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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秃了猫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刚亮,禾边就出门去茅草屋,这样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人。


    他以前出门早是为了生计。


    现在出门早也是为了生计。


    反正就是拼了一口气活。谁怕谁。大不了,他把田家村的丑事脏事全抖出去,再一把火烧了,让这个村子成为十里八村的笑话。


    禾边如此想着,心底刚升起的那点害怕忐忑被仇恨压了下去。


    戾气上涌,他又觉得胸口闷,呼吸像刀片刮心口,难受得很。


    于是不想这些,只想等会儿怎么说服那傻子,给他帮忙。


    他也不知道那傻子能不能听懂人话,受不受控制。


    还得想好怎么说,不刺激傻子打自己。


    要是被傻子一巴掌拍死,他这辈子可又成一个笑话了。


    禾边一路在打腹稿,没一会儿就来到茅草屋黑黢黢的门口,嘴角微动犹豫片刻,不知道怎么喊人。


    总不能喊傻子吧。


    喂喂喂的,好像也不礼貌。


    于是他推开草帘子半掩的门。


    死寂中,数只苍蝇嗡嗡做乱,急切又跌跌撞撞往他耳眼口鼻里钻。随之而来,是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他几欲作呕。


    禾边慌忙撤出脑袋,朝门口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又才把脑袋探进腌臜屋里。


    阴暗半开的逼仄草屋里,不仅潮湿闷热发霉,还有一股汗臭和尿骚味。


    真臭啊,难怪苍蝇都想逃。


    禾边来不及嘀咕就看到,阴暗的墙角蜷缩的一大堆身影。


    披头散发,满脑袋混着泥灰和草屑,脸也看不清,满是胡子拉碴的。


    破布烂衣,遮不住骨瘦的肩膀膝盖,苍蝇在上面做窝。


    好似遗弃在角落的尸体。


    禾边吓得一跳,脚尖下意识朝外。但很快朝前走几步,小心蹲下。逆光不清里,他轻轻剥开覆面的脏发,手指探向了口鼻间。


    怎么会……


    禾边悬而未决的心跳跟着他一屁股重重坠地。


    怎么会死了?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前世这个恩人后面还出村子了,他只能在村口望着远去越来越模糊的人影。


    怎么现在就死了?


    禾边虽然怨恨养母一家,但自从重生后,心里也惦记着恩人。就好像抓住最后一丝善意光明,抓住自己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连接。


    现在,在这个臭烘烘阴湿的茅草屋里,一点希冀期待又破没了。


    禾边抬手擦了擦眼角,压下绝望、孤寂、自我厌弃的杂念,深吸一口气,要给恩人收尸,这也算报恩了。


    尸体已经微僵,破布碎片裹着腌臜难闻的泥水,露出的膝盖骨消瘦突兀得像锄头尖儿,小腿瘦成了皮包骨。


    前世恩人给他缝合换了干净衣裳,于是禾边跑回家,偷偷翻出养父的衣裳,又找了木盆和巾布端进茅草屋。


    准备好东西后,禾边跪下来给恩人擦脸。湿润的巾帕从粗糙的脸上带出一层厚厚的污垢时,那双紧闭耷拉着的眼皮下,眼珠子动了动。


    禾边只以为眼花,但很快那睫毛也颤了。


    禾边惊怔呆滞。


    石雕一般屏住了呼吸。


    清亮的眼瞳逐渐睁大,眼底紧紧映着那缓缓睁开的双眼。


    那双眼睛,眼皮似刀锋,眼瞳黝黑像墨汁,眼神冷漠冰冷刺骨,那审视危险得令他后背发凉,仅仅四目一对,禾边吓得手脚冰凉,直立跪地的腰都瘫软坐屁股上了。


    很快,那双眼里充满了茫然。


    死寂中,男人肚子传来的一声“咕——”救了禾边。


    脑子一片空白的禾边脱口而出道,“你是诈尸,还是重生了?”


    男人眼珠子微转看向面前这个小孩子,身高不过一米五六,体重约莫六七十斤,黑黑的,脸颊消瘦得过分,显得眼睛大,看人不敢正视,视线闪躲显得呆呆的好欺负。


    好像一只流浪漂泊的暹罗猫。


    “我叫昼起,应该是穿越了。”


    禾边呆呆的盯着,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男人嗓子粗粝低沉,干哑得像是含着沙子张合。


    可那双眼睛禾边说不上来,比天上的老鹰还敏锐凶厉,比冬天的冰钩子还冷淡。明明一个临死破烂傻子,却好像俯瞰这个天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禾边被盯着不自觉心跳如鼓,压下逃窜的冲动,他道,“那你还记得你家在哪,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星际末世的超型战斗机器人,意外觉醒精神力生出人的意识,不甘成为人类权力的刽子手,屠杀了一圈皇室贵族后,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第一次开口说话,有些滞涩,倒是像念说明书一般。


