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君站在于棠胭身后,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向内望去。
午时阳光,透过主屋半开的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光影。
只见一名瘦弱的中年妇人躺在靠窗的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
她的嘴唇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面色苍白如纸,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疲惫,仿佛连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
阳光照在她枯瘦的手背上,更显出皮肤的透明感。
见众人望来,中年妇人勉强扯出一丝歉然的微笑,微微颔首示意,那双深陷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窘迫,似乎不愿让他人见到自己这般病容。
齐振海身形微动,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大半视线。
他转头看向门口众人,声音低沉温和道:“内子身体抱恙,缠绵病榻多时,失礼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他的语气虽然谦和,但站姿却隐隐将众人隔绝在外,不容再向前一步。
于棠胭连忙欠身行礼,脸庞上露出歉然之色道:“是我们冒昧前来,叨扰了齐夫人静养,还请夫子勿怪。”
齐振海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床榻,俯身替妻子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细致,温声道:“夫人好好休息,我带他们去堂屋用茶,稍后再来陪你。”
齐夫人气息微弱,却仍强撑着轻声嘱咐:“振海,你可要招待好他们。”
她的声音虽轻,却透着几分书卷气的温婉。
齐振海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笑容,随即转身走向门口,对众人道:“这边请。“
他侧身引路,姿态从容不迫,却始终巧妙地隔开了李为君投向内室的视线。
李为君与于棠胭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与傅绝顶、那敢说一同跟随齐振海步入堂屋。
时近正午,与院中的炽热相比,堂屋内显得有些阴凉。
一股淡淡的檀香萦绕在空气中,混合着书卷特有的墨香。
依次落座之后,众人听到齐振海声音传入耳中:
“你们这时候来,我都没点准备,你们稍等片刻,我去烧点水,给你们泡壶茶。”
说完,他不容分说,便前去烧水泡茶。
李为君目送他离开,随即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堂屋布置极为简朴,青砖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正中一张花梨木八仙桌,四周配着几张同材质的靠椅,木质桌面上纤尘不染。
东面墙边立着一个书柜,里面整齐地排列着经史子集,书脊上的标签依稀可辨。
李为君敏锐发现,在这堂屋中,除必要的家具外,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之物,简单得甚至有些刻意。
仿佛主人刻意抹去了一切个人痕迹。
良久,齐振海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把紫砂壶和几个洁净的白瓷茶盏。
壶嘴冒着袅袅热气,茶香随之弥漫开来。
他为众人逐一斟茶,动作平稳流畅,手指修长有力。
众人纷纷起身接过茶盏。
李为君手握微烫的茶盏,正思忖如何开口试探,这时,于棠胭却先他一步发声:
“齐夫子,齐夫人是得了什么病?”
她语气关切,目光真诚,双手捧着茶盏,眉间微蹙。
问得好……李为君向于棠烟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真是个好辅助啊。
齐振海轻叹一声,“唉,这病来得突然,请过不少郎中,却都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的说是气血两亏,有的说是心脉受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于棠胭追问道:“可曾请邱神医看过?听说他的医术,高明的很。”
齐振海无奈道:“邱神医行踪飘忽不定,哪能找的见他。”
“何况,以我的身份,也请不到他来为我夫人看病。”
于棠胭正襟危坐,肃然道:“你是东嵩书院的夫子,家里有困难,书院怎可能束手旁观。”
“我回去之后,让我父亲看看能不能找到邱神医。”
“由我父亲出面请邱神医,想来邱神医会给我父亲几分薄面。”
齐振海眸光闪烁,抱拳露出感激之色,“那我就先行谢过了!”
于棠胭嫣然一笑,颊边泛起浅浅梨涡:“齐夫子不必客气。书院本就是一家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齐振海话锋一转,状若随意地问道:“你刚才说,李为君在书院作了一首诗,岑夫子都为之赞叹,说来我听听。”
他的目光转向李为君,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于棠胭点头,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这首诗共四句,名为《悯农二首·其一》,我已记下了。”
她轻咳一声,坐直身子,朗声吟诵: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吟罢,她望向齐振海:“齐夫子以为如何?”
“妙极!“齐振海拍手称赞,“字字珠玑,言简意赅,却道尽民间疾苦。”
“小小年纪,竟有济世安民之胸怀,难得,难得。”
他看向李为君的目光中满是欣赏。
李为君不知他是真的欣赏,还是装出来的,拱手谦道:“齐夫子过奖了。不过是偶有所感,信口胡诌罢了。“
齐振海缓缓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东嵩书院是个好地方,于山长、岑夫子他们都是难得的良师。”
“你当用心读书,以你的诗才,科举中第并非难事。”
“待他日为官,便可一展抱负了。”
他的语气温和,仿佛一位谆谆教导的长者。
李为君恭声道:“学生谨记齐夫子教诲。“
“来,用茶。“齐振海也端起茶盏,笑吟吟道,“寒舍简陋,没什么可招待的,这茶叶还是从书院带回来的,书院的茶自带一股书香,饮之沁人心脾。”
他轻啜一口,举止优雅从容。
于棠胭笑吟吟道:“既然齐夫子喜欢,等我回去,派人再送来一些茶叶。”
“不必了。“齐振海摆手道,袖口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家中就我与内子二人,她身体虚,也喝不了茶。”
“余下的茶叶,够我饮用许久了。”
见他的拒绝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于棠胭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李为君忽然问道:“齐夫子,尊夫人每日需服用汤药么?不知都是哪些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