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唤与青鱼命体相连,高阳猜想是青鱼靠近老者时感受到了危险,所以变换了方向,朝老者的肚子飞去,而后变成了一团水雾,钻进了老者的肚脐内。
阿唤手中的水波扇翻动,又是四条青鱼跃出,奔向几名壮汉与妇人。
青鱼幻形入肚,使得他们的身体变形,瞬间壮如牛肚虎躯。
“这是要让他们自爆!”高阳暗暗佩服,阿唤这么快就想到了应对蛊虫之法。
越发膨胀的老者拖着沉重的步伐向阿唤袭去,另外几人也应声而动,仿若五座大山。
“困兽犹斗!”阿唤沉着吐息,不再与他们正面相较,只在几人的攻防中不断移形换影。
几个笨重的身躯愤怒地咆哮着,不断撞在彼此身上,碰个“鼻青脸肿”。
于此同时,两名孩童也突然发出招来,将手中拿着的血心向高阳扔去。
高阳随机应变,举起身旁的背篓,凭着知觉,将之接住。
孩童见状,变出那个沾满血污的布袋,一人取出心脏递给另一人,一刻不停地扔出,高阳上下其手地接着,像是接沙包一般。
十、二十、一百、两百、七百九十九……
这,难道真是巫常氏全族人的心脏!
想到此前种种线索,高阳的手在身后暗暗握紧,不禁心下一冷。
他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头上盖着的红绸,直直落在了两名孩童身上,眼中露出哀悯。
“嘭!”一声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见两名妇人和壮汉分别倒下,瞬间炸成了一摊黑雾,茅屋上沉积的雪纷纷垮落,犹如冰川震裂。
老者的身体仍在继续膨胀,胸口挺出一人有余的宽度,笨拙地向着阿唤移动。他呼出一口黑气,将飘飞的白雪浸染。
“青鱼索命!”阿唤凌空一喊,发出一招,原本在扇子波纹间跳动的小鱼猛然跃出,变成结队的鱼群在空中吐着泡泡,向老者涌去。
老者身重如象,将鱼群尽数吞掉,身体再次撑大。
“你等怨灵手下人命不少,今日即便是孤魂也留你不得!”阿唤的声音落下,转身收招。
老者的嘶吼在喉咙发不出,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沉,他的身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雾化的血肉一边不断垮塌融化,一边又急剧膨胀,像两股势力较劲,最终在融化中爆炸,化作尘埃。
轰隆巨响后,一个童音传来,声音是那般清澈,又带着无言的哀绝。
“红盖头,白幡绸,吃饭要把残命留,残命留,吃肉肉,烤着吃,晒着吃……”
对于孩子而言,仇恨或许可以模仿,但悲伤却不用。
“你们过来吧!”阿唤招呼二人道。
两名孩童如今手中没了血心,或许是不知往哪里放,在薄裤衩上拉了拉,听了阿唤的话似有些害怕。
“你们虽是无辜,却也害了人命,留是留不得了。”
阿唤两指一划,一道水灵符悬空张开,变成一张天网,将两名孩童罩住。
虽说这一结果也是高阳所想,但他还指望着留下两名孩童询问线索,欲开口阻止便听阿唤又道:
“各人罪孽各人担,洗净你们罪孽之法,却是需要你们自己去完成,可知?”
说完她将水灵符召回,拿在手中。
水灵符飘了飘,好似应下。
高阳将想说的话吞回,眼中闪动着亮光。
阿唤行事自有她法,何须他多言。
高阳这样说服自己,却又不禁生出怀疑,那他曾经所做之事,阿唤会明白吗?会谅解吗?
千百次预想不及一眼凝望!
“还愣着?”不知何时,阿唤已来到高阳身边,语带薄怒道,“莫不是真想留下来吃肉!”
三百年后的邂逅,他竟又踢到了铁板!
高阳心下懊恼,快步跟上,郑重揖礼:“含章再谢姑娘救命之恩。”
“含章?”阿唤微顿,语中竟透着一丝不屑,“含章未曜!但,人不如其名!”
“嗯?”高阳挑眉,“难道含章惹得姑娘不快了?”
“没见你韬晦,送死倒是积极。”
意识到先前为试探阿唤身份而做出的莽撞之举,高阳略带歉意道:“方才是在下鲁莽,给姑娘添麻烦了!”
阿唤不语,径自向前。
高阳望着她的背影,千言万语哽在喉间,“阿唤”二字辗转齿间,终未说出口。
行出一段,他知道自己本应沉默,却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敢问姑娘芳名?仙乡何处?来日含章必当登门拜谢。”
阿唤回眸,反诘问道:“这问题好生狡猾!是既想知道本姑娘大名,又想知道住处?”
“含章绝无冒犯之意。”高阳一时哑然,有些委屈,“只是救命之恩,理应回报。”
“报恩也得先有能耐!”
虽被冷言相对,高阳心中却泛着隐秘的欢喜。那双冷静中带着不屑的眼神,仿佛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再度开口,语气温软:“姑娘可以不在意,含章不能不心诚……再者,姑娘可否为我取下这盖头?”
“连区区一张红绸都拿不小,谈何报恩,还是不知道我为好?”
