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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魇殿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第一次告白


    “当然是宁玉人!”


    石导转头看去,脸上写着“老子还没说话呢,谁在那抢戏?”


    是陈观潮。


    “尤灵的灵山公主美则美矣,但太没有冲击力了,市面上这样的类型太多了!”陈观潮将手往宁玉人的方向一比,“不像她,演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颠覆性的,致命又迷人的女性角色!”


    刚刚才安静下来的众人,因为他这番话,又重新开始争执不休。


    正当陈观潮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时,一个声音在人群中懒懒响起。


    “她演得的确很好,好到让整部电影失衡。”


    陈观潮一楞,循声望去,见石中棠摸着下巴,笑吟吟道:“你们只顾着谁好谁坏,忘了《画中人》的具体内容了吗?最重要的那条线是什么?是男主过于迷恋画中人,他父亲不得不让女二勾引他,现在你们再看看她。”


    众人的目光随之望向宁玉人。


    一个阴沉可怕,仿佛在一个地方站久了,那块地就能长出蘑菇来的女演员,陈观潮说她致命又迷人,迷人这点有待商榷,但致命这点大家都认同,都没几个人跟她对视,久了怕自己会忍不住掏出一串佛珠或者十字架……


    “一个会让片子打上‘未成年人请在父母陪同下观看’标签的灵山公主,你让男主怎么对她一见钟情。”石中棠耸耸肩,“你让女二怎么念得出‘她太美了,我连她一片手指甲都比不上’这句台词?”


    “这样不是更能体现出男主的深情吗?”见众人议论纷纷,似乎有被石中棠说动的趋势,陈观潮急忙梗着脖子说,“就算她又丑陋又可怕,男主依然爱她,这种爱不是更能打动人心吗?”


    石中棠头一偏,笑吟吟的看着他。


    就陈观潮以为他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石中棠轻飘飘吐出四个字:“《戏院魅影》。”


    陈观潮微微一愣。


    “之前看剧本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有点怪,不知为什么,有很多地方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石中棠看着他,“现在听了你的话,我终于能确定自己在哪里看过它了——《戏院魅影》。”


    “你这话什么意思?”石导忽然开口。


    “我只是觉得这部剧越来越像另外一个电影了,无论是剧情还是人设。”石中棠摇了摇手里的剧本,“尤其是你最近做出的几处修改。”


    剧本内容并非一成不变,跟组编剧会根据需要,在合理范围内修改剧本。


    但很显然,陈观潮做出的修改,已经渐渐超出了合理的范围……


    “一个神秘,恐怖,为了男主可以毫不留情的杀了任何人的女主角。”石中棠分开人群,一步一步走向陈观潮,“一段发生在李家老宅的恐怖爱情故事。”


    手里的剧本递到陈观潮面前。


    “我想问问,你写的真的是《画中人》吗?”石中棠深深看着他,“她演的又真的是灵山公主吗?”


    陈观潮怔怔看他,想要辩解什么,可却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一切辩解的话,在现实面前,在眼前这部剧本面前都是苍白的。


    他已经不知不觉的将《画中人》写成了古代版的《戏院魅影》。


    “够了。”石导右手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打破眼前的沉静,“我现在宣布,灵山公主的扮演者是尤灵,至于殷红袖的人选……”


    “我提议宁玉人。”


    石导循声望去,脸上写着“又是谁在抢老子戏?”


    是宁宁。


    “我提议让宁玉人来演殷红袖。”宁宁望着角落里的宁玉人,说,“她是最好的人选。”


    散场以后,宁宁走了没两步,石中棠就从后面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怎么样?”他朝她眨了一下右眼,“我刚刚是不是很帅气?”


    宁宁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这次她还真没办法说他不帅,他撩妹,但又不完全是在撩妹,要没有他刚刚那番话,这部电影搞不好真会拍成戏院魅影古代版,就算石导中途发现不对停止,但中途也会消耗掉许多人力物力。


    “其实他这个人挺可惜的。”石中棠忽然望着前方道。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宁宁看见了陈观潮的背影,跟先前的意气风发不同,看起来非常消沉烦躁,正旁若无人的揉着自己的头发,很快就揉出了一个鸡窝……


    “一部《戏院魅影》让他少年成名,现在看起来,似乎算不上什么好事。”石中棠眼神透亮,“他被过去的成功困住了,这些年来他不停在重复自己,不停写一样的东西,可写来写去都是《戏院魅影》。”


    他忽然转过头,抛开之前的一脸严肃,再次笑得玩世不恭:“好了,不提他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饭,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哦。”


    “……下次吧。”宁宁飞快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找到宁玉人的身影,猜她可能是回自己房间去了,“我想找宁玉人谈一谈。”


    “哇!你真是个小恶魔!”石中棠故作惊讶,“她都已经从女一变成女二了,你还不肯放过她啊!”


    “说什么呢!”宁宁翻了个白眼,“殷红袖这个角色有什么不好!她才是这部电影的精髓!”


    石中棠楞了一下,然后笑眯眯看着她,当一个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你的时候,你不忍心让他长久等待,会自己接着往下说。


    “……陈观潮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灵山公主的人设很普通。”宁宁说,“这种人设对演员的限制很大,不如殷红袖的人设接地气且充满爆发力。”


    灵山公主的人设太过高高在上不接烟火气,虽然名为画中人中的女主,但从剧情和台词上来看,编剧根本没在她身上花费什么心思,她最主要的职责就是美!美!美!


    而殷红袖不同,她虽然也是个美丽少女,但更接近现实里的芸芸众生,出生平凡,过得很苦,无论想要什么,都要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命运从未垂怜过她,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这样的角色如果演好了,会非常打动人。


    “……既然你明白这点,为什么要跟她换角色?”石中棠笑着问。


    “因为我说过了啊。”宁宁叹了口气,望着宁玉人住的方向,“她才是最好的人选。”


    她去找宁玉人之后,石中棠在原地站了片刻,身后传来一声让他深感憔悴的声音。


    “石头!”石导挺着三层厚的啤酒肚朝他走来,虽然努力想要表达自己的怒气,奈何长着一张弥勒佛脸实在让人怕不起来,“你又在勾搭小姑娘!”


    “我没有啊!”石中棠矢口否认。


    “还说没有!”亲爹行使特权,揪着他耳朵不放,“我追你妈写了五年诗,从乐府诗抄到泰戈尔,硬生生把我从一个搬砖的抄成了知识分子,你呢!”


    “搬砖的就不要假冒知识分子了,妈都跟我说了,就因为你第一次给她写诗写‘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她差点就报警了……”石中棠话还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石导揪住了另外一只耳朵。


    修理完儿子以后,石导感觉清爽了不少,那不断被人抢戏的怨念终于发泄完了,揽着儿子的肩,他语重心长的说:“少年浪子才叫浪子,老了不叫浪子了,叫老流氓。跟爸说说,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让你定下心来?”


    “貌若西施,才比班昭,身材参考赵飞燕,笑起来最好像奥黛丽赫本……”石中棠一根一根手指的数过去,就在石导快要按耐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时,他将所有的指头收了回去,只留一根摇了摇,笑吟吟道,“以上都不是我的女朋友。”


    石导怒了:“你到底想怎样?”


    “哎呀不急不急。”石中棠避开他挥来的手,笑着跑了,“总而言之呢,如果一定要找,我会找一个嘴硬心软的女孩子。”


    “臭小子!站住别跑!”石导在后面狂追,但啤酒肚的空气阻力实在太大了……十几分钟后,石中棠停下脚步回头,身后空空如也,他吁了一口气,总算是甩掉了。再看看四周,好巧,看到了两张熟面孔。


    院子里,宁宁跟宁玉人都没察觉到附近来了人,又或者说,她们之间的气氛太过剑拔弩张,眼中除了彼此,根本看不见别人。


    “灵山公主是你的了。”宁玉人眼圈微红,看起来刚刚哭过,“你还想怎么!”


    “我来跟你讨论一下殷红袖这个角色。”宁宁对她说,“这个角色可能跟你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宁玉人尖叫一声打断她的话。


    “够了!!不要再假惺惺的了!!”宁玉人双手捂住耳朵,似乎不想听,也不肯相信她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


    通红的眼睛盯着宁宁,又妒又悲,又羡慕又怨恨。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宁玉人喃喃道,“你什么都有,银行家的女儿,年轻漂亮,全家人都支持你演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演什么就能演什么。”


    她慢慢低下头,看着手里握着的那封信,酸涩道:“我呢?”


    宁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是?”


    “我妈给我写的信,说我在外面年纪一大把了,还一事无成,不如早点回家嫁人……开什么玩笑!!”宁玉人右手一握,将那信死死揉进掌心,语气十分激动,“我好不容易才从她那逃出来,我死都不要回去!我死都不要变成她那样的人!!”


    最后不是宁宁的话,而是这封信让她下定了决心。


    “……我死都不怕。”宁玉人缓缓抬头,“还会怕你?”


    那双之前死气沉沉的眼睛,现在燃烧起一团火焰。


    “……我要演殷红袖。”宁玉人盯着宁宁说,“殷红袖能赢灵山公主,我也可以!我会比你演得更好,我会比你更受欢迎,我没有的我自己去争!”


    宁宁原本有许多话要跟她说的,但此时此刻,一句都不想说了。


    为什么要说呢?


    好不容易,她才有了一双殷红袖的眼睛。


    “我等你。”最后,宁宁只是对她笑了笑,“继续追赶我吧。”


    妈妈,别停下,别被过去那个叫闻小宁的阴影困住,从笼子里出来,继续朝前面跑下去吧。


    当你跑起来,你很快就能从我身边跑过去,等你再次回头,你会发现原来过去困扰过你的人,其实并不怎么厉害。


    因为她也不过是一个,被你的阴影困住了很多年,不断不断追赶你的小可怜。


    宁玉人面色潮红,她误会了宁宁脸上的笑,觉得是在嘲讽她,忍不住上前推了她一把:“滚啊!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宁宁后退两步,然后飞快转身,免得被她看见自己眼中盈动的泪光。


    就算明知道这样是为妈妈好,但是被自己最喜欢的人这样憎恨着,这样嫌恶着,还是忍不住想要流泪。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妈妈回房间了,这时候,宁宁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啪啪啪,耳边忽然传来两声掌声。


    宁宁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急急忙忙的朝他走过去,朝他嘘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


    石中棠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刚刚的戏演得不错啊。”


    说完,伸手刮了刮她脸颊上的泪水。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头上的泪水,像看着停在指头上的美丽蝴蝶,“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有好处啊。”宁宁说,“她演得好,这部电影就能更卖座不是吗?”


    “我说的是……”石中棠笑吟吟的抬头,“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宁宁沉默了。


    很难解释她现在的行为,素不相识,她为什么要对剧组的另外一个女演员,而且还是一个跟她不怎么对付的女演员那么好?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昂头看着他,认真的说:“过了这个坎,她会成为最好的女演员的。”


    “她能不能成为最好的女演员,我不知道。”石中棠也神色一肃,认真的看着她,“但你肯定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宁宁愣了愣。


    “我喜欢你。”石中棠神色一舒,阳光从他身旁的树梢后,花叶间照过来,点缀在他的发顶眉间,像金色的雪,他又温柔又认真的看着她,“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你宠成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吧。”


    宁宁:“……哈?”


