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知两人坑了秦微一把,正乐不可支,笑得差点跌下马去。
秦微一不复被塞进马车的慌乱,闲闲理过袖子,径坐到门口衣箱上,开始打量车内。
季府显赫果然不虚。这车不但雕镂华美,更是熏染得芬芳馥郁。软垫从榻下铺设到门口,厢壁上贴有兽皮,应当是染色的兔毛,不须入手就知绵密柔软。
车厢被隔作两间,外间用飞罩挂帷帐隔出,左右各设一个金纹大漆箱,上头搁着蒲团。设有博物架小桌等,并不如何大。
里间则由纱隔断开,现在门户大敞,俨然是将拔步床搬入车厢的模样。左右各开一窗,除却窗户,还挂了几层不知什么布料的帷幔,小几箱柜无一不全,无一不细致。此处正是季平安所在。
秦微一正观察车内陈设,马车的主人忽然张口:“怎么还不过来?”
秦微一听到这颐指气使的话,才抬眼去瞧季平安。
方才朱雀大街上看得不甚明白,如今坐近瞧,竟被晃了一瞬。
榻上歪坐着个花团锦簇的少年,其颜色之盛,添一分则艳极,减一分又寡淡,美得难辨雌雄。
明明正值盛夏,季平安却捂得犹如刚出锅的粽子,里外三层。他里头穿件月白蝠纹绫子中衣,罩上三彩宝象丁香锦袍,外头搭个黛紫金菊天香绢长袄。热得他生把袖子撸到胳肢窝,领子也敞得露出白胸脯子。
难得不在家里被管成孙子,小侯爷就是这样贪凉贪得理直气壮。
可怜秦修士,几乎要被他那对白生生的胳膊晃瞎一双狗眼。
秦微一看罢这季小侯爷,忽觉得,方才城里的乱象,也不全然怪他排场大。这样的好相貌,余光瞥到都几乎能舒坦得人增寿十年,甭论谁,也得抢着瞧上一眼。
“仙人,劳驾倒个水吧。”季平安抬下巴示意,懒懒歪在软枕上,抬眼瞥了下秦微一。
秦微一一听这话,即刻收回刚才的脑子,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这浪浪荡荡的二世祖,瞧上一眼能不折寿,都属于三生有幸。
他于是将屁股牢牢粘在衣箱的软垫上,朝别处瞧去。秦微一打定主意,不管怎么着,自己今天绝不会挪走一寸。
季平安瞧他这四处打量的闲适的模样就不爽。
听刚才他师兄说的话,这三人应该是俸禄微薄的外门弟子,出来历练花光了盘缠。想必已经穷疯了,吃不上饭。才逼不得已让他进来伺候自己。
季平安掀眼皮打量他一番,相貌不错,还挺英俊,就是这颇有傲骨的模样,让人看了就烦。
“小爷叫你过来倒水,没听见吗?”季平安又招呼道。
随车的两名婢子见小侯爷要动气,忙膝行至他身侧捏肩捏腿,柔声细气地抚慰。
“是奴等伺候的不好么?公子怎么平白叫人来顶奴的差事。”
季平安从不对她们挂脸,只道心疼:“就是舍不得你们操劳才叫他来做。”
“不来倒水就请出去。跟他师兄说,我这小小马车招不下他这尊大佛。叫他们去别的地方找人收留吧。”
他还真就不信了,这个身无分文、急着赶路的小修士,能上哪化缘。
秦微一听他威胁很是不屑,出门历练怎么可能不带银钱,也就是俞微现他们觉得好玩罢了,遂拂袖走出马车:“不劳烦您轰。”
季平安见他真的出去,反倒悠然伸了个懒腰,枕到婢子膝上。其余两人说身上没盘缠的模样可不似作伪。这人现在傲然出门,一会再灰溜溜进来,岂不是更有意思?
秦微一刚出车门,就见俞微现与陈微知正在耳语,自己的马仍乖乖跟随,遂从车边飞身上马。
“师兄怎么出来了?”俞微现在三人里年纪最长,入门却晚,算是小师弟。
他见秦微一从车里出来,忙纵马两步与秦微一并驾齐驱,顺道悄悄冲陈微知比了个三。
秦微一发现两人小动作,料定这俩货肯定借他打了赌,于是道:“我粗手粗脚伺候不了这位娇儿,轮到您二位奉献了。”
“我们倒是想,可惜人家瞧不上我俩。”陈微知也挤到中间,她输了三块下品灵石,正在肉疼,“你快进去再争取一下,不然我们就要风餐露宿了。”
三人这次外出历练,目的有三:一,是为求回浪在凡间的林玄清;二,是要收两个师弟妹;而三,则是要查清沿途魔教害人的原委。因此,无论二三哪条,御剑都不如骑马。毕竟,骑着马慢慢找,才能发现魔教留下的蛛丝马迹,顺便可以好好相看有缘人。
但是从长安到蓬莱,将近四千里路,少说也得走个把月,且三人都没有辟谷。因此,无论如何,没有盘缠,是绝计行不通滴。
“我要是没记错,这段时间花的可都是我的俸禄。”秦微一睨了眼这两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深觉自己失算,“我这里没钱了,你们两个竟然一分都不肯出?”
