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铎王朝玛丽一世》 第1章 第 1 章 一五五七年十月十四日 “公主,王后开始生产了。” 侍女乔安的声音叫沉浸在祷告的玛丽睁开眼睛,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便带着侍女走出小教堂,坐上马车快步往如今英格兰的中枢汉普顿宫。 她带领着乔安,临上马车前,手依旧在胸前、前额轻点,等坐上马车之后,身边的护卫都能清楚的看见玛丽公主虔诚的吻向她脖颈间悬挂的十字架项链。 不愧是善良的玛丽公主。 护卫赞叹又心疼。 身为第一任王后的女儿,就连对新王后的生育都有着悲悯心肠,毫无嫉妒之心。 只是可惜,国王他对于玛丽不算是慈父。 马蹄踏入泥土,车轮缓缓行驶,一人独坐在车内的玛丽才缓缓收起自己在人前表演的善良模样,那双墨色瞳仁的眼眸使得她的情绪低沉。 她当然是虔诚的信徒。 只是她跪在上帝面前,亲吻着圣物,做足了善良的举动,心里的恶魔却控制不住的想着——诅咒那个王后生个女儿。 - “Princess 玛丽,日安。” 玛丽带着侍女一路从进入宫廷,到了王后寝殿的走廊之外,走动的侍女提裙行礼。 另外一位侍女不赞同的拽了拽刚才开口那人的衣摆,慌张低头道:“Lady 玛丽,日安。” 玛丽神色不变,依旧对她们点头示意,脚步没有丝毫停止。 她昂首挺胸,身上穿着绣有玫瑰样式的裙子,胸前垂着一枚钻石镶嵌的十字架项链。 这位行走在汉普顿宫的玛丽女士,她才十四岁,却已经有了姣好容颜,她继承了已经在王宫之内不能谈论的第一任王后的容颜,亦继承了伟大的国王亨利陛下颀长的身形。 她比照着她父亲和母亲所有的优点长大,她是英格兰民众最爱的玫瑰。 如果一切顺利,那玛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汉普顿宫,听侍女们称呼她为“女士”,而非她从出生之时就伴随着的“公主”称号。 王后卧室的大门打开,在内里行走的王后侍女们都并非普通的侍女,她们是王宫淑女,是一等一的贵族,才会有效忠于王后,进出王宫的资格。 她们有十来人,看见了玛丽,像是终于有了中心骨,也像是失望她的出现,却都不约而同的提起裙摆行礼:“玛丽女士。” 这些人都是有头衔贵族夫人,亦或者贵族小姐,可面对这样虔诚又别扭的行礼,玛丽依旧是提裙低头做回礼,不自卑也不倔傲。 她的神色娴静又温柔,叫人一眼无法生出恶感。 还有这鲜艳的、裁剪特殊的裙子,使得许多贵妇人如同蜂蜜看见蜂箱。 叫原本还以为玛丽被贬为私生女,先抵抗安妮·博林远离宫廷,后生母去世不被国王喜爱,过得并不好的贵妇人们有人失望有人欣喜。 人群中还有人诧异的说:“不是说国王陛下一季度只给她四十英镑吗?” 玛丽在暗处攥紧裙摆,面上依旧有着完美无瑕弧度,仿佛说的并非是她。 内里王后的哀嚎声不绝于耳,玛丽听着,觉得这不像是生命诞生之前的征兆,更像是有人拿着斧头重重的劈砍,一下一下的劈砍肚腹,直至寄生在里面的婴儿出世。 哪怕是玛丽从自己的母亲,到第二任王后,直至现在已经感受将近十遍,她依旧不能平静。 她拧着眉头,侧头问道:“王后陛下如何了?” 她一侧头,贵妇们才发现玛丽不仅没有带英格兰如今王后陛下更喜欢的山墙兜帽,也没有用曾经在英格兰时兴一时,又因为安妮·博林的倒台而被迫抛弃的法国风帽。 使用的也并不是西班牙风情的黑色蕾丝,而是浓郁的蓝色蕾丝,浓郁到和黑色并无差别,编制着珍珠的发兜。 不,或许这并不能算是发兜,因为它只在脑袋上占了不到一般的位置,将前面的头发大幅度的露出,还将后面的发尾没有遮掩的探出来。 这很美观,这很时尚,哪怕是还处于简朴风格的英格兰,贵族女士们也有着爱美之心。 但她们的打扮更多处于政治服务。 她们清晰的看出这发饰很美观,但她们不会公开模仿,因为这对王后陛下并不尊敬。 ——王后喜欢山墙发兜。 但对于王后并不尊敬,于这位玛丽女士来说又理所应当。 她们念头千回百转,却又再窥见安妮脑后压着发丝并不凌乱的发饰。 