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动静越来越大,乱糟糟的声音一阵阵传进来。
张龙趴在门缝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公公,至少上百人!全是流民!”
赵四手里攥着根木棍,指节都发白了。
“他们……他们来干什么?”
李牧站在院中央,抬头看了眼那扇破门。
“要粮。”
他的声音很平,沈清月听着却心头发紧。
她走到李牧身旁,跟着看向那扇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门外的哭喊声越来越清楚。
“求求你们,给口吃的!孩子三天没吃东西了!”
“朝廷的赈济粮呢?说好的粮呢?”
“给我们粮!我们要活命!”
咚咚咚!!!
有人跪在地上磕头,那声音砸在土地上,砸得沈清月心口发闷。
她的呼吸有些不稳。
东宫里锦衣玉食的日子,此刻想起来,遥远得不真实。
眼前的这些声音,才是真的。
“他们为什么来这里?”沈清月问,声音绷得很紧。
李牧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有人告诉他们,这里有粮。”
“可我们自己都吃不饱!”
李牧摇了摇头。
“他们不信。”
“在他们眼里,你是前太子妃。太子妃怎么可能没粮?”
沈清月的手在袖子里攥紧了。
她想起刚才李牧从荒地里挖回来的野菜,想起那袋生了虫的发霉米。
“娘娘!”张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们开始砸门了!”
咚!
咚!
咚!
沉闷的撞击声一下下传来,破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开门!把粮交出来!”
“我们要活命!”
门外的声音从哀求变成了愤怒。
赵四举起木棍冲到门口:“公公,他们要冲进来了!”
张龙也跟上去,两人一左一右死死顶住门板。
但门外的力量太大。
木门在颤抖,门板已经开始变形。
沈清月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见过宫变,见过血流成河,也见过太子倒在血泊里。
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那些人不是刺客,不是死士。
只是一群饿疯了的百姓。
“李牧。”
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怎么办?”
李牧看着她。
这是沈清月第一次用这种语气问他,没有质疑,也没有命令,只是单纯的求助。
李牧收回目光。
“娘娘可知道,大乾现在是什么样子?”
沈清月愣了一下。
李牧继续说:“去年黄河决堤,淹了三州十二县。今年开春,北地又遭蝗灾,颗粒无收。”
他的声音很平静,沈清月却听得手脚冰凉。
“朝廷的赈济粮,十成里能到百姓手上的不到三成。剩下的,全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
“这些流民,”他指了指门外,“地早就被士族兼并了,房子卖了,孩子也卖了。现在连树皮草根都吃光了,只能四处流窜,找一口活命的吃食。”
沈清月的脸色越来越白。
她知道民间有灾。
但她没想到,会惨到这个地步。
“所以,”李牧说,“他们不是坏人,只是想活下去。”
“但对我们来说,他们比坏人更可怕。”
沈清月皱眉:“为什么?”
“因为饿疯了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话音刚落。
咔嚓!
门闩断了。
“挡不住了!”张龙吼道。
赵四拼命用身体顶着门板,但门缝已经越来越大。
一只干枯瘦削的手从门缝里伸进来,死死抓住门板。
“粮!给我粮!”
那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嘶哑又破碎。
沈清月盯着那只手。
指骨突出,皮包骨头,青筋暴起。
她突然想起了母亲。
母亲的手也曾这样,温柔的为她梳头。
“李牧。”她的声音有些抖,“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吗?”
李牧没有回答。
他走到门口,隔着门板大声说:“我们也是罪民!朝廷没给粮!”
门外的声音停了一瞬。
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骗人!”
“太子妃怎么可能没粮!”
“她肯定藏起来了!”
“冲进去!抢!”
李牧转过身,看向沈清月。
“娘娘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有些时候,真相不重要。”李牧说,“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沈清月咬紧了嘴唇。
她想起李牧之前说的话。
有人告诉他们,这里有粮。
“是谁?”她问,“是谁放出的消息?”
李牧看着她,吐出两个字。
“魏明。”
沈清月瞳孔猛的一缩。
李牧继续说:“周通不会让你死。活着的你,对他更有价值。你是沈家的女儿,是皇帝制衡沈家的筹码。你要是死在安北城,皇帝会怪罪,沈家更会发疯。”
“但魏明不一样。”
“他是八皇子的人。”
沈清月的手攥得更紧了。
她想起了那个在城门口羞辱她的男人。
“八皇子要你死。”李牧说,“因为只有你死了,他才有机会。而魏明,就是他伸出来的刀。”
“用流民杀人。”沈清月声音发抖,“不见血,不留痕。”
“对。”李牧点头,“就算事后查出来,也只是场意外。一群饿疯了的流民,冲进院子抢粮,失手打死了罪妇。谁能说什么?”
沈清月闭上眼睛。
她从未想过,杀人还能这么杀。
不用刀,不用剑。
只需要一个谣言。
“那我们怎么办?”她问。
李牧看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平静的说:“等。”
“等什么?”
“等周通的人来。”
沈清月愣住了:“你确定他会来?”
李牧转头看她。
“确定。就如我所说,周通不可能让你死在这里。”
“更何况,这魏明的手段已经越界了。”
话音刚落。
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紧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
“都给老子滚开!”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压抑不住怒火。
“再不滚,老子砍了你们!”
流民的喧哗声停了。
沈清月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
“是陈将军!”
“安北城的副将!”
“快跑!”
脚步声乱了,然后渐渐远去。
院子外面安静下来。
张龙和赵四松开门板,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沈清月看向李牧。
李牧脸上没有半点意外。
“开门。”
张龙爬起来,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身穿铁甲,腰挎长刀。
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士兵,手里都握着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