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廷璋还未下马时便已经看到挨着门边靠着的姑娘。
他将牵绳递到一边抬脚欲进军营大门,便被遍地的草席铺得无处下脚,瞧着院中惨烈场面不自觉皱了下眉,三跳两蹦地绕过院中跨上台阶。
夏怀夕仍然侧头靠在门沿懒懒地抬眼瞧着他,好不自然地连行礼都省去。方才处理伤民创口时留下的血点从下颌骨喷溅至胸膛,氤氤氲氲将衣襟染红一大片。
钟廷璋瞳孔一紧:“受伤了?”
夏怀夕疑惑地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血渍,毫不讲究地上手抹了抹,才摇头抵过话语。
“……哦。”说罢钟廷璋不自然地咬咬下唇。
两人自王府对峙后再见面几次全在大火之中,情势之下除去必要谈论的寥寥几句外两个人还没说过几个字。诸多琐事在一瞬间爆发,钟廷璋此时竟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容易在夏怀夕的注视下憋出句话准备开口,葛青山得了下官禀报的消息从后院匆匆赶出来:“殿下!”
一时间把二人目光吸引过去,夏怀夕扬扬下巴示意他快去。钟廷璋顿了两三秒,从怀中取了手帕塞在夏怀夕手中,末了干巴巴添了一句:“干净的。”
夏怀夕反应迟钝地在人走远后才低声笑起来。
她掌心冰凉,触到细绢上的温度时竟感到灼人的滚烫。
葛青山带着钟廷璋在军营前院与外侧的急救处兜转了一圈:“最初一波伤势重些的我们接济进军营之中,但伤员太多,只得由禁军自个儿的医官先诊断分类,挑了最紧急的先救,剩下的便只能在此处了。冬夜又冷得刺骨,在四处透风之处席地而眠,不说老弱伤病者,就力壮的年轻人也未必扛得住。”
两人并肩站在急救处一侧,一旁的士兵仍紧赶慢赶地拉着厚布给草草搭建的棚屋遮风,伤者遍地哆哆嗦嗦地围在一起相互搓着身体取暖。
狼藉之中只有限的几位医官和民间郎中衣袍尽染地穿梭奔走,步履踉跄。
葛青山叹口气:“旁的都还好说,归根结底是可用的医官太少。眼前这几位都已经两天两夜未合过眼,才堪堪治过那一小部分百姓,就这样强撑下去,何时才能把伤者全看过一遍呢?”
“宫中那边还是——?”
钟廷璋转过头看他,只一眼便让葛青山了然地凉透了心。
“京中这帮当官的,没有哪一位不是勾头弯腰凑活度日的。按兵不动真出了事自有上头人顶着,最多被念一句不痛不痒的循规蹈矩。冷漠人心罢了!若真是为这点儿屁用没有的民心越了界,即便真救下旁人,帝王疑心之剑指向自己时,又有谁能救得了自己?京城的油水一早把人浸没了良心,闭着眼睛在‘为官为民’的金字牌匾下做着无利不起早的腌臜事。没那一道堂札,想来你去哪儿也都跑个空。”
钟廷璋想起什么,倒是短暂岔开了话题:“那葛指挥也敢在枢密院发令前便亲自带兵援我,就不怕掉了脑袋?”
葛青山冷哼一声:“老子才不是安京的官儿!再说了——”
“我此行为民不为君,殿下还是莫要多想。”
钟廷璋斜眼瞧他片刻,倒是露出这连日来第一个淡淡的笑意。
“但房屋重建、事发排查什么都等得起,伤者的病情拖不起啊!”葛青山叹口气,几日下来愁得白发都多添几根,“京中可动用的药材郎中几乎都搜罗了一遍,若不是夏姑娘回府中取了不少存药拿来应急,怕是早就——”
此时一郎中迈着小碎步左右避着遍地的伤患向二人走来:“殿下,将军,白芷已无存量,不知军营内可还有剩余能先应急一用?”
“营内多为重患,此类止血去脓之药早就捉襟见肘,怕是如何都分不出来多余的了。”葛青山声音沙哑,“昨天夜里夏姑娘不是刚给此处带来些白芷地榆吗?怎的这就用光了?”
郎中此刻双手浸染鲜血,也顾不得其他便不讲究地直接在衣袍之上蹭了蹭才敢上手揉揉发酸的眼睛:“这两日光送来的伤者都有千人之上,那些个数量的药不过杯水车薪啊!”
“但草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伤重之人一旦难于医治,拖得时间一长耗得体虚,怕是——不止于烧伤啊。”
众人心中都清楚,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此时虽是冬天,但棚屋盖个大概去抵风,所有人便蜂拥而至地挤作一团。但凡有人身携体虱斑疹在人群中传染开来,其后果更加无法控制。
时间拖得越久,这种可能性只会成百千倍增加,到时所需的药可不止白芷地榆这般简单了。
远处人群哀声不断,低低的啜泣声在黑夜中如同鬼魅般萦绕耳畔。
三人眼中血丝充斥,眼下乌青,相对而立却愁眉不展。
葛青山心中憋闷无处发泄,愣是将脚底的石块一角踹进一旁的树干之内嵌入三分,愤愤道:“当年在西北过勒紧裤腰的窝囊日子,如今人在京城该受的憋屈一样没少受!”
