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发花白，一身旧工装，精神矍铄的老者，缓缓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看到这位老者，张承志脸上的傲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身体微微前倾，“何……何总工，您……您怎么也来了？”
何总工！
何炳文！
机械工业领域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国宝级总工程师！
他老人家，怎么会来一个小小的机械厂？
何炳文没有理会张承志，径直走到了林逸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年轻人，刚才你说的‘巴科斯范式’、‘增压模块’、‘冷却纹’……这些，你是从哪里学到的？”
他今天本来是视察一个老旧设备的技术改造项目，恰好在门外，听到了林逸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别人听不懂，何炳文一听就知道，林逸说的绝对不是胡编乱造！那是涉及到行业最前沿，甚至是他都未曾接触的技术理论！
林逸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也是微微一惊。
何炳文！前世，这位是中国机械工业的脊梁，直到九十多岁高龄，依旧奋战在科研一线。林逸曾经有幸，在一次全国性的技术峰会上听过他老人家的报告。
没想到，这一世，竟然以这种方式见面了。
他定了定神，：“何总工，这些是我……看一些外文资料，再加上自己琢磨出来的。”
“好一个自己琢磨！”何炳文激动地抓住林逸的手，“小伙子！你是个天才！是个旷世奇才啊！”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赵立军和张承志。
“这样的人才，居然差点被当成垃圾一样扫地出门？！”
张承志吓得浑身一哆嗦，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知道，何总工在市领导心中的分量。
他一句话，别说赵立军，他这个副主任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何总工，我……我……”张承志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炳文懒得再理他们，他紧紧拉着林逸的手，“小林，别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了！跟不跟我走？市总工程师办公室，还缺一个特别助理，专门协助我搞技术攻关！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给你办调动手续！”
轰！
市总工程师的特别助理！
那是什么概念？
一步登天！鲤鱼跃龙门啊！
所有工人都用羡慕到发狂的目光看着林逸。王敬忠更是激动得快要晕过去。
赵立军和赵强，则是彻底地绝望了。这次不是踢到了钢板，而是踢到了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
面对这足以改变一生的巨大机遇，林逸却沉默了。
他看着满脸期盼的师傅，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淳朴的工友。
他深吸一口气，对何炳文深深鞠了一躬。
“何总工，谢谢您的厚爱。”
“但是，我不走。我想留在红星厂。”
整个车间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市总工程师的特别助理！那是多少技术人员奋斗一辈子都梦寐以求之路！进了市政府大院，捧上金饭碗，从此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他竟然……拒绝了？
而且是为了留在红星厂这濒临破产的小庙？
工人们的眼神从羡慕变成了困惑，李大海张大的嘴巴能塞进一个大馒头，王敬忠更是急得一把拉住林逸的胳膊，“小逸！你糊涂啦！你……”
“为什么？”何炳文的眉头微微皱起，“我知道你可能舍不得你师傅，舍不得这个厂子。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以你的才能，待在这里，是暴殄天物，是浪费自己的生命！”
赵立军和张承志，在经历了最初的错愕之后，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死灰复燃的窃喜。
这个蠢货！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闯进来！
只要他还留在红星厂，自己总有翻盘的机会！
张承志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林逸不去何总工身边吹风，今天这事还能压下去。
林逸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何总工，您误会了。我之所以留下，是觉得，与其去您身边锦上添花，不如留在这里，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何炳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是。”林逸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工友，扫过那些老旧的机床。
“红星厂，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有我尊敬的师傅，有一群勤劳朴实的工友。它是病了，但我觉得，它还有救。”
“而且，我或许能让红星厂，甚至让我们市里整个机械加工行业，都脱胎换骨。只有留在红星厂，才能实现。”
“哦？”何炳文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他见过的年轻人，要么是技术狂人，要么是钻营之辈。像林逸这样，既有惊世之才，又有担当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说来听听，怎么让一个快要倒闭的厂子脱胎换骨？”
林逸深吸一口气，他接下来的话，将会是他重生之后下的最大的一盘棋！
这盘棋比他预想的要早，何炳文的出现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主任，我们红星厂，现在负债多少？账上还有多少流动资金？”
这个问题，问得张承志一愣。
这是工厂的核心机密，他一个普通工人怎么会问这个？他下意识地看向赵立军。
赵立军面如死灰，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负……负债一百七十万，账上……账上只有不到三万块的流动资金了，下个月的工资还不知道在哪儿……”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工人们心头。
许多人第一次认识到，他们赖以为生的工厂，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
林逸又看向何炳文：“何总工，市里像红星厂这样，设备老旧、技术落后、管理混乱、常年亏损的国营机械厂，是不是不止一家？”
何炳文重重的叹了口气，“全市大大小小三十几家市属机械企业，除了少数几家军工单位，超过百分之八十，都处在亏损或者半停产的状态。工人拿不到工资，设备常年闲置，这是老大难问题了。”
“那这些工厂，以后要怎么处理的呢？”林逸追问道。
张承志在一旁抢着回答，“市政府每年都在拿财政补贴，给这些厂子输血续命。对于一些实在救不活的，就只能……只能走破产清算的程序了。”
“也就是说，把还能用的设备当废铁卖掉，把还能用的工人推向社会，然后把一片大好的土地，卖给房地产商盖房子？”
张承志被他这番话噎得满脸通红，却无法反驳。
林逸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何炳文，
“我要承包红星机械厂！”
林逸这句话，直接扔下了一枚深水炸弹！
“什么？！他要承包厂子？”
“他疯了吧！这可是一百多万的债务啊！”
“承包？这不是开玩笑吗？”
王敬忠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一把捂住林逸的嘴：“小逸！别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直处变不惊的何炳文，此刻也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他设想过林逸可能会提出技术改革方案，可能会要求政策扶持，但他万万没想到，林逸的野心，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林逸轻轻拉开师傅的手，眼神坚定。
他看着何炳文，“何总工，这些厂子是老大难问题，每年光是财政补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与其让它们半死不活地拖垮财政，为什么不换一种思路，让有能力的人来盘活它们？”
张承志在一旁冷笑道：“说得轻巧！你承包？你拿什么承包？一百七十万的债务，你还得起吗？几百号工人的工资，你发得起吗？”
“我为什么要去还那一百七十万的债务？”林逸的反问，再次让所有人愣住。
“这笔债务，是过去的经营不善造成的。让一个新的承包者，去背负旧时代的沉重包袱，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林逸侃侃而谈。
“我的方案是债务剥离！由市政府出面，将原红星厂的所有债务进行打包处理，该核销的核销，该挂账的挂账。而我，只接收红星厂的有效资产——包括土地、厂房、设备，以及全体员工。”
“那你出多少钱来接收这些资产？”张承志追问道，他觉得林逸就是在痴人说梦。
林逸伸出了一根手指。“一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