    绷着头皮听得十分认真的禾边:……


    这是一个很奇怪、有癔症的傻子。


    但好在能听交流,听得懂人话。


    禾边又上下打量傻子,瞧他虽然高大,就坐墙角都像是一座山,但实在是破烂瘦得很,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打人。


    但是……禾边也没其他帮手了,有也比没有的好。


    禾边没了害怕,和傻子打交道语气很随意,带着刻意的指使意味,“那你现在没地方去,你可以帮我做事,我给你提供吃的和住的。”


    昼起这副躯体破败孱弱,虽然精神力不足星际两成,还是未觉醒状态,但是在这个古原始社会足够了。


    而这个世上空气里没有能量波动,想要激活精神力,只能靠大量食物补充了。


    禾边见昼起思索,还道,“也不要你做事情,就是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你帮忙撑场子。你不是说你是什么很厉害的,都能杀皇室贵族的,对付一个老百姓,你还怕什么。”


    “好。”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很聪明的,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吧。”


    男人没理他。


    强撑镇定的禾边没得到回应,下意识有些手足无措。


    他仰着下巴望着高高的男人穿到一半的衣裳,脑袋千头万绪懵懵的,自觉自己和这角落里无人在意的灰尘一样,便出门在门口蹲着了。


    昼起一边穿衣裳一边整理原身的记忆,便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工蜂家庭,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重活一世,那就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昼起刚整理好思绪,就听见门口有细微的啜泣声。


    昼起不由地顺着门口向外望去,这会儿夕阳余晖漫天,远山起伏着柔和翠绿的轮廓,近边田野稻穗叶尖都染着柔和的光晕,一片朦胧不清里,槐树上知鸟叫着不停,初夏的农村傍晚显得世外桃源般宁静悠扬。


    当人的感知力果然不错。


    只门口这一团小黑影杵着不动,瞧着好像游离在外漂泊无依的游魂。眼神空洞洞的又可怜巴巴的,好像脚下一草一木,和煦的凉风,绚丽的晚霞都远远地抛弃了他。


    这小孩子……原身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的信息,只偶尔有一两个画面,没看见人脸,只看到他压弯背上高高的柴火和装满猪草的背篓。


    昼起道,“你说到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


    正埋头假哭的禾边一顿,余光偷偷扫了眼前长长的人影,原来这人吃软不吃硬。


    禾边抱膝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疼得哗啦啦的流,他结结巴巴很是生疏道,“我自小无父无母,长大后又被欺负,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有人愿意帮我。谢谢你……哥哥,你简直就是我做梦都想要的那种大哥哥,会保护我的大哥哥。”


    昼起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


    禾边脸不受控制臊了起来,目光闪烁,“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喊你哥哥的,只是我不认字,不知道你名字是哪两个字,怕喊错了。”


    这小孩子一看平时就不擅长撒娇拍马屁。


    他可从来没见过人类撒娇的时候,泪眼里满是仇恨戾气和算计的。


    不过,能给一个尸体擦拭收拾的,倒是难得。


    昼起道,“带路。”


    禾边立马一喜,这傻子果然吃这一套。


    禾边自觉摸透了傻子,直勾勾地打量男人,越看越满意。


    甚至在对方看来时,他竟然也没觉得尴尬和害怕。


    还跟打了胜仗似的,前所有未的轻松。


    和傻子在一起,他不用想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对方才满意觉得他很不错;也不用竭力想怎么表现出自己有用能干,得到对方一声夸赞。


    和他在一起,他可以舒展在家局促无处安放的手脚和情绪。


    和他在一起,他仅仅就是他而已。


    在这一瞬间,禾边明白了,别人为什么说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不是吗,他的可恨之处就是永远小心翼翼讨好别人。自己都不在乎自己,还妄求这世上还有人真心爱护他。


    他把美好的希冀,想得到的温暖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像个小乞丐到处乞讨……可他又有什么错呢,没人天生就会的,没人天生就聪明,他只不过是,做错了一次,蠢了一次。


    这次,他不会错了。


    禾边也想清楚了带傻子回去的后果。几乎孤注一掷,要和田家要和整个村子的流言蜚语对抗了。


    流言是非吃人,可他不在乎了。


    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倦鸟归巢收工回家的傍晚。


    扛着锄头回家的村民一个个像是看见鬼似的,禾边对他们乖巧笑着打招呼,村民潦草敷衍点头,眼睛都直盯盯地望着高大的男人。


    以前傻子总是弯腰驼背,瞧着和村里人差不多高。这下挺直肩膀,怎么像个巨人一样,他们可从没见过这么高的,都得撑着脑袋望着傻子了。


    瞧禾边走在傻子前头,像个小娃娃似的。


    可禾边不是小娃娃了,十六岁要订亲的大人了。


    等禾边带着男人进了田家,原本疲惫不堪的村民,顿时肩不痛了腰不酸了,面容顿时容光焕发起来。


    三三两两撑着锄头,脑袋聚在一起说的活灵活现,眉飞色舞。


    “哎哟,那不是好几天没出现的傻子吗?我还以为他死了,吓得我这几天都不敢从茅草屋经过。”