那是一枚钻石发夹,用尺寸相同的上百颗细小钻石镶嵌在蜘蛛样式的骨架上,两枚红宝石冷不丁的像是一双冰冷的眼睛。 既是保护着玛丽免于窥探,又好似以一种绝佳的位置来证明它的存在。 贵妇们想,到底玛丽还是有许多钱财的,哪怕被贬为私生女后失去了公主年金,威尔士王妃在去年病逝,她依旧能有最时尚的衣裙,最漂亮的珠宝。 贵妇们思想联翩,还没有回答,就从内里走出一个小不点来,才四岁,走在人群里都怕将她踩到的矮小,亦步亦趋的伸手捉住玛丽垂下的手: “玛丽,你终于来了,我有点害怕。” 玛丽另一只手摸了摸伊丽莎白的头,她冰冷的手掌接触到小孩子独有的热气下意识想要挣脱,但玛丽到底没有挥开她的手。 玛丽甚至想,这王宫简直是一团乱麻,谁把伊丽莎白喊过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伊丽莎白不像她住在宫外。 伊丽莎白的“家庭”就在宫廷之内,在去年五月份之前,玛丽也是围绕着伊丽莎白的服务人员之一,这也是伊丽莎白向她亲近的原因。 但可惜,伊丽莎白的“家庭”解散了,她和玛丽都变成国王的私生女,但她幸运的还生活在宫廷之内,因为她年纪太小,还没有监护人。 伊丽莎白的母亲和玛丽的母亲一样,都没有给伟大的国王亨利生下他满意的男嗣。 只是玛丽的母亲是西班牙的公主,虽然没有助力,但到底有面子在,所以只是被宣布婚姻无效,剥夺王后头衔,称为威尔士亲王夫人。 玛丽成为私生女,只能像被今天一样,称为“女士”。 哪怕玛丽和她的母亲凯瑟琳并不认同。 但伊丽莎白的母亲就没有那么幸运,她是贵族的女儿,所以在国王想要离婚的前提下,只能宣布她犯了叛国罪,被砍头,宣布婚姻无效。 第二任王后被砍头的时候她才不到两岁,至今跟在现在的王后凯瑟琳身边长大。 她身边的监护人或许会希望巴结王后,好叫这位同样是“公主”变“女士”,甚至连血脉都不被国王承认的女孩,在这宫廷中能够活的更好一些。 “伊丽莎白,不要害怕,这是生命的诞生,这是伟大的奇迹。” 玛丽说完,做出祈祷的动作,宫殿内所有的贵族也同样做出如此动作。 即便有人对于玛丽出现后就占据主动权不满,但在这个时候谁乐意给王后的生产多一些虔诚。 玛丽捂着伊丽莎白的眼睛走近,层层床幔之下第三任王后二十出头的样貌如今也变得汗淋淋的。 她疼得一声声嚎叫,却又在医师的告诫下喑哑嘶吼。 看着玛丽靠近,这位名叫简·西摩的王后还能挤出一抹笑容,欣慰的说道:“你来了,玛丽,我多怕你不愿意过来。” 又看向被捂着眼睛的伊丽莎白:“多谢你,是我...没有顾及上伊丽莎白。” 玛丽冷着脸空置的手拍了拍简王后的手,虽然只有一下,却也叫简很高兴了。 玛丽清楚的知道这是王后要做的外交面孔,示意着她和原先国王的女儿并无嫌隙,却依然没有办法冷硬的拒绝,只能忍着自己恶毒的语句,通过动作表达。 她带着伊丽莎白往后退,贵妇人们让出一席铺着红丝绸的座椅。 王后的叫喊声,侍女的祷告声,医师的声音在这房间中喧嚣,扰的玛丽心烦意乱,甚至腰腹处也有些不舒服。 她忍不住的开口问:“国王陛下到了吗?” 侍女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玛丽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还是诺福克公爵的妻子回答道:“已经通知了国王,只是国王政事忙碌,还没有到。” 玛丽忍不住的沉默了,亦没有忘记朝诺福克公爵夫人伊丽莎白·斯塔芙德点头致谢。 她怕一开口就忍不住透露对于国王的不尊敬。 玛丽不住在伦敦,都能够收到消息后抵达,而原本就在伦敦的国王竟然还没到。 国王不是政事忙碌,国王只是觉得如果只是一个女儿,他没有必要回来。 等如果是个儿子,他再回来也不迟。 曾经目睹过国王对自己母亲生产时的慎重和小心,在产床前握紧自己母亲手的父亲,到最后连人都不回来。 再到伊丽莎白的母亲安妮,生伊丽莎白时候的急切,再到现在的冷淡。 玛丽明晰自己父亲对于男性继承人的渴望,却依旧觉得太过寒冷。 寒冷到仿佛这正在哀嚎痛苦的女人并非是他要娶的妻子,而是他儿子寄生的容器一样叫她恐惧。 - 玛丽早就过了啼哭有用的时候。 