    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告白,在1990年4月15号。


    距离宁玉人得到第一张电影票,还有大约三个月时间。


    第42章 越来越近


    ……可在七月七号来临之前,宁玉人就已经陷入到大麻烦当中……


    “啥?”宁宁惊讶道,“被抓了?为什么?”


    石中棠用一根手指贴着唇,嘘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道:“别被人听见了……她进局子了,跟一群□□一起。”


    消息没有公开,因为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石中棠,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一旦行动起来就非常迅速,几乎是立刻摘了墨镜上街,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把所有娱记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等他们回头再来找宁玉人时,就发现人已经被保释走了,塞钱想买点小道消息,但相关人员一问三不知,明显已经被封了口。


    “你欠我一次。”石中棠凑到宁宁耳边,笑吟吟的说了一个咖啡馆的名字。


    月色咖啡馆,晚上七点。


    地方离剧组不远,加上环境幽静,经常有演员到这个地方吃饭。


    宁宁赶到以后,目光一转,很快朝里面走去,然后敲了敲一张铺着格子桌布的咖啡桌。


    桌后的宁玉人慢慢抬头看她,模样十分憔悴。


    宁宁在她对面坐下,看了看她面前的咖啡杯,已经凉的一点热气都没有了,于是转头喊了一声服务生,重新点了两杯咖啡之后,回头对她说:“你究竟怎么回事?”


    “……我没做坏事。”宁玉人低低道,“我只是……怎么也演不好引诱男主的那出戏,我只是想看看……那些□□是怎么做的。”


    宁宁沉默以对。


    “不这么做的话,我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演。”宁玉人摆摆手,表情有些迷茫,“石导叫我不要再模仿别人了,尤其不要模仿白容,池雪丽这些有名的女星……可不模仿她们,我模仿谁?”


    宁玉人这段时间被石导骂得很厉害,因为她演戏的时候总是在不知不觉的模仿一些当红艳星,偏偏还模仿的极其逼真,连一些她们本人估计都没注意到的小动作都模仿的很到位,以至于一不留神,还以为是艳星本人。


    然而这里是《画中人》剧组,不是超级模仿秀。


    “我……我好像没有办法无中生有。”宁玉人用餐巾纸按了一下眼睛,她的眼线早就化开了,眼睛四周一团黑,“我没有办法演我没见过的人。”


    宁宁看着她,心情极其复杂。她本来以为凭借跟剧中角色相同的情感,妈妈能够突破自我,就像她自己那样……


    这样,妈妈就不需要电影票了……


    “……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接触到更多人吗?”对面的宁玉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宁宁的存在,自言自语着,“好想去一个地方,一个有古代人,有民国人,有公主,也有女奴,有一堆人的地方,最好是现实里没有的人……可以随便我模仿……”


    宁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眼睛不经意间往她身后一瞥,顿时忘记了说话。


    宁玉人身后是一扇窗户,因为今天的天气稍微有点冷,所以窗户是关着的,窗户右下角一团阴影,宁宁之前还以为是没洗干净,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张面具。


    一张笑脸面具,正贴在窗口看着她们。


    哐当一声,桌子上的咖啡杯打翻了,褐色的咖啡迅速蔓延了整个桌子,对面的宁玉人惊叫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


    服务生急忙过来收拾,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宁宁再看窗户口,发现那张面具已经没有了。


    “是我看错了吗?”宁宁盯着窗户,心有余悸的想。


    之后两人没继续在咖啡馆呆,一起回了住的地方,因为先前的事情已经被压下了,所以大家看到她们,只以为是在外面吃饭回来,石导还拍着啤酒肚跟她们开了个玩笑:“吃到这个点才回来啊?可别吃胖了,明天戏服都穿不上咯。”


    “不会不会。”宁宁笑着回答,而她身后的宁玉人根本没敢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因为同住一层,又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宁玉人住在中间位置,宁宁住在走廊尽头,所以宁玉人先到,她打开房门,犹豫一下,朝宁宁的方向说:“晚安。”


    宁宁笑着回头,晚安两个字却噎在嘴里。


    就在她们两个过来的方向,一张笑脸面具从墙后伸出来,静静看着她们。


    “……什么东西?”宁玉人被她的表情弄得有点心里发悚,她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物,她松了口气,回头对宁宁说,“我回房间了。”


    “哦……哦……”宁宁回道,实际上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到关门声响起,走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回过神来,然后急急忙忙冲回自己房间。


    夜里她有点失眠,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身边出现一张面具,于是根本不敢睁开眼,直到天亮了,才战战兢兢的打开眼睛,然后松了口气。


    “怎么了啊?”拍完一场戏的休息时间,石中棠伸手摸摸她的脸,有些担忧的说,“你看起来有点憔悴。”


    “……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宁宁犹豫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实话。


    “那要不要我陪你啊?”石中棠笑吟吟的说,“其实演员只是我的副业,我最拿手的是唱催眠曲。”


    宁宁送了他一个白眼。


    这时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在喊:“抓住他!”


    两人循声望去,见安保人员在拼命摇树,树叶哗哗落下,一个娱记脖子上挂着相机,双手死死抱住树干。


    “哇,不简单。”石中棠摸摸下巴,望着那个叫嚣着有种你上来的娱记道,“这届娱记不错,都能上天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个安保人员举着电锯冲过来,威胁说要把树给锯了,上面的人才不甘不愿的下来了,并且交出了自己拍的照片,以及相机底片。


    “给我瞅瞅。”石中棠过来夺取了胜利的果实,顺手跟宁宁分享。


    他是剧组最大牌的演员,所以照片主要是拍他,而且宁宁怀疑这人可能是他的迷弟,拍他的时候自带美图跟柔光效果,拍别人的时候真的只是随便拍拍……


    宁宁忽然愣了愣,盯着眼前这张照片。


    “怎么了?”石中棠凑过来看了眼,一边嘴角向上翘起,“不错,这张情侣照拍得相当不错,回头我把它裱起来。”


    照片是由上往下拍的,拍了刚刚石中棠伸手摸宁宁脸的那一幕,树叶缤纷,美人低眉,此景的确如诗如画……可这不是重点。


    “你看看这。”宁宁指着照片一角问,“你认得这个人吗?”


    照片的边角位置,还拍到了附近的工作人员,有正在喝水的石导,有正在补妆的宁玉人,有眉笔掉了,正弯腰去捡的化妆师,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恩?”石中棠皱了皱眉,盯了那个面具人半晌,然后把照片从宁宁手里抽走,留下一句,“借我一下。”


    他拿着照片去找了石导,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但安保人员很快又忙碌了起来,可惜这一次的忙碌毫无结果,照片里的面具人仿佛失踪了一样,怎么找也没找到。


    “可能是哪个剧组人员的恶作剧吧。”石中棠拿着照片回来,耸耸肩道,“估计是从道具组那偷偷拿的。”


    宁宁接过照片,知道这不是恶作剧,上头的人影虽然模糊,对方脸上的面具虽然模糊,但因为她之前已经连续见了两次了,所以她认得。


    那是一张微笑的面具。


    因为今天虚惊一场,拍摄结束的时候,石导特地请所有人去外面吃了顿饭,本来大家还很高兴的,去了以后才发现这货正在减肥,然后一群人对着满桌子素菜干瞪眼……


    出来以后,不少人直奔路边摊,挥舞钞票道:“先来三串烤肉。”


    宁宁找了找,发现宁玉人也坐在一家店里,埋头喝着桌子上那一碗小米粥。她也跟了进去,店家在她面前放了一杯水,她道了声谢,然后掏出口袋里的照片,放在桌子上,朝对面递过去。


    宁玉人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拿起照片看了一眼,然后疑惑的看着她。


    “你对他有印象吗?”宁宁问。


    宁玉人摇了摇头。


    “他已经出现好几次了。”宁宁说,“第一次是在咖啡馆里,透过窗户看我们,第二次在走廊上,伸出头来看我们,第三次……”


    她忽然顿住了,汗水从额头上滑下来。


    第一次在窗户外,第二次在走廊上,第三次在身边……


    岂不是说,面具跟她们之间的距离一直在缩短。


    对面,宁玉人的眼睛慢慢瞪得滚圆滚圆。


    宁宁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只盛着温水的水杯。


    水面上,倒映着一张微笑的面具。


    他已来到她身后。


    第43章 别无选择


    怎么从杯子里看到身后人的倒影?


    很简单。


    他正弯腰看着你。


    宁宁飞快推开桌子,逃到一边。


    身后的人没逃,他还站在原地,偏着脸,对宁宁微笑。


    ……不可思议,她是怎么从一张面具上看出微笑的情绪的?定定神,宁宁质问对方:“……你是谁?”


    那是一个戴着微笑面具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囚衣,脖子旁边染了一圈红色,像砍头时洒下的血。


    他深深凝视着宁宁,宁宁不知道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但他笑得更加开心了,朝她抬起一只手:“给你。”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


    这场面似曾相识,宁宁之前就拒绝了,这次也不可能答应,飞快的摇摇头。


    然后她反手抓住宁玉人的胳膊,绕过面具男,飞快朝门外跑去。


    一出店门,人声鼎沸,很多剧组成员就在外面,撸串的撸串,喝啤酒的喝啤酒,石中棠朝她们走过来,左右手双持肉串,跟孔雀开屏一样,笑眯眯道:“怕不怕胖?”


    看见他,宁宁松了口气,回头一望,面具人已经不在身后了。


    “……不怕。”转过头,为了压压惊,她伸手去拿石中棠手里的肉串。


    结果石中棠一下子把肉串举老高,还贱兮兮的朝她摇了摇:“我怕,明天戏里我还要背着你爬到楼顶呢!”


    ……不给吃,你还拿给我看!!


    之后她是跟大部队一起回的宾馆,关上房门以后,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啊。”宁宁回头。


    “是我。”是石中棠的声音。


    “还有什么事吗?”宁宁回到门前,条件反射想看下猫眼,可这个时候猫眼还没普及,除了少部分有钱人家里会装猫眼,一些星级宾馆都没这设备。


    “有样东西忘记给你了。”石中棠笑道,“开开门呗。”


    “什么东西啊?”宁宁问。


    “你开了门就知道了。”石中棠说。


    别是情书或者玫瑰花吧……


    宁宁这下更不愿意开门了,之前拒绝他的告白,两个人之间就已经有点尴尬了,说实在的,她这个人不是很擅长拒绝别人,尤其是别人的示好,所以每次拒绝别人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别了,今天太晚了。”暂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宁宁只好推脱道,“你明天再给我吧。”


    门外沉默了一下,忽然响起宁玉人的声音:“咦,你怎么在这里。”


    石中棠:“我来找人。”


    宁玉人:“好巧,我也是来找人。”


    说完,又是几声敲门声。


    宁玉人:“开开门,我有事问你。”


    宁宁猜她是要问有关面具人的事情,犹豫一下,打开房门道:“你进来……”


    她的声音噎在了嘴里。


    门外,没有石中棠,也没有宁玉人。


    只有一个戴着微笑面具的男人。


    “你总算开门了。”他先是发出宁玉人的声音,又换成石中棠的声音,笑着将手里的票伸过去,“来,给你,收下吧。”


    宁宁飞快想要关上房门,但被面具人抬手拦住。


    “收下啊!”他还拼命把自己的身体往门里面挤,一只手推着房门,另一只手伸进门内,手里的票几乎伸到宁宁脸上,“你都已经改变过别人的命运了,为什么不能改改我的?也可怜可怜我吧!拿去啊!拿去啊!”


