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吻戏
“石头最擅长的不是演戏。”石导说,“而是调教演员。”
四周没有别人,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华横溢,又被自己才华所困的年轻人,打算借这个机会点醒他。
“这点你就不如他。”石导说,“你老在追求什么完美的女演员,这个世界上哪儿有什么完人,你就不能花点心思,做点导演该做的事情,比如自己调教一下演员吗?”
陈观潮歪了歪嘴,有点不服气:“我有调教过的……”
“‘太差了’‘重来一次’‘换个演员’,这就是你的调教啊哈哈?”石导笑着拍了下自己的肚子,发出打鼓的声音。
陈观潮慢慢涨红了脸。
“我们是导演,又不是摆设,调教演员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石导收敛起笑,认真的看着他,“就拿尤灵做例子吧,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让她演今天这场戏?”
陈观潮低头想了想,才抬头道:“我会先跟她讲戏,告诉她这个地方要怎么演,要表现出怎样的感觉跟情绪。”
世上有戏痴,也有导演痴,他很快就忘记了身边的一切,陷入到自我当中,他掏出随身不离的剧本来,一边看一边拿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他先在“这墙太脏了,不许把我挂上面”这句台词旁边写下一个厌字。
“先要演出厌倦。”陈观潮一边写一边喃喃,“她不是真的嫌住的地方不好,是嫌男主,她想跟他分手。”
之后,又在“他死了就好了,死了我就自由了”这句心里独白下面划了一道。
“然后要演出恨。”陈观潮一边划横,一边喃喃道,“男主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派遣寂寞孤独的面首,这种玩意还敢强迫她,命令她,甚至威胁她,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她恨不得他死。”
视线往下走,笔也跟着往下走,重重点在灵山公主那句“起来”上面。
“这里是担心还是爱?”他皱了皱眉,涂涂改改半天,犹豫了半天下结论,“应该是担心,她现在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直至这出戏的最后,灵山公主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受伤的男主,陈观潮松了口气,在旁边写下一个爱字,然后把已经写得满满当当的剧本亮给石导看,笑道:“就是这么多,照着上面写的演,准没错。”
石导噗嗤一笑,道:“你这样理论上来说是没错的,但并不是所有演员都吃这套。”
陈观潮自信满满的笑容一僵。
“每个演员都是不同的,有的演员你可以提前说,有的演员最好临时说,有的演员你可以多说,有的你要少说,让他们自己去体会。”石导笑吟吟道,“比如尤灵,她就是个最好少说,最好临时说的类型。”
说完,石导把陈观潮手里的剧本拿过去,在剧本最后加了一行字,然后还给他:“你现在再看看,看看石头是怎么做的。”
陈观潮接过,发现他加的,是石中棠临时加的两句台词。
“让我死了不是更好吗?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陈观潮看着第一句话,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石导在旁边点出来:“这一句,是灵山公主的心里话。”
这话仿佛醍醐灌顶,让陈观潮猛然一楞,然后迅速看向下一句台词。
“你不舍得我死。”
“这一句……”陈观潮喃喃道,“是灵山公主心里的回答。”
难怪这场戏演到最后,感觉跟昨天完全不同,因为昨天也好,前天也好,男女主都是露水情缘,但现在,石中棠只用了两句话,就叩开了灵山公主的心门,把她一直以来不肯承认的心思给挖出来,让她自己看,让观众看。
这可以算是这部电影开拍以来,灵山公主第一次展露真情,当然跟之前比完全不同,不但她自己惊讶观众也惊讶,因为石中棠的表演给他们呈现出了一种“真相大白”的效果。
“好好学吧。”石导拍了拍陈观潮的肩膀,“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别再一直抱着你那本《戏院魅影》不放了。”
说完,他还老顽童似的吐吐舌头,对陈观潮说:“《画中人》的男主都比你好点,他至少对着一副美人画发花痴,你对着自己写的一堆方块字发什么痴?”
困于过去,困于画中人,除去陈观潮,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是这样?
在他们两个不在的时候,剧组停摆,大伙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刚刚那场演得真不错。”石中棠一边用毛巾擦拭脖子上的血浆,一边将另外一条干净毛巾递过来,“给。”
宁宁脸上还也沾着血浆,她伸手接过,慢慢擦拭脸上的血迹。
“怎么?”石中棠的视线往她腿上一落,笑眯眯,“在研究下场戏?”
宁宁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耳朵后夹着一支笔,腿上摊开一本剧本,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不比陈观潮少。
不仅导演要揣摩角色的心思,思考怎么演,演员自己也要做这方面的功课,所以你要是发现一个演员手里的剧本是空白的话……不好意思,你可能看到了一本假剧本,或者看到了一名假演员。
“你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宁宁没好气的说,但脸颊鼓了半天,最后还是泄气道,“……你是对的,这样演更好看。”
石中棠嘿嘿一笑。
“我也是有私心的。”他笑道,“这场戏快点过去,咱们就可以开始下一场了,我最喜欢的那场。”
宁宁嘴角抽搐一下。
下一场:吻戏。
《画中人》这部电影已经拍摄过半,接下来的后半段,冲突将越来越激烈,灵山公主也终于敞开心扉,爱上了这个不停追逐自己的男人。
可是他死了。
在她终于复活的那一刻,他重伤而亡,在她终于爱上他的那一瞬间,他死了。
这是一场刚刚开始就结束的初恋。
石中棠突然靠在宁宁身上,动静有点大,旁人朝这边看了一眼,见是他们两个,会心一笑,因为都知道石中棠在追求宁宁,所以以为这又是他使出来的一点小花招。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你没事吧?”宁宁抬头看着他冷汗直冒的脸,起身把座位让给他,“你坐着,我去叫医生。”
石中棠左手在宁宁肩上一按,把她又重新按了回去。
“我没事。”他咬牙道,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脸,闷闷的声音从毛巾后传来,“不要惊动别人。”
因为同样的遭遇,宁宁格外同情他,她果然没有惊动旁人,甚至……她低头看着自己被他覆住的手背,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她的手很热,他的手很冷,像死人的手。
“别再往那个电影院跑了。”她再次提醒他,“一次就这样了,再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床走路。”
石中棠的的左手覆在她手背上,低声问:“……你为什么会进电影院呢?”
“……”这个问题让宁宁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是个演员,但不像你,是个演什么像什么的天才,有段时间我演什么不像什么,像个小丑一样让人发笑。除了把自己丢进电影院,除了把自己一次一次变成别人,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磨练自己的演技。”
石中棠放下毛巾,两只桃花眼惊讶的看着她。
“……干嘛这样看着我?”宁宁感觉身上有点发痒,忍不住用背摩擦了一下椅子。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讲你自己的事。”石中棠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宁宁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石中棠带点撒娇的口吻:“告诉我嘛。”
宁宁更警惕了:“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对你有意义啊。”石中棠笑得更加甜蜜,身体一歪靠在她身边,像水里的两只天鹅一样,头跟头贴得很近,温声道,“在异国他乡,不,在另外一个时空,有一个人叫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宁宁斩钉截铁的说。
她打定主意,不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名字,因为人生电影院的放映方式是先在门口贴海报,海报上写剧名人名,你觉得感兴趣你就给票进去……所以把真名告诉别人是一件可怕的事,你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守在门口,几天几个月几十年的等着你的名字出现。
“……你怕啊?”石中棠歪着头,眼神透亮的看着她,就像戳穿灵山公主的心事那样,戳穿了她的心事,“你怕我去找你啊?”
宁宁抬头盯着他,就像灵山公主被戳穿心事,然后无言以对的看着他那样。
这个男人有一股魔力,他三言两语就打乱了宁宁的心,他甚至混淆了宁宁的感官,让她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在戏里还是戏外,分不清自己跟灵山公主的区别。
她跟灵山公主越来越像了。
一边恨不得他去死,一边又不舍得他死。
一边恐惧他的追逐,一边又希望他真的能坚持下去。
“好了好了!大家准备一下!”石导的拍掌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他领着魂不守舍的陈观潮回来了,“接着拍下一场!”
下一场,吻戏。
数剑袭来,密如渔网。
石中棠持剑而迎,人在剑网中穿行,所过之处,长剑一柄柄落下,刺客一个个倒下,直至最后,竹林里只剩他一个人站着,其他人都已经躺在血泊之中。
青色的竹叶,滴下剑尖的鲜血,以及白衣的剑客,在镜头前构建出一副鲜艳瑰丽的图像。
石中棠闭了闭眼,剑从手中脱落,人往地上栽倒。
等他再次睁开眼,天已经黑了,身旁烧着一个火堆,火堆旁边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皎洁如一轮满月,照亮了整个夜晚。
篝火噼啪,跳起的火光晃在石中棠脸上,他对宁宁虚弱的笑:“我好累。”
宁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给我一点奖励吧。”他温柔的,带点可怜的看着她,“我这么傻傻的,不求回报的追逐着你……给我一点小小的奖励,让我可以继续下去吧……”
宁宁微微一愣。
在他这样看着她的一瞬间,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的感官完全跟灵山公主混淆了。
身边的一切开始模糊,一根一根青竹破土而出,从她身后绵延向四方,所过之处,石导消失了,陈观潮消失了,妈妈消失了,摄影机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地的尸体,还有他们两个人。
犹如水中月从水中升起,犹如镜中花盛开在眼前,虚假跟真实之间已经失去了界限,一切如梦如幻。
宁宁在石中棠身旁坐下,慢慢将他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明明两个人都已经在芙蓉帐内度过了无数个*,他看她的眼神却很惊讶紧张,似乎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得到回报。
宁宁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她带着这个笑,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就像亲吻水中月,就像亲吻镜中花。
“你的追逐……”她打开眼睛,低头看着他,“让我不再孤独。”
混淆彼此,失去界限之后,拍摄反而进行的更加顺利。
很快,就到了这一天。
十月十日,《画中人》杀青。
第52章 最后一场戏
这是《画中人》的最后一场戏。
历经千辛万苦,复活药终于做出来了。
药只有一瓶,人却有两个。
一个是已经死了很久的灵山公主,还一个是快要死的男主。
“快喝啊。”石中棠昂头看着宁宁,柔声道,“我等这天好久了。”
他们已经逃出玉门关外,身旁狂沙翻卷,一头骆驼站在他们身旁,脖子上的驼铃被风吹的叮当作响,风吹起金色的浪,白色的裙,宁宁坐在金色沙地上,怀里抱着石中棠,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都这时候了,你还这么任性。”石中棠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在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宁宁立刻拧开手里的瓶子,将整瓶药给他喂了下去。
药瓶空了,她紧盯着他的眼睛,过了许久,声音颤抖着问:“为什么他不醒?”
道士支吾半天,一摊手:“我都跟他说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复活药啊?”
“你说什么?”宁宁微微一愣,继而怒不可遏,一把抽出石中棠腰上佩剑,起身指着道士的脖子,“你骗了他?”
