杀了他们?
他想过报仇,想过他们被村里人排挤打压,田木匠也丢了手艺日子穷苦吃不饱饭,想过他们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叫悔不迭。
但是唯独没想过要人命。
这时,屋子里母子俩的声音又响起了。
“娘,王三郎要是真得逞这个事情,会不会变本加厉把他胆子喂肥了……”田晚星心里不安的很。
王三郎自小偷鸡摸狗,长大开始混账调戏偷窥人。本就是村里哥儿女娘害怕的对象,深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被缠上了,一辈子就毁了。
得知他即将要出远门,村里的哥儿女娘都松了口气。
“怕什么,一个姓王的,还敢在姓田的面前威风不成,咱们田家村可不是吃素的,要不是你们田家祖上收留了逃荒来的王家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死绝了。”
张梅林说完,又骂了几句当时做主收留王姓的田家先祖。他们是当好人得名声了,毒瘤是留给后世子孙了。
张梅林又道,“那姓王的也是讨不到夫郎老婆,连禾边这样磕碜瘦吧的哥儿都能要。你不是想禾边亲事好,这下你可是满意了。”
田晚星心里快意但又惶惶不安,但瞧他娘那要报仇的势在必行,田晚星心里又什么都不怕了。有爹娘在,他们会为他做好所有事情,他还怕什么。
门外昼起看向禾边,禾边捏紧了拳头,牙齿细微打颤,昼起淡声轻问,“杀还是不杀。”
禾边摇头。
“还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禾边摇头。
“我要是像他们这样做,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他要报仇,也要干干净净的活着。
昼起沉默一瞬。星际末世,它是权杖所指的开路杀器,是王位宝座的基石。
它经历过很多主人,世人惧怕它,势必要销毁它,人人要推翻暴虐惨无人道的霸权。
但一代代权力更迭,它也换了一代代主人,见证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人性宿命。
没人能拒绝至高无上无可撼动的力量和地位。
小孩子现在拒绝,是还不知道它的实力。
或者说,应该是还没尝过权力的滋味。
禾边不知道昼起想什么,毕竟蓬头垢面看不清楚,那眼睛像冰潭一样也没什么看头,主要是禾边没事不会一直仰着头看人,而昼起也不会垂眼让禾边看。
禾边进了院子,灶屋子里的低声议论霎时静止。
颇有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这让原本还有些胆怯的禾边,瞬间大摇大摆走起来。
对,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气势上不能输。
灶屋紧闭着,不用猜就是门后肯定上门栓了,禾边道,“开门!”
屋里不做声。
禾边学王三郎恶霸做派,抬腿就想狠狠踢开门,但一猛抬腿往前踢,小短腿勾不到门,重心前倾,另一只脚重心不稳,眼见要脸磕门上,禾边身子一歪,歪歪扭扭朝昼起偏了过去。
昼起斜后退了一步。
禾边摔倒在地上,恶狠狠瞪了昼起一眼。
禾边压下想骂的冲动,还得轻手轻脚爬起来不让屋里知道他现在多没气势。禾边心里气,昼起道,“你没说。”
禾边磨牙,但记起这个傻子吃软不吃硬,脸上只挂着可怜巴巴的委屈,指着昼起的大长腿,又指着门小声,“哥哥,这个门欺负我,你帮我踢开,你能踢开的吧。”
昼起垂眸看了他一眼。
而后抬腿,一脚,砰的一声,原本紧实的大门穿肠破肚般豁然倒下。
躲在灶后的母子吓得抱紧,面色惶恐的看着破门而入的男人。居然要弯着头进门,一个身影就把天光遮了大半,这,这是谁啊,直到男人腰间后探出禾边要武扬威的可恶嘴脸。
禾边笑嘻嘻道,“娘,小弟,是我呀。”
“我哥哥厉害吗?”
屋子里的二人只觉得禾边越发陌生,简直像是厉鬼上身,魔童转世。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一个可怕的疯子!
