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何峙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高二一班花名册上。
老李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这两个字:何——峙——
粉笔灰簌簌落,像一场小雪。
“新同学,大家多照顾。”
掌声稀疏。北海一中每年转学生不多,能插进一班的更少。所有人都在评估:成绩?背景?威胁指数?
周屿没抬头。他正用钢笔在草稿纸上画立方体,透视拉得极准,每条延长线都穿过同一点——灭点。那一点落在讲台上的粉笔槽里,像把老李的嘴钉住。
何峙站在讲台边,穿崭新的校服,领口拉链没拉到顶,露出半截锁骨,痣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他背光,桃花眼却亮,目光扫过教室,像一台自动对焦的相机,快门“咔嚓”一声,停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那里坐着周屿。
桌面空,只摆一支钢笔,一瓶矿泉水,一本《高等数学与数学竞赛》。人靠在椅背,长腿无处安放,伸到过道,像一道拒马。眼镜反光,看不见眼。
何峙笑了一下,露出左颊的窝。
“老师,我坐那儿行吗?”
他指的方向,是周屿的斜前方,隔一条过道。
老李犹豫半秒,点头。
于是何峙走过去。步伐轻快,像踩着节拍器。经过周屿时,他微微侧身,书包擦过对方膝盖,布料发出极轻的“沙”。
周屿笔尖没停,立方体又多了一个面,变成超立方体。
那天之后,两周里,两人零交流。
何峙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初时“扑通”一声,溅起圈圈涟漪,很快归于平静。他开朗、大方、好相处,不到三天,已经和前排女生讨论完《咒术回战》最新话;和左邻右舍分享完自家零食柜里的白色恋人;体育课单挑三分,十投八中,引得别班女生趴栏杆围观。
周三,第七节下课铃刚响,教室后排立刻热闹起来。
“何峙,你昨晚看没看最新一话?五条悟真的被封印了?!”
前排的林星禾猛地转身,马尾扫过周屿的桌角,带起一阵风。她声音压得低,却压不住激动,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玻璃。
何峙正把篮球塞进课桌侧兜,闻言抬眼,眼尾弯出一个自然的弧度:“看了。制作组还加了一段原作没有的回忆杀,眼泪差点没忍住。”
“是吧是吧!我哭到我妈敲门问我是不是失恋了!”林星禾双手捂住脸,从指缝里露出眼睛,“你说他还能出来吗?不会真的——”
“能。”何峙打断她,语气笃定,像在说一道数学题的答案,“主角团不会让他烂在狱门疆里,伏笔已经埋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书包侧袋摸出一包白色恋人,指尖抵着锡纸口,“嘶啦”一声撕开。甜腻的白巧克力气味立刻盖过了教室里的粉笔灰和汗味。
“来,压压惊。”他递了两片给林星禾,又侧头问向右边,“周屿,你要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周屿开口。
周屿的笔尖停在草稿纸上,一个向量箭头刚画到一半。他没抬头,只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像拒绝一只飞过来的蛾子。
何峙没再劝,把饼干转递给过道对面的体育委员。左颊的窝短暂地露了一下,又收回。
周四,午休,天台。
风把旗杆吹得“当当”撞栏杆。何峙背靠围栏,球衣号码14被阳光晒得发亮,像一块刚出炉的硬币。他单手转篮球,另一只手接电话,开的是免提,声音外放:
“……妈,我知道,月考我会写名字,不会交白卷。放心,你儿子又不是去卧底的。”
旁边围了三四个女生,笑成一团。其中一个扎丸子头的,鼓起勇气问:“何峙,你转来之前,是不是在南宁三中校队啊?我表哥说你去年三分赛绝杀二中,真的假的?”
何峙把手机往兜里一塞,笑:“真的。不过那天我鞋开了胶,差点光脚投最后一球。”
“那你现在脚多大?”丸子头追问。
“45。”他答得自然,像报身高。
“哇——”女生们交换眼神,窃笑,像捡到什么官方数据。
周屿坐在天台角落的阴影里,背抵水塔,膝盖上摊着一本《微分方程》。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啦”跑,像一群受惊的白鸽。他抬头,目光穿过围栏,穿过篮球弧线,穿过女生们晃动的马尾,落在何峙的锁骨上——那颗痣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像一粒要融化的琥珀。
何峙忽然侧头,视线与他撞个正着。
一秒,两秒。
何峙冲他抬了抬下巴,像把篮球传给他一个虚晃。周屿垂眼,继续看书,钢笔在纸页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
y'''' p(x)y'' q(x)y = 0
笔尖把纸戳出一个极小的洞,像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