“我可没骗他!”道士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的书来,“这书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上面的法术都是真的,要不然你也变不成画中人……”
宁宁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道书,细细一看,上面果然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法术,隐身术,穿墙术,画中人术……以及最后一页,复活术。
“……怎么会这样?”宁宁看着复活术后的一片空白,道书从她手中滑落,掉在沙地上。
道士忙扑过来捡起道书,嘴里嘟囔道:“我早跟他说不行了,他偏不听。哎,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我才说了一堆难寻的材料,哪知道他居然真给收集齐了……”
一剑穿胸,把他没说完的话堵在咽喉,宁宁一把将剑从他背上抽出来,转头看了眼地上的石中棠。
她慢慢走过去,俯身抚摸他的脸。
真奇怪,以前看见这张脸就讨厌,现在眼泪却打了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宁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剑,像是着魔一样,慢慢将剑抬了起来,横在脖子上,然后双眼一闭,用力一抹——
剑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沙子。
宁宁双手摸着滴血不流的脖子,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一阵风吹过,耳边传来啪嗒啪嗒的书页翻动声,她扭过头,见血泊中的道书被风给吹开了,正好翻到最后一页,似乎是因为浸了血的缘故,空白的页面上渐渐浮现出一行字来。
看见那行字,宁宁先是失笑一声,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复活术后的那行字是——
“欲求不死,舍身入画。”
“……李郎,你等着。”宁宁低头对石中棠嘱咐一声,“我现在就把你画下来,我现在就让你复活……”
可一转头,却瞧见那书上又多了一行字。
“既得不死,世上无求。”
四行诗罢,道术无火自燃。
“不!”宁宁扑了过去,拼命用地上的沙子浇着道术,急了以后,甚至用自己的手去扑打火焰。可那火焰烧得快,灭得也快,甚至没等她的手感觉到烫,一本书已经烧完了。
数点灰烬飘过她的眼前,宁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道书没了,道士死了,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画中人之术,甚至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杀死她,她将永远活下去,永远孤独一人。
想清这点以后,宁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犹如海浪般扑上她的心头。
她忍不住感到寒冷,忍不住转身爬到石中棠身边,哭着将他抱在怀里取暖。
“李郎,我怕。”她流泪道,“不怕死,我怕活着……”
她的哭声回荡在沙漠里,无人回应。
父母,兄弟,姐妹,现在连石中棠都离她而去了,天之大,地之广,唯她这个最不想要活着的人,永世长存。
“过!”石导双手一拍,“现在我宣布,《画中人》正式杀青!”
摄影师抓起帽子往天上一丢,然后整个剧组陷入欢乐的海洋。
杀青。这个词压在宁宁心头,让她感觉异常沉重。
“今天晚上打算怎么狂欢啊?”石中棠在她怀里睁开眼睛,笑着问她。
等着你死。宁宁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问:“你打算怎么过?”
“都别想单独过。”石导走过来,对他们说,“今天晚上一起吃杀青宴!”
石导是个时时刻刻都想找借口吃东西的人,杀青这么好的借口怎么可能放过,一堆吃的喝的端了上来,他本人抱着一个猪头啃得最高兴,旁边闻雨不停扯了他几下,给他喂两口青菜。
不少人过来跟宁宁碰杯,宁宁笑着抿一点酒,不敢让自己喝醉,全部注意力都在石中棠身上。
他今天还是老样子,活蹦乱跳,没有任何自杀的迹象。
后面发生的小意外,也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一个粉丝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混进了杀青宴会场,一下扑在他身上,尖叫道:“我爱你,棠棠我爱你啊!”
大伙吓了一跳,一边拉她,一边扭头喊保安。
“你爱我?”石中棠低下头,看着紧抱着自己腰不撒手的女粉丝,笑容有一点古怪。
“是啊是啊!”女粉丝昂头看着他,眼睛里充满迷恋。
“以后也会爱我吗?等我老了也会爱我吗?我啤酒肚起来了也会爱我吗?我发际线后移你也会爱我吗?我……”石中棠一个接一个问题砸下来,砸得对方措手不及。
女粉丝似乎被他吓住了,直到被保安架走都没回过神来。
别说她,其他人似乎也被他吓住了,觉得他刚刚的反应未免有些咄咄逼人。
但大多数人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因为他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跟大伙说说笑笑,并主动给每个人敬酒,他的身份地位在这,笑容摆在这,没人不给他面子……除了宁宁。
所以,在大部分人都醉得不行的时候,她还是清醒的,并在石中棠穿上外套走出大门时,悄悄跟了上去。
他似乎发现了她,中途停下脚步,侧了侧脸。
宁宁藏在电线杆后,皱眉看着脚上的高跟鞋,她觉得对方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可他只是短暂停顿片刻,又重新朝前面走去。
她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跟着跟着,就跟到了人生电影院门口。
他又停下脚步,这次不是侧侧脸而已,而是直接朝宁宁藏着的地方走来,在她冲出电线杆准备跑的时候,他一把将她抓住,半拉半拽的带到电影院门口。
“你要干什么?”宁宁在他怀里挣扎。
“我喜欢你,特别是知道你是为了演戏才进的电影院。”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因为我也一样。”
宁宁一楞,忘记挣扎,抬头看着他:“你?你用得着?”
他这样一个天才,进电影院干嘛?
“我喜欢演戏,却不能一直演下去,等我老了,就不能演年轻的角色,等我长出啤酒肚了,就不能演英俊的角色,可我总有一天会变老变丑。”石中棠笑着说,“你也一样。”
“……谁都一样。”宁宁回道,“等到那天,退休就好了。”
“不。”石中棠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个平淡无聊的结局,他目光灼灼的望着眼前的电影院,“如果没有遇见你,没有遇到这个电影院的话,我也许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不过现在……”
石中棠转头看向身后,笑道:“我跟他有一场交易。”
他?
宁宁缓缓转过头去,身上顿时一冷。
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正静静看着他们。
“……你们怎么认识的?”宁宁质问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有点发白,昂头盯着石中棠,“你手里的票,难不成是……
“恩,是他给我的。”石中棠淡定的承认了。
“我警告过你的,不要接受工作人员手里的票。”宁宁的面色沉了下来。
“我接受了,我改变了主角的命运。”石中棠毫不在乎的说,“两次。”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脸面具朝他们走过来,双手向上一捧,苍白的手心里满满全是票,不但有普通票,奇数指定票,偶数指定票,还掺杂着几张宁宁见也没见过的票。
石中棠眼前一亮,松开宁宁,伸手接过那堆票,然后跟向情人献花似的献到宁宁面前,孩子气的笑道:“我帮他改变了两个主角的命运,他给我票,有了这些票,我们就可以每天晚上扮演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空,做很多不同的事……”
最后,他的眼神变得温柔又认真:“然后爱上彼此。”
宁宁看了眼他手里的票,又慢慢抬眼看向他。
他眼中的激情澎湃跟忐忑不安,如同海浪一样拍击在她的眼睛里。
这是宁宁有生以来见识过的最可怕,也最让人心动的求爱。
“呵……”
是谁笑了起来?
宁宁跟石中棠一起转头看去,发现是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他笑了,伴随着他的轻笑,咔嚓一声,他脸上的面具忽然裂开了一条缝。
“呜……”
是谁发出疼叫?
宁宁转头看去,见石中棠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他皱着眉头,缓缓放下自己的手,疑惑的看着宁宁:“怎么了?”
宁宁看着他,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
因为在他脸上,忽然多了一小块面具。
石中棠自己也摸到了脸上的面具,他看起来比宁宁还要惊讶,转头朝笑脸面具喊:“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这跟之前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对不起。”随着又一块面具碎裂落下,笑脸面具上露出一张轻薄无情的嘴巴,毫无诚意的道了个歉,又狡猾的笑了起来,“我骗你的。”
第53章 守门人
“人生电影院是个很奇妙的地方。”笑脸面具侧头看了眼旁边的人生电影院,喟叹道,“它明明一直在这里,可却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它,只有那些绝望的,偏执的,不甘的,妄想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能够找到它。”
他转过头来,对石中棠跟宁宁笑:“它也只为这种人敞开大门。”
短暂的惊讶跟愤怒之后,石中棠迅速冷静下来,寻找自救的办法。
“……它没找上我,找上我的是你。”他先要明白一件事,于是冷冷道,“你骗了我,一个人只能改变两次主角的命运,而不是三次,对吗?”
宁宁楞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石中棠对于能够改变几次主角的命运,是没有概念的,他的概念来源于她——是她告诉他蜡烛论!是她告诉他最多只能改变两次主角的命运的!
如果事实并非如此。
那么欺骗了他的人……是她。
她是笑脸面具的帮凶!
“是三次。”笑脸面具说,然后对他们两个笑笑,“你们两个是不是松了口气?哈哈,放心好了,她不是我的帮凶。”
两个人都楞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笑脸面具明显不是吃素的,石中棠拿语言试探他,他一眼就看穿了,然后反过来拿语言玩弄他们。
“我认栽。”石中棠先小小服了个软,然后不留痕迹的奉承他,“算你厉害,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我明明只拿了你两张票,只进了两次电影院,就变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你倒好……不但心想事成,还免费整了个容……”
笑脸面具噗嗤笑了起来,似乎被他奉承的很高兴。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越是飘飘然,越是不设防,能够问出来的东西就越多。
“孩子,我玩这招的时候,你还在地里玩泥巴呢。”笑脸面具残忍的打破了他的幻想,他抱臂道,“不用对我耍这些小花招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在你还没完全变成面具人之前,哈哈。”
石中棠抿了抿嘴。
他原本只有右脸颊的位置长了一小块面具,现在整张右脸快被面具覆满了,这个速度不快也不慢,就像刑场上的绳套慢慢套在脖子上,让人有一种等死的煎熬感。
“……既然一个人可以改变两次主角的命运。”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是例外?”
“你不是例外。”笑脸面具朝他摇了摇手指,“三个,你改变了三个面具人的命运。”
石中棠皱皱眉,简直要怀疑对方的数学是语文老师教的,他必须重新提醒对方一句:“……我只拿了两张票,我只进了两次电影院。”
笑脸面具瞥了眼人生电影院的方向。
大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一堆工作人员,他们像在看一场露天电影一样,兴致勃勃的,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
“每个面具人手里都有一张票,拿着这票,你就可以看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甚至可以改变他的命运。”笑脸面具笑道,“但有一个人除外,有一个人手里既没有属于自己的票,也不被允许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个人就是我。”他右手在胸前一抚,优雅的朝两人躬身,“人生电影院的守门人。”
“是前守门人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哒,哒,哒,缓慢的脚步声踏出黑暗,一张布满火焰纹的面具在他身后浮出,白色褂子黑腰带,是守门人。
……原来在这个年代,他还不是守门人。
“恭喜你。”笑脸面具转头看向他,脸上的面具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剥落下来,“你升职了,你很快就能代替我,成为正式的守门人了。”
呼啦一声,一只大手从对面伸过来,狠狠按在他的脸上。
“……没用的。”笑脸面具的声音从那只手后面传出,“按照电影院的规则,我已经自由了,你没有权利处置我,你其实应该感谢我,要不是为了给你这个后辈留几句话,我早走了,根本不会留到现在。”
守门人信他个邪,嘎吱嘎吱嘎吱,不能利用电影院赋予的力量处置他,他就干脆用自己的力量处置他,手上的劲越来越大,他要捏爆他的脑袋!
