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亭看着他,说道:“此案名为崔家二郎过失杀妻案。”
“案子发生于上月,也就是你被抓入大理寺狱前天,万年县衙接到宣平坊崔家报案,崔家二郎失手杀死其妻。”
崔家?李为君听到“崔”这个字,问道:“四大望族之一的崔家?”
林永亭点头道:“不错。”
“崔家报案以后,御史台的人,便将此事上奏给了圣人,圣人听闻降下旨意,由京兆府接手此案,这个案子遂而变成了钦案。”
李为君心头一动,他想起来,那天他来京城报官,去过京兆府,但京兆府说正在审理大案,原来就是这个案子。
林永亭接着道:“由于证据确凿,当天,京兆府便给出了判决,崔二郎无罪。”
“等等!”李为君愕然道:“崔二郎杀死了他的妻子,怎会被判为无罪?”
林永亭解释道:“崔二郎辩称,是他妻子先持刀对他动手,他被迫出手,京兆府以他是自卫心切,还击是无奈之举为由,判其无罪。”
“圣人知晓判决后,大为不满,将此案交给了刑部再审,刑部也判决崔二郎无罪,圣人不准,让再审。”
“算上昨天,这大半个月,圣人已经不准了七回。”
林永亭缓缓道,“圣人的意思,是杀人偿命。”
“但三法司坚决反对,内阁也不赞成,所以此案拖至今日未决。”
这或许是个让密巡司出名的机会啊......李为君思索片刻,说道:“林公公,我能看看卷宗吗?”
庞硕奇怪道:“你看卷宗干啥?”
李为君解释道:“咱们是密巡司,密巡司的职责,就是为君分忧。”
林永亭赞赏道:“说得好。”
“杂家看过好几遍卷宗,已能熟背,待杂家给你写下来,你来看看。”
李为君拱手道:“有劳林公公了。”
众人来到厅堂坐下,林永亭坐在案桌后面,提笔在纸上写下卷宗,交给李为君。
李为君接过卷宗,低头看了起来,随即做出总结:崔二郎,名为崔弘志,年二十七岁。
其妻王氏,二十三岁。
王氏见崔弘志这两个月来,整日留宿青楼,心中不满,待崔弘志回来后,出言责备,崔弘志遂与王氏发生争吵,继而打斗。
打斗过程中,王氏拿出短刀,连刺崔弘志十余刀,崔弘志为了自救,反手夺得短刀,王氏不依不饶,结果,被崔弘志失手杀死。
此事有崔家婢女和崔府管家作证,京兆府认为王氏以卑犯尊,已犯大胤律法中的十恶“不睦”一条,崔弘志非故意杀妻,是自卫而失手杀妻,属无奈之举,因此判决崔弘志杀妻无罪。
庞硕拎着椅子,坐在李为君身边,凑过去也看着卷宗,看完之后,眉头皱起,当过长安令的他,判决过不少案子,给出判断道:“这个案子,清晰明了,毫无争议才对。”
“林公公,这个崔二郎,在家里是什么地位?”
听到庞硕的询问,李为君也抬起头,看向了林永亭。
话不多的侯缜也望向了他。
林永亭沉声道:“崔弘志,是崔天霖的嫡长子。”
庞硕睁大眼睛道:“崔天霖?那个大儒?”
林永亭嗯了一声,“是。”
庞硕若有所悟,看到李为君一头雾水,解释道:“这个崔天霖,这些年多次著书,反对朝廷削藩,反对凤阳郡拥兵自重,他的言论,在读书人当中影响甚大,先皇在时,他反对先皇定下的国策,圣人继位,他又反对圣人定下的国策。”
“年初时候,圣人将他的大儿子外放出京去偏远的宁县当县令,为的就是让崔天霖收敛一些,别害了他儿子的前程,然而,崔天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圣人心中怒火,可想而知,现在圣人想严惩崔弘志,也就不奇怪了。”
李为君大感困惑道:“圣人既然对他恼怒,何不打他一个妄议国策之罪?”
林永亭解释道:“太祖立国以来,定下祖训,说读书人是大胤脊梁,不可使读书人因言获罪,祖训在前,纵是当今圣人,也不能违背。”
这大胤还挺言论自由啊......李为君微微颔首,表示了解,然后继续低头看起了卷宗,他隐隐感觉到,这个案子,有些问题。
庞硕抬起胖手摸着圆润的下巴,说道:“只不过,崔家毕竟是四大望族之一,崔天霖的妻子,又是望族郑氏之女,而且,皇后娘娘,便是郑氏出身......”
“崔家关系,如此复杂,圣人有严惩崔弘志的意愿,但三法司的人,不会为了圣人的意愿,而得罪崔家。”
“这个案子,怕是要继续拖下去。”
说完,他看向林永亭。
侯缜也看向了他。
林永亭摇头道:“已经拖不下去了,这些时日,御史台的人,天天上奏,内阁那边,也有阁臣出面劝谏圣人,圣人不胜其烦,又无可奈何,已经降旨,让刑部释放了崔弘志。”
庞硕吃惊道:“圣人要妥协了?”
林永亭叹息道:“不然怎么办,这口气,圣人只能咽下去了。”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所以杂家才愁得慌。”
“这个案子,就是个铁案,谁来了都翻不了。”
话音未落,密巡司厅堂内,响起李为君的声音:“那倒不一定,我觉得这个案子,有问题。”
刷的一下,密巡司三位领导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李为君脸上。
庞硕讶然道:“你看出问题了?”
李为君放下卷宗,看着三人,说道:“看出一点点,但我不太确定,除非,让我看到王氏的遗体。”
林永亭闻言,噌的一下站起身,说道:“杂家带你去看!”
庞硕错愕道:“都大半个月了,王氏还没下葬?”
李为君也是一脸疑惑。
林永亭摇头道:“没有,这是钦案,一日不结案,王氏就一日不会下葬。”
庞硕嫌弃的咦了一声,“那不臭了?”
林永亭摆手道:“司礼监动用了冰块,臭不了。”
说完,他望向了李为君,“咱们快走,杂家得到消息,今天下午,圣人便会降旨结案。”
“咱们必须赶在圣人决定结案以前,去证实你的猜测。”
“好!”李为君立即起身。
“我也去!”庞硕举起手臂叫道,随即看向侯缜,“侯大人,你要不要一起去?”
侯缜重重点了点头。
林永亭是和侯缜坐着马车来的密巡司,马车此时正停在门外。
马夫位置上,坐着一名小太监。
四人身穿飞鱼服,腰间挂着雁翎腰刀,齐齐钻入马车之中。
“回司礼监!”
随着林永亭的声音落下,小太监立即挥鞭,赶着马车,朝皇城而去。
来到司礼监,林永亭走得很快,带着李为君、庞硕、侯缜,来到一处偏僻地方,那里有一间屋子。
众人刚刚靠近屋子,便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林永亭走到门口,推开屋门,众人便看到屋子里面,满是超大的长条冰块。
这不一冰箱吗......李为君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