俞微现与陈微知却神色微妙地拽拽缰绳,越走离他越远。
“其实也不是不肯出钱啦。”陈.口袋空空.微知,在马上扭捏成一条活灵活现的长虫:“主要是吧,你也知道,人家是个丹修嘛。”
“什么意思?”秦微一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脸上写满了“我不明白”。
“就是,药材都挺贵的……”陈微知面皮发红。她并没有什么打秋风的经验,还残存着“有借有还”的良知。现在被债主子杀上门,多少是有点不好意思。
反观俞微现就理直气壮得多:“意思就是我俩没钱,离宗就两手空空。”他身形粗大,又长相敦厚,生给秦微一逼出了欺负老实人的错觉。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秦微一扭头盯着忸怩与直率两道面孔,几乎幻视远在天边的便宜师傅:“她是买药炼丹了,你凭什么没钱?”
俞微现一张老实的方脸不知欺骗了多少良人,秦微一和陈微知自然也不能免俗。
于是被蒙蔽的秦师兄与陈师姐,被老实师弟耍了无赖,几乎惊掉两双雪白的眼珠子:“我无相峰最苦,没脑子的师弟、花痴病的师妹,音痴的师父和懂事的我。哪里还有闲钱。”
“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就是躲债的。”秦微一见他憨态可掬地摊摊手,恨不能将当初接任务的爪子剁了。
陈微知也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着俞微现仿佛见到一只会说话的棕熊。
“那就喝西北风吧,十天半个月也饿不死。”
秦微一才发话,陈忸怩和俞无赖立刻阻拦:“不行。”
“那你们说怎么办?”秦微一有些窝火,他不可能真饿十天半个月。到时候魔教的人没抓到,他们三个先成楼兰干尸了。现成的赶魂铃就能给他们拘走。
陈微知清清嗓,抬手挥出一条靓丽的弧线:“哒哒!”
秦微一顺着她的手看去——
一张俊脸映入眼帘,季小侯爷赫然趴在车窗边笑得灿烂。
显然是从头听到尾。
“哎呀,本公子坐车坐得脚都酸了,要是有个仙人来给揉揉捏捏——”
车窗大开,一个婢子正把着帷幔,给季平安留够了作怪的空间。
季平安听了一路,笑得花枝乱颤,虽然这个装模作样,还嘲讽过自己的小修士不怎么讨喜,其余两个却是有趣极了。
尤其那只高大雄壮的仙师,实在有意思。师弟师妹那一段,怎么听怎么像“父赌母病弟读书”,乐得季平安咳了半天。
外面的秦微一陷入天人交战。这一路多地有魔教踪迹,肯定耽误不得,根本没时间给他们攒盘缠。算起来和这个纨绔同路,貌似真是最好的选项。
可是!秦微一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师姐,又瞧了一眼装疯卖乖的师弟,最终将目光落在已然躺下看戏的季小侯爷脸上——
总感觉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不爽,很不爽!
“两位仙师也一并上来吧,我家少爷说有人会帮忙驾马的。”婢子放下帘子,传达道。
季平安乐得精疲力竭,有些脱力地躺在婢子怀里,又开始痛恨这撒气漏风的身子。
刚才笑得热气升腾,现在平复下来,薄汗一散,竟有些发冷。
婢子在他身边侍奉多年,比他对自己还清楚些,甫一放下帘子,就净手给他套了件蜀锦薄氅,又将他**的双脚裹进锦袜,下地为他捶腿。
跪坐的婢子也替季平安按头,好叫他舒坦一点。
此刻外头的三人也陆陆续续走进车内。
季平安支起身子,好叫自己显得不那么憔悴。
他见三人纵马登车行云流水,突然发觉出一点修仙的好来。至少不用停车等人,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
“灵芝,看茶。”榻上的婢子黄芪拿过软枕给他垫高后背。捶腿的婢子灵芝已经到外间净手,给秦微一三人搬上小凳。
这还是秦微一修行后,头一回为五斗米折腰。他没喝桌上的茶,在俞微现两人的眼神示意下,走到季平安榻边。
“小侯爷。”
“净手了么?”季平安掀起嘴角,舒坦地窝在黄芪给搭的枕山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小爷动不了男主,还整不了一个身无分文的人?
身后的黄芪瞧见小侯爷垂睑扬唇,深知他憋着使坏。于是接话:“对不住仙人。我家侯爷经不得外头浊气,奴不便下榻指点,麻烦您还是呆在外间吧。”
秦微一冷哼一声,就知这二世祖没憋好屁,又坐回到外间,啜了一口茶。
看完留个痕[星星眼][星星眼]给点更新动力嘛[比心][比心]
当然不给也没事(躺倒 瘫痪 虚弱 无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