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牧正对着图纸听对面讲木雕修复的细节,指尖无意识地搭在会议桌边缘,笔尖随着对方的话语轻轻点着桌面。
主任坐在旁边,时不时点头附和,会议室里只有纸张翻动和交谈的声音。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起初没在意。
可震动接连响了三下,他才趁对方喝水的间隙,悄悄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先是一张照片弹出来。
镜头有点晃,却能清楚看见次卧门口的身影。
郑滢正弯腰整理收纳箱,浅蓝的床单露在门框边,背景里的木雕展示架格外显眼。
关牧的指尖猛地顿住,笔尖“笃”得一声戳在图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萧纲的消息紧跟着进来:“兄弟,给你报个喜!郑滢已经顺利入住你家次卧,床单都是我给换的新的,保证干净整洁。”
胡闹!
关牧在心里低骂一声。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面,对方正看向主任,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指尖飞快划过屏幕,下一条消息又跳了出来:“别问我怎么做到的,问就是你家房子风水好。”
心脏突然跳得飞快,像要撞开胸腔。
手机又震了下,是萧纲的调侃:“不用谢我,这都是红娘该做的……火锅必须管够!”
“关牧?”主任突然开口,目光落在他脸上:“你看这处纹样的修复方案,有没有补充意见?”
关牧回神,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在图纸上蹭了蹭那个墨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我觉得可以,不过细节处得再打磨,避免损伤原材。”
他对着图纸说了几句专业意见,脑子里却全是那张照片。
郑滢在他的房子里,整理属于她的东西。
等合作伙伴和主任继续讨论,他才又悄悄摸出手机,点开萧纲刚发来的回复:“我这叫成人之美!人家郑滢找房子快急哭了……”
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打了又删。
最终只回了两个字:“知道了。”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看见主任投来的目光,赶紧收起手机,重新看向图纸。
会议的声音不觉入耳,却压不住他心脏跳动的剧烈频率。
郑滢把最后一个箱子推到墙角,直起腰,腰有点酸。
她扶着门框喘口气,眼睛慢慢扫过这屋子。
客厅的浅灰沙发看着就软,跟当年京山那套不一样,以前的布艺沙发洗得发白,扶手磨出了毛边。
这里的阳台是落地窗,阳光照进来亮堂堂的,还摆着几盆绿莹莹的花。
她手指轻轻碰了下门框,一下子想起两年前。
刚毕业那会,她和关牧揣着没多少的钱,在京山转了三天,才找到个一房一厅的出租屋。
不算大,客厅就放得下小茶几和双人沙发,卧室摆了床只剩过道,窗户朝南,晴天能晒进大半个屋子的太阳,关牧当时特高兴:“这采光多好!”
关牧蹲在地上铺地板革,边铺边说:“以后咱收拾收拾,卧室装个好看的灯,过几年我肯定让你住大房子,客厅能摆大沙发,阳台能养花,厨房够咱俩一起做饭。”
她当时蹲下来帮他对齐边角,说:“现在这样就挺好。”
是真挺好的,晚上两人挤在小沙发上看电影,他剥橘子喂她,周末在小厨房煮火锅,油烟飘得到处都是,却香得很。
郑滢坐到沙发上,手摸上去软乎乎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关牧真的做到了,房子又大又亮,客厅能转圈,厨房台面干干净净,阳台还能放椅子。
可他身边,不是她了。
她想起他拿了木雕稿费,买了小奶油蛋糕,两人挤在出租屋的茶几前分着吃,甜得要命。
客厅的钟滴答响,把她拉回现在。
她走到阳台,看着楼下整齐的绿化带。
关牧兑现了当年的话,可这大房子里,再也没有曾经两人的样子。
她掏出手机,翻出藏了好久的旧照片。
是当年离开出租屋前的最后一天拍的,背景是发白的沙发,入镜的还有角落里的小茶几。
郑滢摸着屏幕,胸口闷闷的,心脏湿了一大片。
第二天郑滢到咖啡馆时,廖姐已经在擦咖啡机。
咖啡馆开在市中心,落地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几张靠窗的桌子旁,坐着几个摆着厚厚书本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备考的,面前的咖啡续了好几杯,笔记本上写得密密麻麻。
“阿滢,听说你搬新家啦?”廖姐擦完最后一下,直起身问她,语气里带着好奇。
郑滢正在系围裙,闻言笑了笑:“嗯,刚搬过去,还在收拾呢。”
“那确实得好好布置布置,住得舒服最重要。”廖姐说着,目光扫过那些备考的人,又转回来看着郑滢:“说起来,你是京山大学毕业的,怎么想着来咖啡馆当店员?”
郑滢的动作顿了顿,手里的围裙绳差点系错。
廖姐没等她回答,又接着说:“你看那些孩子,天天在这儿熬,不就是想考个编制,进个大单位,你这学历,考起来肯定比他们轻松,怎么不去试试?”
