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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作者:卫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雨夜之后,某种无形的屏障似乎被打破了。


    黄作粱依旧睡在阁楼,依旧笨拙地学着打理酒吧的琐事,但感觉已截然不同。他不再觉得自己只是个暂居的过客,或是需要被验证的投诚者。他开始真正地“看”这个空间,也重新“看”身边的人。


    他注意到别经年擦拭杯子时,眼神偶尔会放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那神态不像平日的倦怠或嘲讽,更像是一种沉浸在遥远回忆里的怔忪。


    黄作粱会想起别经年提过的散打队小师妹,那个如同青春烟火般明亮短暂的女孩。他想,那些放空的瞬间,是否与那段纯粹却无疾而终的过往有关?那烙印下的步伐,是否也影响了他如今选择这种看似停滞、实则坚守的生活方式?


    他也留意到,当红姐或者阿斌开玩笑撮合别经年和某个常来的单身女客时,别经年总是用一句不咸不淡的“不合适”挡回去,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黄作粱几乎能窥见那段现实镜面般的关系留下的影子——


    理性、体面,却缺乏灵魂的悸动。别经年守护的,或许正是那份不肯为合适而妥协的自留地。


    这些观察让黄作粱心里的别经年变得更加血肉丰满。他不再只是一个提供庇护的、强大的符号,而是一个同样背负着过往、在情感世界里谨慎划下界限的、具体的男人。


    同时,黄作粱也在别经年的不买账里,清晰地照见了自己。


    那天,一个之前对黄作粱表示过好感的、开着保时捷的年轻客户不知怎么摸到了“乌有之乡”。对方一进门,目光就黏在黄作粱身上,言语间带着那种黄作粱极其熟悉的、将他视为一件精美收藏品的打量和势在必得。


    “作粱,真没想到你在这儿体验生活呢?这地方……挺别致啊。”客户笑着,手自然地就要搭上黄作粱的肩膀。


    黄作粱下意识地想挂上那副营业用的、游刃有余的面具,身体却先于意识微微一侧,避开了那只手。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李总,我现在在这里帮忙。”黄作粱语气平静,带着疏离。


    别经年就在吧台后擦杯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黄作粱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他知道,别经年不会像他大学那个学长一样,只将他视为值得炫耀的战利品;也不会像那个优渥的客户,将他看作可以明码标价的资源。


    别经年看他的眼神,是平的。像看阿斌,看小舟,看红姐,也像看他自己。这种平视,剥去了他赖以周旋多年的美貌和社交技巧,让他不得不以最本质的“黄作粱”站立。


    这感觉起初让他无所适从,现在,却成了他最坚实的立足点。


    那位李总自觉无趣,讪讪地走了。黄作粱松了口气,转头,正好对上别经年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很短,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了然,随即又垂下,继续他永无止境的擦杯子事业。


    黄作粱却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他知道,别经年什么都明白。明白他过去的生存方式,明白他此刻的解脱。这种被彻底“看见”却未被评判的感觉,像一道暖流,缓缓淌过心间。


    然而,外部世界的裂痕正在加速蔓延。


    刘奶奶的官司第一次开庭,结果不尽如人意。对方证据链准备充分,法官虽然对刘奶奶的处境表示同情,但在法律层面难以支持。法律援助的律师表示会上诉,但前景黯淡。


    压力之下,化龙池其他几户原本态度坚决的人家,也开始动摇。有人私下接触了李锐那边的人,试探着妥协的可能性。流言在巷子里飞舞,说开发商已经准备好了强拆队,只等最后的法律程序走完。


    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像潮湿的霉菌,侵蚀着原本团结的氛围。


    一天下午,黄作粱去给刘奶奶送别经年炖的汤,发现老人坐在昏暗的屋里,对着墙上老伴的遗照默默流泪。那双曾经在“乌有之乡”接过温黄酒的手,此刻颤抖着,布满老年斑。


    “奶奶……”黄作粱喉咙发紧,不知该如何安慰。


    刘奶奶抬起浑浊的泪眼,抓住黄作粱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小黄,你跟小年说……算了,算了……我老了,斗不过他们……别连累你们……”


    黄作粱看着老人眼中彻底的灰败,感觉心脏像被狠狠揪住。他知道,一旦刘奶奶这里崩溃,整个化龙池的抵抗意志很可能随之土崩瓦解。这不仅是一个老人的家,更是这场无声战争中的一个精神高地。


    他回到酒吧,将刘奶奶的情况和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别经年。


    别经年沉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擦拭吧台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


    “不能算。”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黄作粱,扫过闻声围过来的阿斌、小舟和红姐。


    “今天算了这个,明天就能算那个。一步步退,最后连立锥之地都不会有。”他的眼神里没有激昂,只有一种经历过真正失去后的沉静决绝,“告诉刘奶奶,也告诉大家,只要还有一家没签,我这‘乌有之乡’的灯,就为她亮着。要拆,先从我这块‘硬骨头’开始。”


    他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重新激起了涟漪。


    黄作粱看着别经年沉静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为任何宏大蓝图、只为守护眼前具体人的坚持。他忽然明白了别经年与这个世界对抗的方式——


    不是轰轰烈烈的革命,而是这种近乎固执的、一寸不让的坚守。


    这种坚守,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有力量。


    它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黄作粱内心深处,那份尚未完全熄灭的、对“真实”和“尊严”的渴望。


    他看着别经年,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抽身。不仅是为了寻求庇护,更是为了守护这份他在别处从未见过的、笨拙却无比珍贵的坚持。


    风暴将至,但他已决定,与这个男人,与这个被称为“乌有之乡”的角落,共同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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