这下笑脸面具真的有点吃不消了。
他很了解他,知道无论怎样舌灿莲花对方都不会听,求饶更只会换来对方的嘲笑,所以他干脆提前一步笑了出来。
“哈,我没想到,居然会真有人稀罕这个职位。”他嘲笑道,“一辈子看大门,风风雨雨不能离开一步,跟条看门狗一样,你图什么?”
守门人冷冷不理他。
“哦,你图复仇。”笑脸面具笑了起来,狡诈又残忍,“可你跟谁复仇?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仇家都已经老死了……”
“他还有儿子,孙子!”守门人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我会一直在这等,等着他的子孙后代进来!”
“等到了又能怎样?等到了你就一定能报仇?”笑脸面具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戳他心口,“报了仇,你的女儿就能活过来?她永远活不过来,你也永远没办法再离开这里了,除非你学我叛逃,可有了我这个先例,电影院还会给你这个机会吗?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以及守门人的怒骂声回荡在宁宁身后,她回头张望了一眼,继续扶着石中棠逃跑。
街道又黑又长,两边是一盏盏路灯。
灯光照不远,只在附近落下一圈白光,像舞台高处打下的一束白光,宁宁扶着石中棠在一团一团灯光中奔跑,身影一会儿被黑暗吞没,一会儿在灯光中出现。
“……我早该想到的。”面具生成的过程似乎很疼,越到后面越疼,石中棠一只手搭在宁宁的肩上,另一只手按着脸上的面具,喘着粗气说,“改变一个人,就会影响他身边的人,三个诈骗犯里有两个跑了,剩下的那个会怎么想?怎么做?他一定会警觉起来……”
他忽然转头看着宁宁,脸上的面具已经生成大半,是一张很好看的面具,质地犹如玉石。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看的那个新闻吗?三年前,三个诈骗犯,一大笔钱,最后都死了。我穿成了其中两个,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结果却是他们三个都活了下来,但最后一个不知所踪。”他对她说,“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个笑脸面具就是第三个骗子,也是主谋,他的名字是……裴玄。”
说完最后两个字,他忽然哀嚎一声,跪在地上不停打抖。
宁宁在旁边看着他,心里极其矛盾,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帮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他。
石中棠疼痛难抑的嚎了很久,身体的颤抖才渐渐停止,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依然按在脸上,没有放下来。
“……我爸总是唠叨我,让我行动不要太快,先考虑最坏后果。”他失笑一声,“可我怕自己慢了,你已经走了。”
两只手缓缓放下,他慢慢转过脸来。
脸上,覆着一张完完整整的面具。
玉石质地,光润生晕,似有人取笔蘸了蘸枝上桃花,取最烂漫的那一抹红,在他眼尾轻轻一扫。
于是原本端正君子一样的玉石面具,就凭空绽出一股艳色来。
“所以我不后悔。”他起身走向宁宁,却在她面前止步。
路灯打下一道白光,将宁宁笼罩其中,她站在光里,他站在光外。
“因为让我再选一次,我肯定还会这么做。”石中棠哈哈一笑,“知道吗?《画中人》是我演得最开心的一场戏,演到最后,我甚至觉得自己前世就是李郎,你前世就是灵山公主,因为上辈子没能在一起,所以这辈子又相遇了。”
宁宁难过的看着他,心中一股难以抑制的悲凉。如果人不懂爱就好了,不懂爱就不懂恨,不懂爱就不懂孤独,不会犯错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辈子我是石中棠,你是尤灵,我们又没能在一起,所以我们下辈子还会相遇的。”石中棠笑着问,“那时候……你叫什么名字呢?”
“……宁宁。”宁宁沉默片刻,轻轻告诉他,“我叫宁宁。”
他惊讶的看着他,似乎没想到自己的付出真的会得到回报。
“宁宁……”他轻轻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是信了我的鬼话吧?我骗你的。”
“我没那么喜欢你。”
“我只是喜欢惊险刺激的生活。”
“没有你,我照样会来电影院,还有比这里更惊险刺激的地方吗?”
“没有你,我迟早也会变成面具人……”石中棠伸手摸摸她的脸,眼神从未有过的温柔跟悲伤,“……所以你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我哭了吗?宁宁抬手摸摸脸,湿漉漉的。
她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拉住他的手:“走吧,我们逃跑。”
就在她做好第二次燃烧自己生命的同时,一团明亮的火焰在石中棠身后燃起,紧接着一只手从他背后伸来,抓住他脸上的面具,往旁边用力一撕——
守门人当着宁宁的面,将石中棠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
在他撕下面具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突然定格了,绕在台灯下面飞舞的蛾子定格了,被风吹得滚来滚去的破啤酒瓶定格了,正在阳台上收衣服的妇女定格了,整个世界一片寂静,仿佛末日来临。
只有守门人还能动,他抓着手里的面具,慢慢转过头来,满身的怨气满腹的仇恨,在看到宁宁的那一瞬间,似乎全部都消失了。
已经成为正式的守门人,并且拿到了守门人应有的所有权限的他,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最后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宁宁:“你是……”
第54章 永远的初恋
“你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身影越来越远……
世界从两边向中间变窄变暗,仿佛戏台上的帐幔落下来,一场安静的闭幕式。
宁宁睁开眼睛。
她坐在电影院的观众席上,眼前,雪白屏幕上,片头曲刚刚结束,《画中人》开演了。
石中棠站在木制回廊里,他目送宁宁跟闻雨离开,然后低下头,翻开闻雨留下的画本。
画上的宁宁还没有成型,旁边的紫藤花跟柱子也都打了个轮廓,柱子背后,伸出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具。
他转头看去,不远处,回廊的一根柱子后面,伸出一张笑脸面具,笑着对他说:“我们来做一场交易吧。”
说完,他拿出一张电影票,票上盖着印戳,印戳里是一个半身像。
“你帮我救个人。”笑脸面具对他说,“我告诉你她的秘密——她之所以不肯接受你的秘密。”
看到这里,观众席上的宁宁忍不住喃喃一声:“别做傻事。”
屏幕里,石中棠伸出手,接过了那张电影票。
她看见他进了电影院,看见门口的海报渐渐发生了变化,剧名从《骗局》变成了《逃过一劫》,而他踉踉跄跄的从电影院出来,忽然趴在地上,干呕不已。
第一张票,他改变了骗子周爱国的命运。
也让他知道了宁宁的秘密。
“告诉我。”他躺在床上,拉着身边那个女孩子的手,笑容落寞,“对你来说,我的人生,不过是一场两小时的电影吗?”
宁宁抬手抹了一下眼泪,忽然从座位上起来,朝离她最近的面具人走去。
跟上次一样,不等电影结束,他们就已经赶场子一样赶来了,仿佛她是一块唐僧肉,来得晚了连口汤都分不上。
电影在她身后播放,她在一个一个面具人面前走过。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是你,她从一个戴着书生面具的人面前走过。
“告诉我嘛。”
不是你,她从一个戴着哭泣面具的人面前走过。
“对你有意义啊。在异国他乡,不,在另外一个时空,有一个人叫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你,她从一个戴着老农面具的人面前走过。
身后的电影屏幕里,笑脸面具再次出现。
“再来做场交易吧。”他拿出另外一张票,“再帮我救个人,我教你怎么留下她。”
石中棠低头看了看,又是加了半身印戳的电影票,这次他没有伸手去接。
“你在犹豫什么?”笑脸面具问。
石中棠:“一个人最多只能改变两个主角的命运,对吗?”
笑脸面具:“是的。”
石中棠:“改变一个,身体就变差一点,我在想,改变两个,我是不是会提前得老年痴呆秃顶啤酒肚。”
笑脸面具:“哈哈,哪有那么可怕。”
石中棠:“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去不了。”笑脸面具向他坦白道,“实话实说吧,我是电影院的原守门人,这个岗位一旦上岗,就一辈子不许下岗,正常人都受不了吧?所以我逃跑了,现在候补守门人正在满世界追杀我,我可不敢回去,他会直接把我的脸给撕下来。”
石中棠:“……听起来有点恐怖啊,你们这什么黑心工厂地下组织?”
“哈哈哈。”笑脸面具似乎被他逗乐了,他哈哈笑了一阵,然后问,“那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石中棠沉默良久。
“……为什么不去呢?”最后,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在他伸手接过电影票的瞬间,电影将他的心声念了出来。
“如果说阻挡在灵山公主跟李郎之间的是生死,那么阻挡在我跟她之间的,是时间……”
是生死更难跨越,还是时间更难跨越?
宁宁停在一个人面前。
这个人个子很高,穿着一身古代剑客的衣服,他混在茫茫人海中,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然后慢慢伸出手,试图揭开他脸上那张玉石面具。
可她揭不开。
“怎么会这样?”宁宁不肯放弃。
“……已经可以了。”面具底下发出石中棠的声音,他握住她的手,笑着对她说,“我们又见面了,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吗?变成一个面具人,永远呆在电影院里不许出去,在所有人心里,在他的亲人朋友心里,他已经死了,而且是自杀死的。
宁宁呆呆看了他许久,忽然伸手:“票。”
石中棠:“恩?”
宁宁忍着喉头哽咽:“给我你的票。”
石中棠也看了她许久,然后笑了起来:“不给。”
“给我!”
“不给!”
“给我啊!!”
石中棠忽然按住宁宁的肩膀,将她原地反了个方向,让她面向屏幕,自己则像个陪女朋友一起看电影的男朋友,从身后环住她,亲昵的说:“看。”
屏幕上,石中棠第二次进入了电影院。
第二张票。
第二次改变了主角的命运。
出来以后直接栽倒在地上,毫无形象的痉挛起来,像得了羊癫疯一样,路过的女人立刻绕着他走,好巧,那个女人就是后来杀青宴上闯进来说爱他的女人,根本不用等到他年老秃头,现在她就认不出他,也不敢靠近他了。
“哇,为什么偏偏是这幅场面。”石中棠急忙抬手捂住宁宁的眼睛,“别看,别看,等下一场。”
“把票给我。”宁宁的眼泪沾湿了他的手指,“我要改变你的命运。”
“……不用了。”石中棠将下巴压在她的发顶,轻轻笑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宁宁:“你骗人!变成面具人有什么好的!”
