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申导的声音透过喇叭，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
“怎么回事？一场雨中嘱托的戏，NG多少次了？这里是片场，不是你的演唱会舞台！你是对着一个视你为唯一依靠的孩子说话，不是对着冰冷的镜头！”
“冬青是重伤濒死，不是面瘫！不是让你板着一张脸当木头人！”
“唉呦，看看人孩子演得多投入，你这眼神……啧！”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监视器里尹一隔着面具也透出的僵硬，语气更加不耐：
“我们不可能把一天时间都耗在你一个人身上，连最基础的情绪都传递不出来，趁早回你的舞台上蹦跶算了！”
“好了好了，这场先搁置，所有人准备，移步下个场景，场务！快点！”
原本屏息凝神的工作人员瞬间活络起来，灯光、摄像、道具组的人开始收拾，转移设备，嘈杂声四起。
没有人多看僵立在雨中的尹一一眼，仿佛他只是布景中一个出了故障的部件。
王力拿着厚厚的浴巾小跑上前，心疼地往尹一身上裹：“尹先生，我们先回休息室缓缓吧，您嘴唇都白了。”
面具的遮掩，让人看不清尹一的表情，尹一裹着浴巾将助理甩在身后，孤身离开。
片场休息室的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尹一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像被抽干了力气。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对面墙上的镜子。
镜中人脸色苍白如纸，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水滴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锁骨上，冰冷刺骨。
申导那句尖锐的“趁早回你的舞台上蹦跶”如同淬了毒的细针，狠狠扎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屈辱的回响。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带着催促的意味。
是顾魏时。
尹一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
“上午的戏，王力说申导很不满意？”听筒里传来顾魏时冷静无波的声音，背景是纸张翻动的轻响，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份普通的财务报表。
尹一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正在忙碌搭建新布景的场务，那些身影渺小而遥远。
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是有点不太顺利。”
喉咙干涩得发紧，他顿了顿，指腹无意识地刮着窗框，留下浅浅的水痕，“可能，我暂时还找不到那个状态。”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秒，顾魏时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不容置疑的指令：“知道了，我让李晶给你安排个表演老师，最晚下午进组。”
“我不想演了。”这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带着委屈和脆弱。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窗玻璃上自己模糊而狼狈的倒影，“他们肯定都会说……说我是资源咖，是花瓶，拖秦凌的后腿。”
“那就让他们说。”顾魏时的语气陡然冷硬了几分，带着上位者的漠然。
“星时投了真金白银，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天经地义。至于拖后腿？呵，放心，申导是聪明人，他不敢真把你怎么样，除非他想让这部戏夭折。”
他的话语砸碎了尹一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
尹一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顾魏时永远是这样，用商场的规则丈量一切，精准高效，却从不屑于理解他心底真正在乎的，那些名为自尊和认可的易碎品。
“知道了。”他轻轻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的瞬间，屏幕还亮着顾魏时刚发来的新消息：[等会儿李晶会给你发老师的联系方式]
他捏着手机站在原地，冰冷的湿意从衣服渗进皮肤，一直冷到心里。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眉心，镜子里的人，眼眶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薄红。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总是如此在意别人的目光？像小时候那个躲在角落，因为一句脏孩子就能哭湿整件衣服的脆弱小孩，从未真正长大过。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笃笃两下，节奏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尹一？”是秦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温和中透着关切。
“我和申导沟通过了，雨天的戏暂时搁置。先安排我们俩的对手戏，那场质问戏份重，情感也足，或许能帮你更快找到冬青的状态。方便聊聊吗？”
尹一像被惊醒，他走到门边，对着门板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眼角，确保所有脆弱和狼狈都被严严实实地锁回外壳之下，才拧开门锁。
“秦老师，请进。”
他侧身让开，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是精心维持的平静无波，只有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褪尽的疲惫和血丝。
秦凌的目光在他脸上极快地扫过，最终落在他紧抿失去血色的唇瓣上。
他没有点破那显而易见的情绪，只是侧身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的保温杯散发着袅袅热气：
“刚让助理泡的姜茶，加了红糖。淋了那么久的雨，寒气入骨就麻烦了。”他将杯子递过来，动作自然。
尹一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开。
他低头抿了一口，辛辣的姜味混合着红糖的甘甜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奇迹般地压下了胸口那股窒闷的郁气。
秦凌没有坐下，只是随意地靠在旁边的化妆桌边，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剧本：
“等会儿就拍那场和亲对质的戏，冬青质问李蛰为什么不同意成亲。有什么地方觉得特别难把握的吗？”
尹一握着温热的杯子，汲取着那份暖意，抬眼时，眼里的疲惫被求知欲冲淡了些：
“是有些困惑。他们明明那么亲密了，为什么不能好好说清楚？非要这样互相试探、互相折磨？” 他问的是戏里的冬青和李蛰，又好像在问自己。
“因为说不清楚。”秦凌笑了笑，眼神深邃，“冬青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他知道自己给不了李蛰想要的承诺和未来。说得越多，越像是在给对方虚幻的希望，越是残忍。就像……”
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尹一身上，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
“就像你明明非常在意别人的看法，在意自己是否够好，却总是装作满不在乎，把真实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是因为害怕暴露弱点，反而会招致更深的伤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