“有功夫在这骂娘,倒不如想想如何能快些取到药材。”背后一女声冷冷插进话来。
夏怀夕实在哑得厉害。十几个字能发出声的字连一半都没有,为让人听见自己那缥缈可怜的气声用了十分的力气,脖颈侧青筋都暴起去。
她走近几人,目标明确地先同郎中道:“急救处的药材缺哪些缺多少,劳烦先生尽快列个单子交予我。”
怕自己这破嗓子旁人听不到声儿,夏怀夕一边凑近一边又开始比划起来。
单薄的身体从钟廷璋面前掠过时他才反应过来方才第一眼瞧见夏怀夕是哪里不对劲——
冰天冻地的,灾民尚且知道争抢一角棉被御寒,她竟然连一件披氅都不着便出屋走了这么远的距离。
钟廷璋不自觉地皱起眉。
郎中看到救星般连忙点了不知多少下头,夏怀夕立即转身同葛青山比划着要他帮忙备一匹马。
等人都走开后她刚侧过头还未开口,便见面前人不发一言地将身上的鹤氅盖在她身上。
“如今懂医的可用之人不过寥寥,你此时再病倒了还要旁人再分出心神来看顾你。”
大直男的嘴巴。
夏怀夕瘪瘪嘴,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拢了拢领襟。男人身体灼热的温度尚存,此时只隔着外衣笼在周身,微微低头尚闻得到熟悉的味道。
“一会你可是要去丞相府?”夏怀夕省些嗓子,干脆凑近人耳边用气声交流。
钟廷璋眉尾一挑,不置可否。
“那好,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太医局。”夏怀夕道,“太医局之中你可有人手?或者你所知晓的我父亲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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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信之人。”
“我要知道今晚他们何时入宫送药。”
递予太医局的堂札迟迟未到,无论是赵丞相自源头拖延还是所需流程繁杂、有人从中作梗,宫中消息闭塞想必自己父亲定然尚蒙在鼓中。
圣上龙体抱恙,夏天无既去看顾,便定会需要太医局药仓之中御用之药所煎药材。如此一来便有机会接近夏天无,将此事告知于他,才能让夏天无想些办法疏通。
钟廷璋只一句便知晓她意图:“你要进宫?”
“对,药材与行医之人皆不能断,究竟哪个环节哪个步骤之上的人出了问题都还不能确认,何时真能其效果更是尚未可知,大道不通,便先另辟蹊径,父亲那里或许会有法子。”
钟廷璋望着她的眼眸片刻,点头道:“好,我先送你过去。”
“另外,我还要你先办一件事。”
——
钟铭德自于贤妃处归宫时便有些不好,才迈进启华殿大门便一脚踩空晕了过去,直至此时仍未有苏醒之迹象。
夏天无方才为人施过针,便听了内宦轻声在一边唤他。
想来是傍晚时送去太医局的药方抓了药材送来了。
连日看护下他那老膝骨在起身时嘎吱作响,夏天无一边揉着一边朝外殿走去。
两仆役抬着木奁恭敬在一侧等候,宽大的帷帽遮住大半张脸庞,头又埋得极深,全然看不清模样。
其中一位道:“见过夏大人,这是按您吩咐取的药材,请您过目。”
夏天无走近,另一一直低着头的仆役佝着身子将木奁盖子打开,行动却缓慢至极,动作间右手刻意翻过手肘,露出宽大衣衫内纤细白皙的手腕。
他瞳孔骤然一缩——
那手腕内处竟是一祥云状胎记。
夏怀夕低垂着的脖颈快速地环顾四周,见身旁宦官侍婢此时并未注意此处,便微微扬起下颌,帷帽下清亮的瞳孔与夏天无短暂地对视一瞬,旋即又立刻低回头颅。
食指向其中一个药材包轻轻点了点。
夏天无按着她的提示将那药材包拆开看过一番,嘴上还以假乱真地念着“黄岑二两,苦参一钱”此般话语。
他不动声色地将其中字条收进手中,随后如恍然般道:“真是忙糊涂了,竟只写过第二旬药材忘记后补的几味。你们二人稍等片刻,我去写来,你们随后带出宫去章仲阳章大人。”
几不可见地冲夏怀夕点了点头,夏天无捏着手中字条转身。
在背过众人时拿出一看——
“有人掣肘,医疗不通”字样赫然其中。
夏天无眼神飞转,脚步缓急错乱了片刻,殿中烛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斜长。
行至书案之前,他铺开一张寻常笺纸,提笔写了方子出来。
夏怀夕安分地站在一旁,瘦削的面庞被粗布头巾遮蔽着看不清神色。启华殿内静得出奇,所有内宦侍女走路都似鬼魅般悄无声息。老宦官踮着步子自低着头的仆役身边走过时,宽袍大袖卷起一阵微风。
忽然,老宦官皱着鼻子嗅了嗅,忽而在夏怀夕面前缓下脚步。
“你这身上——怎么有股——”老宦官转过身正对她,说话间又凑近去闻。
夏怀夕心跳猛地漏过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