    他情绪一激动,面具上的笑容就愈加生动,那可不是什么发自内心的笑容,而是一种浮于表面的职业笑容,商场精英,推销员,还有诈骗犯,都是这么笑的。


    “救命啊!救命啊!”宁宁忍不住大叫起来。


    外面传来开门声跟脚步声,以及石中棠的怒吼:“你在干什么?”


    面具人转头看了看,忽然拔腿就跑。


    石中棠穿着拖鞋追在背后,一边追一边喊:“内衣小偷!大家快抓住他!”


    被他泼了一身脏水的面具人踉跄一下,跑得更快了。


    走廊上一片混乱,不停的开门声,不断的脚步声,以及越来越嘈杂的喊打喊杀声,过了一会,石中棠回来了,左脚的拖鞋不见了,带点气喘吁吁,没时间顾自己,先把瘫坐在地的宁宁扶到床上坐下。


    然后,他关切的问:“还好吧?要不要吃个肉串压压惊?”


    宁宁沉默片刻,看着他:“你不怕?你明天还要背我上楼顶呢。”


    “你还记在心里啊。”石中棠笑了起来,“我跟你开玩笑的,背着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谁会在乎她今天是不是胖了啊?”


    出了这样的事,石导非常愤怒,他找到宾馆的主管人员大吵一通,逼得宾馆不得不连续戒严几天,每个出入的陌生人都要被查个祖宗三代,这个做法似乎卓有功效,一连几天,相安无事,面具人再也没出现在宁宁面前。


    可宁宁心里的不安并没有减少。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可具体是什么呢?她始终想不起来……


    直到有天拍戏的休息时间,石中棠坐到她身边:“我爸似乎想换掉宁玉人。”


    宁宁愣了愣:“这个时候他还想换人?”


    不知不觉都已经开拍两个多月了,天气都已经渐渐热了起来,拍着拍着就满脸油光不得不喊卡,然后化妆师飞扑过来补妆。


    “她的戏份还没怎么拍,拍出来的那些效果也不怎么好。”石中棠拧开水瓶喝了一口,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再说了……她最近风评不好,有人看见她半夜出去幽会陌生男人。”


    宁宁愣了愣,然后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忽然记起来她忘记了什么事了。


    今天是1990年7月7号。


    是妈妈从某个人手里得到电影票的那天。


    “……知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问道。


    “不知道,我对这种私人八卦不怎么关心。”石中棠偏过头,眯起眼睛看着她,“怎么了?你的脸色有点难看。”


    “是吗?”宁宁抬手摸了把脸,“可能是太热了吧。”


    天气那么热,她身上却阵阵作冷。


    接下来的时间,宁宁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宁玉人身上,就像石中棠之前说的那样,石导对她已有成见,她只要稍微表现得烂一点,就会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一被骂,宁玉人就更加小心翼翼,越小心翼翼就演得越僵硬,结果恶性循环。


    她已经到极限了。


    夜里十点,宾馆。


    经过一天的紧张拍摄,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了,安静的走廊里,一声开门声响起。


    伸出头看了看门外,宁玉人从门后走出来,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下楼梯。


    在她走后,另外一扇门也打开了,宁宁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


    宁宁的跟踪技术并不高明,好在宁玉人心事重重,也没有注意到背后跟了条小尾巴,很快,她们两个就抵达了目的地。


    漆黑的小巷里,一根路灯下,苍白的灯光,白衣的囚徒。


    走过去的只有宁玉人,宁宁靠在墙上。


    “你下定决心了?”面具男问。


    “去了那个地方,我真的能变得跟她一样厉害?”宁玉人问。


    “当然了。”面具男笑道,“她那么厉害,就是因为去了那个地方。”


    宁玉人:“你为什么能那么肯定?”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能一个人的演技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面具男说,“就像尤灵那样。”


    身体一样,身体里的人不一样,演技自然不一样。


    尤灵是个非常纯正的花瓶演员,也就是传说中靠脸吃饭的人,所以在宁宁取代她之后,在旁人看来,她的演技简直是突飞猛进的进步。


    宁玉人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免费的晚餐,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宁宁心里咯噔一声,因为她听见面具男笑了一声,用一种低沉的,引人堕落的声音说:“你只要接受这张票就行了。”


    那一刻,妈妈留给她的遗言闪过心头。


    ——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接受工作人员手里的票。


    她再也按耐不住,从墙后跳出来。


    “别接受!”她朝宁玉人喊。


    宁玉人跟面具男双双转头看着她。


    宁宁被他们盯得有点头皮发麻,还有点后悔,硬着头皮对宁玉人说:“你都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晚餐了,还敢拿他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有什么陷阱?”


    宁玉人垂着头不说话。


    身旁,面具男轻轻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她。


    “你猜她为什么阻止你?”他说,“他怕你变得跟她一样厉害。”


    “你胡扯什么?”宁宁怒道。


    可惜比起宁宁,宁玉人似乎更相信面具男的话,她视线一转,落在了他手里的电影票上。


    就在她想要伸手去接票的时候,宁宁大叫一声她的名字,然后无奈的问:“你就这么想成为像我一样的女演员吗?”


    宁玉人缓缓转头看着她,眼神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怨恨,有些凄凉。


    她说:“当然想。”


    宁宁:“有多想?”


    宁玉人皱起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能这辈子除了水煮鸡胸肉,再也不碰别的肉类?”宁宁问。


    “我可以。”宁玉人说。


    “哪怕你老婆要生了,也要先把手里的戏演完?”宁宁说。


    “……我是个女的。”宁玉人回答。


    “那好吧。”宁宁从善如流的换了个词,“哪怕你老公要生了,也要先把手里的戏演完?”


    “……这个我做不到,这种时候,我必须留在留在他们父子身边……我呸!”宁玉人朝旁边呸了一声,“差点被你绕进去了!男人怎么会生孩子!尤灵,你到底想干嘛?”


    “一个问题。”宁宁死死盯着她,“最后一个问题——你能放弃演戏吗?”


    “不!”宁玉人斩钉截铁,一字一句的回答,“我永远不会放弃!”


    宁宁失笑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泪光。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可具体是什么呢?她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妈妈去世那天,在医院里对她说这番话的那天,最后一眼不是看着她,而是看着她身后,那个时候她看见了什么?


    现在想起来,也许她看见的,是一张面具。


    贴在窗户上,静静看着里面,不但看着病床上的妈妈,也看着那个穷途末路的自己。


    那张面具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也许是在之前那部大烂片失败的时候出现的,也许是在她被媒体嘲笑的时候出现的,又也许是在她诅咒自己诅咒命运的时候出现的,然后一点一点,离她越来越近。


    所以,病床上的妈妈别无选择。


    而现在的自己,也别无选择。


    宁宁含泪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电影票——穿越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能带来,奇怪的是,那两张电影票却一直跟在她身边。


    “晚上十二点,去胭脂路三十五号看一场电影。”她将票递给宁玉人,“去吧,这个地方曾经改变过我的命运,它一样能改变你的命运。”


    第44章 追杀


    妈妈左右为难,下不了决心。


    那就我来帮她下决心。


    宁宁将手伸向面具男:“给我吧。”


    苍白路灯下,一张微笑的面具看着她。


    “你最想要的人是我。”宁宁反问他,“不是吗?”


    她早就发现了,面具男第一个选中的人是她,在无法得逞的情况下,才把目标转为妈妈。


    面具下传来笑声,带着一丝得逞的狡猾,简直让人怀疑他引诱宁玉人的目的,是不是就是为了引来宁宁,然后迫使她接受他手里的票。


    正要将手里的票交给宁宁,他忽然侧过耳朵,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来得好快。”他啧了一声,来不及将手里的票给宁宁,转身就跑。


    他看起来人高马大的,跑起来却没有声音。白色囚衣在风里飘,远远看去,一张被风卷走的纸片人。


    然后,宁宁也听见了声音。


    是什么声音?脚步声,以及……


    她转过头的一瞬间,一个人影从她眼前飞驰而过。


    白褂子,黑布鞋,身后背着一个鼓鼓的袋子,脸上覆着一张雪白面具,面具上烧着熊熊烈火。


    是守门人。


    “你想跑哪去?”他朝面具男逃跑的方向狰狞一笑,然后脚步不停的追了上去,面具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焰尾,燃烧着,飞舞着,所过之处,将空气都烧成了红色。


    一样东西从他身后的袋子里落下,坠在地上,兜兜转了两圈,然后被宁宁弯腰捡了起来。


    是一张面具。


    她拿着面具,抬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人虽然已经不在了,空气中却还残留着灼烧过后的气味,有些刺鼻呛人。


    “那,那是什么东西?”宁玉人吓得腿软,扶着墙问,“那还是人吗?”


    他还是人吗?


    他们还是人吗?


    宁宁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里的骚动声终于引来了旁人,附近几件民宅亮起了灯,窗户打开,有人伸出头来,不远处,更是跑来几个人,隐隐约约,似乎有几张熟面孔,有几个认识的声音。


    “是剧组的人来找我们了。”宁宁回头,“我们回去吧。”


    岂料宁玉人却后退一步,摇摇头道。


    “我不回去,反正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了也没用。”她沉默片刻,忽然咬咬牙,抬头道,“胭脂路三十五号,对吗?”


    宁宁一楞,继而又无奈又辛酸的回:“是。”


    两人一起来到胭脂路三十五号,当两串熟悉的灯笼出现,当人生电影院五个字映入宁宁眼中时,她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它真的在,而且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无论是门前的两串灯笼,还是贴海报的位置,都跟2017年没区别,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或许就是灯笼跟门看起来都新一些。


    只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看了看四周,对了,守门人不在。


    宁玉人也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将目光投到无人看守的大门上,正要抬脚走过去,却被身后的宁宁拉住胳膊。


    “别逃票。”宁宁还记得守门人给她的叮嘱,一脸严肃的对宁玉人说,“逃票会有很可怕的后果的。”


    “呵呵,说得不错,逃票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人未至,就先涌来一股烧灼的气味。


    宁宁一回头,果然是守门人回来了。


    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身后袋子里的面具碰撞在一起,哐当哐当。


    宁宁朝他身后看了看,没看到那个笑脸面具男,吞了吞口水,不知道他是逃了,还是变成了他袋子里的面具。


    路过宁宁身边时,守门人随手把她手里的那张面具抽走,回到大门口之后,他将背后的袋子往地上一丢,袋口张开,露出里面男男女女,或哭或笑的面具,他右手一松,手里那张面具笔直落进袋子里。


    之后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门前两人:“有票吗?”


    他的眼神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看人就像看砧板上的猪肉,任谁被他这样盯着,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宁玉人结巴的回道:“我有,有。”


    “一人一票,入内作废。”守门人接过她递来的票,她手心都出汗了,票已经湿透,他随手将票一撕,让开身后的大门,淡淡道,“进去吧。”


    宁玉人胸口微微起伏,看了看门内的一片黑暗,又回头看了眼宁宁,终于一咬牙,闭上眼睛冲了进去。


    她进去以后,守门人立刻往门前一站,重新将门拦住。


    “你呢?”他看着宁宁,问,“你要回去吗?”


    他看宁宁的目光,跟看宁玉人的目光是一样的。


    宁宁怔怔半晌,正想问他一句:你不认识我了吗?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你要回去哪?”


