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如旧》
第1章 第 1 章
凌晨一点,雨雾蒙蒙。
轻薄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咖啡豆与烤坚果的香气在夜色中蔓延,郑滢站在吧台,低头生疏又谨慎地擦拭各种设备。
刚来到三线城市的她,这是她第一份工作。
咖啡馆店员。
大学时期的她干过不少类似的兼职,不过六年时光过去,一切都得重头来过。她笨拙地跟着带她的廖姐重新学习各种工作流程,一如当年的磕磕绊绊。
临近打烊,店内还有零星几人,郑滢朝窗外看了看,外头是她最讨厌的下雨天,雨丝纷纷扬扬,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身旁的广播播报着新闻:
“今年1号台风蝴蝶预计明日在淇州一带沿海登陆,13-16日我市有暴雨到大暴雨,请各位市民提前规划路线,谨慎前往台风影响区域。”
“阿滢。”廖姐知道郑滢不是本地人,热情地说:“淇州沿海地区嘛,台风多,你习惯就好,也没有网上说的那么恐怖,台风天你多注意就行。”
郑滢家在内陆,从来没有经历过台风,听后礼貌地点点头。
廖姐是个自来熟,话匣子一开便滔滔不绝,一会问郑滢老家在哪,一会又问郑滢现在租的房子怎么样,一会又问郑滢为什么会来淇州。
为什么会来淇州?
其他问题她都能游刃有余地含糊带过,唯独提到这个,郑滢沉默了,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为什么呢?她问自己。
是想逃避大城市的疲倦?还是因为淇州是他的家乡?或者是她还想见他?
是想见他吧,哪怕一面也好。
“可能是因为在淇州能让人觉得放松吧。”郑滢说。
空气潮湿凛冽,窗外的雨声逐渐盖过广播的声音,廖姐不再闲聊,跑到外头收起侧立伞。
郑滢朝外头看去,然而也就是那一眼,内心一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男人坐在临窗角落,暖黄灯光在瓷杯上投下温润的弧光,他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时不时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手边的咖啡杯一下又一下地被拿起。
目光正停滞着,那男人突然转头,视线沉默地望着郑滢。
清晰的面庞撞入眼睛,她顿住,对上他复杂的目光。
没想到会那么快遇见他。
郑滢站在吧台明亮的灯光下,手脚麻木,脑子发白,突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
而那个人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处,像是从没有看到过她一样,一脸平静地转过脸去,一如既往,手指在键盘上敲个不停。
笔记本电脑在木质桌面上亮着微光,郑滢望着那个背景,扯了扯嘴角,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难过,但也松了一口气。
至少重逢的第一面没有太狼狈。
潮湿的空气裹着雨的凉意扑在玻璃上,廖姐从外头推开门,带进来一身冷气,为了做好台风前的准备,两人开始封窗、搬沙袋,各自开始忙碌。
夜色渐渐变深,廖姐急着回家哄小孩便将最后一点收尾工作留给郑滢。
午夜两点,街道对面便利店的招牌在雨雾中晕成模糊的橙黄,街灯在雨幕中忽明忽灭,郑滢最后整理完吧台,望向大厅,最后一名顾客没走。
他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桌子上的东西由电脑转为报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纸张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细看清楚男人,郑滢微微皱眉,低头,装做不见,插上耳机,趴在桌子上开始打盹。
凌晨三点的雨,像是从墨色云层的裂缝里倾倒下来,噼里啪啦,整个城市都被裹进湿漉漉的声浪里。
“郑滢,留在京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你总有一个东西要放弃,所以你放弃了我,对吗?”
二十二岁那年,郑滢和喜欢的人分开,结束掉不该有的个人情绪,从城中村搬到老小区。
那时的她站在一线城市的高楼里,隔着落地玻璃窗,望着底下灯火霓虹的江景,以为未来一切可期。
她放弃自己从小到大坚持的东西,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开始学着当所谓的“大人”。
直到有一天,深夜结束工作的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人群熙熙攘攘。
突然她想起了关牧。
于是她来到了淇州。
郑滢被桌面的敲打声吵醒,她睁开眼,正好撞上他的视线,愣了一下。
“关……”郑滢回过神来,整理好头发:“先生。”,随后用陌生人的口吻问道:“有什么需要吗?”
他抬手指了指墙上的时针:“几点了?”
郑滢有些莫名地回答:“三点半。”
“你们这什么时候打烊?”
“两……两点。”
“你还不关门?”
郑滢心想还不是因为你一直赖着不走。
“外头雨大。”郑滢说:“我想等雨停了再走。”
“那走吧。”关牧拿起车钥匙。
郑滢惊讶:“怎么?”
关牧面无表情:“台风天,我大概率是你今晚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不想第二天被拉到警局询问失踪人口的下落。”
郑滢闻言低头,默默关了咖啡馆的灯火,坐上他的副驾驶,汇入城市的车流里。
“住哪?”关牧看着前方的车况,开口问。
“永安巷。”郑滢讷讷地回答。
“大记者也住得惯小巷子?”关牧瞥了她一眼:“我以为你早就不食人间烟火了。”
“没有。”郑滢内心有点失落,目光茫然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感慨原来形影不离的他们也有走到三缄其口的一天。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车内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导航播报响起。
郑滢推开车门,说了句“谢谢。”
他侧过头望了她一眼,什么没说,开车飞驰而去迅速消失在雨雾里,仿佛从没有来过。
郑滢撑着伞站在原地,苦笑了一声。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去,郑滢后来没有再在咖啡馆偶遇过他,直到有一次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他的近况。
咖啡馆的老板是个富二代,出资开店纯粹爱好,若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鲜少在店里出现。就连当初郑滢的面试,他也没露面,全程是廖姐负责。
所以当顶着一头白毛的男人单手插兜迈入店时,郑滢眼中闪过惊讶,全然没有将眼前这位肤色白皙,脸庞精致的人与想象中的老板联系在一起。
男人径直走向郑滢,倚靠着吧台,眼中带笑:“你就是新来的店员?”
见他如此熟稔,郑滢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她微微皱眉:“我叫郑滢,您是?”
这会男人才意识到他们好像还没有见过,于是脸中的笑意更显:“不好意思。”
男人自我介绍道:“我叫张晗,是这家店的老板。”
“噢。”郑滢这才意识到什么:“老板好。”
这会还早,店内没几个人,看了一圈,张晗继续问道:“怎么样?对这还适应吗?”
“谢谢老板关心。”郑滢微微笑道:“挺好的,在慢慢熟悉中。”
“也是。”张晗随意道:“工作嘛,慢慢就上手了,不要紧张,有什么事找廖姐。”
说话间他不由得竖起了拇指:“她比我牛!”
“不比你牛怎么会被你压榨呢?”远远的,廖姐吐槽的声音传来。
她走近了些,将手上正在搬运的纸箱放在地面:“什么风把您这位贵人给吹来了?”
“哪有!”张晗闻言讨好地笑道:“在您面前我哪敢自称贵人!”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哦。”廖姐自知这位当甩手掌柜的小老板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什么事不可能迈入店门。
“我有个兄弟,他等会要来这和人相亲。”张晗挑了挑眉。
廖姐:“所以呢?”
“我提前过来望风。”
廖姐一脸无语:“人家相亲你也要凑热闹,你也真无聊。”
“那么大的瓜我怎么能不吃?”张晗拍了拍廖姐的肩膀:“而且这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廖姐一改之前的无所谓,露出狐疑的眼色:“谁?”
张晗嘴角含笑:“关牧。”
听到这个名字,在他们背后的郑滢抬头,眼里忽的闪过无措与悲伤。
水龙头的水还在流着,可郑滢的心思却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相亲,关牧。
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哪怕郑滢在心底拼命地告诫自己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但耳朵还是控制不住地去听有关于他的消息。
“他不是万年孤寡吗?”廖姐道:“从我认识他开始就看他单身。”
张晗摇摇头:“所以他爸妈看不下去了。”
他继续说道:“前几天特意叫我妈给他介绍个女孩。那女孩还在本市卫健委工作”
“关牧也同意?”廖姐有些不可相信:“就他那个工作狂,我看他每次出现在这,不是看电脑,就是在接电话,没见他停过,我怀疑他压根对女人不感兴趣。”
“哪有,你可别胡说。”张晗反驳道:“他大学谈过个女朋友,还谈了四年,只不过毕业后被甩了。”
“关牧被甩?”廖姐不可置信:“就他那长相,那条件,也会被甩?”
“那可不。”
“那她前女友可得是什么大人物!”
郑滢听得浑浑噩噩。
是啊,当初是她放弃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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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过了许久,一个高挺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郑滢的心一沉。
“你好,来杯美式。”
还是上次那身装扮,白色T恤,鼻子上还挂着一架无镜框眼镜。
郑滢从收银台冒出头,手指突然在点单的界面停住。
“你不是对美式过敏?”她疑惑的眼神望向他。
想起当年还因这个深夜拖他去急诊。
关牧闻言笑了一声:“你以为现在还是当年?”
