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烟雨楼。汝嫣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画着糜夫人的妆容。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的面容,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化不开的轻愁。今日要排练全本《长坂坡》,这是出考验旦角功力的大武戏,整个戏班从前几日就开始紧张准备。
“师妹今日的妆画得真细致。”云裳端着早膳走进来,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杏仁茶放在妆台上.
汝嫣也不客气,拿起那碗杏仁茶喝了一口。
“听说今日莫萧公子也要来,秦师傅特意请他来指点武戏。”云裳说道。
汝嫣手中的螺子黛微微一顿,在眉梢留下一个几不可察的颤动。自从那日武试误闯烟雨楼,莫萧似乎成了烟雨楼的常客。他们在烟雨楼初遇,莫萧便时常来戏班子走动。有时是来指点武生们练功,有时就只是静静地坐在台下看她排戏。两人虽未多言,却有种说不清的默契在悄然滋长。
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武生们练功的呼喝声。汝嫣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走向戏台。果然,莫萧正站在台下与秦桑交谈,一身藏青色劲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腰间系着的红色腰带更添几分英气。
“公子。”汝嫣微微颔首,水袖轻拂,行了个标准的戏礼。
莫萧回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姑娘今日的妆容,很适合糜夫人这个角色。淡雅中见坚毅,恰如其分。”
班主李全笑着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份戏单,见到莫萧便道:“公子来得正好,过几日要在巡抚大人面前演《长坂坡》,这些武生的动作还是差些火候,特别是赵云的单骑救主,总是少了几分气势,还请公子多多指点。”
莫萧抱拳道:“班主客气了。在下既然答应了要来帮忙,自当尽力而为。只是戏曲一道,我终究是外行,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指正。”
排练正式开始,武生们先在台上演练赵云单骑救主的戏码。刀光剑影间,呼喝声震天响。莫萧在台下负手而立,认真观看每一个动作,不时出声指点:“赵云的枪法刚劲有力,但又要保持戏曲的美感。这一刺要如蛟龙出水,讲究的是寸劲,这一挡要似泰山压顶,重在沉稳。你们现在的动作力道不足。”说着他亲自上台示范,长枪在他手中虎虎生风却又极具韵律。他虽然是个武人,动作却完全符合戏曲的规范,甚至比专业武生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神韵。
“好枪法!公子比戏班子的武生都专业!”秦桑拍案叫绝,忍不住站起身来称赞道。
莫萧谦逊一笑,收势而立道:“秦师傅过奖了,不过是从小习武,对这些动作比较熟悉罢了。戏曲讲究的是假戏真做,既要演得逼真,又要保持美感,这个度确实难以把握。”
轮到汝嫣上场时,她饰演的糜夫人一袭素衣。当她唱到“将军保重,妾身就此别过”时,眼中含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凄婉的唱腔在戏台间回荡,竟让在场的武生们都停下了动作。
莫萧在台下看得入神,不知为何,每次看汝嫣演戏,他总觉得格外熟悉,仿佛在梦中见过千百回。特别是她那双含泪的眼睛,总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排练间隙,汝嫣走到台边休息,额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莫萧适时递上一杯水,说道:“姑娘的糜夫人,悲壮中带着坚毅,很是动人。特别是方才那个转身,将糜夫人内心的挣扎表现得淋漓尽致。”
汝嫣轻声说道:“多谢公子夸奖。”接过水杯时指尖不经意间触到莫萧的手,两人都微微一怔,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莫萧若有所思地说道:“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糜夫人这个角色,难就难在要在有限的戏份里展现出一个完整的人物。或许缺的是一份决绝。糜夫人为成全大义,毅然投井,这份决断,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她不是不害怕,不是不留恋,而是明知前路是死,依然选择舍生取义。姑娘戏唱得已经很好,若是能在眼神中再多添一分决然,就更加完美了。”
汝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班主李全匆匆走来,面带难色地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莫萧问道:“班主但说无妨。”
班主李全说道:“过几日给巡抚大人演出,可否请你来演赵云?咱们戏班的武生,实在演不出赵云的那股英气。看你示范那气势,那身段,简直就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
莫萧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汝嫣。见她眼中带着期待,便点头应下:“既然班主信得过,在下愿意一试。只是我对戏曲的规矩懂得不多,还需要各位多多指点。”
汝嫣闻言,心中竟有几分欢喜。这些日子与莫萧相处,她越发觉得这个将军般的公子给她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接下来的几日,莫萧全心投入排练。令人惊讶的是,他虽非专业戏子,却很快掌握了戏曲的韵律。更难得的是,他与汝嫣的配合天衣无缝,每一个眼神交流都恰到好处。有一次排练投井的戏码,汝嫣纵身一跃时,莫萧飞身上前相救,两人四目相对,竟都怔在了当场。
莫萧欲言又止,手还扶在汝嫣腰间。
“我明白。”汝嫣轻声道。
云裳在台下看得啧啧称奇,对秦桑低语:“秦师傅,你看他们俩多默契,倒像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档。”