所以她的情绪越是跌宕的时候,她的面容就越是冷静。 玛丽是和她祖父,亨利七世更加相像的黑发黑眼。 她姿容秾丽,嘴唇鲜妍却不艳丽,看着她的皮肤其他人总会想,漂亮的人是不用涂铅粉的,只是或许想要靠近玛丽公主,可以送她一只口红。 窗台上渗透进来的阳光落在这房间内的第二年幼的女士身上,她端坐着,赤红的裙摆层层叠叠的簇拥着她,神色冷冽,有几分高不可攀的凛然。 叫围观的贵妇们有些遗憾的想,这么好的玛丽偏偏不是个男孩。 又有些人看着玛丽后虔诚祈祷:一定要是个王子,一定是个王子,否则,怎么争的过这位? 她可是六岁就前往威尔士治理,成为无冕之王的玛丽·都铎。 简王后没有了力气,时间漫长起来,其他人甚至都吃出去吃了顿下午茶。 玛丽没有胃口,伊丽莎白也不敢行动,不知是她身边保姆的教导,还是伊丽莎白自己慎重。 最后还是玛丽叫她出去,伊丽莎白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从早上到现在,从晨雾迷蒙到黄昏晚霞,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简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玛丽的心头也仿佛被牵动着。 她的手指轻敲着。 和自己胸膛内跳动的心脏重叠起来。 她祈祷简王后生出一个女儿,她祈祷她的父亲、伟大国王陛下一辈子盼望男孩,一辈子都没有男孩。 她很恶毒。 她竟然用这种罪孽的祈祷来打扰上帝的安宁,这本就是一种罪过。 可周围的人都覆盖上一层疲累,阳光都变得有气无力。 就连玛丽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她的行动比她的思维更快一步的来到简王后的身边,然后主动的拉住了简王后的手。 这手很热,满是汗水。 玛丽依旧没有说话,但她的动作已经证明了她的行为。 她低头看着简的眼睛,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神色好似摒弃了伪装出的温柔优雅,反而是迷茫的抿着唇,叫她原本淡淡的唇有几分颜色。 简·西摩露出一个笑,她知道自己获得了上一任王后致死都没有获得的东西。 “谢谢你,玛丽。” 她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后来玛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是医师的惊诧,再是诸多贵妇的尖叫,叫一切的事情复杂了起来。 玛丽不懂。 她的经验只有陪伴自己母亲生产的经验,或是流产,或是生下来后去世。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医师才惊喜的说道:“王子诞生了,王子诞生了。” 其他人叫喊着:“王后生出王子了!” 王子。 是一个男孩。 是伟大的国王期盼已久的男孩。 一日没有用餐的玛丽的胃囊像是干瘪的大口袋,叫她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开始泛起恶心。 少女脸上的笑颜像是油画上的彩绘,美丽却冰冷。 她一下子抽开握着简王后的手。 她好像更疼了。 恶心。 腰疼。 小腹疼。 玛丽不愿意在人群中露出脆弱,失去自尊对她来说必死还要难受。 她快步朝着外头走去,像是褪色的画纸,脑后的蜘蛛发饰闪烁着钻石的火彩。 一路之上,周围人都争先恐后的说着: “快去和国王陛下禀报。” “上帝保佑,王子诞生了!” “伟大的亨利国王万岁!” “简王后万岁!” 她回头冷眼睨着那被一群人簇拥着,根本瞧不见的小身影,一切热闹和喧嚣都从她身边走过,同她没有任何关系。 - 那一天,果真如同玛丽的想法一样,亨利国王没有用一个小时就不仅结束了手里繁忙的工作,还从王宫的另一边奔跑过来。 他身上的草屑表明了他不仅没有在工作,甚至还和贵族们外出打猎。 直到简·西摩王后难产,有可能生不下孩子,他才到教堂可是做祷告。 