郑滢霎时无话可说,面色尴尬。
付款码贴在冷硬的机器上,发出“滴”的一声。
两人没再有对话。
将咖啡递给他,郑滢站在原地。
目送他的背景走向靠窗的桌子,直至一抹纤瘦美丽的女子闯入视野,她才默默将目光收回。
张晗和廖姐暗中观察着那一桌的一举一动,可她却转过头,在心底长叹了口气,再也无心留意那边的毫末。
一直忙碌到凌晨,郑滢得空揉揉酸痛的脖子,却不曾想窗边的那人还坐在原地。
她抬头望了望墙上的时钟,再看看关牧,眨巴眨巴眼睛,有些震惊。
他怎么还在这?
白毛老板离开时她以为关牧也随之离开,没想直到现在他还在原地敲电脑。
郑滢扶额,廖姐说得没错,果然工作狂一枚。
幸好今天不是她断后,郑滢跟廖姐打了个招呼便换下工作服下班。
夏季夜里的风卷着落叶在砖缝里打旋,每一声窸窣都听得格外分明。
穿过红绿灯,走进巷子,郑滢的脚蓦地定住,抬眸。
深夜巷子的老路灯漏下一圈昏黄,把斑驳的墙影拉得老长,昏黄的光影下,他就站在那里,眼神无言地幽幽地望着她。
关牧?
他刚刚不还在……
沉思间,宽大的身影袭来,不由分说,她已经被拉进一个坚硬又紧实的怀抱。
一时间,贴身的温暖迅速蔓延全身。
他牢牢地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镶嵌进身体里。
郑滢抬手,有些不知所措:“你……”
话音未落,冰凉的唇被压住。
如同火舌舔舐,他快速肆虐过她的每一寸肌肤,火舌刚触到的瞬间就将白皙的皮肤映得通红。
一时连风里都带着扫过的灼热气息。
“关牧。”郑滢思绪混乱,轻轻地唤了一声。
闻言,他突然顿住,开始慢慢地停下来。
头悄然埋进她的颈窝,默默无言。
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深夜的巷子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远处的狗吠顺着风飘来,又很快消散在拐角。
良久,身下的人发出低鸣。
“为什么你总是能无动于衷呢。”
“我好可笑。”
郑滢内心忐忑,不安地开口:“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定定地长久地望着她的眼睛。
最后,他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推开她,转身离开。
郑滢眼神无措地望着他的背影。
深夜的巷子像被世界遗落的褶皱,路灯把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再一次,她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郑滢站在原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至不远处的脚步声从清晰到模糊才如梦初醒,从包里掏出钥匙走上楼。
关上门,将包放在沙发上,傻坐着发呆。
他今天不是相亲了吗?
为什么又?
不顺利?
还是?
有什么别的原因?
第二天,晨光像揉碎的金箔,穿过落地玻璃窗,从东边的云层里漫出洒满木色地板。
“阿滢!”廖姐催促着郑滢开早:“等会记得配消毒水啊!”
“好。”郑滢盯着水桶,眼神有点呆滞。
“呃?”廖姐突然凑过身来:“你这是温水?”
郑滢回神:“不好意思。”
她赶紧停止搅拌的手,有些愧疚:“搞错了。”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廖姐有些担忧,关心道:“我看你今天好像有点怪怪的?”
“没。”郑滢弯弯唇:“还没睡醒可能。”
“没事就好。”
过了一会,郑滢犹豫着小声开口:“廖姐,昨天老板是什么时候走的?”
廖姐停下整理吧勺的手,想了想:“好像是下午四点的时候吧?那一桌结束就走了,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没……没事。”郑滢扯了扯嘴角,含糊道:“就是好奇怎么同一桌相亲的那位先生没一起走?”
“你说关牧?”廖姐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他要是会那么早走才奇怪。”
“为什么?”
“我就没见过对女的如此冷淡的男人。”廖姐继续整理吧勺,开始她的吐槽模式:“昨天那么漂亮的女孩坐在他面前,他硬是无动于衷,话说回来,我都佩服那个女孩,能和他面对面坐一起超过两个小时。”
“那……昨天黄了?”
“不黄难道还能开花?”廖姐道:“最后也是咱老板看不下去了,早早把人女孩拉走,免得继续受他冷漠脸荼毒。”
郑滢低下头,脑袋有些恍恍惚惚。
所以这些年来他都没接触过别的人吗?
下午3点郑滢下班。
离开咖啡店,郑滢站在街头,看看手表,时间还早,一时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
忽然想起来出租屋的冰箱什么吃的都没有,于是准备去趟超市。
然而刚到目的地,一辆黑色Audi突兀地停在她跟前,熟悉的声音传来:“上车。”
郑滢疑惑转过头:“关牧?”
车内的人面无表情,再度重复一遍:“上车。”
郑滢眼神呆滞,蹑手蹑脚地坐上副驾驶。
“怎么?”关牧瞥了她一眼:“你怕我吃了你?”
郑滢改弦更张,小心翼翼地问:“你刚下班吗?”
关牧转动方向盘,语气相较之前缓和一些:“来市局送份文件。”
郑滢闻言“哦”了一声。
她偷看他:“昨天晚上……”
关牧看着前方的路况:“昨晚我喝醉了,如果耍酒疯影响到你,我向你道歉。”
郑滢一时无话可说。
两人陷入沉默。
“当年的事……”郑滢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对不起。”
她想起昨天的相亲:“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你这些年都孑然一身的话。”
郑滢顿了顿:“我同样向你道歉。”
关牧的脸瞬间黑下来。
他笑道:“你觉得这些年来我一个人是因为你?”
“没。”郑滢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想为当年的事做个了断。”
“了断吗?”
关牧迅速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一边。
“你是觉得当年断的不彻底,这次来想杜绝后患,彻底切断所有联系?”
郑滢薄弱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来淇州?”他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郑滢有些心虚。
关牧深邃的眸子盯着她。
良久,她才勉强镇静地开口:“累了,想找个地方躺着。”
“可以躺的地方很多。”关牧继续问:“全中国你有那么多地方可以选,为什么选淇州?”
“因为你说过……”
她突然顿住。
关牧盯着她:“我说什么?”
“说……说淇州的海很好看,所以想来看看。”
关牧愣住,想不到是这样的答案。
接着他重新启动车辆:“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
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
郑滢疑惑的眼神望向他。
“晚餐想吃什么?”
郑滢疑问:“我们一起吃吗?”
关牧眼神看向她。
“都可以。”郑滢默默点头。
晚餐在沉默的气氛中度过,以至于郑滢后来再回忆起,都只记得坐在对面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今夜的月光格外慷慨,像把整匹揉碎了的银缎铺开,整座院子都凝着一层细碎的光。
关牧站在落地窗下,凝神看着窗外的景色,心绪飘远。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单位同事萧纲的电话,他伸手去接。
“老牧,不是说几个人明天出去聚一下吗?”电话接通萧纲就喊:“怎么样?地方订好了吗?”
关牧在书房来回踱步,思考该怎么回答。
“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犹豫了一会,他问。
“我们几个想去的?”萧纲想了想,嚣张地说:“要我当然是想去私人会所跳个舞,泡个澡什么的哈哈哈。”
“你别胡说八道。”关牧警告他。
“难得!难得啊!”萧纲啧啧出声:“难得老牧你有脾气的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滚!”
“终于像个活人了!”萧纲激动道:“我得赶紧找个人打我一巴掌,看是不是在做梦!”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发生了什么?”萧纲佯装惊讶,故意逗他:“你真的还是我那个冷漠客观没有情绪的老牧吗?”
关牧:“……”
“明天去Carefree。”关牧将对话拉回正题,提议道:“我等会和张晗说一声。”
“就你那张兄弟前段时间开着玩的咖啡店?”
“嗯”
“你上周不还吐槽那家店装修浮夸,用力过猛,刻意装高级,实则土鳖,不到三个月必倒闭吗?”
“我有说过这句话吗?”关牧否认。
“你这话说的。”萧纲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表演川剧变脸的潜力呢?”
关牧厚脸皮:“将来有待你开发。”
萧纲:“……”
“行呗,去看看去呗。”萧纲说:“让我去欣赏欣赏你张兄弟的审美。”
挂断电话,关牧眼睛看着窗外。
今晚的月光太亮了,亮得能看清楼下树木的每一片叶子。
他内心愉悦,开始庆幸几个月前张晗没听他的话把店关了。
第3章 第 3 章
办公室的几人结束完工作,周五晚上一起开车到Carefree放松。
热络的萧纲招呼着同事彼此就坐,等大半天的张晗赶忙上来伺候。
几人点完吃的喝的,开始唠闲嗑。
难得张晗这个公子哥能与办公室的人聊成一团,萧纲和几名同事都是很会耍嘴皮子的人,平静的气氛被他们活跃起,一群人笑笑闹闹,谈笑风生。
关牧坐在窗边,耳朵里听着他们神侃,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吧台。
实木质感的吧台边缘嵌着暖黄灯带,她正用银色长勺搅拌冰咖,冰块碰撞杯壁的脆响混着磨豆机的嗡鸣。
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她的眼睛只落在票签上,全神贯注。
关牧不禁想起大学时候的郑滢。
“晚上我到咖啡馆等你下班……”
“郑滢郑滢……”
“你听到了吗?”