    宁宁回过头,不远处,石中棠正踩着月色朝她走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桃花眼悠悠一转,转到了守门人身旁,然后眉头一跳,吹了一声口哨。


    宁宁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脑门上的汗直淌而下。


    守门人身旁,贴着一张海报。


    那是一张古风海报,海报上画着冷宫深处,荒草凄凄,白头妃子,吊死一棵槐树下。


    剧名:《争宠》


    主演:楚秋儿


    而今,肉眼可见的,楚秋儿背后忽然凭空浮现出三个字——宁玉人。


    守门人:“……”


    宁宁:“……”


    石中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妈妈啊,我该怎么跟人解释这个超自然现象啊?


    “哈,这是什么情况?”石中棠像只好奇的猫一样,径自走到海报面前,先伸手摸了下上面的名字,搓搓手指头,上面没有新墨的印子,于是更加兴致勃勃,转头问宁宁,“你刚刚看见没有?”


    “……我什么都没看见。”宁宁睁着眼睛说瞎话。


    “刚刚上面突然多了一个名字。”石中棠说。


    “没有啊,上面一直是两个名字。”宁宁硬着头皮扯淡。


    石中棠不说话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宁宁,直看得她头皮发麻,才笑吟吟的说:“那好吧,就当我看错了。”


    然后他转身朝电影院大门走去。


    第45章 两个微笑


    不等宁宁出手阻止,守门人立刻将人拦了下来。


    “你没有票。”守门人冷冷道。


    石中棠左右看了看:“售票处在哪?”


    守门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石中棠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掏出钱夹子:“这些都给你好不好?”


    守门人极其冷淡的看着他,就仿佛他掏出的不是钱夹子,而是一只圣诞老人的袜子,袜子里塞的还是一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石中棠不肯放弃,他又纠缠了守门人很久,直到关闭的大门打开,宁玉人从里头跌跌撞撞的逃出来,双眼微突,右手还不停摸着自己的脖子,嘴里不断发出呵气声,似乎上吊的人死里逃生,一时间还没缓过来。


    这样子可没什么美感可言,她抬头望着门前几人,表情恍若隔世,目光定格在宁宁身上,忽然冲过去抱住她,哭得肝肠寸断。


    宁宁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旁边的海报。


    还好,还好,上面的剧名没有变,否则空气又要突然安静了。


    “怎么了?”石中棠凑过来,“你在里面遇到什么了?”


    “可能是里面放的片子太悲了吧。”宁宁急忙转移话题,“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拍戏呢。”


    “好吧。”石中棠是不会让两个女孩子单独走夜路的,于是暂且按下自己的好奇心,送她们两个回去了。


    等到他们回到旅馆,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宁玉人的状况实在太差了,宁宁只好把她带回自己房间里,拿来热毛巾帮她擦拭脖子跟脸,擦到一半,忽然被她一把握住手腕。


    “你不是尤灵,对吗?”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宁玉人幽幽看着她。


    宁宁迟疑片刻,对她点点头。


    “你是谁?”经历过这一场电影,宁玉人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但想明白的同时,又有更多的疑惑困扰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一瞬间,宁宁差点脱口而出,我是你的女儿。


    “……不管你是谁。”宁玉人轻轻道,“谢谢你。”


    细小的鼾声响起,她太累了,睡着了。


    宁宁叹了口气,坐在床沿,窗外的颜色由深变浅,天亮以后,如常拍戏。


    这一出戏拍的是灵山公主从画里走下来以后,男主怕她被外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关起房门,与她一同生活在小小内院,方寸之地。


    “!”


    宁宁如一尾白鱼般从被底游出,白色里衣,黑色长发,素手撩开青色帐幔,刚要下床,一条肌里分明的胳膊就从背后伸来,环住她的脖子。


    “你要回去了吗?”石中棠同样披着长发坐在她身后,身上的里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与结实的胸膛,他将嘴唇贴在她耳边,低沉沙哑的问,“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宁宁垂了垂眼眸。


    接下来她要挣脱石中棠的怀抱,但具体怎么挣脱,剧本里没有写。


    她会怎么演?是懊恼的喊他松手,还是自己扭着肩膀,从他怀里钻出来?


    “啪”“啪”“啪”。


    她没有喊,也没有钻,她只是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示意松手。


    “哦?”石导有些意外又颇为满意的表情。


    拍这个动作本身就带点长辈对晚辈,大人对小孩的意味,只拍一下,是命令,但不急不缓,不轻不重的拍三下,就在命令外带了一丝亲昵。


    这也附和他们的身份设定。


    在电影里,灵山公主的年龄比男主大,身份也比他高,她还活着的时候,男主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抬头看她,只能在跪迎她的时候,偷偷看上一眼。


    年龄之差,地位之差,长久下来,造成巨大的差距,这样的差距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弥补的。


    所以面对他,灵山公主不会委屈的喊他松手,更不会逃,只会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命令他松手。因为在他面前,她首先是公主,然后才是情人。


    石中棠松了手,无奈的看着她。


    宁宁不动声色的整了整被他弄乱的上衣,然后朝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画走去,画上有山林竹石,中间却空空如也,少了一个人。


    “夜半来,天明去。”石中棠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每天都要回画里呢?”


    即将走到画前的那只玉足为之一顿。


    “画里有什么,这么吸引你?”石中棠盘腿坐在床上,单手支着脸颊,隔帘对她笑,“那几块石头几根竹子,比得上雕栏画栋,鸳鸯帐暖,还有帐里的我吗?”


    他说着调笑的话,表情却很认真,这样的俊美再配上这样的认真,世上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够拒绝他。


    前方,宁宁缓缓回头。


    摄像机对准了她,石导也好其他人也好,都聚精会神的盯着这个回头。


    在剧本里,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


    她接下来的动作台词,将决定男主为什么改变。


    为了这个台词动作,石导跟编剧们商量了很久,甚至连因为自己写的剧情被大量删除,而彻底陷入颓废的陈观潮都抓来了,可一直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


    到底要让灵山公主说什么做什么,才会让男主放弃现在衣食无忧,酒色无度的舒坦日子,拼了命去寻找一个方法——一个能让她彻底从画里下来,从画中人变成人的方法!


    后来实在讨论不出来,石导只好让宁宁自由发挥,心里不抱希望,嘴巴已经做好了喊卡的准备。


    而当他看清她脸上的表情时,那声卡就堵塞在了喉咙里。


    甚至连石中棠本人都微微发楞。


    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奇怪了。


    说是看情人,未免显得太过冷淡,说是看陌生人,又对他太过熟悉,似乎很重视他,又像完全不在乎他。


    “你不是玩玩而已吗?”她淡淡一句戳穿他的心思,然后笑了起来。


    这笑容既不哀怨,也不愤恨,反带着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没人知道她说这话时,内心真正的想法。


    石导呆了片刻,忽然喊了声卡,然后一拍手:“这个表情好,过了!”


    是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表情了。


    ——因为它充满秘密。


    就如名画《蒙娜丽莎》,为何这位妇人的笑容名垂千古,因为她神秘。现代人用情感识别软件分析出她的笑容内涵丰富,分别是83%的高兴,9%的厌恶,6%的恐惧,以及2%的愤怒,那么问题来了,她在高兴什么?厌恶什么?恐惧什么?愤怒什么?


    百年来,无数个观众,无数个答案。


    宁宁的笑容也许不如蒙娜丽莎那样永恒不朽,但放在这部电影里,已经足够了。甚至可以说她其他地方演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只要有这个笑容就足够了。


    她已经做到了一个花瓶的极致。


    ——让所有观众铭记这一个镜头,让大部分观众长久铭记这一镜头。


    之后,中场休息。


    “你不是玩玩而已吗?”


    化妆室内,正坐在椅子上,让化妆师帮忙拆头饰的宁宁打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镜子。


    镜子里照着她,也照着她身后的石中棠。


    石中棠笑着说:“我来帮你拆吧。”


    化妆师被他支开,他将一根玉簪从宁宁发髻里□□,笑吟吟的问:“怎么会突然想出这句台词?”


    宁宁笑了起来。


    又是那个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倒映在对面的镜子里。


    石中棠看着镜子里的那个笑,忽然弯下腰,有些委屈的对她说:“你该不会说的是真心话吧?冤枉!我可是个正经人,连女朋友都没交过呢!”


    宁宁别过脸来看着他。


    他的确没有交过女朋友,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女性朋友,在他自杀身亡以后,先后有两个知名女星,四个小女星,一个名媛,还有一大堆名字叫不上来的女性声称自己是他的女朋友,要给他捧骨灰,还有人要给他守寡,场面之乱简直难以形容。


    后来的人提到他,就是十个字——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


    第二场拍摄开始了。


    这一场戏,是殷红袖的重头戏。


    在这出戏里,经受了严苛训练的殷红袖,终于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展现出惊人的女性魅力,这样的魅力,甚至使得一心只爱慕灵山公主的男主都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少爷,午饭送来了。”宁玉人穿着一身青色的丫鬟服饰,轻轻敲了敲房门。


    “放门口。”石中棠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怎敢劳少爷亲自动手。”宁玉人是带着命令而来的,怎肯就此离开,“您开开门,让我给您端进去吧?”


    “啰嗦什么?”石中棠的声音颇不耐烦,“叫你放下就放下!”


    因在灵山公主面前碰壁,他最近愈发暴躁,一改从前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动不动就要对人发脾气,几个胆敢不经他允许,进他书房的下人,更是被他杖责之后赶出府去。


    “……是。”前车之鉴,宁玉人只得放下手里盛着饭菜的托盘。


    转身之际,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湖上,眼神发狠。


    噗通一声之后,是女人的求救声:“救命啊!救命啊!”


    书房内,正铺开画卷,用手抚摸画上灵山公主的石中棠闻声一楞,他推门出去,见湖水里扑腾着一个人,哭喊着:“少爷救我,少爷救我!”


    石中棠急忙跑过去,将人从水里捞起来。


    人在怀里发抖,一边抖,一边带着哭腔对他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诉老爷,知道我第一次办事就出岔子,老爷肯定会责罚我的。”


    眼前的这位少爷对女孩子最是心软,闻言一叹,将她打横抱起,带回房中。


    “屋里有炭,你自己把衣服烘干。”他将人放在地上,然后背过身去。


    “少爷。”背后的女子弱弱喊他一声。


    “干嘛?”石中棠毫无防备的回头,然后愣住。


    宁玉人也是背对着他坐的,她浑身湿透,青衣贴身,勾勒出曲线玲珑,像西子湖中长出的一根荷叶,花苞未开,更显得青涩可爱。


    本只有青涩之感,偏她衣衫半褪,露出一片雪白滑腻的肩膀,脸颊也微微侧着,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她圆润的肩膀上。


    似乎没料到石中棠会回头来看她,她惊叫一声,迅速将衣服拉上肩头。


    “对不起!”石中棠急忙回过头,镜头前的人却一个也没错开眼。


    “哦?”石导再一次露出意外又满意的表情。


    最后一个动作是宁玉人临时加的。


    剧本里只写殷红袖半褪衣衫,勾引男主,却没写她中途又把衣服穿上了。但从效果上来看,把衣服穿上的效果更好。


    正可谓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语还休。


    “……好了。”石中棠的语气放缓了一些,他背对着镜头,没有露出正脸,但这样的说话方式已经表明了他的内心,他的微微动摇,他柔声道,“我转过身了,你快把衣服穿上吧。”


    “是……少爷。”宁玉人怯怯弱弱的回答,像只受惊的小白兔,极易唤起男人的保护欲。她回头看着石中棠,见他的确是背对着自己,便缓缓勾起唇,露出一个笑容。


    镜头前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怎样一个可怕笑容啊。


    利欲熏心,不择手段,势在必得,她看他的眼神甚至不像在看一个男人,而像饥荒的人看着一把粮食,吃不到就得死。


    他们又怎知宁玉人曾经经历过什么,在昨天那场电影《争宠》里,她跟一整个后宫的女人争夺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的恩宠代表她能吃什么,穿什么,住哪里,活成什么样子,以及死成什么样子。


    石导呆了片刻,忽然一拍手:“卡,过了!”