但好在,平安生产,还是一个男孩,所以他带着随扈们快马加鞭的赶回,就为了更快的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 这一切暂时和玛丽没有关系。 她脚步匆忙的离开王后的寝室,回到自己临时住的地方后就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玛丽的肚腹空空,除了苦汁之外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好疼。 她对着跟随过来,手足无措的乔安说道:“帮我换掉裙子,我快要窒息了。” 乔安比玛丽小一岁,是玛丽失去为她服务的“家庭成员”和朋友之后在去年才来到她的身边的。 乔安不习惯于宫廷,连忙点点头,先从玛丽的后面松系带,手有些颤抖。 等外头的裙子束缚褪下,玛丽才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喘口气。 可乔安一声惊恐的叫喊,叫玛丽这个十四岁的女孩暂时来不及思考其他,满眼只剩下自己雪白衬裤下的猩红血迹。 血。 刺眼的红。 她会死吗? 这是对于她诅咒自己兄弟的报应吗? 乔安急急忙忙去喊医师,玛丽又穿好新衬裙,还换更换一套外裙用来见客,只有她颤抖的手指能够看出她的恐惧。 她是虔诚的教徒。 哪怕国王已经改信信教异教,但玛丽依旧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她明白对待自己血亲有不敬之意是违反上帝的教导,却依然按捺不住她的心。 等待医师的过程,仿佛就是等待地狱的宣判。 宫里的医师原本就汇聚在汉普顿宫,如今玛丽有求救,所以来的很快,毕竟谁都不介意多赚一笔奖金。 听到乔安的回话,医师忍不住的皱眉,看向玛丽也多有心疼之意。 这种事,一般都有母亲教导,亦或是贵族女士身边的教母、保姆指点,就连育幼院内都有老师教诲。 再不济也有身边的侍女交流,终归不会是被误认为绝症,才被医师点明。 看出这位从公主变私生女的女士身边年幼的侍女,医师开口:“这无需担忧,这并非绝症,而是中性、自然的生理过程。” 玛丽做出祷告的姿态,面容虔诚的说道:“赞美上帝。” 同时也起身对医师提裙致谢,又叫乔安给出英镑报酬:“也感谢您的指点。” 在她对兄弟报以诅咒,对国王不予尊敬之时,上帝依旧没有对她施以惩罚,就像是无数教徒改信新教一样冷漠。 她的胃里再一次翻江倒海。 像是昭示着她这个人的生命再一次沸腾一样。 - 王后的寝宫,这一次终于没有了周围环绕着的贵妇人,周围恢复了安静。 英格兰的国王亨利看着摇篮内的儿子,四十二岁的他像是一个青年一样跃跃欲试,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 哪怕是腿上有伤,也未曾减少他的俊朗。 “感谢你,我亲爱的简,是你生下了我们的儿子。” 简躺在床上,含笑看着亨利亲近儿子的举动,知道自己终于能够坐稳王后的位置。 这属于她的考验,她终于完美的交出答卷。 “感谢你,我伟大的国王,是你给予了这个孩子生命,叫他诞生,请你为他取一个名字吧。” 亨利不假思索,笑着说道:“我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就叫爱德华。” 延续伟大忏悔者圣爱德华的推崇,这个名字有着现在英格兰将国教改成新教的本土色彩,还有着亨利浓浓的寄托。 简没有附和关于圣爱德华,而是轻笑着说:“同样,纪念他伟大的曾祖父伟大的爱德华四世。”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简这位母亲的存在,亨利的视线总算分出一部分给了简·西摩,亲吻她的脸颊。 “爱德华,很好的名字。” 亨利原本就觉得自己所有的决定都是完美的,但听到别人的夸赞,尤其是诞生王子的功臣,将这份夸赞在他心上升起的幅度更大一些。 爱德华,爱德华的出生终于证明了,他之前坚决认定婚姻无效的正确性。 