郑滢没课的时候常去校园内的咖啡馆兼职,那时关牧总是跟着她跑,一个人带着笔记本电脑在她兼职的店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咖啡馆的老板总是打趣他们,问他们感情那么好,是不是打算一毕业就结婚?
当时的关牧傻笑着点头。
呵!
那时候啊!
“老牧,你不说话在看什么?”萧纲凑过头来,顺着他的眼光看下去,一眼就看到了正俯身与吧台前客人交谈的女店员。
“怎么?”萧纲打趣道:“看不上卫健委的陈小姐,喜欢这种类型?”
张晗闻着狗味凑上来:“你也知道前几天他相亲去了?”
萧纲挑眉:“那可不,谁不想知道这位黄金单身汉最终花落谁家?”
“只不过可惜咯。”萧纲摇摇头:“妾有情郎无意。”
张晗鄙夷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副德行。”
两人胡侃时,关牧的视线仍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牢牢锁在郑滢身上。
萧纲感觉不对劲,只见先前的那名女店员正和一个年轻男顾客交谈,偶尔抬眼笑着点头。
“怎么?还真看上了?”萧纲问。
“怎么可能?”张晗也看到了郑滢,笑道:“这我新招的员工,人家外地的,就一普通店员。”
“也是。”萧纲戏谑地点头:“咱老牧可是连卫健委一枝花都看不上的男人。”
其他人心里也是一样想法,倒是其中一名女同事察觉出不同。
桌上妙语横生,她反而一本正经,开口问:“牧哥,认识?”
关牧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这话一落,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他镇定地抬眼望向郑滢:“睡过。”
张晗双目圆瞪,差点惊掉下巴。
“在大学。”关牧不紧不慢。
萧纲的嘴角僵在半空,疑惑的目光看向张晗:“她是谁?”
张晗还在震惊中:“我怎么知道?”
“你不说这是你新招的店员吗?”萧纲不相信,说:“连人家的背景都没打探清楚?”
张晗一时百口莫辩:“我、我……”
“你等我一会!”
说完人离开餐桌。
一会儿张晗小跑回来,顺带带上了本次话题的女主——郑滢。
待郑滢一走近,一帮人直截了当地打量起她来。
个子中等,脸型偏圆,下颌线不清晰。
素颜不算好看,也绝不难看,是那种扎进人堆里就容易被忽略的长相
总结,一般。
郑滢一脸茫然地环视桌上的一群人。
当然,特意避开了坐在角落的某人。
萧纲察觉到她这一细小举动。
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一定不对劲。
他轻轻咳了一声,帮她找个凳子:“先坐。”
郑滢坐下后,疑惑地眼神望着张晗:“老板,您找我有事吗?”
张晗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关牧:“阿滢,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郑滢呆了一呆,而后答:“京山大学。”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些震惊,京山大学的高材生怎么会来咖啡馆当个小店员?
这话激起萧纲的好奇心,他接着问:“那真巧了,你和老牧竟然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
大家都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看向关牧,奈何当事人始终保持沉默。
“嗯……是吧。”郑滢说:“之前在学校公告栏有见过关同学的介绍。”
“那你们认识?”萧纲接着乘胜追击。
郑滢愣住,突然意识到老板叫她来这一趟的原因。
她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关牧。
她该怎么说呢?
说他们从前亲密无比,现在已经形容陌路?
“……算认识吧。”郑滢扯了扯嘴角:“在之前的社团活动中见过几面。”
张晗似乎想起来了什么:“那你认识老牧在大学时谈的女朋友吗?”
嗯哼?
萧纲不可置信地望向关牧。
这家伙大学谈过女朋友?
“呃……”郑滢想了想:“认识。”
张晗继续问:“那你知道当年他被甩了的事吗?”
萧纲又是一个震惊。
老牧还被人甩过?
郑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萧纲一本正经地询问:“是不是因为你和关牧睡了,他前女友才和他提的分手?”
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郑滢。
她?小三?
郑滢也呆住,事情怎么被扭曲成这样?
“没有,不是这样的。”
见他否认,萧纲追问道:“你是不是和老牧睡过?”
郑滢震撼,话可以这样说吗?
她刚想辩解,但被张晗打断。
“我知道了!”经萧纲一点拨,张晗回过味来,兴奋道:“阿滢!!你就是和老牧谈了四年的前女友!毕业后把他甩了的那个!!”
郑滢愣住。
萧纲眼睛睁大,手里的水杯 “哐当” 砸在地板上。
啥?四年?竟然谈了四年?!
餐桌上一片静默。
半晌后,郑滢讷讷地开口:“我们当年确实在一起过。”
“原来如此!”萧纲一下子明白,茅塞顿开:“怪不得老牧你这些年清心寡欲,原来是为爱守身如玉!!”
关牧刀子一般的眼神撇向萧纲:“你这嘴要是歇会,世界都清净了!”
“怎么?我说的戳中你了?急着让我闭嘴?”萧纲反击道。
“睡过?”张晗嘟哝:“原来你小子大学就开荤了。”
“大学暑期三下乡,农村住宿条件有限。”关牧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剜向张晗:“我和她一起睡过同一个房间,这很奇怪?”
“天地良心!”张晗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杯子差点脱手:“你刚可不是这样说的!”
郑滢想说点什么结束这个混乱的局面,可关牧却无视众人,拉起她的手:“张晗,借你员工一天。”
张晗抬头 “啊” 了一声,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怔怔地目送他们远去。
两人离开咖啡馆的大门,在走了几步之后,郑滢忍不住问:“关牧,刚才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以前的事?”
“哦。”关牧态度冷漠,无所谓地说:“是我说起的,怎么?我偶尔回忆一下从前荒唐的自己,你也有意见?”
郑滢僵在原地。
荒唐的过去吗?
原来你已经这样认为了。
郑滢低下头:“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
郑滢说:“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确实不该耽误你。”
大学毕业后,郑滢顺利进入大厂工作,为了两人步伐一致,关牧也随之留在京山。
那个时候,毕业季的喧嚣还没散尽,两个单纯的人就一头扎进城中村狭窄的出租屋里。
郑滢每天挤着早高峰地铁去大厂工作,回来时总能看到关牧坐在吱呀作响的旧电脑前,反复修改着那封已经投过十几次、却始终没等来回音的简历。
出租屋的墙太薄,隔壁的电视声和楼上的脚步声总是清晰可闻。
郑滢和关牧蜗居在狭小的一房一厅里,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生活最具体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我乐意?”
“那也不是你放弃个人前途的理由。”郑滢低低地说:“比起让你为我牺牲,我更宁愿分开。”
“所以你就那么干脆?”关牧说:“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
直到现在他还清晰地记得,两年前,他刚踏上回淇州的高铁手机就响起。听筒里传来她异常平静的声音:“关牧,我们分开吧。”
他愣在原地,急着问她能不能见面再谈,可电话那头只有冷漠的一句 “不必了”,随后便是忙音,连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给他。
“可这在当时确实是对我们两个人都好的选择。”
“选择?”关牧说:“你给过我选择吗?你那样做,让我所有的坚持变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那样的坚持值得坚持吗?
郑滢还能想起那天下午的情景。
两位老人特地从淇州赶来京山,约她在一家茶楼见面。
“阿滢啊,今天我们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聊两句心里话。”
“你看小牧在外面,我们老两口总免不了惦记,压力大,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连顿热饭都不一定能按时吃。”
“其实家里这边我们已经帮他打听好了,有个挺合适的单位,离家近,我们也能帮着照拂点。”
“你是他最亲近的人,能不能也帮我们劝劝他?不是想绑着他,就是觉得一家人守在一起,踏实。”
她看着两位风尘仆仆、鬓角斑白的老人,再多的话,也全数咽进了喉咙。
她不能那么自私,也不想亏欠任何人。
“可有些坚持本来就没什么意义。”郑滢一阵沮丧涌上心头。
“那你呢?”关牧大步上前,锐利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脸上:“我不相信你放弃你大好的前程来淇州没有我的原因。”
“我不管从前怎样,既然你来到了淇州。”
他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它低沉又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下去的狼狈:“那能不能不要离开,重新和我在一起?”
郑滢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可以原谅从前的一切。”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拳。
第4章 第 4 章
真的……可以吗?
郑滢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襟扣环,冰凉的金属硌得指节发疼,但远不及心口那团拧成乱麻的酸涩来得真切。
她抬头看他,那句 “我怕” 就堵在喉咙口。
怕重蹈覆辙,怕再次尝到从云端跌落的滋味,可心底又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或许真的可以改变?或许那些美好值得再赌一次?