    之后转头看向宁宁:“准备一下,该你上场了。”


    宁宁点点头,身后许多人都交换了一个眼神。


    情况对宁宁来说有些不妙。


    宁玉人这场戏演得太好了,好到了严重影响下一场戏。


    在下一场戏里,为了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殷红袖在男主角唤出灵山公主时,偷偷藏在暗处偷窥,在看见对方庐山真面目的那一刻,她忍不住自惭形秽。


    这怎么可能?


    宁宁的笑容虽然神秘莫测,但宁玉人的肩膀也同样活色生香,相比之下,不少男人还觉得宁玉人的皮肉更加新鲜刺激一些。


    宁宁,也就是灵山公主,凭什么让这样一个美人自惭形秽?


    第46章 争宠


    “action!”


    炭火在盆子里烧,青衣的佳人蜷睡在盆边,虽然熟睡着,身体的每一寸皮肉却都在诱惑身边的人。


    尤其是不知不觉露出衣外的,雪白滑腻的肩膀。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还没触到她的肩膀,就触电似的收了回去。石中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短暂的慌乱过后,他急忙转身回到书桌前,对上头的画卷不停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只是一时之间鬼迷心窍……”


    在他身后,宁玉人面无表情的睁开眼睛,然后朝他的背影狡诈一笑。


    她根本没有睡着。


    在他身边就是战场,她的每一寸皮肉都是武器,现在她倒要看看,那个画上的干瘪女人拿什么来对抗她?


    镜头从她身上,缓缓移向另一头。


    工作人员趴在地上,开始吹着手里的烟管,一缕一缕白气弥漫开来,犹如湖面上的烟波蒸腾。


    云起云蒸,烟波后慢慢走出一名白衣女子,仿佛兮若轻云之闭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惊鸿一瞥之后,宁玉人急忙闭上眼睛装睡,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偷听他们两个的对话。


    “灵山,你别生气。”石中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尴尬与愧疚。


    “我为什么要生气?”灵山公主笑道,“为了她吗?”


    宁玉人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裙裾擦过地板,来到她面前的声音。


    闭着眼睛,她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她只能猜测,你会愤怒吗?嫉妒吗?还是故作大度呢?无论哪个反应,她都有办法应对。


    可从她头顶传来的,只有淡淡一声:“宫里头,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宁玉人微微一愣。


    ……怎么回事,你这是看见心上人房里藏了个女人的反应吗?


    “妃子,宫女,太监,所有人都在做一件事——争。”头顶上那个声音依旧声色淡淡。


    宁玉人越听越别扭,她觉得一个女人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她觉得石导下一秒就会喊卡,可他一直没有。


    “争一把座位,争一盘珠子,争一句夸奖,他们什么都争,一争就是一辈子。”有珠翠的声音传来,像是她轻轻晃了晃头,发髻上的步摇跟着摇晃,“有时候我看他们,就像看池塘里的锦鲤,有人走近,它们就聚过来,张着嘴,不停求食。”


    为什么还不喊卡?为什么还要任由她这么平淡下去?


    石导你在做什么?


    ……她到底在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我?


    宁玉人终于忍耐不住,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对方表情的那一刻,她忍不住脊背发凉。


    宁宁穿着一色的白,犹如花树堆雪般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目光,就像偶尔驻足池塘边的贵人,低头看见了一尾争食的锦鲤。


    “吃不下也要吃,唯恐下一顿吃不到。”她笑了起来,檀香小扇别在脸前,眼中透着高高在上的垂怜,“真可怜。”


    宁玉人怔怔看着她。


    这样的表情她见过,是的,世界上还有一个女人也曾这样注视过她。


    当她穿越《争宠》这部电影时,所有人都要争,只有一个人不需要争,那就是皇后!


    那女人笑着看她滚上皇帝的龙床,又笑着看她因新宠的一句谗言,而被皇帝赐白绫吊死。


    宁玉人曾把她当傻子,结果到了最后,才发现傻子是她自己。


    争来争去总成空,一尾锦鲤,一朵鲜红,怎么争得来常宠?


    那一瞬间,皇后的笑容,跟宁宁的笑容重合在一起。


    她们虽在笑,眼底眉梢却都写着——不在意。


    “卡!”


    石导的叫声打断了她们两个的对视。


    宁玉人这才反应过来。


    ……这出戏已经过了?


    “……让让。”她从地上爬起来,避开了化妆师为她补妆的手,快步朝石导跟摄影师走过去。


    看见她过来,石导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这次拍得不错。”他和颜悦色道,“要保持状态,接下来几天也要维持这个水平,可以做到吗?”


    宁玉人胡乱的点点头,目光却定格在摄像机上。


    最后的定格,是她与宁宁对视的镜头。


    定格在宁宁脸上的,固然是高高在上与毫不在意。


    而定格在她脸上的……


    “呵……”宁玉人叹出一口气,无奈的笑了。


    又一次出现了。


    她被吊死时遥望皇后寝宫的眼神。


    自惭形秽,以及……憧憬。


    最重要的三场戏拍完了,之后一切顺利。


    入夜,宁玉人跟另外几个配角留下来拍夜戏,宁宁今天的戏份拍完了,她卸了妆,准备回宾馆休息一下。


    月亮挂在树梢上,一个声音从树梢后传来。


    “你是不是也不在乎我?”


    宁宁被他吓了一跳,转眼看去,忍不住翻个白眼:“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说啊,灵山。”石中棠分花拂柳而来,为了追赶先走一步的宁宁,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仍然是剧中那袭古装,朝宁宁眨了眨眼道,“你是不是跟不在乎殷红袖那样,也不怎么在乎我?”


    “下班时间了。”宁宁说,“我可不是灵山。”


    “那好吧,我也下班了。”石中棠耸耸肩,“石头哥来也。”


    他想下班,宁宁还真没办法阻止,这个剧组有能力阻止他的只有他老子。


    风从树梢后吹来,吹在两人身上。


    “我不是玩玩而已。”石中棠忽然开口道。


    宁宁笑着看他。


    “……啊,你又用这种眼神看我了。”石中棠伸手端起她的下巴,俯首盯着她的眼睛看,“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知根知底的老朋友。”


    宁宁一把将他推开,他笑着后退两步:“可你对我的态度,又不像对老朋友。”


    “你够了没?”宁宁皱起眉头,“你再这样,我要告你性骚扰了!”


    “不,你不会的。”石中棠温柔的看着她,“就算我对你做更过分的事情,你都不会对我怎么样,只会迁就我原谅我……为什么?”


    ……因为死者为大。


    宁宁哑口无言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看透这点。


    但就像他说的那样,因为早就知道他会自杀,又不敢出手阻止,她对他又怜悯又愧疚,所以无论他对她做出什么,只要别太过分,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不可思议。”石中棠困惑的看着她,“我们明明认识的时间不长,可你却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你明明不喜欢我,可又事事都愿迁就我……”


    风摇树动,皎洁月光被树叶剪裁成一片一片,轻轻洒落在他的发上,像银色的月桂树花冠,他像个惑人的月神,却受她所惑。


    “你离我这么近,又那么远,我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你,又好像永远抓不住你。”他对宁宁笑了起来,“你真的好像画中人。”


    宁宁沉默片刻,对他说:“那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反正……”


    他忽然抱住了她。


    “……就算你是画中人。”他将嘴唇贴在她耳边,认真的说,“我也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宁宁没能挣脱他的怀抱,成功让他松手的,是奔腾而来的啤酒肚……不,石导。


    目送石导揪着他的耳朵离开以后,宁宁总算是松了口气,顺便用手摸了摸两边的脸,嘟囔一句:“来得真及时。”


    如果再晚一点,石中棠就会发现她脸红了。


    本来要回宾馆休息的,但现在宁宁改变主意了,她呼呼两声,对自己说:“赶紧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大小也算个明星,她戴上面罩之后才出了剧组,在不熟悉的街道上晃悠着晃悠着,就晃悠到了一个熟悉的建筑面前。


    人生电影院。


    宁宁忍不住咦了一声。


    守门人又不在。


    2017的时候他雷打不动每天都在,怎么换到1990就这么消极怠工?宁宁在门口转悠了几圈,身后忽然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一转头,守门人又扛着一袋子面具回来了,看见她像没看见,轻轻一扫就错开了眼。


    他似乎有点累了,随手把一袋子面具往地上一丢,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垂下脑袋像在小憩。


    宁宁看了他片刻,走过去问:“……你真不认识我?”


    他头也不抬:“恩。”


    宁宁沉默片刻,又问:“那你怎么问我回不回去?”


    他依旧头也不抬:“……”


    宁宁怀疑他睡着了,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他忽然抬头盯着她,雪白面具之后,一双残忍麻木的眼睛。


    可她没有错开目光,仍旧目光清亮的看着他。


    “烦死了。”最后是他先受不了这样的注视了,挥了挥手想赶人走,又没多少力气,于是重新垂下头来,不耐烦的解释道,“因为你在我们眼里的亮度是不同的。”


    宁宁一楞:“什么亮度?”


    守门人慢腾腾地抬起右手,用两根手指比出一根蜡烛的长短:“在我们眼里,人就像一根蜡烛。”


    之后,他两指一压,一下子压少了三分之一的长度。


    “现在你在我们眼里只剩这么多了。”守门人说,“蜡烛越短,烧得越亮,知道我为什么问你回不回去了吧?”


    宁宁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


    “因为在我看来,你就快烧完了。”守门人冷笑一声,“你已经改变过一次主角的命运了吧?现在是第二个?”


    第47章 闻雨


    气氛本就有点阴沉,偏这个时候还传来一声粗噶的鸟叫,抬头一看,一团黑色在她头顶盘旋,像是乌鸦。


    乌鸦飞远了,宁宁缓缓低下头来,看着守门人:“……改变两次,或者三次主角的命运,我会怎样?”


    守门人失笑一声,侧过脸看着身后。


    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他身后,是一个个面具人,他们挤在电影院大门后,像被关住的囚犯一样,充满渴望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充满嫉妒和贪婪的看着她。


    守门人缓缓回过头来,对她笑道:“你可以试试看啊。”


    可她怎么敢试?


    从这天以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疏远石中棠。


    除了拍戏的时候,其他时间她看见他都绕道走,绕不过,那就闭目养神,比如现在。


    化妆室的镜子前,宁宁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闭着眼睛,似在小憩。


    “最近为什么不理我?”两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石中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知道你在装睡。”石中棠沉默了下来,突然有些伤感的问,“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我不讨厌你。”宁宁闭着眼睛,心想,“我只是怕你。”


    守门人的说法让她焦躁不安,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改变石中棠命运的举动,可是守门人却不这么认为,仔细一想,她觉得守门人是对的。


    毕竟身在局中,跟身在局外是两种感受,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也许在旁人眼里,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叹了口气,她打开眼睛说:“等到这部电影拍完吧。”


    石中棠:“恩?”


