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闹剧喧嚣,有几个黑影探了消息,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却说客栈内,夜色沉沉,檐下孤灯摇曳,映得屋内光影浮动。
覃淮正独自坐于案前,案上摆着一盏温好的清茶,茶水未曾动过,泛着缕缕幽香。
他手中持着一本册子,然目光微微沉敛,神色未见波澜,似在思索着什么。
忽闻窗外微风拂动,门扉轻轻一响,一道人影悄然掠入,步履极轻,躬身一拜,道:“公子,已探得确切消息。”
覃淮闻言,轻轻合上手中书册,抬眸望去,神色依旧沉稳,未见惊讶。
那人压低声音,细细禀道:“属下方才探至刺史府内,得知兰刺史欲纳妾之事属实。”
“而据府中仆从言,夫人听闻后大受打击,哭闹一月有余见无果,已至绝食数日,先前更是以剪刀抵颈,意欲轻生。”
他顿了顿,又道:“府中乱作一团,夫人一心求和离,然兰刺史左右为难,倒也并非铁了心要休妻,似是顾忌颇多。李老爷今夜入府,怕是要与兰刺史当面交涉。”
覃淮静静听完,眉梢未动,唯轻叩指节,淡声道:“然后呢?”
那人低声续道:“另有一事——兰刺史自言‘酒后失德’,轻薄外人,方酿成此祸。”
“此言府中上下皆信之,甚有仆妇私下叹息,说夫人太过刚烈,若能忍上一忍,也不至闹得这般难堪。”
此言一出,覃淮不由得失笑了一声,目光清冷,微微摇头,语气虽淡,却透着不加掩饰的讽意:“酒后失德?不过是个好借口罢了。”
他在军营里呆过一阵,且看那醉极之人,便是连站立都难,言语皆含糊不清,如何能‘失德’得这般合乎时宜?
不过是个推脱的说辞罢了。
覃淮冷冷一哂,手指轻轻摩挲茶盏,半晌,又道:“若非本心动摇,焉能教旁人得逞?世上醉酒者多矣,缘何旁人不曾‘失德’,独独他失了德?”
他语调平稳,未见少年意气,反倒带着几分沉着与讽谏。
那人低头称是,不敢多言。
覃淮拂袖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夜色沉沉,眉宇微蹙,思绪起伏不定。
与兰沅卿相处数月以来,他几乎日日都能听她提起自己的阿耶阿母,言语间皆是欢喜。
她说得最多的,便是兰夫人如何心疼她,兰刺史如何待她温和,时不时还会想起儿时在长安时的事……
说兰夫人总爱亲自给她做桂花糖糕,兰刺史即便公务繁忙,也总要抱她转两圈才肯出门。
她说得那样自然,满目欢欣,似是自小便在父母恩爱中长大,从不知世间疾苦。
可如今呢?
他目光微敛,蓦然想起方才探子所言。
刺史府乱作一团,兰夫人绝食求和离,兰刺史狼狈不堪,李老爷亲自赶来,只怕此刻正闹得不可开交。
怪不得李老爷不让兰沅卿直接去刺史府。原来是出了这样的大事。
——若她明日见到这一切,又该如何自处?
他想起兰沅卿一路上对这趟行程的期待,想起她进了刺桐城后的雀跃,想起她笑着说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阿耶阿母……
覃淮眉心蹙得更紧。
她若知晓了此事,怕是要哭成泪人了。
心中思绪纠葛许久,他终是抿了抿唇,随后翻身跃出窗棂,悄无声息地落入隔壁厢房。
不行,定然不能让她看到这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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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昏暗,纱窗外月光淡淡洒落,映得榻上小小的人影轮廓柔和。
兰沅卿蜷着身子,抱着被角睡得正沉,唇角似仍带着些微笑意。
覃淮垂眸望着她,目光沉敛,半晌,终是俯身将她轻轻抱起。
怀中人软软的,他动作极轻,唯恐惊醒了她。兰沅卿微微蹭了蹭他的衣襟,呢喃一声,仍未醒来。
覃淮未作停留,抱着她翻窗而出,几个起落,已出了客栈。
院外,十三正倚着马厩打盹,忽觉夜风一动,猛地睁开眼,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公、公子?!”