两种念头像拉锯战般撕扯着她,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犹豫,连一句简单的回应都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从前阻碍我们的现实条件都已经解决了不是吗?”他紧抿唇角。
解决了吗?
想起那些决绝,那些恳求,郑滢心里的纠结像越缠越紧的线,把她困在原地。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避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算了吧。”
她再一次如此干脆地拒绝了他。
关牧身影微微颤动,有些僵硬地说:“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你……”
她抬眼迎上他骤然黯淡的目光:“关牧,我没有力气再赌一次了。”
说到这里,她喉结动了动:“你很好,只是我们已经不合适了。祝你以后…… 能遇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说完,她轻轻别过脸,离开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关牧一群人还在Carefree,郑滢不方便再回去,一个人在淇州漫无目的地前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海岸边。
淇州,海滨城市,此刻夕阳垂在海平线上,将天际染成橘红渐变的锦缎。
她找了个长椅坐下,望着远处,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吹过来,带着点眷恋的暖意。她想起京大校门迎面正对着的,同样是这样毫无遮拦的大海。
傍晚是京大最美的时刻,那时,海平面总裹着一层淡淡的海雾,连海水都跟着变柔和。
她和关牧同大学的很多情侣一样,下课后常去校门口的海滨大道散步,而在她沉浸在天空的染色盘里时,关牧总在她耳边高傲地抬起头颅,说“淇州的海比这好看十倍。”
郑滢是内陆人,在上大学前从未接触过大海,面对他这句话,不相信地说:“这里的夕阳已经够好看了。”
“这算什么好看。” 他抬眼望向远处灰蒙蒙的海平面:“你看这雾多厚,把好好的霞光都搅散了,就连海水的蓝都显得发灰,一点不清透。”
郑滢:“可这样挺特别的。”
“特别归特别,但你该看更好的。” 关牧说着,语气里满是认真:“我老家淇州的海,天气好的时候,正好能看见夕阳把整片海水染成金红色,连海浪跳起来的光都不带一丁点杂色,比这里好看十倍不止。”
他轻轻晃了晃她的手:“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淇州看。”
他眼里亮闪闪地讲淇州,语气里全是藏不住的期待。当年的关牧总像小太阳,笑时眼尾会弯成好看的弧度,连说话都带着暖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郑滢想起重逢以来,那张疏离的脸。
重新在一起,是她曾经想像过无数次的情景。当在京山日夜连轴转,周末被改稿通知占满,因工作而情绪焦虑时,她就会开始幻想,幻想放下所有去找他,幻想回到他身边。
可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时,她却退缩了。
他像一座冰山,那自己呢?
理想与现实碰撞后,她已失去勇气,从前那些尖锐的锋芒、不低头的倔强,终究已一点点被磨平,只剩下温吞的妥协。
他和她,都不再是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大学生,也不再拥有靠自己就能对抗全世界的天真。
郑滢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在玄关处换上拖鞋,走进厨房。
冰箱里剩着半盒牛奶和几个速冻饺子,她接了水倒进锅里,开火。随便吃完饭,她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洗完澡吹了头发,走到床边躺下,拉好被子准备睡觉。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一拎起电话,就听到李希兴奋的声音:“阿滢,你那边现在怎么样?”
李希是郑滢大学舍友,毕业后两人进入同一家公司,只不过不同的是郑滢早已因某些原因离职,但大大咧咧的李希还在坚持。
“什么怎么样?”郑滢一时转不过弯来。
“你不是说离职后去淇州吗?怎么样?见到关牧那小子了吗?”
郑滢犹豫道:“算见了吧。”
“什么叫算见了吧?”
郑滢想了想:“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啊算了,你们的事情扯不清楚,我打电话给你是想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李希在电话里蠢蠢欲动。
“什么?”
“你那个前上司,就是天天挑你稿子刺的那个张乃曦!被公司辞了!!哈哈哈哈!!”喜滋滋的笑声从那边传来。
郑滢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有个小师妹就在你们以前那个部门隔壁,说今天一上班HR就找她谈话,下午东西就搬走了!你是没看见,以前跟在她屁股后面拍马屁的人,现在都在茶水间偷偷笑!”
郑滢翻了个身,后背对着床头灯,眼睛盯着被子,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被角:“哦……那挺好的。”
“挺好的?!阿滢你怎么这么淡定啊!当初她怎么刁难你的忘了?逼你周末加班改方案,还抢你的报道,现在她被辞了,你不觉得大快人心吗?”
郑滢的声音闷闷的:“倒也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突然。我离职前还听她说要升部门总监呢。”
“升个屁!听说她是因为私下把公司的独家采访资源卖给其他公司被老总抓了现行!活该!这种人早就该翻车了!哎,虽然咱不在一个城市,我没法带你吃好吃的庆祝,但我给你点了份蛋糕外卖,记得收啊!”
郑滢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手机上刚弹出的外卖订单提醒,嘴角动了动,却没挤出什么明显的笑容。
“不用这么破费的…… 我最近在家也不怎么吃甜的。”
“让你收你就收!别跟我客气!对了,你在淇州找到工作了吗?我在淇州有个朋友的公司在招人,我把你简历发过去试试?”
“先不用了,我暂时找到了份工作。不过……谢谢你特意告诉我这个消息,还破费给我点外卖。”
李希笑嘻嘻的:“跟我客气啥!咱这关系还用说!等我下个月出差去你那边,必须拉着你吃顿好的,把你以前受的委屈全给补回来!到时候点一大份火锅,咱们边吃边聊!”
“好啊,那等你过来。”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的背影音,郑滢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愣了两秒,才慢慢把手机放在枕头上。
张乃曦被辞退了。
郑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想起以前加班到深夜,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发僵,领导却在微信里不断发来 “再改一版”“没有灵魂” 的消息,那时候连哭都不敢大声,只能躲在公司楼梯间里咬着嘴唇掉眼泪。
可现在听到她被辞退的消息,没有想象中的解气,甚至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只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伸手摸了摸床头柜上那份打满红叉的文件,纸页边缘被摩挲得有些发毛。
当初被领导当着全部门的面批得一无是处,说她 “没天赋、不适合做这行”,那句话像根细刺,扎在心里好几个月,连辞职后都不敢轻易碰专业相关的东西。
可现在再看着那些刺眼的红叉,忽然觉得没那么扎眼了,就像看到一件很久以前的旧物,能想起当时的委屈,却再也提不起那种揪心的疼。
手机 “叮” 得响了一声,是外卖平台的提醒,说蛋糕快到了。
李希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连庆祝都要替她安排好。
其实她真的不需要什么庆祝,只是听到 “张乃曦被辞” 的消息时,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好像忽然松了。
她裹紧被子,脑海里闪过一些难堪零碎的画面。
那些曾经让她辗转难眠的瞬间,此刻好像被风吹过的书页,轻轻翻了过去。
窗外的夜色浓了,楼下传来晚归行人的脚步声,郑滢忽然觉得很放松。
她不用再因过去的否定而自我怀疑,或许就这样在淇州待一段时间,看看海,挺好的。
她伸手摸了摸枕头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外卖的取餐提醒。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道细细的银线。
郑滢闭上眼睛,忽然觉得浑身歇下了重担。她终于能彻底放下过去的包袱,不用再带着别人的否定小心翼翼地活着。
没有一线城市的匆忙,淇州的日子过得缓慢又扎实。当最初的忙乱终于平息,随之而来的,是毫无新意、渐趋麻木的循环往复。
早上七点半,市博物馆文物修复办公室的灯照常亮起。
关牧如往常一般,机械重复地套上工作服,用软毛刷扫着案台木雕的底座。
关牧大学的是雕刻设计,当年回到淇州便考上市博物馆,生活平淡,既没有惊喜,也没盼头,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空气中飘着松节油和老木头的味道,墙角的铜炉里,蜂蜡慢慢化着。
他的工作台是块老黄檀木,中间嵌着 12 倍放大镜,周围摆着三十多件磨得发亮的工具。
关牧刚把文物固定在防震架上,萧纲就端着两杯豆浆晃进来,拍了下他的后背:“又这么早来?喏!给你带了热豆浆。”
“谢了。” 关牧默默接过杯子。
萧纲眼瞅着他眼下的乌青,欲言又止,只说:“昨天那明式花板的扫描图,我帮你给研究室送过去了。”
关牧头也不抬,从喉咙里挤出一个 “嗯” 字,便将内窥镜探进了木雕缝隙。
十点多,修复到了关键一步。关牧取来同批次老黄杨木,在砂纸上反复打磨成粉,混上鱼鳔胶调成糊。左手稳稳扶着文物,右手捏着细羊毫笔,小心翼翼地往裂缝里填材料。
萧纲抱着一摞档案过来,蹲在旁边看了会儿,轻声说:“还是老办法最顺手?”