更把隔壁苏格兰的詹姆斯五世的继承权彻底隔绝。 如何让他不欣喜若狂? 他原本喜笑颜开,眼尾炸起褶子,看着爱德华·都铎和简·西摩柔情似水,可转转眼就想起什么,叫他面色深沉:“我听说,玛丽在爱德华出生之后不满的走开?” 简王后想起自己手中那冰冷的触感,像是握着一块宝石,拥有着无尽的力量。 即使不提玛丽给予她的帮助,简·西摩也并非造谣生事之人。 更不愿意思考,如果她顺应了亨利的话,不顾真相,亨利会不会在心疼玛丽的时候对她这位王后厌弃。 她对着亨利展露的不满一一解释:“感谢玛丽,是她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给予我勇气,才使得爱德华有机会来到这世间。” “至于玛丽走开,我已经听宫廷管家说过,玛丽已经长大,今日每月自然的生理过程第一次到达,她还是个小女孩,被吓了一跳。” 在天主教的教义里,女性月经是为不洁之物,凡在这时间靠近的男人也会不洁净,在这期间女人不能去教堂领圣餐。(1) 新教的教义里并没有这一条,更选择了新约圣经里真正污秽人的是心中恶念,而非外在生理。 但亨利依旧为自己儿子出生的日子里,玛丽身上不洁而有一瞬间不悦。 但很快,他忽然想到:“玛丽多大了?” 简·西摩面上的笑容像是镶嵌在面上的面具,对于国王需要问她这位玛丽的继母年岁的事丝毫未觉吃惊,只回答:“玛丽已经十四岁了,她上月生日,伊丽莎白马上四岁了,两姐妹都长大的很快。” 她比往日里的反应慢了一些。 脸上的红晕在苍白的脸上十分明显。 可这些并不影响亨利的快乐,亨利坐在床前,亲吻着简的手,赞美她:“亲爱的简,你真是一位美好的妻子,是一位仁慈的母亲。” 哪怕亨利没有提起伊丽莎白,简·西摩依旧会平等的对待她的两个继女。 她伸手触摸着亨利的卷发,这个男人在这时候总是不吝啬对她的特殊的。 “在国王英明的教导之下,玛丽是一位优雅仁慈的姐姐,伊丽莎白是谦逊友爱的妹妹,所以我相信,她们也同样会成为爱德华可爱可亲的姐姐们。” 亨利被这话夸的很高兴,又亲了亲简滚烫的脸颊。 “当然,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他的眼睛看着沉睡的爱德华,决定道:“两天后的洗礼上,我决定让玛丽成为爱德华的教母,这代表着家族的团结。” “同时我希望爱德华的兄长亚瑟能成为他的教父中的一员,好祈祷爱德华的身体能够像是亚瑟一样强壮。” 哪怕简·西摩的脑袋因为产后的发热有些意识昏沉,却也知道亨利的这两个提议对于被他点名的两个人都不是好消息。 首先,玛丽依旧是虔诚的天主教,她并没有因为国王对她信仰的不满从而在改革派的威压中有一刻对于天主教的欺瞒。 但爱德华的诞生洗礼过程,是国王要对罗马教宗从礼仪上开战的第一次。 由玛丽出场、并担任教母,对于玛丽来说十分荣耀、又羞辱。 国王从前对于玛丽的信仰问题并没有过多追究,但现在爱德华出生,亨利有了他所认为的合法婚姻里的第一个儿子,他必须要玛丽的信仰服从英格兰、服从至高无上的君王。 而非远在罗马的教皇。 其次,只比玛丽小一岁的亚瑟·菲茨罗伊,那位得到认可的国王私生子,年幼成为里士满和萨默赛特公爵的男孩,他离英格兰王位只有一步之遥,叫他来担任爱德华的教父,简并不放心,亦觉得对亚瑟来说也同样不妥。 可亨利说出口的话,不是要听更好的选择和委婉的拒绝。 他要的是赞同和附和。 更何况,不论是羞辱与否,国王派下的重担,都代表着国王心里有你,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 简是贞静的,是聆听的,她相信国王不会伤害爱德华,所以她同样没有拒绝的点点头。 “赞美伟大的国王,你对爱德华的爱是上帝的恩赐。” 亨利听着外面民众的庆祝声点点头,脚步轻快的起身,属于都铎家的眼眸此刻温柔的凝视着小小的爱德华。 他无声的给予全部的温柔,看着爱德华在心里说道: ——感谢你的到来,我合法婚姻内的儿子。 ——请健康的长大,我将给予你王国的一切,整个英格兰都会是属于你的。 ——你的姐姐,你的兄弟,都将是你最忠诚的助力。 