他目光落在覃淮怀中的兰沅卿,惊得差点跳起来:“您、您这是作甚?!”
覃淮神色淡淡,语气平稳:“去备马车。”
十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嘴巴张了张,半天才憋出一句:“公子,您要带着兰姑娘去哪里?”
覃淮低头看了怀里熟睡的兰沅卿一眼,目光微动,旋即平静道:“不管去哪里,我也不想看到她哭。”
十三险些跪下:“公子,咱们这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
覃淮沉吟片刻,淡淡道:“福州。”
福州有他覃家军原先的几个旧部,他带着兰沅卿去那里歇歇脚,回头等李老爷处理完兰刺史那些污糟事,再来找他们便是。
十三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死:“福、福州?!”
这大半夜的,抱着别人家的姑娘往外跑,还要跑去百来里之外的福州??!
他满头冷汗,急道:“公子,您冷静冷静!这一路那般远,万一走丢了怎么办?再者说,您这样把兰姑娘偷偷抱走,等李老爷发现了,岂不要派人满城搜?!”
覃淮神色未变,语调不疾不徐:“她大病初愈才多久?回头若被兰刺史夫妇气傻了,我的药可不就是白给了?”
十三张嘴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公子您这话倒也有理,可问题是——这能算理由吗?!
十三额角青筋突突跳,忍不住抬手捂脸,艰难道:“公子,您可知这叫什么?这叫拐人!”
覃淮神色平静:“嗯。”
……
十三嘴巴张张合合,终是认命地长叹一口气,恨不得抱头蹲地。
半晌,他认命似的低声嘀咕:“小祖宗,您可别后悔……”
覃淮抬眸看他,眉目沉敛,语气却淡淡的:“不后悔。”
十三:“……”
罢了,拐都拐了,还能怎么办?备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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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天未破晓,刺史府门前,李老爷负手立于门外,披着一身微寒的晨雾,神色深沉。
身后,兰刺史亲自相送,眼底虽带倦意,仍是强打精神,拱手道:“岳丈这一夜也累了,回去歇息罢,明日……明日婵娘那边,我再想办法。”
李老爷微微颔首,正要抬步离去,忽见街角有护卫快马疾奔而来。
“老爷!糟了!糟了!糟了!!”
那护卫一路飞奔,冲至面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色煞白:“表姑娘……表姑娘和二公子不见了!”
话音落地,李老爷倏然变色,猛地转身,沉声道:“你说什么?!”
兰刺史原本满面愁容,听得此言,亦是瞬间惊住:“沅卿她——?!”
护卫连连点头,急得直跺脚:“天还未亮,便有小厮去守门,谁知二公子的房门半掩,屋里竟空无一人!再去厢房一看,表姑娘的屋里也没人,连床上的被褥都凉透了!”
李老爷只觉眼前一黑,心头猛地一跳,手指都微微发颤:“胡闹!这两个孩子……怎会突然不见?!到底是何时走的?!”
护卫心急如焚,声音都变了调:“小的们彻夜守在院外,并未见有人出门……怕是二公子从窗子走的!”
李老爷听得腿都软了一瞬,心头气得直发抖。
覃淮那小子是个能耐的,翻窗跳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可问题是,是他带着小姑娘走了?可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带走小姑娘??
或者说……还是遇到了什么……劫匪??
兰刺史脸色也难看极了,咬牙道:“岳丈,此事蹊跷,最近潮州城外多有流匪,会不会是……遭遇了什么歹人?”
此言一出,李老爷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稳不住身形,额角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胡说八道!”