关牧目光没离开放大镜,没作声。
萧纲拍了下他的肩膀,也不再打扰,抱着档案离开。
午后,关牧打开电脑,将修复前的三维图和当前进度比对,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调整着参数。
萧纲举着平板跑过来:“找着馆藏另一尊观音的照片,你看看这衣纹弧度是不是更对?”
关牧抬眼扫了一下屏幕,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可以。” 随后便低下头,继续专注于电脑。
萧纲比了个 “OK” 的手势,转身走开了。
傍晚六点,办公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萧纲走到关牧桌前,看着他依旧低头盯着木雕的样子,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老牧,咱能别再这么熬了不?自从上次在咖啡馆见了你前女友,这一个月你天天泡在这儿,早出晚归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5章 第 5 章
关牧的动作顿了顿,手指紧紧捏着刻刀,他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回应,就那么沉默地看着案台上的木雕,仿佛没听见萧纲的话。
萧纲叹了口气:“人家要是真不适合你,强求也没用,就算有误会,你这么闷着问题也解决不了啊?”
关牧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专注地打磨着木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萧纲的语气添了几分急意:“不是?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关牧还是沉默,只有砂纸摩擦木头的细微声响在办公室里回荡。
萧纲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按捺不住,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老子就没见你这样钻牛角尖的人!行!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铁了心要钻死胡同!我不管你了!”
说完,他“砰” 地一声带上办公室的门,怒气冲冲地离开。
办公室里瞬间恢复寂静。关牧的动作也终于停下来,他抬起头,望着紧闭的门,眼神空洞片刻,随即又低下头,拿起刻刀,继续专注于案台上的木雕。
“老板?”郑滢正在吧台擦杯子,看到张晗的瞬间,显得有些惊讶。
张晗“嗯”了一声,像是有心事一样,磨磨蹭蹭地走到吧台前,眼睛左看有看,都要把店里的陈设全给看遍了,就是不敢和郑滢对视。
郑滢察觉到不适,好奇地打量着他。
张晗平时一个月都来不了几次,这会突然出现,廖姐感到疑惑,但看到他进门后径直往郑滢走去,想着他应该有自己的事,就没多想,继续干手里的活。
“阿滢,那个……跟你说个事。”张晗挠了挠头。
郑滢放下擦杯布,走出吧台:“怎么了吗?”
郑滢一靠近,张晗心虚更甚,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脸色明显变得紧张。
他想起昨天晚上接到的电话,是萧纲打来的,一接通电话,萧纲那抱怨的语气和无奈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张兄弟,你了不了解当年老牧大学恋爱的那档子事?”
张晗:“怎么了吗?”
“你是不知道啊!自从上次在咖啡馆见了他那前女友,那家伙最近跟魔怔了一样加班,早出晚归,天天在办公室熬到十点不走,黑眼圈重得跟熊猫似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再这样熬下去,我跟你讲!他离入土就差那么一口气了!”
张晗皱了皱眉头:“他又犯轴了?”
“什么叫又?”
张晗吐槽道:“他当年从京山回来就这死样,昏昏沉沉的,还是我把人拉到边北去溜一圈回来,这畜生才恢复人样的。”
“好家伙,闹了半天这事儿早有前科!”
“一直就爱闹这死出!”
“不就是偶遇前女友?至于吗?为了个姑娘就闷头跟木头较劲,纯属跟自己过不去!”
挂了电话,张晗游戏都没心思玩,把队友晾在一边。
从小到大,他太了解关牧,这家伙认死理,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了一晚上,张晗觉得解决这件事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两人不见面,老死不相往来。
郑滢在他的咖啡馆工作,那家伙说不定总想来这碰运气,只要把郑滢辞退,眼不见心烦,关牧说不定慢慢就能缓过来。
人是他留下来的,那就由他亲自送走。
可等到来了咖啡馆,看着郑滢站在自己面前,他又有点愧疚,平白无故把人辞退,确实是太不地道。
“跟你说个事。”张晗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脸,想装得严肃点:“这份工作好像不太适合你。”
“嗯?”郑滢眨了眨眼,明显没反应过来。
廖姐经过吧台,正好听见这句话,跑过来:“你别乱讲话!阿滢哪里不合适了?”
“人家是京山大学的高材生,来我们这儿干这点活,大材小用了,咱这小庙哪配得上这样的大佛?”
“谢谢您好看我。”郑滢说:“但我其实没那么厉害的。”
廖姐也在旁边附合:“学历高不是好事吗?哪有你这样嫌弃人家的?”
张晗被问得脸发烫,眼神躲来躲去:“我是老板,我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郑滢和关牧大学的事廖姐后面也听说了大概,联系起这一个多月都没看着关牧,她倾刻顿悟。
“我看你是为了关牧吧。”廖姐一下子戳破:“不就是因为阿滢是他前女友吗?那都过去的事了。”
“没有啊!和关牧有什么关系?” 张晗提高声音,想以此来给自己底气,可喊完就息鼓。
他怕再被追问就露馅,摆了摆手:“反正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始阿滢你不用来了!”
“不是!你来真的啊!” 廖姐震惊道:“你这老板当得也太任性吧!我好不容易招来的人!你小子说辞就给辞了?”
张晗不敢再待,转身就往门口跑,一下子就没影。
郑滢站在原地没动,脸上没什么表情。
廖姐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摔:“以为跑了就行了?阿滢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给张晗那臭小子打电话!”
说着就摸出手机要拨号。
郑滢赶紧拉住廖姐的手:“没事的,老板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想法。”
“有什么想法?没有这样子做人的!” 廖姐越说越气:“不行,我必须得给他打电话骂他一顿!”
“别。” 郑滢赶紧拦住廖姐:“其实我挺感谢您的,这几个月在这儿上班,您一直照顾我,我挺开心的。”
她笑了笑,又说:“反正明天不来了,我今天把活都干完。您别着急,先喝口水。”
说着,郑滢就给廖姐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然后转身走回吧台,拿起刚才没擦完的杯子继续擦。
擦完杯子,她又拿出记事本,把今天需要准备的咖啡豆、牛奶、糖浆都核对了一遍,还在旁边标注了明天需要补充的量,想着留给接替的人用。然后她又走到冷藏柜前,把里面的蛋糕胚、奶油都整理好,按保质期排好顺序。
廖姐看着郑滢安安静静干活的样子,觉得不甘心,于是她转换思路,电话往关牧那打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关牧低沉又平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廖姐。”
“关牧,跟你说个事,张晗刚才来店里把阿滢辞退了。”廖姐说:“我知道阿滢和你以前有些感情纠葛,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一个外地姑娘在淇州打拼多不容易,你为什么要揪着不放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关牧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多了一丝克制的愧疚:“廖姐,我知道了。”
廖姐接着说:“关牧,她是来淇州工作的,不是来受人刁难的。”
“廖姐,这件事事先我并不知情,我等会会和张晗说。” 关牧的声音始终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给你们添麻烦了,郑滢那边……麻烦您多照看一下。”
廖姐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淡,一时间倒有点语塞,顿了顿才说:“郑滢很懂事,也没多说什么,一直很平静。”
关牧“嗯”了一声:“她一直是这个性格。”
没再多说,两人简单道别后就挂电话。
挂了张姐的电话,关牧放下手里的刻刀,指尖还残留着木料的纹路感。
他沉默地坐在工作台前,面前摊着一块尚未完工的木雕试样,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眼底,却没驱散半点疲惫。
一小时后,关牧出现在张晗开的网吧楼下。
张晗看见推门进来的关牧,心里 “咯噔” 一下,强装镇定地拿起桌上的文件:“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班?”
“为什么辞退她。” 开门见山,关牧的声音很淡,没有起伏,却让张晗莫名有些紧张。
“辞退?谁?”
关牧面无表情:“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张晗干咳一声,别过脸:“我辞退她怎么了?她不合适,我作为老板还不能辞退员工了?”
“不合适?” 关牧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张晗脸上:“哪里不合适?”
被问得哑口无言,张晗干脆破罐子破摔:“你那同事萧纲都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天天泡在修复室,你会这样做不是因为她是谁?我把她辞退了,你眼不见心不烦,不就好了?”
关牧沉默了几秒,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张晗急了:“我能看着你折腾自己?当年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何必揪着不放?”
关牧冷静道:“你不能因为我,牵连无辜的人,她没做错任何事。”
张晗被噎了一下:“我这不是为了你好?”
“你去给她道歉,让她回来上班。”
张晗皱着眉,一脸不情愿:“凭啥我去道歉?我是老板……”
“要么你去道歉,要么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的事。”
“哎别!” 张晗无奈:“我去还不行?”
“另外。”关牧抬眼看向张晗,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当年的事我没有揪着不放。”
“你放心。”关牧看着他,一脸平静:“我和她已经彻底结束了。”
张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追问:“真的?你没骗我?”
“没必要骗你。” 关牧的语气依旧平淡。
看着关牧认真的样子,张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嘴上却还带着点傲娇:“害!早说啊!我要是知道你走出来了,还用费这劲!”
