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舍下姑娘家的脸面开口……”
方清雪嗓音打着颤儿,指尖死死绞着衣带:
“换来的便是这般折辱?”
被推至风口浪尖的林澈忽地朗笑三声,振袖间带起一阵清风:
“方姑娘误会了!”
“林某并非不愿娶,而是愿...入赘方家!”
方清雪顿时一愣。
林家主母苏珮瑶大喜,林隐川神色阴冷瞅着这个儿子...
林家二少爷林晟捏着鼻烟壶嗤笑:
“兄长方才还推三阻四,见着方姑娘玉容仙姿便改了主意?”
“倒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只是入赘这等有辱门楣的事...”
“门楣?”
林澈突然放声大笑,袖中婚书应声而出,裂作漫天飞雪:
“这劳什子婚书算个屁!”
“本公子愿意入赘!”
他忽地凑近方清雪耳畔,温热气息拂过她泛红的耳垂:
“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若搭伙过日子?”
这话说得轻佻,偏生他眼神清亮如星子:
“今日我入赘方家,来日定教你做全天下最风光的妇人。”
“什么世家门第,不过粪土!”
“待他日少爷我兴致来了,捧你们方家再登龙门又何妨?”
方清雪怔怔望着这个传闻中的林家质子,但见他眉梢带笑,言语荒唐。
偏偏那副混不吝的架势竟真让她心尖颤了颤。
堂上林隐川气得胡子直抖,茶盏砸在地上迸裂如惊雷:
“逆子!”
“滚去你厢房思过!”
“我的厢房?”
林澈挑眉:
“听说我那屋子如今住着弟弟养的宝贝猪犬?”
“倒不必麻烦,今日我便离府。”
他忽地收敛笑意,朝堂上深深作揖:
“十载为质,今又替弟入赘,生养之恩算是两清。”
“自此山高水长,各不相干!”
这话如同冷水入油锅,炸得满堂沸腾。
方清雪大急,这纨绔子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她咬牙忍着屈辱应下婚事,图的是林家这棵遮风树!
半年前方府倾覆的场景历历在目。
父亲因直谏获罪,抄家那日债主如蛆附骨,连祖宅匾额都被卸去抵债。
如今她孤女飘零,若再带个肩不能扛的赘婿...这生活想都不敢想!
“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出了林府门槛,可别哭着回来求饶!”
林隐川气得青筋直冒。
林家主母苏珮瑶捏着帕子得意冷笑:
“老爷宽心,他在外头吃几日苦头,自会爬回来认错。”
“在这京城若是没有个像样的营生,怕要不了三日就要沿街乞食?”
.............
初夏晚风带着槐花香拂过青石巷,方清雪攥着衣袖跟在夫婿身后。
满腹委屈随着脚步声越积越厚。
她本指望借着林家这棵大树替父申冤,谁料这纨绔竟把棋局掀了个底朝天。
“林公子...”
她忍不住扯住林澈衣袖:
“这般决绝终究不妥,毕竟血浓于水...”
林澈忽地驻足,暮色里眸光灼灼: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他伸手弹去方清雪发间落花,语气坚定道:
“方小姐且放宽心,离了那虎狼窝,保管教你吃香喝辣。”
这话说得轻狂,方清雪却瞧见林澈那星河倒转般的明亮眸子。
虽有一丝惊讶,可却只觉得前路茫茫...两个落魄人凑作堆,怕是要成京城最大的笑话。
偏生林澈还抚着她手背温言道:
“从今往后,为夫定让娘子食有肉,出有车!”
方清雪甩开他的手,泪珠儿直往腮边滚:
“怎就信了这浪荡子的浑话....”
就这样二人各怀心事穿过长街,行至一处朱门府邸前,方清雪突然钉在原地。
但见那门楣上“方府”金字匾额晃眼,石狮子旁几丛野蔷薇开得正艳。
“从前...这是我家宅子。”
她嗓音飘忽像隔世回响:
“抄家那日,兵士将门槛踏破...”
“府上金银,连同下人丫鬟都一并送入三法司...”
“若不是爹爹发配前拼死庇护,我又有诰命在身护我一命!”
“只怕我早已香消玉殒...”
“如今没有林府权势庇护,这冤如何伸的?”
林澈顺着她目光望去,但见高墙内飞檐勾连,虽不及林府气派,却也别致玲珑。
他忽地抬脚踢飞挡路的石子,惊得野猫窜上墙头。
“想要回来?”
林澈歪头笑的狡黠:
“三个月。”
“夫君我帮你把这宅子买回,原样儿物归原主。”
“至于伸冤,那也包在我身上...”
方清雪望着飞檐下那盏熟悉灯笼,怔怔出神。
“真的可以?”
林澈自信一笑;
“自然可以!”
随即林澈想起一个问题。
他走得是潇洒,身上身无分文,今晚住哪?
方清雪像是看出林澈窘迫道;
“如今这高门宅院咱们是住不成了!”
“还好我方家在郊外还有一处老宅...”
“这些日子我便一个人住在那!”
林澈让方清雪在前头引路。
不多时就站在方家老宅门前。
林澈此时才深刻体会到了何为“家徒四壁”的终极形态。
他这位新鲜出炉的方家赘婿,本以为再不济也是个破落贵族,谁承想,贵族是够破落了,连个像样的屋顶都欠奉。
“我说……”
林澈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空气中的腐朽木料味:
“咱们方家,如今就只剩下这……这处洞天福地了?”
方清雪低垂着脑袋,声音细若蚊蚋:
“祖上留下的老宅,是……是荒凉了些,但遮风避雨,总还是能的。”
她这话说得,连自己听着都心虚。
那院墙东倒西歪,像一群醉汉互相搀扶。
斑驳的大门更是饱经风霜,一阵稍大的风就能让它彻底退休。
林澈抬脚迈过门槛,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就给这老宅来个雪上加霜。
院内杂草疯长,几近齐腰,三间正房歪歪扭扭地杵在那儿。
瓦片稀疏,窗棂破损,月光毫无阻碍洒入,倒是省了灯油。
他仰头看了看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又环顾四周,由衷感叹:
“这地方,拍《聊斋》都不用额外布景,直接就能开机。”
“夜半若有女鬼叩门,我怕是都分不清是演员还是邻居串门。”
方清雪没太听懂他后半句的嘀咕,只当他是嫌弃,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指向一侧厢房:
“你……你睡那边,我睡这边。”
“时候不早,我....我先回房了。”
说罢,转身欲走,那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
“慢着!”
林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那细得一折就断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
“方大小姐,你看看这几间屋子,哪间不是四面漏风,八面玲珑?”
“咱们要是再分房睡,半夜被狼叼走了其中一个,另一个怕是都听不见动静。”
“同处一室,好歹能互相照应,做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