“我没骗你。”石中棠看着对面的屏幕,看着屏幕里被她亲吻的自己,笑着说,“变成面具人以后,我的电影一直在上映,而且啊,因为我是被骗进来的,所以电影院给了我一点特权,我可以坐在观众席里看,也可以跟其他面具人一样进去电影里。”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进去电影里。”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像钢琴键上缓缓流淌出的乐声,“可以看见老爸跟弟弟,可以演戏,可以遇见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爱上你。哈哈,想想真是赚了,别人只能初恋一次,可我已经初恋十二次了……”
“把票给我不就好了吗!”宁宁对此念念不忘,“我把你放出去,你就能去见你爸爸跟弟弟,可以继续演戏,可以……可以遇见我……”
“……那样的话,我现在已经是快风干的老大爷了。”石中棠轻轻道,“这样的我,还怎么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啊,所以这样就好……”
这样真的好吗?永远活在过去,永远重复过去的人生。
“……你不觉得痛苦吗?”宁宁转过身来。
“不痛苦。”面具遮掩住了他现在的表情,不过就算不遮掩,想必这个天才演员也会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吧,他怕她不信,又重复了一句,“不痛苦。”
一边说,一边抱紧她。
一双手慢慢爬上他的背脊,宁宁也紧紧抱住他。
电影屏幕里的他们抱在一起,电影屏幕外的他们也抱在一起,犹如水中倒影,犹如镜中倒影……一切终不过水中之月,镜中之花。
时间将这份感情永远定格在过去。
这是一朵开了花却无法结果的初恋。
哒,哒,哒,缓慢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两人循声望去,是守门人来了。
他冷冷看着石中棠,垂在身侧的手指捏得嘎吱嘎吱作响,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仿佛随时能把他脸上的面具再撕下来一次。
“啊!岳父!”石中棠大呼小叫的朝他喊了一声。
噗!守门人头顶上冒出一股烟,面具不点自燃。
“我没有违反规则,你不能烧我。”石中棠一边笑,一边在宁宁背后推了一把,“去吧。”
宁宁踉跄一下,跌进守门人怀里。
守门人像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就差叼着人往外跑了,半拖半拽的将宁宁往门外拉,他气急败坏,一路上教育个不停。
“跟你说了,不要随便接近这个男人,他是个花花公子!嘴巴里没有一句真话,全是浮夸,浮夸!!”
“你也不用对他愧疚,他既然被裴玄那个骗子盯上了,那么早晚都会被骗进电影院的,有没有你都一样!”
“居然敢叫我岳父,老子要烧死他,烧死他……”
“爸爸。”宁宁轻轻喊了一声。
守门人的愤怒戛然而止,原本正在喷火的面具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那是一张雪白面具。
跟石中棠的玉石面具没法比,就是面具摊上五块钱一个的那种劣质面具。
宁宁看着这张面具,她怎么会忘呢?曲老大曾在一个面具摊上买下同样一张面具,扣在脸上,对她笑:“好了,现在咱们是一样的了。”
“你是曲老大对吗?”宁宁望着他说,“你是爸爸对吗?”
“我!”守门人忽然十分激动,一个我字脱口而出,浑身颤抖了半晌,艰涩的说,“……我不是。”
“你就是!”宁宁哭了起来,“你不要骗我,你就是!”
守门人手足无措,用袖子不停擦她的眼泪,一边擦一边发着抖说:“曲老大有什么好呢?他那么老,那么坏,做了那么多错事……”
“可他现在在这里帮我擦眼泪。”宁宁忽然抓住他的袖子,红着眼睛看着他,“而且你可以不坏,你可以不用做那么多的错事……爸爸,把你的票给我!”
守门人……也就是曲老大浑身一僵,似乎从美梦之中醒了过来,现实那么残忍,让他浑身冰凉。
“……我没有票。”他低沉道。
“不,你又骗我!”宁宁盯着他,可却又失望又难过的发现,跟刚刚不同,他的样子并不像在骗人。
“……所有人都有票,只有守门人没有,谁都可以得救,只有守门人不可以。”曲老大冷冷道,“而且我也不需要得救,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复仇!!”
第55章 画中人
“跟谁报仇?”宁宁望着他,“陈君砚也好,李秀兰也好,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我们还活着!”
“哈!”曲老大自嘲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这样也能算活着?”
宁宁哑口无言。
“……你不要再说了。”他缓缓抬头,眼睛里烧着仇恨的火焰,“他们死了,他们的子子孙孙还在,我要等到他们来,我要复仇!谁也不能阻止我!”
“可是……”宁宁朝他伸出手。
“你也不能阻止我!”曲老大朝她大喝一声,喊完之后自己先楞了一下,然后手足无措道,“对不起,爸爸不是想吓你……”
“爸爸……”宁宁朝他走近一步。
他却慌慌张张的退了一步,伸手阻止她:“别过来,别过来……”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他抬起头,声音和神态重又恢复最初的淡漠,像风雨侵蚀过后的镇门石狮,像大火烧尽后留下来的残骸,冷冷对她说:“我不是你爸爸。客人,电影结束了,你该回家了。”
之后,无论宁宁怎么哭,怎么求,他都不再回应。
宁宁无奈,只能哭着离开,走到一半,忽然转身看着他。
“爸爸……我不是你真正的女儿。”她泪眼朦胧道,哽咽道,“可我曾经是曲宁儿,是你的女儿,我是真心……真心把你当成爸爸,也许世界是假的,可这份感情是真的!”
曲老大神色一动,却依旧不言不语。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道,“我很笨拙,智商不高,也不认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没什么本事……”
她缓缓握紧自己的手,软弱的手指头合并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有力的拳头。
“……可我还是想试一试。”她抬头看着他,“我想试试……把你还有石头哥救出来。”
最后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抹着眼泪,独自离开。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曲老大才浑身颤抖起来,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回头狠狠捶了一下人生电影院的大门。
他的拳头那么重,一拳下去足以打死一个人。
可锤在人生电影院的大门上,却像捶在水面上一样,只荡起了一丝波纹,波纹过后,水面复归平静。
不平静的,只有人。
宁宁坐上的士,回家的路上,拿出手机来,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然后给闻雨发了条微信:“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问完以后,她吐出一口气,将手机按在胸口。这么晚了,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看见,看见了,也不知道对方肯不肯回。
下一秒,闻雨回讯息了。
闻雨:“什么事?”
宁宁写写删,删删写,最后发过去一条:“你哥哥真的死了吗?”
这一次,对方很久都没有回复。
求人不如求己,宁宁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开始疯狂的搜索有关石中棠的消息,说来奇怪,新闻里虽然都说他是自杀的,但具体是怎么自杀的却没有多提,一些媒体说他是开煤气自杀的,还有几个小报猜他是为情自杀。
情的对象是谁,众说纷纭,其中就有跟他搭了最后一场戏的尤灵。
尤灵……
宁宁的手指在鼠标上轻轻一点。
跳出来的是一段尤灵年轻时候的采访视频,采访时间是《画中人》播出以后,前面一大段被宁宁用快进拉过去了,最后停在主持人的一个问题上。
主持人笑着问:“《画中人》大获成功,被誉为十年来最好看的双女主戏,无论是殷红袖的狠辣,还是灵山公主的高贵都深入人心。”
尤灵笑着说:“谢谢。”
主持人:“在这部电影以前,很多人都叫你花瓶,哈哈,其实花瓶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看着你的脸能多吃一碗饭啊。好了好了回到正题,能说说你是怎么突破演技,演绎出灵山公主这个经典角色的吗?”
尤灵:“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但主持人楞了,宁宁也楞了。
年代久远,画质模糊,但仍然可以看清尤灵脸上的迷惑,她说:“其实我一直都是按照平常那样演戏,但突然间有了感觉……就是那种,如有神助的感觉,所以一下子演得很好。”
主持人:“能具体说说吗?比如最后死别那场戏,你是怎么演的?”
“就是那么演的啊。”尤灵比划了一下最后一场戏,但只比划了个大概,在说到具体地方的时候,就停下来笑道,“哎呀,具体的我记不大清楚了。”
弹幕在喷她装纯,傻白甜,而宁宁却愣愣看着她,背上出了一片冷汗。
记忆是美好的,比如爸爸,记忆是苦涩的,比如石中棠,记忆也有可能是令人脊背发凉的,比如尤灵。
她的状况让宁宁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作者,一些画家,以及生活中的一些普通人,突然之间得到灵感,如有神助,写出了平时写不出的著作,画出了平时画不出的神作,做到了平时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这些人里,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灵感而爆发,有多少人是因为积累而爆发,还有多少人跟尤灵这样,旁人都说这事是他做的,他也深信这事是自己做的,但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回忆起来却是一片模糊,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只能归于——如有神助。
“……呼……”宁宁忍不住向后一靠,将自己靠进椅子里,叮咚叮咚,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急忙掏出手机,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给她打电话。
对方的名字让她一楞。
闻雨。
电话又响了四声,宁宁按下接听键。
“喂。”她问。
闻宅,书房。
一排排书架靠墙而立,宛若沉静的侍卫,守护着一卷卷秘密。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闻雨站在书架前,一只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抱着手里的画册。
“没事没事。”宁宁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闻雨低头看着手里的画册,看着画册上的内容,“你明天有空吗?”
第二天,茶餐厅。
依然是那家他们认识的茶餐厅,依然是那天的钢琴师,弹奏的也依然是那天的《riverflowsinyou》——《你永远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不好意思。”宁宁在沙发椅上坐下,身体深深陷入到一片柔软当中,“我来晚了。”
“没关系。”闻雨依然是那副大理石天使的样子,高高在上,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感觉,“要喝点什么吗?”
“柠檬水,谢谢。”宁宁这次叫了一杯跟他不一样的。
一杯柠檬水,还有一杯牛奶上来了。
宁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问:“这次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一本画本递到她面前。
看见那本熟悉的画本,宁宁眼皮子抽了一下,抬眼看看他:“这是?”
“昨天晚上的问题。”闻雨看着她,淡淡道,“你再问一遍。”
宁宁无言的盯了他许久。
“你哥哥真的死了吗?”最后,闻雨自己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回答你,因为我突然发现,我没有办法清楚的回答你。”
他声音一沉,垂下眼眸道:“……这可真奇怪,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想起来居然一片模糊?”
“也许是因为你那时候还小。”宁宁对他说。
“我连我小学时候的考试题都记得,没有理由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闻雨抬眼看了看她。
宁宁一噎,她沉默的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忽然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哥哥是开煤气自杀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脸上还在笑。那个笑脸很怪,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看起来像另外一个人,像一张硬生生套上去的面具,我一开始没有多想。”闻雨忽然打开画本,将画本转过来对着她,“直到我发现了这个。”
老旧的画本,有些泛黄的纸业,上面画着他在《画中人》剧组的素描。
画上的宁宁还没有成型,旁边的紫藤花跟柱子也都打了个轮廓,柱子背后,伸出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具——一张诡异的笑脸面具。
“宁宁,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闻雨在画本后盯着她,探究她的目光,探究她的每一点表情变化,“你问我,剧组那段时间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人。”
宁宁的视线从画本上,移到他脸上。
四目相对,闻雨沉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不好了……
闻雨:“你是不是知道认识这个面具人?”
快停下……
闻雨突然抛下手里的画册,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往桌子上一撑,上半身朝她的方向一压,双目深深凝视着她,问她:“这个面具人现在在哪?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宁宁愣愣看着他,因他此刻的目光而遍体生寒。
因为他此刻的眼神,实在是太像他的哥哥了。
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一定会拼命寻找那个地方,也一定会被那个地方盯上。
……人生电影院……
第56章 假冒女友
正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不是宁宁的,而是闻雨的。
“喂。”他接了电话,先是狠狠一楞,“你说什么?”