关牧没再多说,推门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张晗撇了撇嘴,心里松了口气。
第6章 第 6 章
当天下午,阳光斜斜扫过咖啡馆,把木质吧台染成暖黄色,空气里飘着现磨咖啡的醇厚香气,连时间都像是被放慢了半拍。
郑滢正低着头,用软布细细擦拭一只咖啡杯,直到风铃 “叮铃” 一声响,她才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让她顿了顿,关牧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落在她身上时,没有半分往日的熟稔,只剩一种刻意维持的客气,像在面对一个只打过几次照面的陌生人。
旁边的张晗领带松了半截,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脸颊绷得有些紧。
郑滢把杯子轻轻放在吧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布角,小声问:“你们……是来喝咖啡的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试探,像是想避开那些没说开的尴尬。
关牧往前挪了两步,步子均匀,没有半分急切,声音平稳得像在汇报工作,听不出任何情绪:“不是,今天过来,主要是两件事。”
他先侧过身,让张晗上前,才继续开口,语气客气得有些生分:“第一,张晗想就之前辞退你的事,跟你道歉。”
张晗立刻往前递过信封:“郑滢,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没查清情况就做了决定。这是补偿金,你要是愿意,明天不用走。”
信封递到面前时,郑滢的指尖蜷了蜷,目光下意识飘到关牧身上。
她还没从他那过分客气的语气里回过神,就见关牧微微颔首,视线与她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第二,我也有话想跟你说。之前由于我的原因,给你造成了困扰,很抱歉。”
这句话让郑滢手里的布顿住,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跟陌生人道歉,连眼神都保持着刻意的距离。她心里那点微妙情绪,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冲得发愣。
关牧没注意到她的惊讶,或者说,他选择了刻意忽略,只是继续用平稳的语气补充:“张晗的歉意很诚恳,关于工作,你可以慢慢考虑,有疑问直接跟他沟通就好。”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避免任何可能引起的误会,冷静道:“如果后续还有其他需要我协调的,也可以联系我,不过……尽量不麻烦你,也不麻烦我,最好。”
郑滢慢慢回过神,喉咙里像堵了点什么,好半天才小声说:“我……”
她低头看了眼信封,又抬眼看向张晗:“老板,补偿金不用了,你别放在心上。”
张晗还想再说点什么,关牧却先一步开口,声音里的疏离更明显些:“郑滢,你的决定我们尊重,该带到的歉意和补偿都已落实,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他说完,对张晗递了个眼神,没再看郑滢一眼。
郑滢的手指紧了紧,看着关牧转身的背影,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追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关牧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轻轻 “嗯” 了一声。
门关上的瞬间,郑滢看着吧台上的信封,又看了看窗外渐渐走远的两个人,知道他始终没回头。
直到现在,郑滢才真切地感觉到,他们两个人是真的彻底结束了。
原来被曾经熟悉的人用对待陌生人的礼貌态度对待,会比藕断丝连,更让人心头发涩。
下班后独自回家,打开门,屋里空荡荡的,郑滢将包随意丢在沙发上,往上面一躺,享受忙碌中难得取来的安静,企图将所有的疲惫都消解。
她偏过头,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橱柜里摆放的龙龟木雕摆件。
“长寿安康,祈福顺遂。”
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艺术楼。
那天是初夏,风里裹着香樟叶的味道。
郑滢还是大一新生,本来要去行政楼交社团报名表,结果手机导航跟她闹别扭,绕来绕去愣是闯进了艺术楼。
艺术楼跟新闻学院的教学楼差别很大,灰墙上爬着绿油油的爬山虎,走廊里堆着没完工的石膏像,空气里飘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松节油混着木屑,怪怪的但不难闻。
郑滢盯着手机里的校园导航,转了两圈没找着出口。
她性子慢,遇到事也慌不起来,就是有点急得手足无措,只好抱着手机慢慢挪,希望能碰上同学问路。
走到西侧楼梯间拐角,她脚步顿了顿。
墙角阴影里,安安静静躺着个巴掌大的东西。
她蹲下来,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东西,小心翼翼捡起来。
“这东西真好看。”
是只龙龟木雕,龟甲上的纹路刻得细,每片边都磨得滑溜溜的,一点也不扎手。
龙脑袋微微抬着,眼睛用深色木头点的,看着很有灵气,阳光刚好落在上面,把龙龟衬得更讨喜。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丢了呢?”郑滢捧着龙龟,手指头轻轻蹭着木面:“果然艺术生,真奢侈。”
思考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同学,你捡这玩意干什么?”
郑滢身子轻轻抖了下,慢慢转过身,一下子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
男生穿着白衬衣,袖口沾了几点木屑,额前碎头发被风吹得晃,笑起来特别敞亮。
他手里攥着把雕刻刀,刀柄磨得发亮,一看就是天天在用。
郑滢定了定神,没急着说话,把龙龟慢慢递到他面前:“这个龙龟雕得挺好的。这龟甲的纹路,还有龙的脑袋,都很精致,而且摸着手感也好,雕它的人肯定用了心。”
她平时跟陌生人说话就慢,还容易有点结巴,但这次说话虽慢,但语气显得很真诚。
说完才想起自己是来问路的,又慢半拍补充:“对了,我是新闻学的郑滢,我……我迷路了,所以才走到这的,同学,你知道怎么去行政楼吗?”
男生一听,往前凑了凑:“你也觉得好看?这是我雕的!”
他挠了挠头:“我叫关牧,雕塑设计专业大一的。这龙龟我雕着玩的,刚才拿出来磨的时候没拿稳,掉了,还以为找不着了。行政楼好走,从这楼梯下去左转,出了艺术楼大门直着走就看着了。”
郑滢愣了愣,反应慢了点才明白过来。
她赶紧把龙龟往他手里推:“原来是你的啊,那……那我还给你,谢谢你告诉我路。”
“不用。”关牧摆摆手,又把龙龟塞回她手里:“你既然觉得好看,又帮我找着了,就送你了。”
“龙龟寓意长寿安康,祈福顺遂。”关牧笑着说:“祝你以后顺顺利利。”
郑滢捧着龙龟,手指头有点僵,慢慢低下头:“那……那谢谢了。”
确认了一遍路线,她才抱着龙龟,一步一步慢慢往楼梯口走。走了两步,还回头看了眼,刚好看着关牧唇角噙着暖笑朝她挥手。
从那以后,关牧就跟小太阳一样,直接闯进郑滢的生活。
不知道他从哪搞到的新闻学专业课表,经常在郑滢上完课的教室外等她,郑滢走得慢,关牧就站那晃悠着等,一点不着急。
有时候还在图书馆门口 “偶遇”,每次见着郑滢,手里都攥着刚雕好的小东西,要么是片叶脉清清楚楚的枫叶,要么是只圆滚滚的小兔子。
“郑滢,你看这个怎么样?我这次试了新法子雕的,你从你那角度帮我瞅瞅?” 关牧每次都把东西递到她面前,眼睛都亮晶晶的。
郑滢性子温吞,但很细心。对着关牧的作品,她会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半天,然后才一句一句说自己的想法:“这个线条好像有点紧,要是再松点会不会好点?”
“这个木头的纹路用得挺好,看着自然。” 她说话慢,但说的都在点子上。
有一次,关牧雕了只雄鹰,雕完总觉得不对劲,改了好几次都不满意。他找着郑滢的时候,郑滢刚采访完人,手里还攥着录音笔,走得慢悠悠。关牧把木雕往她手里一塞:“你帮我看看,这鹰怎么看着没精神,跟没睡醒一样?”
郑滢接过木雕,举起来对着光看了好一会儿,又用手指头轻轻摸了摸鹰的翅膀,说:“它的翅膀好像太收着了,雄鹰展翅应该得张开点,像……像人挺胸抬头那样。”
顿了顿,又补充:“不过眼睛雕得好,很有神。”
闻言,关牧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他兴奋地拍了拍郑滢的肩膀,转身就往艺术楼跑,跑了两步还回头喊:“我改完拿给你看,顺便请你吃饭!”
郑滢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默默笑了。
后来,关牧雕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细致。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找郑滢看,等郑滢说出自己的想法。
俩人经常在海滨大道散步,关牧说得眉飞色舞,郑滢耐心地听,偶尔插一两句,有时候也在艺术楼里,关牧忙着雕东西,郑滢就坐在旁边,静静看四六级材料。
刚上大学的郑滢性格温吞,可自从遇见关牧,他跟小太阳似的总围着她转。一年两年,她的拘谨渐渐消失,直至后来成为那个能在镜头面前游刃有余,理智清醒的大记者。
大学时候的她们啊……
回忆过去,郑滢闭上眼睛,心口的苦涩蔓延至全身。
当时心比天高,觉得未来一切大有可为,可现在的心境已经天翻地覆。
意气风发的他们和现在沉默寡言的两人,中间也不过隔了两年的光阴。
乐天达观的关牧不复存在,就如同现在的郑滢也不再是当年模样。
刻舟求剑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7章 第 7 章
郑滢躺在沙发上,沉思间,手机突然震动,她看了眼屏幕,是李希,顿了两秒才划开接听,声音轻轻的:“喂。”
“阿滢!!”李希的声音一下子就响起来:“跟你说个好消息!我下周三去淇州出差,去三天,刚好能找你玩!”