    宁宁甚至没有勇气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她盯着镜子里的他,说:“等到这部电影拍完,我会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尾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尤其是看见镜子里的石中棠露出了明亮惊喜的笑容。


    她该怎么告诉他——这场电影拍完以后,你就会死。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电影拍完,你要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石中棠笑吟吟的,他的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很多人都这样,看见爱慕对象的时候,会突然间眼前一亮,“对了,我可以不接受‘好’以外的答复哦。”


    宁宁垂下眼,更加无法直视他的眼睛,胡乱的回了一句:“等杀青那天再说、”


    杀青那天,就是石中棠自杀那天。


    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人陪伴的,一个人死去。


    他死了,这部电影就结束了,他死了,她就可以回去了,他死了,她这根蜡烛就可以停止燃烧了,无论燃烧的是她的寿命健康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可看到镜子里那张鲜活的笑脸,宁宁却只能死死握紧衣服底下的手,强迫自己住口,强迫自己不去问——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自杀?


    “你们在这啊。”石导的声音忽然传来,一只啤酒肚试图进门,却被门给卡住了,“该死!这门是给宠物狗用的吗!啊啊啊啊!终于出来了……来来,你们两个出来,给你们介绍个人。”


    今天的剧组,来了一名新演员。


    一个扮演幼年男主的小演员。


    “这是我儿子,闻雨。”石导把人从背后扯出来,介绍给大家,“来,叫叔叔阿姨好。”


    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因为他从身后扯出了一个小天使,有着粉嫩的脸颊,纤细柔软的头发跟睫毛,以及一双不染尘埃的大眼睛。


    宁宁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她认出了对方。


    虽然两年不见了,但他改变的地方不多,五官还是原来的样子,因为受到妥善照顾的原因,脸上有了点娃娃肥,个子也稍微长高了一些。


    是闻雨。


    在《弃子》当中,与她相依为命的闻雨。


    “这是我爸爸收养的小孩。”看她对闻雨一副很在意的样子,石中棠私底下随口跟她聊了聊,“是个挺不错的小家伙,只不过因为以前经历过一些事,所以性格上嘛,有点不大合群……”


    何止是不合群。


    根本就是孤僻。


    他几乎不跟剧组的任何人聊天,一沉默就能沉默一天,如果不是念台词的时候说了句话,剧组里的人会以为他是个哑巴。


    不拍戏的时候,他也不爱跟人呆在一起,会自己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画本出来画画。


    “你在画什么?”宁宁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


    闻雨正坐在一个木制回廊的坐凳上,廊上垂下紫藤花,风一吹,几片花瓣勾勾转转的落下,落在雪白的画纸上,被一只小手拂去。


    手的主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继续低头画画。


    “还是那么喜欢画画啊……”宁宁说完才觉得不好,她刚刚这句话显得太过熟稔了,正想补救一句,目光已经被画上的内容吸引过去了。


    他的画风变了许多,不再是童稚的画风,而是写实派的素描,栩栩如生的同时,已经不大像个小孩子画出来的东西了。


    宁宁看了眼画,又抬起头,顺着闻雨的视线看了看对面的模特。


    然后,她疑惑的问:“你为什么要把她画成这样?”


    不远处站着宁玉人,《争宠》过后,一身皮肉受千锤百炼,终成了一件惑人的兵器,无论这兵器外罩的是廉价的裙子,还是婢女的青衣,都掩不住内里的艳光四射。


    可落在纸上,却是一个双头人。


    两个头都很美,可长在一起,就叫人心里发怂。


    “她很奇怪。”闻雨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用铅笔细细描她的头发,“好多时候,像两个人。”


    对面,一名工作人员端来一盘子切好的瓜,宁玉人摆摆手将人招过来,拿起一片就开始吃,吃了两口,忽然醒过来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的对人笑:“不好意思,太渴了,我先吃两口,剩下的帮你送过去?”


    果然是两个人。


    前头那个使唤人的,是《争宠》中的妃子宁玉人,后面那个尴尬不已的,是在娱乐圈混了多年也没混出个头的宁玉人。


    旁人眼里不过一夜功夫,但对宁玉人来说,她已经在《争宠》里度过了十余年,把一身皮肉炼出艳光的同时,使唤人的习惯也深入骨髓,一时之间很难改掉。


    私底下,有些工作人员嘲她:“人还没红,就开始耍大牌了。”


    只有闻雨,看过她之后,画下双头人。


    宁宁在旁边愣愣看他一会,这或许就是大人跟小孩的不同吧,从小孩子的角度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继续吧。”她对他说,“还有什么奇怪的人,你都画下来吧。”


    闻雨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屁股朝旁边挪了挪,两人之间保持了一个距离之后,他将画本重新翻了一页,笔在纸上,眼睛看着她。


    宁宁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奇怪的人……是我?


    沙沙沙的画声响起,闻雨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看着画本。


    僵硬迅速从脸部蔓延到身体,他看到了什么?他会画下什么?三头人还是四头人?亦或者脖子以下是她,脖子以上却长着闻小宁的头?


    第48章 入魔


    一只手忽然从闻雨身后伸出,抽走了他手里的画本。


    石中棠站在他身后,看了眼画上的内容,转过头来,笑眯眯的对他说:“剩下的让我来画吧,这个姐姐可是我的画中人哦。”


    闻雨看了他一会,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蹬蹬蹬跑走了。


    宁宁刚想叫住他,他又自己跑了回来,把手里的铅笔塞到石中棠手里。


    看着他再次跑远的身影,石中棠耸耸肩,对宁宁笑道:“好了,现在你可以松口气了。”


    宁宁闻言一愣。


    “我弟弟的画,通常不怎么讨人喜欢。”石中棠翻了翻画本,“他的第一个美术老师就是被他的画给吓跑的,看。”


    他将画本反过来,将上面的画亮给宁宁看。


    “这是我弟弟的自画像。”石中棠说,“他当着美术老师的面,对着镜子画出来的。”


    结果,画里却有两个人。


    闻雨侧身站在画架前,肩上搭着两只手,黑色的线条如烟如雾,从那两只手上一路向上蔓延,在他身后聚拢出一个女人的半身图,女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只能看出她在流血,在死亡。


    “后来我问他,这个女人是谁。”石中棠说,“他说是小宁姑姑……就是他之前的抚养人。”


    宁宁愣愣看着那幅图。


    石中棠大概以为她被吓住了,于是把画本又收了回去。


    “他姑姑坠楼身亡,就死在他面前,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石中棠低头看着手里的画,沉默片刻,得出结论,“他被画中人给困住了。”


    说完,啪的一声,合上了画本。


    画本合上的一瞬间,那些属于过去的,痛苦的,灰色的记忆,似乎也都化作黑色的线条,被一并关进了画本里。


    “对了,你渴不渴?”石中棠跟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变出两个鲜红鲜红的仙女果,“叫句石头哥,亲手喂你吃,怎么样?”


    宁宁恍惚一瞬,回过神来,对他勉强笑笑:“你自己吃吧,我去喝口水。”


    说完,她匆匆逃离,身后传来石中棠的一声:“喂喂,我又说错了什么?”


    他没说错什么。


    是她觉得恐慌。


    宁宁一直觉得自己救了闻雨,但在看到那副自画像的一瞬间,她扪心自问,她真的救了他吗?也许……在她坠楼的一瞬间,把他也带下去了。


    现在的闻雨还活着,可只有一半还活着,另外一半,被永远永远的留在了《弃子》里,留在了雪地上的尸体边,他在永不停止的风雪中哭泣着,声嘶力竭的喊着:“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石中棠远远看着那个跌跌撞撞逃远的背影,眼神复杂。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低头,打开手里的画本。


    一页一页的翻,直到翻到闻雨刚刚作画的那一页。


    小孩子总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或许闻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捕捉到了什么,画下了什么吧?


    石中棠微微一愣,画上的宁宁还没成型,旁边的紫藤花跟柱子也都打了个轮廓,柱子背后,伸出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具。


    他缓缓朝自己右手边看去,不远处,回廊的一根柱子后,伸出一张笑脸面具。


    接下来的这场戏里,石中棠表现得有点反常。


    第三次ng之后,石导往嘴里塞了把糖果:“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吃点糖,调整一下状态。”


    “我休息一下吧。”石中棠从场上下来,顺手在他啤酒肚上拍了一下,“你这肚子哟,少吃点糖吧,不然明天剧组要额外开个门让你进出了。”


    “放屁!你以为我是宠物狗呢!”石导大怒,伸手揪他耳朵。


    看着两个人追追打打的身影,宁宁失笑一声,心里也觉得有点奇怪。


    且不论石中棠的私生活是怎样,但在拍戏的时候,他是个非常敬业的演员,敬业到什么程度?剧里的男主是剑客,他就真的去学剑术,剧里的男主会开坦克,他就真的去学开坦克……


    替身演员一定恨死他了!他就是专门来断大家财路的!


    《画中人》从开拍到现在,他的表现也一直很好,或者说是最好的。所有人的状态都有高低起伏,包括宁宁都有几次ng,只有他一直畅通无阻的演到现在。


    直到这场戏,他开始不断的走神,不断的ng。


    这一场戏很难吗?宁宁皱眉心想,拿起自己手里的剧本看了看。


    这是一场她跟石中棠的对手戏。


    如果一定要给这场戏取个名字的话,大概可以叫做《被甩男子怒捅前女友一刀》,或者……《入魔》。


    在这场戏里,男主对灵山公主愈发的着迷,这样的着迷渐渐让灵山公主忍无可忍,在一场争执之后,灵山公主回到了画里,无论男主怎么呼唤她都不肯下来,男主苦求无果之后,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永远从画里走下来。


    “好了。”石中棠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我休息好了,重新开始吧。”


    一群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石导也迅速吞下了嘴里没吃完的糖,喊道。


    “!”


    香炉袅袅生烟,那烟飘过妆奁盒,宝盒半开,露出里面的玉簪,金钗,步摇,花钿,耳珰,方胜来。


    石中棠从盒子里取出一枚牡丹花钿,放在嘴巴呵了一口气,软化了花钿背面的呵胶,然后将之贴在宁宁的眉心。


    宁宁半倚贵妃榻上,身体笼在半烟半雾之中,混不似人间之物,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去,直到眉心贴上这片牡丹花钿,才显得妩媚而又真实起来。


    石中棠痴痴看着她,吟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宁宁微微一笑,单手支着脑袋,眼也不睁,慵慵懒懒的说:“李郎,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过后,石中棠冷静的问:“你是认真的吗?”


    这种冷静比歇斯底里更加可怕,至少他已经让宁宁感到害怕了。


    但她不肯示弱,反而睁开眼睛看着他:“是。”


    他依然没有发火,甚至笑得比平时更加温和得体,但空气中的凝重感却越来越浓烈。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他诚恳的看着宁宁,“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突然间厌倦了我?”