之后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飞快朝门外走去,外套跟画本都被他遗忘在身后,宁宁急忙把它们都抱起来,朝他追了过去。
“我马上就到。”闻雨一边拉开车门,一边挂断手机。
另一面车门打开,宁宁跟着坐了进来。
闻雨转头看着她,她也转头看着闻雨。
“我帮你拿东西。”她抱紧手里的外套跟画册,根本不打算交还给他,因为这是她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的唯一借口,“……顺便,顺便陪陪你,你现在看起来情况不大好。”
闻雨深深看了她一眼,回过头,淡淡道:“系上安全带。”
宁宁松了口气,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她很快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了……
不是绅士风度也不是多此一举,因为他接下来把车开成了生死时速,以至于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时,宁宁是爬着出来的。
闻雨飞快走进一个病房,因为几乎是一路跑着过来,所以微微有点气喘,喊道:“爸爸。”
“你来了啊。”石导笑着看向他。
宁宁也跟在他后面进来,她一眼就认出了石导,虽然他变得又老又胖,跟一张毯子似的铺在床上,但笑起来的样子还是跟当年一样,于是她很自然的喊了一声:“石导。”
石导将视线移到她身上,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外套跟画本的那一刻,眼睛亮了亮,朝闻雨挤眉弄眼:“臭小子,你终于肯带女朋友来看我了。”
宁宁刚刚走过来,听见他这番话差点倒退回去,但闻雨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指。
她转过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看见了对方眼底的祈求。
“……是,叔叔。”宁宁慢慢回过头来,对石导笑,“他带我来看你。”
“好,好好好。”石导高兴坏了,满嘴都是好。
这时候医生来找闻雨谈话,石导催促道:“去去,你们出去说,我跟这小丫头说几句话。”
闻雨出去以后,石导立刻就开启家长审核模式:“你跟小雨认识多久了?”
宁宁:“……有一段时间了。”
石导:“小雨这孩子可不大会讨女孩子喜欢,你是怎么看上他的啊?”
“他……他这个人外冷内热。”宁宁想了想,“他不大会说动人的话,但真出了什么事,他会第一个伸出援手。”
“哈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石导哈哈一笑,“关键时刻他很靠得住,所以你有什么事尽量使唤他,什么修电脑啊修车啊修手机啊……”
宁宁:“……”
闻雨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为什么业务已经拓展到手机维修行业了?
“反正他这个人除了工作工作就是工作,钱放在他卡上就是一串数字,你帮他花掉一点吧。”石导继续叨叨着,“让他陪你逛街买衣服买包,他要是没空去,你就淘宝,然后让他给你清空购物车……”
……你到底是他爹还是我爹啊!宁宁擦汗道:“不,不用了,我也没那么多想买的东西。”
“哎。”石导叹了口气,“除了有钱,他身上可没什么优点了。不花钱,你们平时在一起怎么过的啊?”
宁宁不知道石导为什么会这么看闻雨,但还是决心为他辩解一下,她说:“看他画画。”
石导:“哦?”
“他画画很好看。”宁宁说,“跟别人画的不一样,特别深入人心,我喜欢看他画画。”
“……你们这相处方式一点也不现代,倒像我们那个时候的人。”石导笑道,“风花雪月虽然好,柴米油盐少不了,你们平时谁做菜啊?口味偏向谁啊?”
“轮流做吧。”宁宁回道,“不用偏向谁,我们口味差不多,都吃得比较清淡,偶尔做个土豆烧牛肉调剂一下……还有就是菜里尽量不加香菜吧。”
话没说完,后面传来开门声。
宁宁闭了嘴,听见闻雨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有工作,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陪爸爸就行。”
“好。”宁宁这个冒牌女友从善如流,把手里的东西交还给他,然后对石导挥手道别,“叔叔再见。”
她走了以后,闻雨刚刚拉开椅子坐下,就听见石导在对面笑:“你这个小女朋友不错,她是做什么的啊?”
闻雨一楞,回道:“演员。”
石导虽然自己是做这行的,但是并不喜欢在这行找媳妇,闻雨原本以为回完这句之后,就没有下句了,哪知道石导只是哦了一声,就接着问:“她演过什么啊?除了演戏,平时还有什么爱好啊?”
闻雨哪知道:“……”
石导看了他一会,换了个问题:“你们两个在一起,是轮流做饭吧,她喜欢吃什么菜啊?”
闻雨:“……”
“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石导皱起眉头,“你这个男朋友也当得太不合格了吧!人家对你什么都知道,包括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怎么对人家一点都不关心?”
闻雨愣了愣。
另一边,宁宁出了医院以后,本来是想直接回家的,哪知道经纪人李博月给她来了一通电话,真的有工作来找她了。
“《大帝国》?”宁宁疑惑的问,“这片子不是已经开拍了吗?”
不但开拍,而且声势浩大,这是一部知名网络小说改编的大ip剧,它投资巨大且野心勃勃,里面的几个主演都是当红小生小花,预备冲击今年的暑期档。
“有一个位置空出来了。”李博月对她说。
“什么位置?”宁宁问。
“女二,青鸾公主。”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停在她面前,车窗拉下,李博月在车窗后对她说,“上来说。”
在去剧组的路上,李博月把这个角色的情况跟她说了一下。
“青鸾公主,男主的初恋情人,定位是剧里最美的女人。”李博月一边开车一边说,“也就是你的强项——花瓶。”
宁宁看着手里头的资料。心里不禁有点喟叹。
容貌美丽,出身高贵,举止优雅……
这个角色,跟灵山公主有许多的共通之处。
而实际上,所有的花瓶角色都有极大的共通之处——她们最大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容貌跟曲线点亮镜头,这一点跟装饰房间用的花瓶没有两样。
“但我可以做得更好。”宁宁抬头道。
听见这句话,李博月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我知道。”
车子停在飞机场,两人一起飞往横店。
“对了,之前演女二的是谁?”飞机上,宁宁随口一问,“她出什么事了?”
“杨月。”李博月低头看着手机,“她没出什么事。”
宁宁一楞,转头看着他:“那这个位置怎么空出来的?”
李博月抬头对她笑了笑:“陈导给你抢来的。”
《大帝国》剧组。
今天的剧组,有点人心浮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往门口飘,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那个人来了。
宁宁跟李博月一起走进眼前的宫殿,左脚刚刚跨过门槛,就觉得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箭一样扎在她身上。
第二只脚差点跨不进来,但李博月在她身后轻轻一拍,将她推了进来。
“来了啊。”导演笑着走过来,给大家介绍,“认识一下,这位是宁宁,代替杨月扮演青鸾公主,未来四个月要在这里跟我们一起拍摄《大帝国》。”
掌声四起,就是不知道多少是出自真心。
……从前都是宁宁被人空降,这还是她头一次空降别人,心里除了别扭还是别扭,又不可能扭头坐飞机回去,现在只能不停对众人笑。
“哎,最近任务艰巨啊。”导演将宁宁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对她说,“之前杨月演的部分已经全部剪掉了,还好她的戏份不多,但要重新拍完还是需要一点时间,你要做好加班的准备。”
宁宁急忙点头:“我今天就可以开始加班。”
“不急,不急。”岂料导演摆了摆手,“不用那么急,还少人呢。”
宁宁愣了愣,怎么?还少?
正琢磨着这话里面的意思,她忽然发现众人的目光再一次往门口飘去,连带着,她身边的导演也目光一飘。
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跨过门槛。
宁宁缓缓回头,看着来人那张熟悉的面孔,露出微微有些惊讶的表情。
“哎呀,你可算来了。”导演直接迎了上去,“等你好久了,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其实不用介绍了,大家都认识的,陈双鹤,代替李陶然扮演将军巨阙,未来四个月要在这里跟我们一起拍摄《大帝国》。”
李陶然……那不是《大帝国》原定的男一号吗??
宁宁嘴角抽搐的看着陈双鹤那张温文尔雅的笑脸。
也许《大帝国》该改名了,叫《大空降》……
第57章 降低难度?
“三分钟……”陈双鹤低头呢喃。
“陈哥,你在说啥?”身边的小鲜肉好奇的看着他。
“不,没什么。”陈双鹤抬起头,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刚刚肯定是眼花了,陈哥可是演艺圈公认的绅士,他脸上怎么可能露出可怕的表情呢?小鲜肉对他抱怨:“陈哥,接下来我惨了。”
两个人稍微有点交情,陈双鹤温柔的问:“怎么了?”
“那个宁宁啊,烂片女王啊。”小鲜肉低声抱怨道,“就拿接下来那场戏来说吧,杨月拍的时候ng了二十多次,我跪在地上都快睡着了,换她来,我岂不是要在地上睡一天……咦?”
又出现了!那种恶鬼一样的表情!
“怎么会呢?”恶鬼一样的表情在陈双鹤脸上转瞬即逝,他笑得还是那么温柔,“她没你说的那么差劲。”
小鲜肉早就忘记宁宁了,他呆呆盯着陈双鹤,刚刚又是眼花吗?还是说他应该去看眼科了?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陈双鹤拍拍他的肩膀,顺便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道,“对了,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演员。”
“……哈?”小鲜肉楞了。
“我都不敢轻视她。”陈双鹤温柔对他笑,“你这个靠脸吃饭的,凭什么轻视她?”
呆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人拍了一下小鲜肉的肩膀,问他:“陈哥刚刚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指点你演戏了?”
小鲜肉:“他说,宁宁是一个很厉害的女演员,他都不敢轻视她,我这个靠脸吃饭的更别想了。”
对方:“……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患上耳背这毛病了呢!”
没有人相信陈双鹤会说出这样的话,正如没人相信宁宁会有演技。
甚至有人暗地里打赌,接下来这场戏,宁宁到底会ng几次?
“杨月都ng了二十多次,她的话,两百?”
这是一句玩笑话,但也是众人的心声。
《大帝国》,一场王朝争霸,一对兄弟争执,起于何时?起于何处?
起于一声公主驾到,起于一名雍容华贵的美人从门后走出,诸外臣,侍卫,宫女,太监无不俯首。
而身为大将军的男主,以及身为名臣的男二,就在这俯首众人之间。
若他们不抬头也就罢了,若他们抬头的时候,青鸾公主没有转头对他们一笑也就罢了。
白头之时再回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起于那一笑。
这一笑,也是《大帝国》整部戏的开头,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很多人看剧就看个开头,很多人看书就看个开头,如果开头没开好,他们就弃剧弃书了,没有人会关心你之后怎样,所以不管之后拍成什么鬼样,开头必须美轮美奂吸引人。
这也导致之前杨月演的时候,“笑得太假”,“笑得太浪”,“笑得太傻”……她足足被导演喷了一天,把整张脸都笑僵了,才勉强得过。
宁宁呢?她又会贡献出什么样的笑容,又或者什么样的笑料呢?众人拭目以待——尤其是饰演男二的小鲜肉,他最为拭目以待!
“!”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寂静不是因为堂上无人,相反,文武百官,黑压压站了一片,但彼此之间并不语言交流,只互相递送眼神。
“哇——”
似乎终于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御座上的六岁皇帝嘴巴一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爬下御座,歪歪扭扭的往门外跑,嘴里不住抽泣着:“我要姑姑,我要姑姑!”