“田晚星去给我杀一只鸡,娘去把我屋子旁边的杂物间收拾出来,铺干净的稻草,盖前几天才晒过的新褥子,找两套爹干净的衣衫换洗。”
禾边面色绷得紧,因为不习惯吩咐人做事,语调僵硬而飞快,反倒显得颐指气使。
“做梦,你算什么狗东西,竟然敢指挥我做事,还要吃我家的鸡!你白天吃鸡喝汤,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现在还想带个傻子进门住,这是我家不是你家!”田晚星捏手怒道。
禾边等他吼完,才平静道,“你怎么比狗还能叫唤。真的好吵。”
“哥哥,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他对你不尊敬还骂你傻子,哥哥你去打他两巴掌。”
田晚星吓得往他娘背后躲,那男人一脚就拆了门,那门可是上个月才换的结实栗树,就是他爹那两百斤的重量挂门上都不得坏的。就是山上野猪跑下来,四五百斤的撞击力道也没能把门砸坏。
这傻子一巴掌下来,他肯定没命了。
禾边见田晚星躲,叹了口气道,“爹娘会惯着你,我当然也会心疼你呀。”田晚星心里一松,就听禾边道,“是他打你,还是你自己扇?”
禾边想到前世受的折磨死,几十年身为阿飘的戾气涌上心头。
田晚星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走出来,低着头,抬手扇自己两巴掌。脸颊肉颤抖,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疼是其次,更加是心里屈辱和害怕。
张梅林看着儿子受辱,又不敢出头,只凶瞪禾边。大有要不是有个傻子在,张梅林就要拿刀和他拼了。
换做往常禾边早就胆怯投降不敢对视,但是他身边有人了,更何况昼起的力气给了他莫大的底气,前所未有的安心。
禾边道,“娘,哥哥住我们家,这是在做善事,读书科举都要花钱扬名,张秀才家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对他家名声有利。”
“当然你们要是不认可,我会闹到你们接受为止,是一把火烧了这个屋子,还是叫哥哥打你们打到心服口服,还是给旁人说你们心狠不肯做善事,总之,看你们怎么选。”
这还是那个老实巴结整天低头弯腰的禾边吗?
张梅林的脖子青经暴跳,从来没人敢这样威胁他,这个白眼狼的狗东西!
可看着田晚星红肿的脸,她只得悻悻闭嘴。
“还不快去做。”禾边命令道。这回很自然顺口了。
田晚星也不是什么都不干的娇气少爷,他刺绣女红好,烧得一手好厨艺,还跟着私塾学了两年识字算术。凡是当家主母会的,张梅林都要求田晚星精通。
甚至,田晚星的脾气也是张梅林一点点惯出来的,因为田老大说今后当家做主,脾气软和不强势,那怎么管家?
田晚星母子怕得很,手脚也很麻溜,没一会儿就整出了一桌子菜。
禾边看着桌子上一大盘土豆红烧鸡肉,土豆片薄厚均匀,吸满了油脂瞧着十分香醇软糯;鸡肉块裹着金灿灿的油脂,放了红辣椒白葱头调味,瞧着就香喷喷的流口水。
田晚星要是改了他脾气,还真能当得起张梅林嘴上的骄傲和夸赞。
往日,桌上的荤菜,张梅林不喊禾边吃,禾边是不会动筷子的。
再就是即使喊他吃了,他也不会吃。
谁顶着田晚星嫌弃的白眼,想必即使再美味也难以下咽。
吃那一口荤腥,是拿自尊和脸皮换的。
田晚星也一如往常似的,端起那盘鸡肉往他们一家三口的桌角放去,不过他刚端起就被禾边抢住了。
田晚星气瞪眼,又瞧着一旁的昼起不敢发作,禾边抢回来放昼起面前,“哥哥你多吃点。”
禾边又怕这个鸡被下毒了。
傻子身强体壮,肯定比他能扛。
他昨天拉肚子,现在身体还不舒服。
昼起以前是个机器人喂晶石能源就行,没有饿过肚子。前身是饿死的,昼起第一次做人就被饥饿折磨的不行,埋头专注吃饭。
一开始拿筷子都别扭,夹菜也滑筷子,禾边只当他饿得惨了,昼起学习能力很快,第二下就看不出差别了。昼起一直跟着权贵,用餐仪态自然也耳濡目染,姿势雅正,以赏心悦目的坐姿对一桌子菜风卷云残。
禾边正惊讶这个一身狼狈破烂傻子的吃相怎么这么好看,等回神时,五六盘菜,都光盘了。
禾边以为自己见鬼了。
他不可置信眨眼,只见张梅林母子也呆若木鸡,像是幻视一般。
昼起身上三道视线太惊愕,昼起扭头看向禾边,只见禾边嘴角还挂着不自知的口水,一脸馋相又夹着震惊和隐隐待发的怒意。昼起第一次有了心虚的感觉。
这小孩子瞪眼起来,跟猫眼儿毫无差别,瞧着确实让人亏欠了他。
昼起道,“不要紧,院子里还有好多只鸡鸭。”
“再去杀五只鸡来。”昼起对田晚星两人。
五只!
