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玛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是医师的惊诧,再是诸多贵妇的尖叫,叫一切的事情复杂了起来。
玛丽不懂。
她的经验只有陪伴自己母亲生产的经验,或是流产,或是生下来后去世。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医师才惊喜的说道:“王子诞生了,王子诞生了。”
其他人叫喊着:“王后生出王子了!”
王子。
是一个男孩。
是伟大的国王期盼已久的男孩。
一日没有用餐的玛丽的胃囊像是干瘪的大口袋,叫她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开始泛起恶心。
少女脸上的笑颜像是油画上的彩绘,美丽却冰冷。
她一下子抽开握着简王后的手。
她好像更疼了。
恶心。
腰疼。
小腹疼。
玛丽不愿意在人群中露出脆弱,失去自尊对她来说必死还要难受。
她快步朝着外头走去,像是褪色的画纸,脑后的蜘蛛发饰闪烁着钻石的火彩。
一路之上,周围人都争先恐后的说着:
“快去和国王陛下禀报。”
“上帝保佑,王子诞生了!”
“伟大的亨利国王万岁!”
“简王后万岁!”
她回头冷眼睨着那被一群人簇拥着,根本瞧不见的小身影,一切热闹和喧嚣都从她身边走过,同她没有任何关系。
-
那一天,果真如同玛丽的想法一样,亨利国王没有用一个小时就不仅结束了手里繁忙的工作,还从王宫的另一边奔跑过来。
他身上的草屑表明了他不仅没有在工作,甚至还和贵族们外出打猎。
直到简·西摩王后难产,有可能生不下孩子,他才到教堂可是做祷告。
但好在,平安生产,还是一个男孩,所以他带着随扈们快马加鞭的赶回,就为了更快的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
这一切暂时和玛丽没有关系。
她脚步匆忙的离开王后的寝室,回到自己临时住的地方后就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玛丽的肚腹空空,除了苦汁之外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好疼。
她对着跟随过来,手足无措的乔安说道:“帮我换掉裙子,我快要窒息了。”
乔安比玛丽小一岁,是玛丽失去为她服务的“家庭成员”和朋友之后在去年才来到她的身边的。
乔安不习惯于宫廷,连忙点点头,先从玛丽的后面松系带,手有些颤抖。
等外头的裙子束缚褪下,玛丽才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喘口气。
可乔安一声惊恐的叫喊,叫玛丽这个十四岁的女孩暂时来不及思考其他,满眼只剩下自己雪白衬裤下的猩红血迹。
血。
刺眼的红。
她会死吗?
这是对于她诅咒自己兄弟的报应吗?
乔安急急忙忙去喊医师,玛丽又穿好新衬裙,还换更换一套外裙用来见客,只有她颤抖的手指能够看出她的恐惧。
她是虔诚的教徒。
哪怕国王已经改信信教异教,但玛丽依旧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她明白对待自己血亲有不敬之意是违反上帝的教导,却依然按捺不住她的心。
等待医师的过程,仿佛就是等待地狱的宣判。
宫里的医师原本就汇聚在汉普顿宫,如今玛丽有求救,所以来的很快,毕竟谁都不介意多赚一笔奖金。
听到乔安的回话,医师忍不住的皱眉,看向玛丽也多有心疼之意。
这种事,一般都有母亲教导,亦或是贵族女士身边的教母、保姆指点,就连育幼院内都有老师教诲。
再不济也有身边的侍女交流,终归不会是被误认为绝症,才被医师点明。
看出这位从公主变私生女的女士身边年幼的侍女,医师开口:“这无需担忧,这并非绝症,而是中性、自然的生理过程。”
玛丽做出祷告的姿态,面容虔诚的说道:“赞美上帝。”
同时也起身对医师提裙致谢,又叫乔安给出英镑报酬:“也感谢您的指点。”
在她对兄弟报以诅咒,对国王不予尊敬之时,上帝依旧没有对她施以惩罚,就像是无数教徒改信新教一样冷漠。
她的胃里再一次翻江倒海。
像是昭示着她这个人的生命再一次沸腾一样。
-
王后的寝宫,这一次终于没有了周围环绕着的贵妇人,周围恢复了安静。
英格兰的国王亨利看着摇篮内的儿子,四十二岁的他像是一个青年一样跃跃欲试,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
哪怕是腿上有伤,也未曾减少他的俊朗。
“感谢你,我亲爱的简,是你生下了我们的儿子。”
简躺在床上,含笑看着亨利亲近儿子的举动,知道自己终于能够坐稳王后的位置。
这属于她的考验,她终于完美的交出答卷。
“感谢你,我伟大的国王,是你给予了这个孩子生命,叫他诞生,请你为他取一个名字吧。”
亨利不假思索,笑着说道:“我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就叫爱德华。”
延续伟大忏悔者圣爱德华的推崇,这个名字有着现在英格兰将国教改成新教的本土色彩,还有着亨利浓浓的寄托。
简没有附和关于圣爱德华,而是轻笑着说:“同样,纪念他伟大的曾祖父伟大的爱德华四世。”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简这位母亲的存在,亨利的视线总算分出一部分给了简·西摩,亲吻她的脸颊。
“爱德华,很好的名字。”
亨利原本就觉得自己所有的决定都是完美的,但听到别人的夸赞,尤其是诞生王子的功臣,将这份夸赞在他心上升起的幅度更大一些。
爱德华,爱德华的出生终于证明了,他之前坚决认定婚姻无效的正确性。
更把隔壁苏格兰的詹姆斯五世的继承权彻底隔绝。
如何让他不欣喜若狂?