    “……我只是觉得你太沉迷了。”宁宁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墙,“说到底,我跟它们一样,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墙上挂着许多的画卷,除却山水,还有人物,张张名家手笔,皆为石中棠心爱之物,他经常与她一起观赏画卷,评点字画,有时候还会跟她调笑一句:“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即便我不在,你也不会寂寞了。”


    而今,石中棠顺着她的手指,缓缓回头看着身后那堆画卷,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然后,撕拉一声。


    他当着宁宁的面,将他最喜欢的一副唐代仕女图从墙上扯下来,毫不犹豫的掷进身旁炭盆里。


    火焰烧卷了画卷的边角,烧上仕女的脸颊,将这一张价值连城的画卷烧成了无用的黑灰。


    撕拉,撕拉,撕拉……石中棠背对着宁宁,将墙上的画一张一张扯下来,一张一张投进炭盆里,直到墙上空空如也,一张画都不剩下了,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火焰在画卷上跳腾了一下,明亮的火焰照在他脸上,又迅速黯淡下来,使得他的面孔忽明忽暗,几近魔魅。


    “没有它们了。”他对宁宁笑,“只有你了。”


    宁宁愣愣望着他,背上竟透出一股凉意来。


    眼前的他就像黑夜里的火,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扭曲的疯狂。


    “……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她忍不住抓紧了美人榻的一角,明明不想示弱,语气却不由自主的放缓了一些,“你我阴阳两隔,你是个活人,我是个死人,我们怎么可能在一……”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拥入坏。


    两个相拥的身影倒映在旁边的铜镜内,铜镜的颜色那么昏黄朦胧,里面的两个人像融化在了一起一样。


    “我抓住你了。”石中棠在她耳边轻轻的说,“我绝不会放手。”


    他太过用力,让宁宁感觉有点窒息,这种窒息让她产生了一种恍惚感,她究竟是宁宁还是灵山公主?现在抱着她的人究竟是石中棠,还是《画中人》的男主?


    “……放手!”她忽然回过神来,奋力挣开他的怀抱,然后逃也似的朝书桌的方向跑去,平日里的端庄高贵已经丢至脑后,她现在只是一个被恐惧追赶着的少女,路上踉跄一下,跑脱了一只绣鞋,却没胆子回头去捡。


    一阵沸腾般的白烟滚动。


    她消失了。


    石中棠跑到书桌前,桌子上铺着房间里唯一一张无损的画卷,画卷上,一个白衣女子环抱自己,背对着他站着,模样可怜,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灵山。”石中棠拎着一只绣鞋,对她摇了摇,“你的鞋子掉了。”


    画中人没反应。


    “你不要怕我。”石中棠放下鞋子,伸手抚摸画中人,从她的头发,抚向她的脸,她的肩,“我绝不会伤害你的。”


    画中人仍然没有理他。


    “……下来吧。”沉默了一阵子,石中棠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刚刚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我不该吓唬你……”


    画中人依旧在画上,没有半点下来的意思。


    哗啦一声,石中棠忽然右手一扫,把书桌上的砚台笔架山一并扫落在地。


    滴答,滴答,滴答……他背对着镜头,站在书桌前,右手垂在青色袖摆下面,一滴滴血珠从受伤的指头上掉下来,染红了地面。


    “……也许你只是玩玩而已,也许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面首。”他颓唐一笑,然后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轻轻抚摸他的画中人。


    苍白的画中人,被他的鲜血染红。


    “可我已经不可能放手了。”他眼神温柔,如诉衷肠般对她说,“灵山,我会让你从画里下来,永远下来。”


    说完,他俯下身亲吻她。


    镜头从他身后,慢慢移到他面前。


    最后定格的镜头,是他缓缓直起身时露出的笑容,唇角沾着一滴血,表情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落寞,那么的悲伤,以及那么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么充满张力的表演,让所有人都看呆了,直到石导一拍手:“过了!”


    石中棠不愧是石中棠,短暂的几次ng之后,他展现出了远比过去更加可怕的演技,几乎压得所有跟他对戏的人浑身打抖,无法呼吸。


    宁宁战栗之余,浑身舒坦的出了一身汗,好的对手可以促进自己,她觉得她对灵山公主这个角色的理解又更深了一步,等到拍完今天最后一出戏时,她甚至还有一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可惜了,如果石中棠不是这次电影的男主角,她也许会跟他更亲近一些。


    “咦?”她忽然注意到一副不一样的面孔,一副不一样的表情,于是走过去,弯下腰看着那人,“小闻雨,你怎么了?”


    闻雨不知何时已经拿回了他的画本,正坐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看演戏,脸上的表情跟别人不同,他没有如痴如醉,反而露出一丝担忧。


    听见宁宁的声音,他回头看着她,犹豫一下,抱紧怀里的画本,弱弱的问:“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哥哥有点奇怪?”


    宁宁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觉得他一举一动,充满魄力,简直是她这辈子见识过的最厉害的男演员。


    “……他今天特别厉害。”宁宁只能得出这个结论,然后低头看着闻雨,“你呢?你觉得他哪里奇怪?”


    “……他今天特别亢奋。”闻雨轻轻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补了一句,“我觉得……他好像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了。”


    大人怎么会相信小孩子的“感觉”,更何况这片地段治安良好,石中棠本人又是个业余搏击爱好者,一个人吊打三个没压力,一般的小偷混混遇上他,还不知道谁比较危险。


    所以谁也没料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乌鸦在空中盘旋,石中棠笑吟吟的站在人生电影院门口,把手里的票当成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


    第49章 代价


    夹在那么多筒子楼中间,这家电影院显得有些独立特行,门口的守门人更显得独立特行,他看起来根本不在乎这家电影院的生意如何,总是恶声恶气。


    “你没票,不能……”话只说了一半,守门人看着递到他眼前的电影票。


    不是普通票,不是偶数指定票,也不是奇数指定票。


    这是一张非常特别的票。


    上面盖着一个人头印戳,人头是个男人的半身像,仔细一看还带了名字:周爱国,一个泛滥到没有任何特色的名字。


    守门人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抬起头:“这票你哪弄来的?”


    “别人给的。”石中棠笑吟吟道。


    “那个人在哪?”守门人原本是坐在门口台阶上的,现在已经站了起来。


    “跑了,不过我猜他没跑,应该就在附近偷窥。”石中棠一边说,一边把头甩来甩去,最后朝着一个方向努努嘴,“你看那是不是他?”


    一根坏掉的路灯后猛然飘出一道白影,仔细一看,是那个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他一边玩命似的逃跑,一边回头瞪了石中棠一眼,结果因为没看路,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绊得踉跄一下。


    守门人冷笑一声,朝他追了过去。


    “喂!”石中棠朝他的背影扬了扬手里的票,“不要票了?”


    守门人暗骂一声,反手一抛。


    石中棠手里的票忽然着火了,他哇了一声,松开手指,着火的票落在他脚下,被他跺了几脚:“小心火烛小心火烛。”


    “一人一票,入内作废!”守门人的声音远远传来,等石中棠再抬头,他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


    石中棠笑了一下。


    虽然接受了笑脸面具的票,但不代表他就要照他说的去做,他之所以来电影院一趟,是想看看手里的票是不是真能进去。


    不能进去其实也无所谓,笑脸面具手里有票,却不敢自己来,摆明了电影院里有他想要的东西,跟他害怕的东西——比如撵兔子似撵着他跑的门卫?趁着守门人逮人的时候,他照样能够进来。


    “加油啊大哥,打击票贩子就看你的了!”毫无诚意的朝门卫的方向喊了一声,石中棠转身朝电影院走去,临进门的时候,他脚步一顿,朝墙上的海报吹了声口哨。


    剧名:《骗局》


    主演:周爱国


    海报上是三个男人,手里提着装满钞票的箱子,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前方无数枪头对准他们。


    最左边的那张面孔看起来有点熟,依稀是票上的半身照。


    石中棠回头,走进门去。


    “欢迎光临!”


    一群面具人热情的迎接了他,穿着各个朝代的衣服,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操着各种地方的口音。


    “客人,请随我来。”一个戴唐朝仕女面具的小姑娘说,“您的座位在这边。”


    石中棠笑吟吟的看着她,忽然伸手掀她的面具。


    却没能掀动,那张面具就像长在她脸上一样。


    “请别这样。”小姑娘推开他的手,“我的面具是不能摘下来的。”


    他不问她为什么不能摘,反而富有技巧的问:“怎样才能摘下来,我想看看你的脸。”


    小姑娘愣了愣,她抬头看着他,只见一双桃花眼无情却似有情,谁也不知道他刚刚那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呐呐片刻,回道:“等我的电影上映……”


    她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拉了一下,于是急忙闭嘴。


    石中棠没再为难她,他根本不急着坐下看电影,反而对工作人员充满兴趣,一路走过去,一路掀过去,没能掀开任何一张面具。


    终于有一个工作人员忍无可忍,对他说:“客人,请回座位上去,电影就要开始了。”


    “不急,不急,我先逛逛。”石中棠朝他摆摆手,两只脚继续在电影院内乱走,忽然回过头,对身后那堆亦步亦趋的工作人员说,“你们是不是不能拿我怎么样?”


    有好几个工作人员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其他也大多不满,换成别的地方,就算不赶人也要骂人了,可他们只是跟在他背后,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石中棠眯起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忽然一转身,朝后方跑去。


    “那个地方你不能进去!”工作人员气急败坏的扑过去,可惜石中棠从小躲避他老爸的追杀,加上又是一个主演武侠片的演员,身手极其灵活,楞是从一群人的围堵中寻到一条出路,闯进了放映室里。


    他会看见什么呢?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放映员?一台跟门口的灯笼一样老旧的放映机?一张墙上贴着女明星的海报?几个挨在一起的架子上,存放着各式各样的胶片录像带?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看见的是一个穿囚服的男人。


    那个男人背对着他,双手从脸上摘下了什么,然后安放到眼前的那台老旧的放映机里。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慢慢回过头来。


    没等石中棠看清对方的脸,无数只手已经从背后伸出来,将他拖了回去,最后他只看清了一样东西——面具。


    这个放映室里,没有胶卷没有录像带,从地上直达天花板,堆满了面具。


    “好了!”工作人员七手八脚的将石中棠按在座位上,咬牙切齿道,“电影开始了,请您尽情欣赏!”


    “好好好。”石中棠心不在焉的笑道,心里还在想放映室里的事情,直到片头曲在他耳边响起,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身体渐渐失去控制,他忍不住瞪大眼睛,看着荧幕上浮现的那行字——“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第二天,《画中人》剧组。


    宁宁奇怪的看着石中棠的侧脸,是她的错觉吗?她觉得他今天的脸色特别的苍白,仿佛一夜之间生了场大病。


    “李郎。”现在还在拍摄当中,她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一副灵山公主的做派,冷冷问他,“你知道你这么做,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


    今天这出戏的名字叫做《代价》。


    为了让画上的灵山公主走下来,为了让已经死去的人复活过来,男主决定收集制造复活药的材料,包括帝陵的土,灵山公主的头发,玉玺的碎片等等,随便哪一样都足够他被抄家灭族一万次。


    “我知道。”但在抄家灭族之前,石中棠已经预先付出了代价,只见他拔出腰间匕首,在自己脸上狠狠一划,一道长长血痕从左到右,破坏了他俊美的面孔,他回头对她笑,“这样就算被抓住,也没人知道我是谁了。”


    宁宁一噎,似乎被他的笑容给吓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将扇子别在脸前,嘲道:“就算能逃过抄家灭族,你自己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沉默半晌,才轻轻重复她那句:“……逃不过一个死字吗?”


