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的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
可所有人的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咕噜噜。
这声音在这死寂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
活人,终归是要吃饭的。
张龙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只破麻袋上。
那是昨天那个军官扔下的口粮。
他走过去,解开绳子,往地上一倒。
一股刺鼻的霉味,顿时充满了整个破屋。
灰黑色的米粒里混着绿和白的霉斑,几只黑虫在里面缓缓的蠕动。
“他娘的!”
张龙一拳狠狠的砸在土坯地上,双眼通红。
“这东西,连猪食都不如!”
赵四的脸色也黑得像锅底,他走到院里唯一的水缸边,用破瓢舀起一勺。
水色浑浊发黄,上面还漂着几片烂叶子。
“水……也是脏的。”
刚刚死里逃生的那点喜悦,一下子就被冲没了。
一个重伤员,一个弱女子,靠这点东西,别说活下去,不出三天,所有人都会病倒。
沈清月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身体微微发抖。
她的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攥得指节发青。
曾经的东宫之主,锦衣玉食,何曾为一粒米、一滴水发过愁?
如今,却要被这种连猪狗都不吃的食物践踏尊严。
“我去见周通!”
她开口,愠怒道:“我曾是大乾的太子妃,他不能这么折辱我!”
话音刚落,她提步就要往外走。
“娘娘。”
一个平淡的声音拦住了她。
李牧不知何时已经蹲在那堆霉粮前,用手指捻起几粒米,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神情很专注。
“您现在去,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他的声音很平静,头也没回。
沈清月的脚步停住了。
“你什么意思?”
李牧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
“您的身份是罪妇。”
他转过身,平静的看着沈清月,“一个罪妇,跑到将军府上吵闹,要吃要喝。您觉得,周通会怎么想?”
“他只会觉得你拎不清处境。不仅不会给你好粮食,反而会把我们看得更紧,让我们自生自灭。”
“那我们就活活饿死、渴死在这里?”沈清月的声音拔高了些。
“死不了。”
李牧的回答很简单,却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走到那缸浑水前,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投向屋里那熄灭的火堆。
那里只剩下黑色的木炭和灰烬。
“张龙。”李牧吩咐道。
“在!”张龙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
“找块布,厚实点的。”
“是!”
张龙没多问,立刻从自己破烂的衣服上,撕下一大块还算干净的内衬。
李牧接过布,又让赵四找来一个破碗,在院里挖了些沙土和碎石。
然后,他开始做一件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事。
他把布铺在碗口,先铺一层细沙,再铺一层碎石,最后从火堆里捡出几块木炭,用石头敲碎了,均匀的撒在最上面。
一个简陋的装置就这么完成了。
“公公,您这是……”张龙实在憋不住了。
“净水。”
李牧说着,舀起一瓢黄泥水,缓缓的倒在木炭上。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破碗上。
浑水渗过木炭,穿过石子和沙土,再透过那层破布。
一滴。
两滴。
渗出来的水滴,不再是浑浊的土黄色,也没有烂叶子,就是清澈的水。
“这……”赵四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木炭……把脏东西给吃了?”
李牧没理会他,只随口说:“野外求生的法子,凑合用。”
凑合用?
沈清月看着李牧的侧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烈酒缝合伤口,说是偷学的医术。用霉菌救王三,是赌命。
现在,这个净水的法子,又成了野外求生的把戏。
天底下,哪来这么多巧合?
这个男人,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很快,一小碗干净的水接好了。
李牧端起来,递到沈清月面前。
“娘娘,润润嗓子。”
他的语气很平淡,还像个随侍。
沈清月看着碗里自己清晰的倒影,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
她没有动。
“你先喝。”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李牧看了她一眼,也不推辞,仰头喝了一小口,然后才把碗再次递过去。
“没毒。”
沈清月这才接过,小口抿着。
干净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这不只是一碗水,更是活下去的希望。
“水解决了,吃的怎么办?”张龙看着那袋霉米,一脸发愁。
“米不能吃,”李牧直接说,“会吃死人。把里面没发霉的挑出来,煮给王三喝。我们几个,另外想办法。”
“另想办法?这破院子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能有什么办法?”
李牧的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了外面的荒地。
“跟我来。”
他径直走向那扇破旧的院门。
“公公,不能出去!”赵四连忙阻止,“军爷有令,不许我们踏出院子半步!”
李牧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栓上,语气不容反驳:“饿死是死,出去找吃的被抓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张龙和赵四对视一眼,都下定了决心。
两人一咬牙。
“我们跟公公一起去!”
……
与此同时。
安北城,副将府。
魏明正悠闲的端着茶盏,听着心腹的汇报。
“将军,派去监视的人回报,旧吏院那边一天都没动静,也没见人出来。”
魏明咧开嘴,冷笑了一下。
“没动静就对了。断了他们的水和粮,给的还是喂牲口的霉米。一个重伤员,一个娇滴滴的前太子妃,本将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几天。”
“将军英明!”心腹拍马屁道,“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病死饿死在里面。到时候周通也说不出什么,只当是那罪妇命薄。”
魏明得意的晃着茶杯。
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直接动手,动静太大,容易被周通那只老狐狸抓到把柄。
现在这样,让他们自然死亡,谁也查不出来。
八皇子交代的差事,这就办妥了。
“不过……”那心腹又迟疑道,“陈虎那家伙,昨夜偷偷给他们送了柴火和盐巴,被我们的人瞧见了。”
“陈虎?”
魏明脸上的得意一下子没了,脸沉了下来。
“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念着沈家的旧情?”
“将军,要不要小的去……”心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蠢货!”魏明低声骂道,“现在动他,不就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我们在针对沈清月吗?”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步,眼里闪着凶光。
“夜长梦多,不能再等了。”
魏明停下脚步。
“我得给他们加把火。”
他凑到心腹耳边,压低声音,阴狠的吩咐了几句。
心腹连连点头,脸上又是佩服又是害怕。
“将军高明!城外那群饿疯了的流民,只要稍微挑唆一下,说旧吏院里藏着朝廷的救济粮……”
“去办。”魏明挥了挥手,坐回椅子上,“记住,手脚干净点,要做成一场抢粮的意外。”
“是!”
心腹领命,快步退下。
魏明重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沈清月,李牧。
这次,我看你们怎么死。
……
旧吏院外。
李牧带着张龙和赵四,就在院子周围的荒地里搜寻。
北地初春,到处都很荒凉。
但在李牧眼里,这片荒地却到处都是能活命的东西。
“这个,根能吃。”李牧指着一丛不起眼的,叶子是锯齿状的野草。
张龙凑过去看了半天:“公公,这不是蒲公英吗?苦的要死,这玩意儿能吃?”
“焯水去苦,能活命。”
李牧又走到一处墙角,从石缝里拔出几颗长着心形叶片的植物。
“还有这个,荠菜。做汤不错。”
他说得轻松,张龙和赵四却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他们看来,这些就是没用的杂草。怎么到了公公嘴里,就都成了能吃的?
一个时辰后,三人用破衣服兜着,带回了小半兜的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