他又亲吻了简的嘴唇,摩挲着她的脸庞,声音沙哑:“快些好起来,我们再给爱德华生一个弟弟。” (1)《利未记》女人行经,必污秽七天,凡摸她的,必不洁净到晚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十月十三日凌晨开始,伦敦大肆庆祝国王的合法继承人诞生,街道上挂满挂毯和金色的缕布。 十月十三日清晨,一篇以简·西摩王后昨夜起草口述的文件抵达枢密院,到达克伦威尔手中。 信里面写明,在上帝的庇佑下,她和国王的合法婚姻受到庇佑,从而诞下王子。 简十分清楚,生下王子这并不能够代表王子一定会平安长大,但她要做的事情就是阐明自己的合法婚姻。 十月十三日下午,国王破天荒的召见他的玛丽。 在此之前,玛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 玛丽收到消息的时候,她还留在汉普顿宫内,哪怕她知道爱德华的诞生会叫她的处境更加的危险、更加的碍眼,但她依旧升起一份微小的希冀。 像是蜗牛小心翼翼试探的伸出壳。 但她希冀也就这么一点大,如同风中摇曳的蜡烛,一下就熄灭了,连一点火光都不会留下。 毕竟,去年五月,安妮·博林倒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亨利八世当时为了保证在苏格兰詹姆士五世的继承权落后于英格兰自己人的情况下,重新承认玛丽的公主身份。 包括玛丽也同样这么认为。 玛丽以为自己的父亲终于从被巫女蛊惑的情境下清醒过来。 她一直觉得,是安妮·博林的存在,才将她曾经的父亲剥离她的身边。 可亨利八世的拒绝接见、要求她改变信仰,还有玛丽每个季度只能收到的零星四十英镑,都将证明一件事—— ——那就是玛丽在安妮·博林期间受到的折磨,并非亨利看不见。 而是,她伟大的父亲、尊敬的国王,故意折磨她。 玛丽早就认清这一点,可那些曾经拥有过得爱,依旧叫她在绝望之时忍不住拿出来咀嚼。 “玛丽,你开心吗?” 伊丽莎白问道。 这时候她们两个正在用餐。 她们餐盘里的餐食是完全不同的状态,伊丽莎白的已经用了一大半,玛丽的餐盘内才稍稍动了两口。 玛丽看着伊丽莎白绷紧的小脸,伸手轻捏了她一下,并没有把她当作什么都不懂得小孩子,摇头坦诚道:“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我必须要马上见他。” 国王至高无上,他不想见你的时候,你哪怕是求到上帝面前,他也不会接见。 但他想见你的时候,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否则就是对国王的不尊敬。 伊丽莎白对玛丽手指上的温度下意识的躲避,但乖乖的没有动,只等玛丽说完话,朝她手心里呼了两口气。 “那我等你回来。” 玛丽想,她曾经看着这个小女孩从襁褓里小小的一团长大到现在,完全能够看出她那双褐色眼睛里小心翼翼的期盼。 她曾经嫉妒过这个小孩、讨厌过这个小孩,但最终在他们父亲的操作下,这偌大的宫廷之内,竟然剩下她们两个抱在一起互相慰籍。 当然,她依旧很讨厌伊丽莎白。 玛丽犹豫一下,最后遵从本心,并没有把天主教的十字架项链从自己身上摘下。 - 但事实证明,她对国王不报希望是对的。 等待玛丽的并不是父女之间的久别重逢,而是冰冷的法律条文。 去年就已经拟订,那时候国王在没有合法子嗣的情况下,对着苏格兰会继承英格兰的可能性,想要将继承权交给亚瑟·菲茨罗伊。 彻底的消亡掉玛丽继位的可能。 但当时玛丽很幸运,因为国王的官方私生子亚瑟·菲茨罗伊的生病而延缓需要她签署这个文件。 直到现在爱德华的诞生,这份文件又重新出现在玛丽面前。 皇家律师对着玛丽说:“玛丽女士,你必须承认,亨利国王是在世上、在基督之下的最高领导,否则你将面对叛国罪的指控。” “你必须承认,你的父亲亨利,与你的母亲凯瑟琳的婚姻存在乱/伦,是无效的,不合法的婚姻。” 玛丽闭上眼睛。 她以为她会哭,但她的眼睛里竟然没有眼泪。 