    扇子后的红唇一翘,以为抓住了他的弱点,正要趁胜追击,就听见他慨然一笑,回身走向她。


    又一阵白雾沸腾而过。


    先前站在书桌前的宁宁再次无影无踪,只留下桌上那副灵山公主图。


    石中棠从笔架山上选了一支笔,从山海砚台里蘸了墨,然后笔尖落在画面上,窗外天明变成日落,他才搁下笔,笑着说:“好了。”


    只见原先只有灵山公主在的画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立在桥头,大风满袖,一双桃花眼笑吟吟的望着灵山公主——画的正是他自己。


    “若我生还,你就能生还,你我永远在一起。”石中棠对画中人笑道,“若我身亡,就来画中陪你,你我永不分离。”


    说完,他吹干纸上的墨,正要将画卷起来带走,踏上他的寻药之旅,忽然眉头一皱,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当他往前一栽,倒在桌子上时,整个剧组都乱了。


    “儿子,你没事吧!”


    “不得了,快送医院!”


    “救护车!”


    “我没事!”石中棠大叫一声,借着石导的手臂重新站起来,对众人苍白一笑,“稍微有点头晕,可能是中暑了,我到旁边休息一下,你们继续。”


    路过宁宁的时候,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身体极其自然的靠在她肩膀上。


    被他无情抛弃的石导:“……”


    不知所措的宁宁:“……”


    “嗯哼。”最后石导一咳嗽,“尤灵啊,你送他回去休息吧。”


    “噢噢,好……”宁宁领旨。


    宾馆离这不远,石中棠也没病到一步都走不动,就是跟在后面乱拍的娱记有点讨厌,不知道他们明天又要在报纸上写什么。宁宁好不容易将人运回了宾馆,正要走,却被他拉住了手。


    “放手。”宁宁对他永远是不苟言笑的,就像现在剧里的灵山公主对男主。


    他永远对她笑吟吟的,似乎连她生气的样子都喜欢。


    “告诉我。”他躺在床上,昂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望着她,笑容有些落寞,“对你来说,我的人生,不过是一场两小时的电影吗?”


    第50章 另一面


    “你去过了?”宁宁脱口而出,说完立刻咬住自己的嘴唇。


    石中棠眼中蹿过一丝流光,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我去过了。”他对她笑道,“一个叫《骗局》的电影里,电影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发生在三年前,我在新闻里看过,说三个诈骗犯骗了一大笔钱想逃出国,中途被人出卖,然后全都死了。我进了电影院以后,忽然眼前一黑,然后——我变成了其中一个骗子……”


    宁宁不知不觉坐了下来,倾听他的故事。


    石中棠不当演员也可以去当个说相声的了,他声色并茂的说着自己的历险记,当他讲到自己为了引发混乱,男扮女装冒充孕妇,还大叫一声“我羊水破了”,然后骗过了司机,骗过了乘客,甚至骗过了车上的老中医,一群人浩浩荡荡把他送去了医院妇产科时,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等!我是谁,我在哪,我特么在干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听起相声来?


    “咳!”宁宁急忙晃晃头,把那个差点让她笑场的画面挥出脑子,然后一脸严肃的对他说,“你不该进去的。”


    石中棠:“为什么?”


    宁宁:“你刚刚吐的像个孕妇,现在还问我为什么?”


    “那你呢?”石中棠反问她,“你有吐得像个孕妇过吗?”


    “……”宁宁瞪着他,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答。身后忽然传来敲门声,她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宾馆服务人员,手里抱着一堆杂志报纸,高高一堆挡住了他的脸,只有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石先生在吗,这是他要的东西。”


    宁宁把那堆报纸杂志抱了进来,放在某个病号身边。


    《经济周刊》《某城晚报》……都是老杂志老报纸,他在里面翻了翻,然后将一页报纸递给宁宁。


    宁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报纸。


    黑白版面,巨大的两个字——《骗局》。


    她愣了愣,然后一目十行的扫下来,发现是三年前的报纸,三个诈骗犯携款逃跑,其中一个自首活了下来,另外两个死了。


    “一切都是真的,我改变了电影内容,我也改变了现实。”石中棠用双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兴致勃勃,两眼发光,“这实在是……”


    “太可怕了。”宁宁放下手里的报纸。


    “太有意思了。”石中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们楞了一下,一起看着彼此。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认识到彼此,或者说见识到彼此的另外一面,包裹在光鲜靓丽之下的真实一面。


    石中棠笑了:“原来你是个胆小鬼啊。”


    “谢谢,傻大胆。”宁宁把手里的报纸丢还给他。


    两人不欢而散,但这事明显没完。


    “……姐姐。”晚上吃饭的时候,闻雨爬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白嫩嫩的手里抱着一个橘子,乌亮亮的眼睛看着她,“哥哥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宁宁停下手里的筷子,想了想,决定推卸一下责任:“你要是真的担心他,可以告诉石导,让石导监督他。”


    “爸爸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闻雨玩了玩手里的橘子。


    宁宁呼吸一窒,石,石导,难道你也……


    “我刚刚发现,爸爸在背着我们偷吃巧克力,这么多这么多巧克力。”他用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然后忧郁的叹了口气,“他真的要胖的走不动路了。”


    宁宁:“……”


    “要是你发现哥哥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的话,可以跟我说吗?对了,这个给你。”闻雨将手伸过来,皮已经被他揉软的橘子搁在宁宁面前。


    “这算什么?”宁宁对他笑道,“贿赂我?”


    闻雨轻轻摇摇头,看了看她饭盒里面的鸡腿跟肥肉:“晚饭太腻了,这个橘子给你吃吧。”


    说完,他就从椅子上爬下来,蹬蹬蹬跑掉了。


    虽然气质变了很多,他的内在还是那个柔软的小天使,总是忍不住想要帮助别人。


    宁宁的视线从他离开的方向,缓缓移到桌上的橘子上,心里对自己说:“就算你甜蜜的喊我姐姐也没用,我是不会去的,区区一个橘子别想收买我,我拥有钢铁一样的意志力……”


    午夜十二点,人生电影院门前。


    “站住!”


    石中棠回过头来,嘴角向上一瞥,笑得又艳丽又调皮:“哇,你怎么来了?”


    ……不过是个橘子而已,她为什么要来?宁宁恨死橘子也恨死自己了,她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就往回拖:“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怎么了呀?”石中棠宠溺的对她笑,脚却凝固在地上不动。


    “……在那些面具人眼里,我们就像唐僧肉!”宁宁真快受不了他了,之前她还觉得这男人风流倜傥,现在只觉得他是个麻烦精!她把守门人告诉她的那套“蜡烛论”转述给他,最后总结,“总而言之,如果让面具人发现我们的话……”


    正说着,守门人不在的大门后,小心翼翼走出一个面具人,他看起来一副想逃跑的样子,正伸出头来左顾右盼,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石中棠身上,微微一愣,接着大叫一声:“夭寿啊!昨晚那人又来了!”


    大门砰一声关上了,里面一阵鸡飞狗跳,宁宁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重物拖动的声音……他们该不会把门给堵上了吧?


    “嘿嘿嘿……”


    宁宁慢慢转过头,看着笑声的来源,心里一股怒气:“你得意什么?”


    石中棠抖着肩膀:“嘿嘿嘿嘿……”


    我再也受不了啦!谁爱救他谁救吧!我走了!!


    “喂!”石中棠在背后叫她,“怕的要死还来找我,其实你挺喜欢我的吧?”


    “我呸!”宁宁头也不回的喊道,“你尽情作死去吧!我不管你了!”


    “虽然今天晚上白跑一趟,不过……”石中棠双手插在口袋里,慢腾腾的跟在她身后,笑得眉飞色舞,“能看到你这么可爱的一面,值了!”


    “我呸!我再呸!我咳咳咳……”宁宁呸太凶,口水呛住了自己。


    这股情绪延续到了第二天的拍摄。


    《另一面》。


    这是今天这场戏的主要内容。


    杨贵妃有狐臭,拿破仑是个矮子,再美好再伟大的人都有缺陷,更何况是普通人。在寻找复活药的过程中,灵山公主渐渐褪去了完美的外衣,露出了自己不那么美好的一面。


    “这墙太脏了,不许把我挂上面。”


    “这间客栈是下等人住的,就不能去稍微雅致些的地方吗?”


    “你好脏,不许靠近我。”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哪怕是痴情的男主。


    “那我抱着你吧。”


    “抱歉,盘缠已经不够了。”


    “……够了。”


    石中棠忽然从椅子上起来,大步走到火盆边,将手里的画卷呼啦一展,掀起的风卷过火盆,里面的火焰跳腾起来,差一点就烧到画卷背后。


    “……”


    “……”


    短暂的对峙之后,依旧是石中棠先服软,但依然余怒未消,没有像往常那样妥善的收好画,而是随手将它往旁边一掷,掷在污垢都没擦干净的桌子上。


    画卷半开,露出半个人来,脸上余怒未消,狠狠瞪着石中棠。


    入夜,石中棠在床上睡得极沉,鼻子里发出细小的鼾声。


    门扉轻轻打开,店主夫妻两个从外面进来,一个手里拿着刀,另一个手里拿着麻袋。


    原来这是一家黑店,夫妻两个白天做客栈生意,晚上做杀人越货的生意。


    画中人冷眼旁观,她只需要叫一声,就能将石中棠从床上叫起来,以他的剑术,对付这两个人渣不在话下。


    可她为什么要叫?


    他死了就好了,死了她就自由了……


    刀子一点点接近他的脖子,眼看着下一秒就要笔直划上一道。


    “起来!”宁宁一声尖叫。


    石中棠豁然睁眼,反手夺过对方手里的匕首,反在对方脖子上划了一刀。


    老板捂着脖子,却止不住漏出来的血,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不停的后退。


    “当家的!”老板娘尖叫一声,“来人!快来人啊!”


    楼梯上蹬蹬蹬一片脚步声,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石中棠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抓起桌子上的画卷,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夜色茫茫,前路何方?


    跌跌撞撞逃至一个无人巷弄,石中棠气喘吁吁的靠在冰冷的墙上,斜眼一瞥,外头几根火把飘过,他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脖子……一片湿热。


    老板在他脖子上留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只要伤口再大再深一点,他就活不过今晚。


    摩挲了一下沾着血的手指头,他慢慢抬头问:“刚刚为什么叫我起来?”


    漆黑的夜晚,漆黑的巷弄,一个雪白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宁宁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耳朵上的两行雪白珠串被夜晚的风吹得轻轻摇曳。


    “让我死了不是更好吗?”他对她笑,“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摄影师看了石导一眼,石导抬手做了个继续的姿势。


    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刻,这出戏就该结束了,可是石中棠不让它结束,他自作主张的加了一句,然后放下手,脖子上一边淌血,一边走近宁宁。


    宁宁看着他,眼神一刻也没有办法离开他。


    一只手要握剑,他只能抬起另外一只被血染红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眼睛也一刻也不离开她,由衷的笑了起来:“你不舍得我死。”


    同样是对视,可这一刻的对视却如时间本身那样绵长,不但黏住了他们彼此的目光,也黏住了观众的目光,直到石导的一声卡响起,很多人才回过神来。


    不,还有一个人没回过神来。


    陈观潮。


    这个颓废了许久的家伙,现在正呆呆蹲在石导身边,石导啤酒肚太大,低头看不到脚下,结果一肚子撞在他头上,两个人都跌倒了。


    陈观潮根本不在乎跌倒不跌倒,他坐在地上,眼睛还黏在对面两人身上,喃喃问:“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今天演的跟昨天……感觉完全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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