这话像根小针,轻轻戳了下他的心思。
郑滢想起半年前,那个时候在京山,对着电脑屏幕写稿子,写得头发大把掉,脑子像灌了铅,后来实在撑不住辞职。
当时找工作没多想,看见咖啡馆招店员,觉得不用费脑子,只动手的活很好,就来了。
这半年里,每天磨咖啡、端杯子、收拾桌子,虽然身体累,可脑子是空的,不用熬夜想选题、改稿子,倒真的慢慢缓了过来。
刚才看见那些备考的人,她想着是不是该动动脑了?考个编制,好像也是个安稳的去处。
“廖姐,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郑滢把围裙系好,拿起抹布擦桌子:“每天忙忙活活,挺踏实的。”
廖姐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去招呼客人。
郑滢擦着桌面,目光又落在那些备考的笔记本上,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
或许,等忙完搬家这阵,真能找本书试试看。
榆州的步行街人来人往,叫卖声、笑声混在一起。
关牧跟着同事们往前走,身边的小李正举着个木雕小摆件跟老板砍价,声音洪亮,老王在旁帮腔,手里已经拎上了两袋茶叶。
“关牧,你看看这个!”小李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摆件:“摆你家展示架上正合适。”
关牧抬眼扫了下,喉结动了动,吐出个“嗯”字,目光又落回地面。
回去遇见她该怎么开口?
他脚步慢了半拍,落在同事身后。
老王回头拽了他一把:“发什么愣?赶紧挑点特产,回去给……给你家那位带回去啊。”
最后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还挤了挤眼睛。
关牧避开老王的目光,往旁边的摊位瞥了眼,没接话。
上次临走时说带酸枣糕,不过是随口找的由头,此刻倒成了桩必须办妥的事。
可除了这个,还能带什么?
贵了,她定要推辞,普通了,又显得敷衍。
同事们在前面的店里挑得热闹,小李买了木雕,主任选了点心,关牧站在店门口,脚像钉在地上。
“关牧!这儿有酸枣糕!”小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他回神,抬步走过去。
老字号的招牌擦得发亮,老板递来试吃品,酸甜味在舌尖散开的瞬间,关牧的味蕾得到冲击。
“来两盒。”他指着玻璃柜,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付完钱,纸袋子拎在手里,分量轻飘飘的,心里的闷堵却散了点。
同事们还在挑别的,他站在原地,看着街上往来的人,阳光晃得眼睛发花。
想再多也没用,见了面,自然点就好,别吓着她。
小李凑过来:“就买这个啊?不再挑挑?”
关牧摇摇头,捏了捏纸袋子的提手:“够了。”
下班时天已经擦黑,郑滢绕路去了家附近的超市买些生活用品。
逛了许久的超市,九点多才到家,掏出钥匙开门,屋里静悄悄的。
她把东西放在客厅茶几上,拆开塑料袋将东西一一归置。
做完一切后,她靠在沙发上,突然没了力气。
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墙上的影子跟着晃。
她看着对面关牧的卧室门,紧闭着,一点动静都没有。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个念头,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郑滢就赶紧移开目光。
他去榆州,要去一周。
她看着这空荡荡的房子,忍不住想,等他回来,进门看见她在,会不会觉得惊讶?
她起身走到阳台,推开窗户。
晚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楼下有住户在遛狗,笑声远远传来。
郑滢扶着栏杆,望着远处的路灯,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失落。
客厅的钟又“当”得响了一声,提醒她已经十点。
郑滢关上窗户,走向次卧。
“想什么呢,他该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她小声跟自己说,拉开次卧门走了进去。
但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发白的天花板,脑子里还是反复出现那个问题。
他什么时候回来?
天刚蒙蒙亮,窗帘缝里漏进一缕浅光。
郑滢被闹钟吵醒,揉了揉眼睛,随即轻手轻脚拉开次卧门,刚抬步要往卫生间走,对面主卧的门突然“咔嗒”一声转开。
郑滢的脚猛地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门后倚着的是关牧,头发睡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搭在额前,眼角带着刚睡醒的红血丝。
他显然也有点惊讶,指节抵着门框,原本惺忪的眼神瞬间清明,跟着就染上了点无措的尴尬。
“你……”郑滢张了张嘴:“怎么回来了?”
她是真没料到,连呼吸都跟着乱了半拍。
“昨晚赶最后一班高铁回的。怕弄出动静吵醒你,回来没开灯。”他说着,悄悄把抵在门框上的手收了回来,插进家居服口袋里。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周边的空气都像凝住,郑滢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还有自己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她往墙根贴了贴:“我……我先去洗漱。”
“嗯。”关牧目光跟着她动,直到她走进卫生间,才松了口气,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昨晚赶工加赶路,只睡了三个小时,此刻脑子还有点发沉,却被这猝不及防的撞见搅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