    “禾边怎么敢带傻子回去啊,这么个晦气的东西,他爹不得打死他。”


    “禾边心善老好人了,怕是这回可怜傻子,才把人接回家吧。”


    田老祖道,“这禾边真是个傻的拎不清啊,都订亲了还把傻子接回家去,咱们是知道他心好做善事,张秀才家知道了这亲事八成要黄了。”


    “等下田家就热闹了,田老大是个脾气暴躁的,等他知道了,说不定要拿着刀把傻子撵出来。”


    禾边知道他背后有千言万语,但那又怎样。夕阳西下,他走在长长的身影里,橘红染了他的眼瞳,义无反顾带着人进院子。


    昼起听着这些看似小声的议论,又看着前面不到肩膀的小少年,不禁让人想到疾风暴雨里也要破土而出的小嫩芽。


    仇恨往往会毁灭一个人。


    但是在他身上,昼起只察觉到仇恨像是冬日燎原的火,烧掉腐朽沉疴一般的胆怯迷茫,所以他眼睛亮晶晶的有火,又有希望。


    一进院子,已经闻嗅到暴风雨的前奏,那是里面传来细微的哭泣声。


    张梅林压低声音道,“等下禾边回来,你收着脾气,给他道歉赔礼,不要在你爹回来之前再对着干了。”


    田晚星心里不爽,却又怕禾边。尤其村里人都还觉得禾边是好人,现在还传出来他得田家祖宗庇佑,有能请祖宗上身的本事。


    可心里不爽又得找个出口,田晚星便噘嘴愤愤道,“都是娘偏心,不然我怎么会打禾边,我不打他,他就不会发疯,都是娘你们自小偏心,现在还居然把秀才订亲给他不给我!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傻孩子,你犯什么蠢,整个家都是你的,我们又没老糊涂,我平日都是哄着禾边给咱家干活。就是隔壁村黄地主家的长工一天两顿,早上还得五个大馒头,晚上还得两碗白米饭,每月还有工钱,趁没人看管还会偷懒耍滑头,不是自家人哪会卖命干活。”


    “你看看咱家,平时禾边吃两个馒头一碗粥就从清早干到晚上,傍晚也就稀粥酸菜,事事不用我们催,他每天早上出门都会先自己打算好,请示我之后才做。


    你想想这对比一年花钱请长工,禾边这个家生奴,是不是省心又省事。”


    “我以前也不懂这些,都是你爹点拨的好,他在外面吃得开,脑袋灵光,这么些年下来还真像他说的那样。”


    田晚星一想,顿时豁然开朗。尤其是瞧着他手心细皮嫩肉的,而禾边那手掌糙得能割草,他们俩每次去镇上,旁人还真以为他身边带着的是家仆。


    “那娘怎么以前不说。”田晚星温温吞吞地埋怨道,显然气消了。


    张氏道,“早说,早说你就能和娘一样哄着禾边了?你那性子怕不是不仅不哄,还不等人激你,你就对禾边耀武扬威味,说全家都只是哄着他干活的。”


    田晚星瘪嘴又不好意思摸了把脸上的泪痕,挽着张氏的胳膊亲亲热热的撒娇又幽怨道,“娘,那你把禾边当长工用,怎么还给他安排这么好的亲事,把亲事还给我好不好。”


    张氏犹豫一瞬,“这亲事我也做不了主,得等你爹回来再说。”


    田晚星见他娘都松口了,他爹一向听他娘的,他高兴的喜笑颜开,扑向张氏的怀里道,“娘最好了,对不起娘,白天我不是故意打你的,都是禾边那个贱人使坏。”


    张氏一笑扯到了腮帮子红肿的地方,痛得眉眼打结,她道,“有什么能瞒过你娘的,你这小霸王,自己好了才哄我高兴。说到底你再怎么性子厉害,也是我的宝。”


    门口的禾边听着这母子俩掏心窝子的话,听着那溺爱那撒娇,手掌紧紧捏成了拳头。


    这就是家人吗?即使相互扇耳光了,相互拿话刀子戳肺管子了,还能和好如初甚至更甚从前。


    他低声喃喃,“我以为他们会反目成仇,最起码冷战几日。”


    他以为他赢了,其实不过是个笑话。


    他甚至这一刻羡慕田晚星,也羡慕他们的母子情。


    昼起听了个来龙去脉,对禾边身世也了解了。


    难怪禾边要喊他哥哥,只怕是想要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家人。


    可他不稀罕什么家人。


    不过禾边之前喊他哥哥时,他没出声反对,这在人类这里便是默许。


    既然承认了那便要做到。


    昼起道,“是他们两个欺负你?”


    昼起本就是机器人,声线冷沉没波动,也没什么表情,落在禾边耳里却透着一股杀意。


    果真就听昼起道,“那都杀了。”


    禾边两眼震惊。


    昼起看他,“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不,不是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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