秦桑微笑道:“这就叫默契。”
演出当日,烟雨楼内张灯结彩,座无虚席。巡抚大人端坐正中央,两旁陪坐着江南的达官贵人。戏台后面,汝嫣对镜整理着妆容,手却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云裳在帮她系好水袖,低声说道:“师妹,我瞧公子今日格外紧张,他在后台反复练习亮相的动作。”
汝嫣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轻声说道:“我又何尝不紧张。”
锣鼓声响,好戏开场。莫萧一个亮相就赢得满堂彩。他饰演的赵云英武不凡,长枪在手,将长坂坡上的厮杀演绎得淋漓尽致。更难得的是,他在武打中仍保持着优美的身段,将戏曲的韵律感完美地融入武戏之中,每一个动作都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轮到汝嫣演的糜夫人出场时,一袭素衣,莲步轻移。当她唱到“将军保重,妾身就此别过”时,眼中含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凄婉的唱腔在戏台间回荡,竟让台下的看客身临其境。
莫萧伸手欲拦,眼神中满是震撼与敬佩。这一刻,他们不再是莫萧和汝嫣,而像是真正的赵云与糜夫人。那种生死与共的情谊,那种舍生取义的决绝,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投井的那场戏,将全场气氛推向了**。汝嫣纵身一跃,水袖飞扬,如一只折翼的蝴蝶。莫萧飞身上前,虽明知是戏,却仍忍不住心中一紧。他伸手相拦的那个动作,那份痛惜演得如此真实,让台下不少女眷都流泪。
戏唱完了,台下寂静无声,良久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巡抚大人起身叫好,连连鼓掌:“好!这出《长坂坡》,是本官看过最精彩的一版。”
演出结束后,班主李全激动地拉着莫萧和汝嫣说道:“这场戏可以说是烟雨楼这些年来最精彩的演出之一。巡抚大人特意赏了银子,还说要在各位达官贵人面前为烟雨楼美言几句。”
莫萧却注意到汝嫣脸色苍白,关切问道:“我见你气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汝嫣勉强一笑,用袖子拭了拭额角的冷汗,说道:“可能只是有些累了。”
其实刚才在戏台上唱戏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分不清戏与现实,那种生死离别的痛楚太过真实。她不禁想,若是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这个时空,也会像糜夫人这般决绝。
戏班子众人都已歇下。莫萧送汝嫣回房,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下,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汝嫣说道:“今日多谢公子,若不是公子,这出戏也不会如此成功。”
莫萧看着她说道:“该我谢姑娘才是,让我体验到了戏曲的魅力。不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姑娘,好像我们早就认识。”
汝嫣听到这话心中一震,几乎要脱口而出真相。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轻声说道:“也许这就是戏里说的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分别时,莫萧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盒,盒子上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这是今日路过街上时在地摊上看到的,觉得适合姑娘,就买了下来。”
汝嫣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白玉发簪,簪头雕着一朵精致的兰花,玉质温润,做工精细。
汝嫣推辞道:“如此厚礼,受之有愧。”
莫萧坚持道:“姑娘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这簪子,配姑娘的气质正好。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姑娘就像这玉兰一样清雅脱俗。”
汝嫣只好收下,轻声道谢:“公子厚爱,铭记在心。”
回到房中,她取出怀中的凤纹玉佩,又看了看那支白玉发簪。两件玉饰在月光下泛着相似的光泽,温润如水。她想起今日在台上与莫萧对戏时的种种,想起他关切的眼神,真挚的话语,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声唤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泪水不知不觉滑落:“莫萧,若你知道我来自何方,是否还会待我如此?”
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时空扎下了根。而对莫萧的感情,也早已超越了戏中的情谊。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是身份地位的差距,更是整整一个时空的距离。
而在另一个院落里,莫萧也在对月沉思。他抚摸着腰间的龙纹玉佩,想起今日在戏台上与汝嫣对戏时的种种,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块玉佩与她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微笑:“汝嫣,你究竟是谁?为何让我觉得如此熟悉?”
两人各怀心事,却都在想着彼此。月光静静地流淌,见证着这份跨越时空的缘分。
汝嫣想起今日戏中糜夫人的选择,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管未来如何,不管她来自何方,此刻的真心,才是最珍贵的。她决定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哪怕前路艰难。
莫萧也下定了决心,不管汝嫣有怎样的过去,他都要守护这个让他心动的女子。这份感情,就像戏中的赵云与糜夫人,注定要经历考验,但也注定难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