她只是抬头远远的看了一眼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正在好整以暇的等待着自己。 在场大多人都很心疼玛丽,她才十四岁,她还是女孩,她在众人的环伺之下像是被野兽逼近的猎物,她的羸弱的身躯仿佛要摇摇欲坠。 还有那因为忍住哭泣而距离颤抖的肩膀。 无不叫人悲悯。 可在场的人也都知道,国王从来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格,他想要做成的事是必须要做到的。 如果有违背,就会遭受到严厉的惩罚——比如,限制玛丽的钱财、禁止玛丽出席她母亲的葬礼。 她抬起那纤细的手腕,执起笔来,一字一句的书写着,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承认,亨利国王是在基督之下的最高领导。” 玛丽又深吸了一口气,睫羽剧烈的颤抖。 “我承认,我的父亲亨利,于我的母亲凯瑟琳的婚姻...无效。” 法律专员觉得玛丽的宣誓已经足够,毕竟她一天之内要面对强迫更改自己信仰和认定自己为私生女两件事,这太过残忍,他看向亨利国王,请求亨利国王的意见。 亨利没有说话,他冷眼的看着自己穿着简朴,只身着简单浓黑色裙子,头上带着山墙冠,只简单带一项链的女儿。 哪怕所有人都在担忧玛丽会不会晕倒过去,亨利依旧只关注玛丽承认的幅度不够大,不足以将她私生女的身份认定。 于是法律专员明白了亨利的意思,他哑着嗓音,说道:“对不起,玛丽女士,您需要一字不漏的阐述你是国王私生子的认定誓言。” 玛丽颤抖着,她的胃痛到痉挛,她的牙齿正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撕咬自己的唇内肌肉来保持清醒,不在众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 眼泪是要给在乎自己的人看的。 她没有哭。 她只是压抑着自己愤怒。 她紧盯着高座上的亨利八世,心里对于权力的**终于在这一刻达到实质—— 她一字一句的从唇内吐出单词,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承认,他们的婚姻...存在乱/伦。” “它是,不合法的婚姻,是不可以...被承认的婚姻。” 锥心刺骨之言。 亨利国王终于满意了。 法务人员整理完文件全部行礼离开。 他瞬间开心的笑了起来,朝着玛丽招招手,示意她走近。 “国王陛下。” 等她走近身边的时候,她行礼。 亨利国王抬手拍拍他完好的那条腿:“快来,爸爸今天很开心。” 玛丽觉得自己有些恶心。 亨利见玛丽没有欣喜若狂的接受自己的示好,脸色瞬间一变,那双褐色的眼珠无情而冷漠,仿佛那一秒的开心从未出现过。 “怎么,你对国王的做法并不满意?” 玛丽想,当然。 她又恨又怨。 但她只是轻颤着睫羽,露出欣喜而为委屈的模样,小声说道:“爸爸,我不够洁净。” 亨利向来有双重标准,一个标准对着别人,一个标准对着自己,他可以嫌弃玛丽,但玛丽不可以在他开心的时候泼冷水。 所以没有接受玛丽的推举,将人抱在腿上。 他没有对玛丽比常人轻许多的重量发表看法,他只是自顾自的表达着惊喜:“你见过爱德华了对不对?他是爸爸合法婚姻里期待的儿子,你高兴吗?。” 玛丽低着头,好叫她有足够的心绪来编那些她自己听了都要恶心的谎言。 “当然,爸爸。”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亨利,更长的时间没有叫过他爸爸。 但亨利八世已经自称为爸爸,玛丽也必须这样亲密的回应他。 她趁着和亨利八世说话的站起身,巧妙的矮身行礼,漂亮的十字架项链就在她胸前闪耀,在暗色裙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光亮。 “爱德华出生的时候,我就在王后的身边,我很欣喜能够听到他来到世间后第一声强而有力的啼哭。” 这话表达了她对爱德华健康长大的认同,但不足以叫亨利八世高兴。 