阿唤说得轻巧,要知道她出手,即便是天地共主时期的高阳也不一定能应对。
他心想自己果然将她得罪的不轻,快步追上,问道:
“那……这般,在下该如何出去?”。
说完,他感到手腕处有一股凉意,见一根水化的红绸已缠了上来。
“跟着。”阿唤冷声道。
“好!”高阳应声,嘴角已悄然翘起。
天色渐沉,水绸微微发亮,为高阳照亮了脚下之路,也点燃了心中之光。
“高阳,你打仗,我便给你打头!”阿唤的声音还在耳畔,伊人倩影犹在,好似一切都未曾改变。
然而一层红绸相隔,水中月仍是天上月。
半晌后,迷雾渐开。
高阳试着吹动头上的红绸,见其已可随风飘动。
他想一把扯下,手举起来,却又放了下去。
无数个想见面的念头在他心中徘徊闪过。
她会不会已经忘了他!
一阵风动,红绸忽地飘起,他的眼前敞亮,心却咯噔一跳,手明明已经将那红绸拉住,仍是让它从指尖溜掉了。
他故意的,只为了这一眼。
终于……
他睁开眼睛,看向前方,模糊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不对,是眼花了吗?
为什么有九双眼睛正盯着他。
高阳看清这一幕时,一个退身向后倒去,差点惊叫出声。
这哪是阿唤,分明就是蠪姪,还是以水化形的!
九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样瞪着他。
原来,从头到尾牵着他的都是这只九头怪。
一气之下,他用手一下下戳过那怪物的头,水珠哐嚓散开,沾湿了他的衣摆。
哎!又被阿唤耍了一次……
“是坊主!”
“坊主!”
高阳正苦恼,一声声呼喊从树林的尽头传来,小六带着一群人跑来。
“这位兄长,你可知道?这世间总有一个人等着你,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你是盖着红盖头还是绿……,总之,有一个人等着你。”小瞎子忙不迭迎上去道。
高阳轻笑一声:“还好等我之人是小黑,不是冥王!”
“那是!”暗号没错,小瞎子也放下心来。
高阳回头,眼睛在林中寻去,看见红绸的刹那露出一个笑容。
“坊主,这红盖头是怎么回事?”小六指着高阳捡起来的红绸道。
高阳认真地将它折好,放入怀中:“没什么,天上掉下来的!”
“天上掉下个红盖头,正巧搭在坊主头上,这会不会如小雪姐姐所言,坊主今日有喜事。”小瞎子调笑道。
高阳不想他们多问,立马岔开话题:“大家都无恙吧?”
“坊主,放心!”众人争先恐后答道。
“那便好,你们到此便不用上去了,酒放在此处,上面之人自会下来取。大家尽早离开。”
听高阳说完,小瞎子露出关切之色:“坊主,那你呢?”
“你们先走,我收完账便回。”高阳道。
小瞎子接话:“这可是百年碧玉春,这账一辆车也拉不完,不妨小六哥你带人先走,我去帮坊主。”
一车都装不完,得是多少钱?大嗓门闻言,高噘着嘴,羡慕地捶胸。
高阳没来得及拒绝,小瞎子已经拽着大嗓门往前方去了。
他无奈只得让小六先走,小六颔首。
众人转身欲行的刹那,被眼前的一番景象震住。
前方雾气飘散,一座偌大的建筑赧然出现。
这是一座用红木搭成的府宅,傲立于“相公岭”之巅。高耸入云,白雪红墙,尤为耀眼。可谓山在云中,云在楼中,楼在崖中,层层怀抱,完全拟合天地造化,巧夺天工亦不足以形容。
震惊之后,小六带着一行人回程。余下高阳几人往前上到台阶,站在府宅门下。此大门不宽,并没有挂族名牌匾,门尤为厚重结实。
跨入大门,纵观整个府宅,偌大的门庭映入眼帘。婚宴的礼宾皆安排于此,近千人分门别派,坐于一庭。
门庭之上,数十步台阶处搭起了一座小高台,以海棠花点缀四周,灿若花海。
又经百余台阶,拾级而上,才是巫常氏的正堂。那里挂着一个金丝楠雕成的牌匾,上书“无怀阁”。
数十米联排的门窗大开着,周围挂着许多大红灯笼,烛光灿灿微微。红色和白色交错的帷幔挂于悬梁之上,并无半分喜气,反还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冷寂。
在高阳到此前,庭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原本第一排只摆了几张席位,安排的是大庭氏就座。
众人不解,却也没说什么。唯有方雷氏不满,他家大统领命人将自己的桌子移到前排后方才就座。
他们身后分别是葛天氏、列山氏、祝和氏等显赫神族,位置越往后,越是籍籍无名之辈。
众人全部就位,见吉时快到,却无主家出来招呼,性急的子弟开始骂骂咧咧。
“这巫常氏搞什么名堂!说是婚宴,这鬼地方连个吹打的乐班都没有,比送葬还晦气!”
旁人也随之骚动:“新娘子不见,主家也躲着,莫非是要我等自饮自乐?”
“嘿,倒省了不少礼钱!”大嗓门的想法与众人不同,心中暗喜。
但他碎碎念的声音也大得惊人,庭中之人都听到后无不投来鄙夷的目光。
方雷氏大统领闻言冷笑一声:“九州有头脸的人物今日皆在此,竟有人贪这点小便宜,也不怕丢了氏族门楣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