宫女太监们急匆匆追在他身后,像一群追着鸡崽子的老母鸡,严肃的朝堂被他们这么一闹,登时就成了菜市场。
老臣摇头叹息,新臣窃窃私语,还有几个野心勃勃者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心里在冒着什么主意,镜头前,一双又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睛交替出现。
镜头先是在男二的眼睛上定格了一下,小鲜肉今天发挥的还不错,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当镜头移到陈双鹤的眼睛上时,才发现小鲜肉生动的只有眉毛,他的眼神是死的。
陈双鹤于人群中静静注视着小皇帝,他的眼睛里也有关切,但这种关切流于表面,当小皇帝哭着喊姑姑的时候,这股关切就微微产生了一丝变化,从关切变成了不屑,又渐渐变成了一些更加危险的东西。
“看见没?这就是眼睛里有戏。”有人在小声讨论,“我不看前面的戏,光看他的眼神变化,就能看出来他眼前这个皇帝肯定是废物,废到下面的臣子全都蠢蠢欲动。”
“闭嘴!”导演喊了一次卡,对发出声音的方向咆哮道,“有话出去说!别在这吵吵!”
这段重拍,陈双鹤一脸平静,小鲜肉心里却极不平静,他甚至觉得有些战栗,要知道《大帝国》其实是一部双男主剧,但现在剧才刚刚开始拍,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陈双鹤给夺走了……
“青鸾公主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尖利的叫声,他急忙收起自己的不甘心,与身边的文臣武将们一起俯首迎道:“参见青鸾公主。”
香气袭人。
两名手持香炉的白衣侍女跨入殿门,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手中香炉,袅袅生烟,宛若两名佛家壁画上的天女,以香气侍佛。
她们一路走来,用香炉清净了一下眼前浑浊的空气。
之后,一名雍容华贵的白衣女子才缓缓跨过门槛。
“姑姑!”满脸是泪的小皇帝忽然眼前一亮,挣脱太监的手,冲过去抱住她的腿,呜呜哭了起来。
“不许哭。”白衣女子慢吞吞的训斥道,声音平和,里面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小皇帝打了两声哭嗝,委屈巴巴的自己擦干净眼泪,她才肯牵过他的手,拉着他一同往御座的方向走。
走过三朝元老,走过边疆宿将,却不知怎地,偏偏在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臣子面前停了下来。
“抬起头来。”
小鲜肉听见她淡淡一声吩咐。
他楞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这是宁宁,还是其他什么人?这个人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是的,居高临下,他只能想到这样一个词。明明他的个子比较高,可她看他的眼神却让他凭白矮了一截。
那高出来的一截是什么?血统?地位?权势?
她看了他一会,慢慢对他笑了起来。
似乎对他另眼相看,又似乎只是一时兴起,似乎对他背后代表的势力感兴趣,又似乎仅仅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
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她重又不苟言笑,转头朝御座上走去,留下身后目瞪口呆的小鲜肉,以及一群飞速交换眼神的朝臣。她在笑什么?她在暗示什么?她想做什么?这个笑容充满秘密,每个人都解读出了不同的答案。
小鲜肉又呆了一会,忽然醒过神来,大叫一声:“不对啊!”
身边的人被他吓一跳,他快步走向导演,顺手从自己助理手里拿过剧本,指着上面的段落对导演说:“这段不是这么演的,她根本没有这句台词!”
宁宁听见这话,微微一愣。
“哪句台词?”她走过来看了看,眉头一皱,拿出自己的剧本一对照,最后惊讶的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剧本是不同的,他的剧本里面,没有“抬起头来”这句话。
这是怎么回事?她又借了另外一个人的剧本看看,发现他们的剧本里也没有。只有她的剧本里有这句话。
宁宁面色难看,其他人的脸色也很古怪,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宁宁拿错了剧本,但更像是有人故意给了她错误的剧本。
“加了这一句更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破沉默。
宁宁与众人循声望去,看见陈双鹤翻着手里的剧本说:“我的人设是处心积虑的枭雄,男二的人设是忠心耿耿的智囊,我们两个的人设,都不是年少轻狂色胆包天,会在大殿上偷窥公主相貌的人,要我们两个一起抬头看她……”
他抬眼看向众人:“一定是她主动说‘抬起头来’。”
小鲜肉正要争辩,就听见导演笑着说:“的确是这样。”
他看着众人,尤其是看着张口结舌的小鲜肉,解释道:“宁宁手里这个剧本,是没修改之前的剧本——是真正的《大帝国》!”
小鲜肉愣了愣:“那我们现在这版是?”
“……降低了难度的版本。”导演叼了一根烟,心想:为杨月降低的难度。
剧组里的人不知道,杨月是投资商钦定的女二。
早在所有人之前,她就已经拿到了剧本,并来他面前试镜。
笑容ng二十次,这句台词ng五十次。
最后杨月快疯了,哭着说:“这句台词又不是很重要,删掉换一句不行吗?”
她是投资商钦定的女二,没有办法,最后只能修改剧本。
没想到钦定的被空降的打败,最后又给他换了一个口碑更烂的,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再次修改剧本,降低难度的准备,但现在看来,不需要这么做了。
“你们喜欢演哪个版本?”导演笑着问,“降低难度的,还是提高难度的?”
陈双鹤:“提高难度。”
宁宁:“提高难度。”
小鲜肉只恨自己慢了一步,这个时候他怎么好意思说降低难度:“……提高难度。”
姗姗来迟的女一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随大流吧:“提高难度。”
一个超高难度,地狱模式的《大帝国》开始了。
第58章 提高难度
“啊!”小鲜肉几乎是爬着出的影棚,脸色灰白如一条咸鱼,“仿佛……仿佛身体被掏空……”
“快……快给我吸一口,我快坚持不住了……”同样变成咸鱼的女一号爬出影棚,助理急忙将一瓶红牛塞到她嘴边,她含着吸管卖力的吸了起来。
影棚里传来导演的咆哮:“下一场!人呢?去哪了?”
“来了来了!”两人哭着跑回去,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
地狱。
再也不来了。
给钱也不来了。
永远不想跟这个导演,还有那两个人一起拍戏了。
只有他们在ng,那两个人却从来不ng,偶尔几次ng,也是导演想要寻找一个更好的角度,拍出更好的效果。
“明明可以拼脸,为什么要拼演技?”女一号咬着吸管,对不远处的宁宁咬牙切齿,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嘲笑她是个花瓶的事情了。
“一部网剧而已,又不是要冲击奥斯卡,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还拉着大家跟你一起拼命。”小鲜肉满含泪水的看着对面的陈双鹤,顺便肩膀撞了撞身边的女一号,“红牛借我吸一口。”
虽然对剧组大部分成员来说,似乎已经过去了三年的时间。
但实际上才刚刚三个月……
如果说陈双鹤的表现还在众人的意料之中,那么宁宁的表现就已经完全超出了众人的意料之外,提高难度的剧本没有难住她,咄咄逼人的陈双鹤也没有难住她,在其他人陆陆续续变成一条条咸鱼的时候,她依然游刃有余。
今天,是她的最后一场戏。
也是她跟陈双鹤之间最后一场对手戏。
内容是——最后一夜!
年幼的皇帝没有办法控制这个诺大的帝国,于是他美丽的姑姑施展自己的魅力,笼络了一名举世无双的猛将,以及一名智谋无双的文臣。
她称他们为“帝国双壁”,原希望他们能够携手辅佐自己,辅佐年幼的皇帝,哪知道其中一个却背叛了她。
将军巨阙,他居然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帝国与他之间,视若己出的小皇帝跟他之间,青鸾公主必须做出抉择!
“!”
红烛高烧,照亮了公主寝宫的芙蓉帐。
帐里缓缓坐起一个人,仅穿里衣的宁宁冷冷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
然后,她从床褥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没有任何声音,刀子缓缓出鞘。
没有一句台词,只有眼神在不断变化。
如果是降低难度的版本,这里她只需要情不自禁的流下一滴眼泪,惊醒陈双鹤就可以了。但现在,她用眼神将青鸾公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一旦下定决心要杀一个人,那就绝不会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的女政治家。
刀子举起,然后朝着他的脖子刺下去。
——却被他扼住了手腕。
陈双鹤猛然睁开眼睛,两只眼睛雪亮雪亮,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冷冷一笑:“你还是下手了。”
这么肯定的语气,像是看透了她这个人,又像是从来没相信过她这个人。
他一翻身,跨坐在她身上,一只手夺过匕首压在她脖子上,另外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面色忽然变得狰狞:“权利对你那么重要?杀了我,你也要获得权利?”
宁宁横躺在床上,发髻上的步摇碰在玉枕上,发出清脆声响,雪白的锁骨上还带着他留下的红色吻痕,忽然吃吃笑了起来,反问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她淡淡看着他:“你要我,还是那个位置?”
陈双鹤微微一愣。
“我可以嫁给你,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她望着他,即便脖子上压着冰冷的刀子,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不急不缓,不紧不慢,“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想去哪,我陪你去哪,无论是烟雨江南,还是漠北高原。”
她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一如他们初见,那么的难以捉摸,那么的令人迷恋,温柔的问:“你不喜欢吗?”
陈双鹤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没有一句台词,只有眼神在不断变化。
“……如果我两个都要呢?”最后,他沉声问道,“如果皇位跟你我都要呢?”
说完,他抛开手里的匕首,凶猛的,不顾一切的,甚至是带着一丝恼火跟无助的低头吻她,因他动作太过剧烈,帐子晃动起来,晃着晃着,里面传来啊的一声大叫,接着宁宁从他从床上抛了下来,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在桌子脚上才停下来。
陈双鹤掀开帘子走下床,左手按着脖子,有血从指缝间溢出来。
宁宁慢慢从地上坐起来,右手握着一柄金步摇,钗尖部位染着鲜血。
陈双鹤松开手,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然后缓缓转头看着她,眼神复杂:“我这么喜欢你,你就这么对我?”
宁宁无动于衷,甚至抬起手,优雅的扶了扶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髻。
“……没有我,朝堂上那群人早把你给吃了!是我一直在护着你!”陈双鹤眼睛有些发红,“宰相为了拉拢我,甚至要把他的两个女儿嫁给我,只要我答应立其中一个为后即可!但我一直没有答应,因为我心目中的皇后只有一个,只有你!”
“我堂堂大长公主,嫁去哪国不是为后?”宁宁反倒奇怪的看着他,嘴角向上一翘,嘲道,“况且你都跟朝堂上那群人沆瀣一气了,也好意思说一直在护着我?真真不要脸。”
就算面对生死大敌,她也不肯失了自己的风度,甚至连脸上的嘲笑都是娇俏迷人的,陈双鹤胸口快速鼓动两下,眼神爱煞了她,又恨煞了她,几次三番想拔剑杀了她,几次三番又将剑放下。
“……你跟皇位我都要。”最后,他狠狠道,“但我不会再立你为后,你只会是妃,是嫔,是我身边的一个婢!这是对你的惩罚!”
“哦。”宁宁淡淡一声,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双鹤一直在紧张注意她的神色变化,他装腔作势,故作冷酷道:“……如果你现在求我的话,我也许会改变主意。”
“……你要我怎么求你?”宁宁抬头对他一笑,慢慢踱到他面前,主动伸手抓住他的手,然后将自己手里的匕首按在他手心,引着他朝自己腹部刺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又或者说他们的对手戏太过有张力了。
小鲜肉居然看得入迷了,直到身边的人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该他上场了。
大门轰然打开,小鲜肉领着大队内卫冲进来,大叫一声:“公主!”
他几步冲上前,将软倒在地的青鸾公主抱起来。
……然后呢?