玛丽继续说道:“我更欣喜,我伟大的爸爸,这座国家英明的主人,终于有了自己合法的继承人。” 她终于抬起头,唇角上扬着但眼睛里正续着泪水,叫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成为了漂亮的墨:“哪怕这会叫我忍不住的伤心,我也会抑制住。” “因为我知道,陛下的快乐就是我的圆满,我时时刻刻在心里都充斥着对您的爱意。” 没有人拒绝甜言蜜语。 尤其是这种甜言蜜语是在对方任你予取予求之后说出来的甜言蜜语,这就更叫人欣喜了。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请愿成为爱德华的教母。” 玛丽已经发现,自己的爸爸,那个刚刚以强硬姿态强迫自己改变信仰的国王对自己身上天主教的配饰并未有丝毫察觉。 他对于新教教义的认知甚至低于玛丽本人。 玛丽意识到这个观点之后,非常巧妙的说出自己想要成为爱德华教母的请愿——王储的教母会在宫廷永远一席之地。 亨利非常高兴,看着在面前行礼的女儿,俯身将人拉起来:“当然,我的女儿。”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亨利决定正式送与自己和解的女儿三件荣耀。 第一,成为爱德华的教母。 第二...... - 托马斯·霍华德真猜不到亨利国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求玛丽去迎接他官方的私生子亚瑟·菲茨罗伊? 哪怕他并不知道玛丽在今天刚刚签署承认自己父母婚姻无效的协议,托马斯·霍华德也觉得不合适。 当然,对于臣民来说,能够受到国王的接见、并且收到国王派下的任务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可里士满公爵只比玛丽女士小了一岁,亚瑟·菲茨罗伊的存在就是国王在凯瑟琳的孕期背叛的王室丑闻。 以前两人是婚生子公主和私生子公爵,亚瑟·菲茨罗伊要对玛丽行礼。 现在要成为私生女的玛丽来迎接身为公爵的亚瑟,这原本就并不对付的两人......唉。 不适合到像是国王故意给玛丽女士难堪一样。 不合适到他们来迎接的队伍有六十多人,托马斯·霍华德都没有找到机会和玛丽开展任何话题——玛丽女士一直待在马车上,紧握着十字架项链,脸色苍白。 “船来了,里士满公爵阁下的船来了。” - 亚瑟里士满在还没有下船的时候,就已经远远的瞧见玛丽那单薄的跟纸片一样的身形。 在人高马大的护卫队里格外显眼。 反正亚瑟·菲茨罗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也觉得她就是玛丽。 “诺福克公爵阁下,日安。” “日安日安,好久不见,见到你健康回到伦敦,我很高兴。” 亚瑟应付任务一般和托马斯·霍华德行礼,应付的和亨利·霍华德拥抱,在这个过程中视线一直紧紧盯在一旁的玛丽身上。 他的脸冷峻到可怕,眼神比利剑还要尖锐,直勾勾的看着玛丽。 亚瑟还没有行动,只是在用眼神上上下下事无巨细的观察玛丽的时候。 玛丽已经主动对上亚瑟。 她不仅没有朝亚瑟提裙屈膝行礼,反而伸出手来,要求亚瑟对她用吻手礼。 ——嚯! 这两人的仇怨,这么大啊?! 亚瑟看着在他面前伸出的手掌,十指纤长,手指细若梅骨,跟软白的磁玉一样。 他想,这样的手...用吻手礼也未尝不可。 但他垂着眼思考三秒,觉得吻手他还是接受不了。 所以,他收力的拍开玛丽伸出来的手。 他想,吻手的话太像玛丽·都铎的舔狗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 却又在玛丽要将手收回的时候把她的手顺势握在手里。 他含笑看着玛丽微微皱起眉头,无视周围所有人的眼光,眼前世界所关注的仿佛只有玛丽那双带着愁态的眼睛,调笑一般说道:“这位女士是谁?” “我好像见过。” 题材太冷[可怜]玛丽太惨[可怜]于是自己做饭吃[可怜]大家点个收藏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