“真的啊……那挺好的。”
“何止挺好!简直完美!”李希更兴奋了:“我早就想吃淇州那家老字号牛油火锅,刷视频看那红锅底咕嘟冒泡泡,毛肚涮十秒就熟,想想都流口水!到时候咱们去吃,我请客!”
“那家店我知道,是挺有名的……就是人多,可能得排队。”
“排队怕啥!咱们早点去不就完了!”李希满不在乎:“正好排队的时候跟你唠唠,我这阵子遇到好多事儿,没人吐槽憋得慌!对了,你最近咋样?和关牧的事情有进展不?”
郑滢抿了抿嘴,声音又轻了点:“嗯……就那样吧。”
李希大概听出她情绪不高,没追问,反倒换了个轻快的调子:“哎呀不管了!等我到淇州,先吃顿热乎火锅再说!到时候你别客气,毛肚、鸭肠都点双份!”
郑滢又沉默了几秒,才慢慢牵起嘴角:“好……那到时候我提前跟你说时间,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导航就行!”李希笑着说:“你就等着吃火锅!挂了啊,我收拾行李,到时候见!”
食堂的排气扇嗡嗡转着,不锈钢餐盘碰撞的脆响裹在人声里,显得格外热闹。
关牧刚用筷子把饭盒里的青菜拨匀,对面的空位就被人占据,萧纲端着满得快溢出来的餐盘坐下。
“你最近怎么了?”萧纲说:“前段时间跟那批观音像死磕,天天泡在修复室里,连灯都要等保安来催才关,我还以为你要把那几尊雕像修成国宝级展品。结果这阵子倒好,到点就收工具,主任留你多看两眼新到的楠木坯子,你都说明天再弄,像人机在世一样。”
关牧目光落在饭盒里没怎么动的红烧肉上:“没什么,按规矩来而已。”
“按规矩?” 萧纲挑了挑眉:“以前我们在一块儿磨嵌片,你能跟我聊半天木纹走势,现在倒好,我故意把细砂纸放你手边,你愣是盯着木头纹路愣了三秒才伸手,这叫按规矩?”
关牧沉默着扒了口饭,没接话。
萧纲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话头一转:“对了,海景路新开了家重庆火锅店,听说挺好吃,晚上排队能排到十二点,这周末我请客,带你去尝尝?”
关牧摇了摇头:“不了,我不吃辣。”
萧纲无语:“不吃辣?我看你是连吃饭的心思都省了,留着劲装规矩吧。”
他嗤笑一声:“行啊!继续这么熬,继续这么自虐,等哪天手指抖得握不住刻刀,看你还怎么跟主任交代,我可不想跟个没魂的机器人待一块。”
关牧抬了眼,看着他,保持沉默。
他这反应让萧纲更气了,站起身,餐盘被带得往旁歪了歪,几粒米饭滚落在桌上。
“我他妈真是吃饱了撑的和你说这些话!”
撂下这句,他没再看关牧一眼,攥着餐盘转身就走,没入食堂喧闹的人群里。
没人能拒绝美食的诱惑。
人机不愿意来,萧纲就一个人来到海景路的火锅店排队,准备点个四人套餐,大快朵颐,一次性吃个够。
这个时候火锅店里热热闹闹,萧纲取号后等了一小时,才终于走进火锅店的大门。
可萧纲刚找到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就听见隔壁桌传来个大嗓门:“不是我说啊!我们那甲方超级坑,简直是活阎王!!”
他抬头一看,有些愣怔。
那不是老牧前女友?
旁边坐着个扎高马尾的姑娘,正拿着筷子 “唰唰” 涮毛肚,看着大大咧咧,不出意外应该是她的朋友。
跟她不熟,萧纲没打招呼,想着继续点单,没承想旁边桌的聊天声顺着热气飘过来,引得他动作停滞。
“上周改方案改到凌晨三点!我眼睛都快熬瞎了,结果他就轻描淡写说一句没灵魂全给我打回来!”李希使劲儿拍了下桌子:“我当时气得都想把电脑拎到他办公室,直接拍他头上!要不是为了那点工资,老娘我早不干了!”
郑滢看着李希咋咋呼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把一碟炸酥肉推过去:“行了行了,别气了,先吃点垫垫。你上次特意给我点蛋糕,我都还没好好谢你呢。”
“谢什么!” 李希抓起一块酥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圆圆,说话都含糊了还摆手:“咱俩谁跟谁啊!”
说着,她突然放下筷子,凑到郑滢跟前,挤着眼压低声音:“哎,说真的,你跟关牧……真的没再想想?”
郑滢夹菜的手顿了下,锅里还在 “咕嘟” 冒气泡,可她半天没动筷子。
有八卦?
萧纲心里“咯噔”一下,立马竖直耳朵去听。
“想什么?” 郑滢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声音轻轻的。
“复合啊!” 李希 “啪” 的一声拍了下大腿,声音都高了点,旁边桌的人都看过来,她才赶紧缩了缩脖子:“你当初不就是为了见他才特意来淇州的吗?现在怎么样了?”
郑滢沉默了会儿,手指轻轻蹭着杯子边,杯子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沉默半晌,她才抬头看着李希,声音里带着点沉重:“其实……他之前跟我提过重新在一起。”
“什么?!” 李希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他提过?你怎么从没跟我说过!”
她身子往前凑了凑:“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这话让萧纲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耳朵往旁边桌凑了凑,连火锅飘来的辣味呛到嗓子都没感觉。
就听郑滢慢慢地开口:“我没同意。希希,关牧现在工作安稳,干的是他一直喜欢的事业,过得很好,我不想打乱他的日子。”
她顿了顿,低头看着锅里翻滚的红汤:“你也知道,大学毕业后,我们都被社会反复捶打。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以为喜欢就能解决一切,觉得未来全是希望。可现在不一样,我和他不是以前那个懵懵懂懂、凭着一股热血就往前冲的学生了。就算勉强复合,也会慢慢把以前的好感磨没,最后只会互相折腾。”
说到这儿,郑滢抬头看着李希,眼里有点释然,又有点无奈:“不合适就是不合适。看着他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安稳过日子,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就很满足了。”
旁边桌的声音慢慢变小,萧纲的内心按捺不住地吐槽。
错了错了,全错了!
那人机哪是什么踏实!
人都快成木呆子了!
这些话在嘴边蠢蠢欲动,可萧纲脸上还是很平静,慢慢地听着隔壁桌的对话。
就在这时,李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脸一下子垮下来,接起电话就吐槽:“王总?您这时候找我干啥啊!我正跟人吃火锅呢,牛油锅刚煮开,还没吃几口呢……啊?又出问题了?行吧行吧,我马上回去!您别催,我十分钟就到酒店,保证给您处理好!”
挂了电话,李希懊恼地抓抓头发:“真倒霉!又被叫去干活了!抱歉啊阿滢,只能先放你鸽子了!”
她飞快地抓起包,又往郑滢碗里夹了几块肉:“你别光坐着,多吃点!”
说完,还冲郑滢挥了挥手,风风火火地挤出拥挤的火锅店。
他没想特意帮人机的,只是偶遇、或者说路过。
李希刚走出店门,萧纲慢慢站起来。
他动作从容,顺着桌子之间的空隙,稳稳地走到郑滢桌前。
郑滢对突然出现的萧纲有些意外,怔了怔。
萧纲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你好,第一……哦不,应该说是第二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纲,关牧的同事,我们上次在咖啡馆见过。”
郑滢回过神:“你好,郑滢。”
“刚才你们的聊天,我无意间听到了几句。有些事,我大概得跟你说说,至于你对关牧的了解,可能跟实际不一样。”
第8章 第 8 章
郑滢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她垂着眼,好半天才小声开口:“萧先生……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上次见到他,他……他看着挺好的。”
哟,有个好处,这个长嘴,没像那个人机一样有意回避拒绝沟通。
萧纲挑了挑眉,面上姿态沉稳,也不管自己那个时候认不认识关牧就添油加醋开口:“没弄错,你当初走后,关牧回淇州的第一年,状态特别差,整天昏昏沉沉,要么把自己关在屋里,要么一个人喝酒,喝多了就抱着酒瓶喊你名字。那时候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我劝过好几次,他都听不进去。”
郑滢呼吸骤然变轻,她盯着桌布上的花纹,又好一会儿才极轻地问:“……后来呢?”