小鲜肉张了张嘴,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完蛋了,他忘词了。
导演看见这一幕,眉头一皱,正要喊卡,忽然听见轻轻一声:“你怎么才来?”
说话的不是小鲜肉,而是宁宁。
她躺在小鲜肉怀里,柔柔弱弱的抬起头,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泪光,忽然留下一行眼泪,委屈的问他:“你怎么会让他伤了我?”
“……我怎么才来?”看着这双眼睛,原本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台词,此时不由自主的从小鲜肉嘴里流淌出来,他只觉得呼吸困难,以至于每说一个字都艰难无比:“我怎么会让他伤了你?”
宁宁忽然对他笑了起来。
那笑容一如他们初见,她当日在笑什么,在对谁笑,一直以来都没有答案,陈双鹤也好,小鲜肉也好,都执拗的认为她是在对自己笑,总在问她要答案,可她一直不说。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答案。
“还好你来了……”她只来得及对他说上这么一句,就慢慢合上眼。
小鲜肉只觉得胸口一空,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
“卡!”
这场戏过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有一个人例外。
小鲜肉:“呜呜呜呜……”
被掉了一脸眼泪的宁宁:“……”
导演,他真的哭了,怎么办啊!
偶尔间剧组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某个演员在某场戏特别投入,导致一时之间难以出戏,好在小鲜肉的情况没那么严重,大家安慰了他一会,他就好了,正好中午到了,大伙正好歇歇吃饭。
“我觉得她是真的爱上我了,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小鲜肉严肃的说,结果一转头,就看见陈双鹤露出恶鬼一样的表情……
他果然没看错!这家伙有毛病啊!
“瞎说什么呢。”陈双鹤这次干脆连掩饰都不掩饰了,朝他冷笑,“她不是喜欢你,那只是演技。”
是的,那只是演戏。
一场《大帝国》拍下来,他还是没能在三分钟内碾压她,但并不代表他就毫无收获。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宁宁的演技,没有循序渐进的过程!
任何人,哪怕是天才,他的进步都是要一步一步来的,而不是像宁宁这样,她连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都没有,她直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错……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丑女》试镜会上的宁宁,《戏院魅影》复试时跟他对戏的宁宁,以及《大帝国》里跟他对戏的宁宁,分别是三个人,第一个还在靠情绪演戏,第二个已经有了自己的演技,第三个……居然可以带动别的演员演戏了,这不但需要天分,更需要经验。
才过多少天?她哪来的经验?
助理从旁边走过,被陈双鹤拉住,他问:“宁宁呢?”
“走了啊。”助理回答,“她的戏已经演完了,刚刚跟导演说了一声,就坐今天的飞机回去了。”
陈双鹤一楞:“这么急,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助理摇摇头:“没说。”
放助理离开以后,陈双鹤皱起眉头,看着外面渐渐黯淡的天色,心想:宁宁,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天空中,一架飞机飞过。
“这位女士,请关闭手机。”空姐走了过来。
“好的。”宁宁在关闭手机之前,最后看了眼手机里的内容。
那是闻雨给她发的一条微信。
“有发现了。”
下面,贴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张人生电影院的门票。
第59章 危险
“这票你哪来的?”
下了飞机以后,宁宁一边往飞机场外走,一边给闻雨打电话。
“尤灵。”他说出了一个让她感觉有点意外的名字,“我询问了她关于《画中人》那段时期遇到的怪人跟怪事。”
顿了顿,闻雨说:“你母亲……宁玉人在《画中人》拍摄结束后,一直在问她要票——人生电影院的门票。”
宁宁脚步一顿。
“前前后后,一共纠缠了她一年多。”闻雨说,“后来尤灵实在是受不了,就照着她形容的样子,找人做了一张假票给她。”
“被识破了?”宁宁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被识破了。因为这件事,她们两个大吵一架,据尤灵说……”闻雨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辞,委婉道,“你母亲的样子非常不妙,她被保镖拖走的时候,一直在跟她尖叫,说‘是你害我逃了票’之类……”
逃票……
宁宁清楚的记得,妈妈留下的遗嘱里,重中之重的标出了一件事——永远永远不要逃票。
原来她已经逃过票了。
这次逃票到底给她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闻雨说得太过委婉了,所谓的样子非常不妙,大概就是发了疯的模样吧,要不然也不会叫保镖把她给拖走。
“这张门票就是当年那张假门票,你的母亲把它丢还给了尤灵。”闻雨说,“我去登门拜访的时候,她找出来给我看了,我顺便拍下来给你看,怎么样?有什么印象吗?”
“没有。”宁宁违心的说。
“是吗。”闻雨淡淡的说,看起来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如果想起了什么的话,请通知我一下。”
“好的。”宁宁挂了电话以后,立刻上车赶往人生电影院。
此时她心里就一个念头——她要比闻雨先进电影院,她要赶在闻雨发现更多线索之前,找出救人的办法……把石中棠救出来。
“也许我可以把一切告诉他?”另一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垂下眼眸道,“那他就一定会进入电影院了。”
车子在胭脂路三十五号停下,她付完钱下车,被外面的冷风吹得裹紧了外套。
哒,哒,哒,高跟鞋缓缓走到人生电影院门口。
两行轻飘飘的灯笼,坐在门口石阶上的守门人,墙上的陈旧海报,今天的人生电影院依然是老样子,就像一副永远不会改变的油画。
宁宁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海报,新的一夜,新的海报。
剧名:《枕边人》
主演:燕晴
海报里是一个新房,墙上贴着喜字,枕头上也是喜字。
床上空空如也,没有人,但仔细一看,有一对人影落在上面,似乎是一男一女。
宁宁回过头,从手包里掏出最后一张票,递到曲老大面前。
曲老大缓缓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她,一字一句:“滚,回,去!”
“我有票。”宁宁知道他无法拒绝自己,“我要进去看电影。”
曲老大看起来很想拒绝她,可他做不到,电影院赋予他权利,也限制他的行为,他不能拒绝手里有票的顾客。
“……换一场。”片刻之后,他的态度有些软化,像哄孩子似的哄她,“明天或者后天再来。”
宁宁眨眨眼睛:“为什么?”
曲老大欲言又止,他侧过脸,看着身旁的海报,沉声道:“这部电影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危险?
宁宁惊讶的看着旁边的海报,她不是第一次穿越电影了,第一次被烧死,第二次跟罪犯搏斗而死,第三次虽然没有死,但也受到了不少惊吓,但曲老大从来没用危险这个词来形容过这三部电影。
《枕边人》。
从名字来看,从海报上的内容来看,多半是一部爱情片,或者家庭伦理剧的电影,为什么会在曲老大嘴里得到“危险”这个评价?
“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宁宁问。
曲老大摇摇头,意思是他不能说。
“……它跟你有关吗?”宁宁沉默片刻,忽然问。
曲老大楞了一下。
“我是不是能从里面找出一些线索?”宁宁盯着他的眼睛,“跟电影院有关的线索,能够救你们出来的线索?”
四目相对,半晌之后,宁宁缓缓道:“我明白了……让我进去。”
曲老大豁得从地上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拦在了电影院大门口,似乎想把自己变成第二扇门,不让她进去。
宁宁一个字不说,只将票递到他面前。
曲老大咬牙切齿道:“跟我没关系,跟……”
他试图透露更多的东西,但是透露不出来,他明明不想接那张票的,可是右手却发着抖的伸了过去。
“一人一票,入内作废。”他极慢极慢的撕掉手里的票,被刀子砍都不会发抖的身体,现在却瑟瑟发抖,宁宁听见他不停的低声叫骂,蠢东西,蠢家伙,蠢女儿……他忽然转头大喊了一声,“石中棠!过来一下!”
然后身体往旁边一侧,将大门让了出来。
“对不起。”宁宁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轻轻说了一声,她并不想让他这么为难,但是他的反应,他的眼神,他的话都让她觉得,这部电影非常重要,如果今天晚上错过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遇上这样一个“危险”的电影。
曲老大没有说话,等她走进电影院之后,他的声音才从她身后轻轻传来,说:“我不该理会你,打从一开始就不该……”
宁宁脚步顿了顿,然后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
戴着玉石面具的白衣剑客已经在门内等着她,她一进来,一只手就从对面伸过来,点在她嘴唇上,朝她嘘了一声。
“别说话,跟我来。”石中棠轻轻说。
他拉着宁宁,两个人压低身体,悄无声息的走到观众席内。
宁宁的票是普通票,位置靠得很后,离屏幕很远很远。
石中棠带她到票上写的座位上坐下,然后站在她身旁,抬手指着前方。
宁宁顺着他的手臂看去,忍不住微微一愣。
人生电影院的座位不是现在流行的沙发座,而是一张张雕花木椅,椅背镂空,图案繁多,从后面往前看,她看见了一个人。
——另外一个客人。
宁宁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但是石中棠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跳起来的那一刻又把她给按了回去,免得她发出太大的动静。
宁宁定了定神,开始观察对方,对方的位置靠得非常前,之前一直服务她的仕女面具小姑娘,现在正在殷勤的服侍对方。因为距离太远,光线又暗,加上对方又是背对着她的,宁宁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甚至无法猜测对方的年龄。
肩膀忽然被人捏了捏,宁宁抬头看了眼石中棠,见他歪头瞅了眼自己,然后用手指着前方最左处的椅子,一,二,三……一张一张的数过来。
宁宁用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急忙学着他的样子,从左到右,一二三的数过来,数到另外一个客人的时候,心里得出答案:“二十三——奇数指定票!”
奇数指定票,人生电影院的特殊票种之一。
它可以指定客人穿越的对象,这个对象必须是主角之外的某个人,必须在这场电影里出现过。
宁宁远远看着对方,脸上有释然,也有犹豫。
这么大一个电影院,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客人,她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会在电影院里遇到另外的客人。
但那之后呢?
既然是看同样一场电影,那多半是穿越到同样一部电影里去,宁宁原本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可现在看曲老大跟石中棠的态度……似乎并不赞同她跟另外的客人提前结交?
这是为什么?
不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来,灯光一灭,整个电影院一片黑暗。
远方的电影屏幕慢悠悠的亮起,像刚刚睁开的人眼,没有眼黑只有眼白,雪白雪白一片。
过了好一会,上面才慢吞吞浮现出一行字。
“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似乎练过声乐,歌声十分优美,饱含感情。
“枕边人,看着你。”她甜蜜的唱着,似乎在为枕边人唱着睡前小调。
“枕边人,看着你。”还是一样的歌词,她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充满惊恐。
“枕边人,看着你!”高亢的歌声,绝望的悲鸣。
那歌声海啸般袭来,将观众席上的两个人淹没……
1994年,师大附中。
“哇,你怎么还在睡啊?”
“醒醒,快醒醒,车快来了。”
“云琳!”
宁宁猛然睁开眼。
白色的蚊帐,天花板上一只电风扇正在转啊转,窗户外面传来一二一,一二一的叫声,似乎有学生正在上体育课。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短发女子站在床边,她身后是一个学生宿舍床,上下两层,都铺着床垫罩着白色蚊帐,下面那张床上还放着不少教科书,仔细一看,初中二年级。
“快快,换衣服!”黑衣女子把她从床上拖起来,风风火火毛毛躁躁。
“起来了起来了……”宁宁装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下床。
第一个问题,我是谁?住校生还是住校工作人员?