五只啊!
那是你的鸡吗,你就杀!
张梅林两人惊怔地看向昼起,可不待昼起扫过来,两人立马起身麻溜出院子了。
禾边也反应过来,五只啊,心疼,他也不知道心疼什么,就是非常舍不得。
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对昼起道,“没关系的,哥哥,我吃不了这么多,不过哥哥能吃完就行。”
“我能吃完。才三分饱。”
“……没关系,哥哥力气大,自然吃得多。”
昼起见他肉疼,没打算解释。
刚刚一脚踹门用了一点微薄的精神力,现在精神力还没完全觉醒,任何一点消耗都要巨大的食物补充,所以吃得很多。
见禾边也真心实意压着饿肚子和馋嘴让他先吃,昼起想着做人要将心比心,倒是对禾边神色缓和不少。
禾边颇有紧张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小孩子还真当他是亲哥哥一样紧张了。
昼起摇头。
禾边想亏了,没毒,但是他一口都没吃到。
院子里捉鸡捉鸭动静大,咯咯嘎嘎的叫,人也指桑骂槐的闹,路过的村民见田家这么热闹,不由得问道,“又杀鸡又杀鸭子的,你家田木匠要回来了?”
张梅林一脸愁苦,“那死鬼还不回来,周婆婆,我们娘俩命苦啊。”
她不敢明目张胆说,说着的时候还不自觉看向灶屋里动静,惧意快刻在骨子里了。
那周婆婆道,“你们还命苦,那这世上没命好的了哦。哟,还杀五只,你们这是家里要办事情?禾边是不是要和秀才订亲了。他也是命好,要享福了。”
田晚星见着村里人就感觉逃离了魔窟似的,大声愤怒要揭发禾边的嘴脸。
他指着脸上的鲜红巴掌印,愤慨道,“你们都被他骗了,他不仅打我娘,还打我巴掌,简直比毒蛇还恶毒,亏我家白白养了他这么些年。”
周婆婆本来就没看田晚星,这下看来神色很是呵斥,“村里都知道是你打你娘巴掌,你这巴掌是你娘教训回来的吧,现在还推到禾边身上,禾边那小子什么性子,我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还看不清么。”
“他自小就心善,小时候你们一群孩子看着我摔水田里,就他跑过来拉扯我一把。现在村子里谁都不管那傻子,见人要饿死了只是害怕,他倒是好,居然大着胆子都要把人捡回来,我看着也是积德行善,你们就不要打骂他了。”
田晚星没想到反被长辈训斥,他急急看向他娘,这巴掌才不是他娘打的。
“娘,你快说啊!”
张梅林刚准备开口,余光就瞧灶屋门口阴暗的屋檐下,禾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这边,身后还有猛兽一般高大的傻子。
张梅林吓得一哆嗦,心底害怕又胆怯,露出的神色在周婆婆看来就是家丑难堪,又恼又急的,不让田晚星提着茬儿。
周婆婆自觉看得门清,摇头道,“你们啊,人在做天在看,不要把事情做太绝了。要不是禾边哥儿白天碰见我把事情都说了一遍,我怕还真信了晚星哥儿的鬼话。”
“娘,你说啊,我是被冤枉的。”
田晚星急道。
张梅林怒道,“够了!”
禾边走出来一瞬,两个拉扯的母子霎时安静,禾边对周婆婆笑道,“今天杀鸡,婆婆来我家吃饭吧。”
田晚星和张梅林好像看到了救星,家里有人,禾边就不敢乱来!他们就能上桌吃饭了!
周婆婆瞧着禾边消瘦的脸颊,哪有这个年纪的水灵,摇头叹气道,“你也是受苦了。我怕吃顿饭,你娘背后不打你一顿。”
村里谁不知道张梅林是出了名的吝啬。
过年拜年的瓜子都是去年放霉的,招待亲族上门拜年,必定是要放到初四后的,给人一点残羹冷炙汤汤水水就过了。
张梅林硬要拉着周婆婆留饭,周婆婆道,“晚了,现在村子里都知道田晚星多孝顺!你拉我吃饭也没用。你家的饭我也吃不起。”
张梅林有苦难言,只劝说周婆婆进屋吃饭,吓得周婆婆觉得反常,一把老骨头就灰溜溜跑了。
周婆婆回到家里,又对邻里道,“我看禾边那事情八成是真的,张梅林现在怕禾边像是怕什么似的,估计禾边真能请祖宗上身惩罚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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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