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锈的磨盘,沉重而单调地转动着。明薇很快便彻底接手了赵家所有的家务。那日抱怨换来丈夫几句不痛不痒的“体谅”和一场毫无温存的索取后,她便彻底沉默了下去。
赵母乐得清闲,俨然成了赵家实际的主宰。赵文哲的父亲,那位在县衙户房当差的老吏,因嫌弃妻子强势啰嗦,借口公务繁忙,时常宿在衙门值房,甚少归家。即便回来,也对家中大小事务一概不过问,全由赵母“看着办”。家中开支,全靠赵父那点微薄且时有时无的俸禄,以及赵母极尽所能的克扣。赵文哲虽跟着父亲在衙门走动,实则并无名分俸禄,只是挂个名头准备读书考取功名,是家里纯然的消耗。
这日清晨,明薇照例早起准备早饭。或许是因为连日劳累,又或许是昨夜未曾安眠,她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恶心感涌上喉头,眼前微微发黑,扶着灶台边缘才勉强站稳。
饭桌上,清粥寡照旧。赵母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那双精明的眼睛却时不时落在明薇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目光像针一样。
半晌,赵母放下碗筷,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一样砸下来:“这进门也有些时日了,肚子…还没点动静?”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前儿你公公难得回来一趟,还问起这事。赵家三代单传,香火事大,容不得耽搁。想当年,我嫁进赵家第一个月,便怀上了文哲。你这身子骨,是不是太单薄了些?平日吃食上也别太娇气,多吃些,才好生养。得抓紧些!”
每一个字都像耳光扇在明薇脸上。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屈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公婆的双重压力,让她喘不过气。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文哲此刻终于皱了下眉。这话题显然触及了他作为读书人的尴尬区域,也让他感到了来自父亲方面的无形压力。他放下筷子,语气带着一丝被搅扰清净后的烦躁:“母亲,用饭时说这些做什么,徒增烦扰。我还要去温习功课,这些琐事日后再说。” 他这话,并非为了维护明薇,更像是在逃避这令人不快的催逼,并将所有责任轻飘飘地推给了明薇——“这些琐事”。
他说完,便起身径直离开了饭桌,对明薇苍白的脸色和受到的羞辱视若无睹,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唯有他的“功课”才是正理。
赵母瞪了明薇一眼,仿佛儿子不快都是她这“不争气”的肚子引起的,冷哼一声,也起身回了房。
空荡荡的堂屋里,只剩下明薇一人对着几乎未动的、冰冷的饭菜。方才那阵恶心感又隐隐泛了上来,夹杂着婆婆那些刺人的话语、未曾谋面的公公施加的压力、以及丈夫冷漠离去的背影,让她浑身发冷。
她默默地收拾着碗筷,手指冰凉。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秀儿清亮又带着几分小心的声音:“薇丫头?在家吗?”
明薇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婆婆紧闭的房门。还不等她应声,赵母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母沉着脸走出来,先是不悦地瞪了明薇一眼,仿佛怪她招来了不速之客,才慢悠悠走去开门。
门开了条缝,秀儿笑嘻嘻的脸露出来,手里还提着个小布包,像是给你带来的新鲜瓜菜。“赵夫人,我来看看薇丫头。”她说着,眼睛就往里瞄。
赵母并没让开,只将门半掩着,上下打量了秀儿一番,目光落在她那双沾了些泥点的布鞋和爽利却不算精致的衣着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语气疏离又带着明显的敷衍:“是秀儿姑娘啊。难为你惦记,只是明薇如今事儿多,怕是没空闲陪你闲聊。”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足够让里面的明薇听见,“我们赵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讲究个规矩体统,妇道人家总待客,不像样子。”
秀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性子直,但也不傻,听出了赵母话里的嫌弃,心头火起,却碍于明薇的面子不好发作。她踮脚望进去,正好看见明薇端着一摞碗筷从堂屋出来,脚步匆匆,神色疲惫,身上还系着那条灰扑扑的围裙,手指冻得通红。
“薇丫头!”秀儿喊了一声。
明薇抬起头,看到秀儿,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焦虑取代。她快步走到门口,低声道:“秀儿,你来了…” 她手里还拿着碗,显然正忙得不可开交。
“我给你带了点新摘的菜…”秀儿把布包递过去,目光快速地在明薇脸上扫过,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和强撑的笑容,心里一酸。她一把抓住明薇的手,触手一片冰凉粗糙,哪里还是以前那双执笔捻针的手?她忍不住低声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手也…他们是不是让你干很多活?你得顾着点自己身子!”
明薇眼眶一热,慌忙抽回手,勉强笑道:“没…我挺好的,就是日常家务…”
话未说完,旁边的赵母就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明薇,灶上还炖着东西吧?别光顾着说话误了正事。还有,后院的柴还没劈完吧?”
明薇身子一颤,连忙对秀儿道:“秀儿,我…我实在不得空,母亲还有事吩咐我做…”
秀儿看着好友这副小心翼翼、疲于奔命的模样,又看看旁边那面容刻薄的赵母,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一股气堵在胸口,为明薇憋屈,又恨赵家母子这般作践人。她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反而可能让明薇更难做。
她狠狠瞪了赵母背影一眼,收回目光,用力捏了捏明薇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行了,我知道了。你…你自己好好的!有什么事,一定记得告诉我!”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平,却也只能无奈地松开手。
“嗯…”明薇低声应着,声音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