宁宁拉开衣柜,柜子里都是成年人的服装,特征是颜色素淡,款式保守,古板的像中世纪的修女。
她随便拿了一件白色的穿上,然后咦了一声:“我的钱包去哪了?”
之后开始在床上,桌子上,抽屉里到处翻找,终于在最下层的一格抽屉里翻到了她想要的。
一本教师资格证。
翻开一看,上面贴着一个长发女子的照片,容貌跟她衣柜里的衣服一样,素淡,保守,古板的像中世纪的修女,拥有高级教师资格,任教学科是语文。
“你还在干嘛啊?”旁边的黑衣女子跳脚,“再不走,我先走了。”
“来了来了。”宁宁把教师资格证塞回去,关起抽屉朝对方走去。
黑衣女子一路叽叽喳喳,宁宁则一路沉默,信息太少,她不知道自己具体应该扮成什么样的人,这个时候多说多错,还不如保持沉默。
然后,她最好过一段对方的生活,跟对方的朋友圈多来往,渐渐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云琳老师好,李萍萍老师好。”路上遇到几个学生,局促的跟她们两个问好。多亏了他们,宁宁总算是知道身边这个黑衣女子的身份跟名字。
她们一起走出学校大门,不远处就是车站,一辆公交车正要开走,李萍萍大呼小叫的把车子喊住,然后跟宁宁一前一后的上了车。
车子一路开,车上的乘客一路换,而宁宁跟李萍萍一直坐在上面不动,直到最后终点站,她才看见李萍萍站起来。
终点站:福山殡仪馆。
两人又是一前一后的下了车,李萍萍走到一家附近的礼品店里,指着一束白菊花问:“这个多少钱?”
老板:“三块。”
李萍萍:“这么贵!”
老板:“这里都是这个价,你可以出去问问。”
李萍萍低声嘟囔了几句,忽然转头对宁宁笑:“你给一半钱,这束花算咱们两个一起送的,怎么样?”
宁宁楞了一下。
“就这么决定了。”李萍萍说完,自己走过来上下其手,从宁宁身上摸出钱包,然后拿了两块钱走,笑着把包还给她,“没零钱啊,你给两块我给一块吧。”
她转身付钱的时候,宁宁在背后歪着脑袋看着她,从付钱这件小事上来看,她差不多已经能看出对方的性格,自己这具身体平时的性格,以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
一个强取豪夺,一个不敢反抗,一个咄咄逼人,一个默默忍受。这样一想,对方拉自己一起来殡仪馆,或许并不是找她来作伴,而是找她来付钱的。
菊花包好了,李萍萍拿着菊花,笑着转过身,对她说:“走,我们去参加燕晴的葬礼吧。”
宁宁闻言一愣。
燕晴?
……《枕边人》的主角?
第60章 葬礼上的男人
她们来早了,葬礼还没开始。
宁宁知道李萍萍为什么来这么早了。
“裴先生,请节哀顺变。”李萍萍抱着手里的花束,一路跟在一个男人身边,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这个男人是死者的丈夫。
他穿着一身价格昂贵的黑色西装,低头看时间的时候,露出一只名表,这身打扮足以让一个土肥圆显得英俊起来,更何况他本来就长得英俊。
可宁宁不敢接近他。
“这位是?”他却转头看向她。
李萍萍似乎很不想介绍她,但更不想在他面前留下不礼貌的印象,只好不情不愿的说:“这是我跟燕晴的同事,云琳。”
“你好。”男人朝宁宁伸出手,“谢谢你来参加燕晴的葬礼,我是她的丈夫,裴玄。”
这就是宁宁不敢接近他的原因。
裴玄。
他跟之前从人生电影院叛逃的前任守门人重名了。
是不是同一个人呢?宁宁看着他这张脸,一会儿觉得像,一会儿又觉得不像,她当时急着带石中棠逃跑了,没空注意他具体长什么样子。
——只是觉得他们的嘴唇真像啊,都是那么的轻薄无情。
“喂。”李萍萍不悦的声音在宁宁耳边响起。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跟裴玄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手了。
按照她现在的人设,她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腼腆的低下头。
“云琳,是吗?”他似笑非笑的看住她,对待她的态度跟对待李萍萍似乎不大一样,这让一直在热脸贴冷屁股的李萍萍感到十分愤怒。
等到裴玄被殡仪馆工作人员叫走以后,李萍萍冷冷对她说:“我们是朋友,对吧?”
宁宁几乎可以猜测到她下一句话,但还是配合着她说:“是,怎么了?”
“那你就离他远一点。”李萍萍冷哼一声,然后眼睛*辣的看着裴玄的背影,用志在必得的语气说,“他是我的。”
宁宁当然不会跟她抢男人,只是觉得对她的认识更深了一点——毕竟很少有人会在朋友或者同事死后,立刻对她的丈夫下手的。
之后宾客渐多,葬礼开始,一束束菊花献到棺材上,堂上有两个白发人哭成了泪人,宁宁听见身边的人在议论:“那是燕晴的父母吧,真可怜,家里出了这样的不孝女。”
恩?
不是应该感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怎么变成了白发人送不孝女?
还好有人跟她一样疑惑,开口询问:“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你不知道?燕晴是因为偷人的事情被发现,还被举报到学校,才惭愧自杀的啊。哎,可怜她老公,这么年轻英俊,事业有为,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偏偏娶了这样一只破鞋……”
谣言,八卦,虚情,假意,犹如雾霾般充斥着整个葬礼,让人难以呼吸。
“快点结束吧。”宁宁在心里说。
葬礼结束之后,她开始了她的扮演人生。
“奇数指定票,可以让客人穿越成除主角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回去宿舍之后,宁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心想,“他或她可能就在我身边,甚至认识我……”
“你在干嘛啊?”李萍萍走进门,问。
“大扫除。”宁宁转头看着她,心想:比如她,就有可能是另外一个客人。
“那你顺便把我这边也扫一下啊,我先出门吃个饭。”李萍萍摆摆手,走了。
目送她离开以后,宁宁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的房间。
一个人的房间可以反应出一个人的性格,尤其是老师这个职业,尤其是云琳这种性格古板,没有什么夜生活的人,下班以后,房间就是她唯一的归宿,是她一天之中呆得最多的地方。
所以想要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先从她的房间开始。
“开始吧。”宁宁对自己说,“不想让另外一个客人发现我,我就得把自己完全变成云琳。”
一场名叫《云琳》的戏开演了,身为主演的宁宁将在这场戏里,扮演一个名叫云琳的初中老师。
这是一个很让学生害怕的女老师,宁宁发现只要她往走廊上一站,半个走廊的学生就都噤若寒蝉。
根据他们的反应,宁宁推了推眼镜,适时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跟眼神,她变得表情变得更加严肃,眼神变得更加冷酷,学生看她手里的教案像看一条皮鞭,她走上讲台,放眼望去,连一个敢抬头直视她的人都没有。
“上课。”宁宁威严赫赫的说,“起立。”
轰一声,所有学生站起来,齐声道:“老师好。”
之后,她开始照本宣科,对,就是照着教案念,或者让学生上来听写,但自己不写板书——因为她的字迹跟云琳是不一样的,为了避免被人看出来,她会尽量减少书写板书的时间。
这样的教书方法显然跟她平时的做法不同,但是没有人敢指责她。宁宁看了眼他们,故意把古诗里一个字念错了音,几个优等生对视一眼,都选择了沉默,不敢当面指正她。
他们的反应佐证了宁宁的猜想,这个在成年人面前包子一样好欺负的云琳老师,在未成年人面前倒是意外的强势。
这时,下课铃响起,宁宁一合教案:“起立。”
又是轰一声,所有学生起立:“老师再见。”
这堂课的教学效果固然是很差劲的,值得庆祝的是,他们不用再继续接受这样的荼毒,因为后天就放暑假了,他们至少可以歇一个月的时间,而宁宁则要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拼命练习板书,熟悉文案,力求在下次讲课的时候,不让他们看出明显的不对劲。
但事情的变化,总是超过人的计划。
之前那场葬礼是燕晴的结束,却也是她的开始……
“能嫁给我吗?”
当这句话从对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宁宁整个楞了一下,半天半天才啊了一声,一脸茫然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在之前的葬礼上,我对你一见钟情。”衣冠楚楚,戴着金丝眼镜的裴玄站在她面前,眼神诚恳的看着她,“能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吗?”
宁宁觉得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她发现自己没法拒绝他。
不是她不能,而是云琳不能。
在之前的大扫除里,她找到了云琳的日记,宁宁没有想到,这个表面上严肃古板像个中世纪修女的语文老师,居然有一颗粉红粉红的少女心。
她的日记,完全是一本暗恋日记。
暗恋对象……是室友燕晴的男朋友,裴玄。
“一月一号,晴。我对裴先生一见钟情。”
“二月四号,雨。我在街上遇见了裴先生,他正陪燕晴逛街,手里的伞全在她头顶,自己的肩膀都湿了,我赶紧在旁边的商店买了一把伞,可一直等他们走进房门,我都没能把伞送出去。”
“二月十六号,云。燕晴带回来一盒国外进口的巧克力,说是裴先生送她的,她给了我一粒,我没舍得吃,一直放着。”
“三月十六号,雨。讨厌……巧克力融了。”
“四月四号,云。燕晴说裴先生跟她求婚了,我好羡慕她,我也好想跟一个这样完美的人,谈一次完美的恋爱,然后结一次完美的婚。”
满满一本,都是难以说出口的爱恋。
这样一个人,叫她怎么拒绝心上人的求婚?
……从感情上无法拒绝,那就只能从道义上拒绝了。宁宁抱紧自己,别过脸去,咬着下唇道:“燕晴才刚刚去世,这个时候,我们真的不能……”
裴玄楞了一下,苦笑一声:“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两个人站在学校的路灯下面,天色已晚,学生都已经放假回家了,所有的教室都黑漆漆的,只有员工宿舍的方向还亮着灯。
宁宁沉默了一会,忽然对她说:“为什么是我?”
裴玄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但是云琳没有。她的长相非常普通,身材还微微有点发福,因为穿着打扮非常老土,所以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但乍一眼看去却像个出门买菜的中年大妈。
大妈至少眼神和善,她的眼神却有点凶。
就是那种学生最害怕的班主任眼神。
“我不漂亮,性格也不可爱,你为什么会挑中我?”宁宁狐疑的看着他。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就算是云琳本人,面对这种情况,估计第一反应是答应下来,第二反应就是怀疑对方在耍她玩。
“……我只是累了。”裴玄忽然叹了口气,一直笔挺的背脊微微弯了下来,看起来有些不堪重负,“燕晴倒是又漂亮又可爱,可是她……我现在只想找一个平凡点的女孩子。”
说完,他抬头看向宁宁,目光又疲惫又温柔:“就像你这样的。”
宁宁仿佛被他盯得害羞了,她腼腆的低下头……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对云琳来说,估计是她一辈子听到的最美好的表白。
就算你是如此的平凡,我依然爱着你。
如果不去深究的话,这就像是一个童话,我一见钟情的对象,对我也一见钟情的童话。
是的,如果不深究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