他厉声喝道,语气却透着未曾有过的慌乱,“他们两个若是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他后半句话已说不出口,只觉喉中发涩,心跳得厉害。
兰刺史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转身吩咐身侧亲卫:“速传巡防营,让他们封锁城门,务必搜遍城中各处,不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到!”
巡防营乃潮州城防军,虽未必多精锐,可若是找寻两个孩子,已是绰绰有余。
李老爷抖着手,咬牙道:“我回客栈看看情况。”
言罢,他拂袖便走,脚下步伐凌厉至极,心下已然乱作一团。
烦死了。
-
却说天光大亮,马车辘辘碾过青石官道,晨风拂帘,微带寒意。
车内,兰沅卿缓缓睁开眼,先是眨了眨睫毛,迷迷糊糊地看向周围。
软垫,帘幕,檀香隐隐,耳边唯有车轮滚动之声——
她呆了一呆。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客栈睡觉吗?怎么一觉醒来,竟在马车里了?!
小姑娘有些茫然地直起身子,身上仍穿着昨夜的寝衣,身旁却放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还未等她细想,被褥便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
“……?”
她怔怔地低头看去,还未反应过来,忽觉肩上一沉,竟是有人将那披风替她盖住。
她偏头一看,便见覃淮坐在一旁,双目微阖,神色如常。
他方才是闭目养神,听见动静,才微微睁眼,见她衣衫单薄,顺手将披风覆上。
他面上神色未变,语气淡淡:“别着凉。”
兰沅卿愣了愣,低头拢了拢披风,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
“……淮哥哥?”她声音软软的,透着刚睡醒的懵懂,“咱们……咱们这是在哪里?”
覃淮眸光微顿,终是没有扯谎,语气淡然:“在去福州的路上。”
兰沅卿倏地睁大眼,彻底醒了。
“福州?!”她惊讶地眨巴眨巴眼,“可是……可是阿公不是说,今日要去刺史府见阿耶阿娘吗?”
覃淮垂眸,静静看着她,神色不动。
兰沅卿被他看得怔了怔,懵懵然又问了一遍:“淮哥哥,我们怎么会在去福州的路上?”
覃淮未答,静默片刻后,方才缓缓道:“你想去刺史府见他们?”
兰沅卿下意识地点点头,可刚点完,心里却莫名升起一丝犹豫。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怔怔望着覃淮,小小的脸上满是疑惑。
覃淮神色淡淡,未作答,只是抬手替她拢紧披风,似乎并不打算细说。
兰沅卿抿了抿唇,正要再问,忽然——
“驾——!”
马鞭抽破晨雾,马车倏然一顿!
随即,外头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兵刃出鞘的锐响,十三的怒喝随风而来——
“是流匪!护住马车!”
覃淮眉头一皱,猛地抬眼,几乎在瞬间便已判断出局势。
外头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风中隐隐带着血腥气,想来对方人数不少。
兰沅卿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颤,身子下意识往覃淮身边缩去。
覃淮一手探向腰间,摸到了随身短刃,另一手却稳稳按住兰沅卿的脑袋,将她搂进怀里,掌心覆上她的耳朵,低声道:“莫怕。”
兰沅卿怔怔被他抱着,小手揪紧他的衣襟,虽然心里慌乱,却还是努力点了点头。
外头刀光闪烁,十三持刀翻身下马,一刀砍翻了扑上来的匪徒,他飞身上前,四五个黑衣暗卫已迅速迎战,刀光一闪,便有流匪倒地,鲜血飞溅!
这群流匪原本只是惯常打劫路过商队,不想这一回竟踢到了铁板!
他们本以为不过是一辆普通马车,谁知车队里的护卫个个身手凌厉,且招招狠绝,不过片刻,已有大半匪徒惨死当场,余下几人更是胆战心惊,面面相觑。
“撤……撤!”有人惊恐低呼。
……
另类私奔[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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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