他原本喜笑颜开,眼尾炸起褶子,看着爱德华·都铎和简·西摩柔情似水,可转转眼就想起什么,叫他面色深沉:“我听说,玛丽在爱德华出生之后不满的走开?”
简王后想起自己手中那冰冷的触感,像是握着一块宝石,拥有着无尽的力量。
即使不提玛丽给予她的帮助,简·西摩也并非造谣生事之人。
更不愿意思考,如果她顺应了亨利的话,不顾真相,亨利会不会在心疼玛丽的时候对她这位王后厌弃。
她对着亨利展露的不满一一解释:“感谢玛丽,是她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给予我勇气,才使得爱德华有机会来到这世间。”
“至于玛丽走开,我已经听宫廷管家说过,玛丽已经长大,今日每月自然的生理过程第一次到达,她还是个小女孩,被吓了一跳。”
在天主教的教义里,女性月经是为不洁之物,凡在这时间靠近的男人也会不洁净,在这期间女人不能去教堂领圣餐。(1)
新教的教义里并没有这一条,更选择了新约圣经里真正污秽人的是心中恶念,而非外在生理。
但亨利依旧为自己儿子出生的日子里,玛丽身上不洁而有一瞬间不悦。
但很快,他忽然想到:“玛丽多大了?”
简·西摩面上的笑容像是镶嵌在面上的面具,对于国王需要问她这位玛丽的继母年岁的事丝毫未觉吃惊,只回答:“玛丽已经十四岁了,她上月生日,伊丽莎白马上四岁了,两姐妹都长大的很快。”
她比往日里的反应慢了一些。
脸上的红晕在苍白的脸上十分明显。
可这些并不影响亨利的快乐,亨利坐在床前,亲吻着简的手,赞美她:“亲爱的简,你真是一位美好的妻子,是一位仁慈的母亲。”
哪怕亨利没有提起伊丽莎白,简·西摩依旧会平等的对待她的两个继女。
她伸手触摸着亨利的卷发,这个男人在这时候总是不吝啬对她的特殊的。
“在国王英明的教导之下,玛丽是一位优雅仁慈的姐姐,伊丽莎白是谦逊友爱的妹妹,所以我相信,她们也同样会成为爱德华可爱可亲的姐姐们。”
亨利被这话夸的很高兴,又亲了亲简滚烫的脸颊。
“当然,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他的眼睛看着沉睡的爱德华,决定道:“两天后的洗礼上,我决定让玛丽成为爱德华的教母,这代表着家族的团结。”
“同时我希望爱德华的兄长亚瑟能成为他的教父中的一员,好祈祷爱德华的身体能够像是亚瑟一样强壮。”
哪怕简·西摩的脑袋因为产后的发热有些意识昏沉,却也知道亨利的这两个提议对于被他点名的两个人都不是好消息。
首先,玛丽依旧是虔诚的天主教,她并没有因为国王对她信仰的不满从而在改革派的威压中有一刻对于天主教的欺瞒。
但爱德华的诞生洗礼过程,是国王要对罗马教宗从礼仪上开战的第一次。
由玛丽出场、并担任教母,对于玛丽来说十分荣耀、又羞辱。
国王从前对于玛丽的信仰问题并没有过多追究,但现在爱德华出生,亨利有了他所认为的合法婚姻里的第一个儿子,他必须要玛丽的信仰服从英格兰、服从至高无上的君王。
而非远在罗马的教皇。
其次,只比玛丽小一岁的亚瑟·菲茨罗伊,那位得到认可的国王私生子,年幼成为里士满和萨默赛特公爵的男孩,他离英格兰王位只有一步之遥,叫他来担任爱德华的教父,简并不放心,亦觉得对亚瑟来说也同样不妥。
可亨利说出口的话,不是要听更好的选择和委婉的拒绝。
他要的是赞同和附和。
更何况,不论是羞辱与否,国王派下的重担,都代表着国王心里有你,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
简是贞静的,是聆听的,她相信国王不会伤害爱德华,所以她同样没有拒绝的点点头。
“赞美伟大的国王,你对爱德华的爱是上帝的恩赐。”
亨利听着外面民众的庆祝声点点头,脚步轻快的起身,属于都铎家的眼眸此刻温柔的凝视着小小的爱德华。
他无声的给予全部的温柔,看着爱德华在心里说道:
——感谢你的到来,我合法婚姻内的儿子。
——请健康的长大,我将给予你王国的一切,整个英格兰都会是属于你的。
——你的姐姐,你的兄弟,都将是你最忠诚的助力。
他又亲吻了简的嘴唇,摩挲着她的脸庞,声音沙哑:“快些好起来,我们再给爱德华生一个弟弟。”
(1)《利未记》女人行经,必污秽七天,凡摸她的,必不洁净到晚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