“后来他总算想通点,说不能一直这样,决定给自己找事做。你也知道他大学专业冷门,没什么就业岗位,于是他参加了当年的国考省考,那时候他拼得厉害,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看书,晚上学到半夜,学了整整半年,才总算考上市博物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对面始终低着的头,继续道:“这两年他表面上看着冷静,其实心里一直空着。淇州就那么大,他条件又不差,考上后自然会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可那家伙对身边的女性从来没兴趣,不管是亲戚还是同事介绍,他通通不愿意去相亲。偶尔实在推不掉去了,也只是把人晾在那儿,自己要么玩手机,要么干脆提前走,根本没心思跟人接触。”
郑滢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鼻尖慢慢泛红。
她飞快地用指腹蹭了蹭鼻尖,依旧没抬头:“我还以为……他早走出来了。”
萧纲听出她话里的迟疑。
看来这两个人还有救。
他眼神恳切,继续道:“人会变,可有些东西不会。我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关牧对你的心思,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他没跟别人暧昧,没随便开始一段感情,就是在等一个机会,等你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再加上自从在咖啡馆见了你之后,关牧回去就变了。天天熬夜加班,要么在单位忙工作,要么回家对着文物资料,恨不得把时间都占满。”萧纲接着说:“我一开始问他怎么突然这么拼,他没说,直到刚才听你说他被你拒绝了,我才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时间想你,忙到不用面对被拒绝的事儿。”
以后不用特意感谢我的,关牧。
萧纲表面冷静,内地里却已激动得开了花,迫切地想当回红娘,体会一把磕CP的快乐。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补充道:“这阵子他更冷了,跟个机器人似的,对什么事都没情绪。上班就按部就班干活,下班就回家待着,连话都少了很多。你说他过得好,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他那不是安稳,是麻木,是怕再想起你,又控制不住情绪。”
不由得佩服自己,萧纲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胡诌出那么多话。
郑滢终于抬起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回头不是错,错过才是。”萧纲看着她,语气里满是真切的劝告:“郑滢,你别轻易放弃。你试着重新看看关牧,看看他这么多年的坚持,也想想你心里是不是真的没他了。他要的不是别的,就是你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别让两个人都留遗憾。”
话说到这,萧纲也编不出来其他,掏出纸笔写了两行字递给她。郑滢接过,上面写着一处地址。
这是什么?
“我把他现在住的地址给你,去不去找他,什么时候去找他,由你决定。”
他说完便离开,郑滢坐着,握着纸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纠结得厉害。
去找他吗?还是狠心当作没听见刚才那番话?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
呆坐在沙发上,望着橱柜里摆放的龙龟出神,萧纲的话像潮水一样在她脑海里潮起潮落,却始终找不到归岸。
她打开手机,翻出了被压在通讯录最底下的微信。
黑色的头像一直静悄悄的,像他现在这个人,冷静克制。
她起身,膝盖撞在茶几角,闷响在屋里散开来。郑滢顿了顿,抬手揉了揉膝盖,力度很轻,注意力却早飘到橱柜。
走到橱柜前,指尖碰了碰玻璃,却犹豫了。
真的……要这样做吗?
思考过后还是伸出了手,橱柜门被轻轻拉开,龙龟的木质触感在掌心泛着暖意,郑滢拿着它走到客厅中间,站定。
顶灯的光落在龙龟背上,她盯着上面的刀痕,看了好一会儿。
想联系他,却连一句 “最近好吗” 都不敢发。
手指忽然松了,龙龟砸在地板上,裂成两半。
声音响的瞬间,郑滢的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她蹲下去,连呼吸都放轻,指尖悬在碎木上方,离木茬只有几毫米,没再往下落。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用一只碎掉的龙龟当借口,多懦弱。
头垂着,睫毛垂下来,在眼下遮出一小片阴影,眼底的湿意刚冒头,就被她硬生生压了回去。过了会儿,她收回手,指尖蜷了蜷,又慢慢展开,像是给自己打气。
反正都碎了,试试吧。
郑滢摸出手机,屏幕亮着,停在和关牧的微信对话框。
黑色头像在顶端,她盯着看了两秒,指尖在屏幕上碰了碰头像,又赶紧缩回来。
举起手机,对着地上的碎龙龟拍照时,手都在微晃。
拍得不好没关系,只要他能看见,能回复就好。
点开输入框,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又删。最后只打了一行字:“关牧,你能不能帮我修复这个?”
按发送键时,手颤了一下,很轻,快得像错觉。
她立刻攥紧手,放在腿上,依旧垂着眼,目光落在碎木片上,心里却像在等审判。
他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不回复?
对话框上方跳出 “对方正在输入”,郑滢的指尖动了动,没别的动作。
呼吸保持着平稳的节奏,只有胸口的起伏比平时快了一点,每一次起伏都在数:一秒,两秒,他会说什么?
半分钟后,消息弹出来:“可以,你什么时候方便拿过来?”
郑滢盯着这行字,看了十几秒。
最后她慢慢抬起手,指尖在屏幕上敲回复,动作很慢,生怕按错一个字:“今晚可以吗?发你家地址给我,我去你家找你。”
“好。”消息几乎是秒回。
看完信息,她把手机揣回口袋,站起身,弯腰将两半龙龟捡起来,轻轻放进帆布包才敢偷偷松了口气。
幸好,他没拒绝。
窗外还是黑的,路灯在夜里发光。
郑滢站在橱柜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很轻,却留下了一点痕迹。
或许有些东西,碎了也能拼回来的。
当郑滢人坐在车里时,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去找他了。
车里的灯调得很暗,司机师傅在前面听着收音机,戏曲的调子飘在空气里。
郑滢盯着窗外掠过的路灯,手指在包带上来回摩挲。
关牧住的小区她找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站在楼下抬头望,只有零星几户亮着灯,这时心里又添了几分慌。
车停在小区门口,郑滢付了钱,走进楼栋。
电梯上升时,她对着镜面理了理衣领,指尖碰到发烫的耳垂,又赶紧放下来。
到了他家那层,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呼吸声在轻轻响。站在门前,她盯着门牌号看了半分钟,才抬手按了门铃。
铃声 “叮铃” 响了两声,里面传来脚步声,很轻,却透着距离感。
门开的瞬间,郑滢的心跳漏了一拍。
关牧穿着白色的家居服,袖口卷到小臂,手腕上沾着点木屑,头发比在外面见时乱了点,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骨。他镜片后的眼睛扫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像在看一个普通访客。
“你好。” 他侧身让开位置,声音平稳,却带着明显的生疏,没有多余的称呼:“进来吧,门口风大。”
郑滢走进屋,玄关的鞋柜摆得整齐,底层空着几个位置,没有熟悉的物件。
她没敢多打量,站在原地,把帆布包递过去,指尖有些发僵:“龙……龙龟我带来了。”
关牧接过包,拉链拉开的动作很利落,没有多余的停顿。他把两半龙龟拿出来,放在柜子上,指尖在断口处轻轻扫过:“我先看看情况。”
郑滢站在他旁边,没敢抬头,心里却在打鼓。
他会不会觉得麻烦?
会不会让她明天再来?
“断口还算整齐,没伤到底部纹路。”过了会儿,他开口说话,声音依旧平淡,视线还停在龙龟上:“今晚先放这儿,明天我找合适的木料,修好了联系你。”
语气里没有多余的温度,像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委托。
郑滢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暖光落在他脸上,却没冲淡那份疏离,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挤出一句:“那……麻烦你了,费用方面我之后转给你。”
“不用急,修完再说。”他把龙龟小心地放进一个木盒里,木盒崭新,边角没有磨损。
他把木盒放在柜子顶层,转过身时,才像是想起什么,客气地问了句:“这么晚过来,要不要喝杯水?”
郑滢摇摇头,后退了一步:“不用了,不打扰你休息,我先回去了。”
她怕再待下去,只会更显尴尬。
关牧送她到门口,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换鞋。
郑滢系鞋带时,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很淡,没有任何情绪,让她的后背有些发紧。
“修好了我会发消息给你。” 等她系完鞋带,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了点,依旧是客气的语气。
“好,谢谢。” 郑滢点点头,拉开门,没敢回头,只说了句 “再见”,就快步走出去。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屋里的暖光。
郑滢走到楼道里,声控灯亮起来,照着她的影子。
夜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带着凉意,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暗着,突然心里升起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她真的还有机会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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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门关上的瞬间,屋里的安静变重。
关牧站在玄关,听着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柜子上的木盒上。
他走过去,指尖碰了碰盒盖,没立刻打开,而是转身走到阳台。
他掏出烟,捏在手里转了两圈,又塞回口袋。
以前郑滢在的时候,他从没抽过烟,现在却习惯性地想找个东西攥着。
转身走回玄关,他终于打开了木盒。
两半龙龟躺在里面,断口处的木茬在光下看得清楚,边缘还带着点细小的毛刺,是刚摔碎不久的样子。
他把龙龟拿出来,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两半拼在一起,刚好是完整的形状。
“为什么现在送来?” 他对着空气轻声问,声音很轻,很快被屋里的安静吞掉。
他知道这话问得多余,却控制不住地想,她明明已经拒绝了自己,又为什么还要把这只摔碎的龙龟送来?
是真的想修,还是……有别的理由?
指尖在龙龟背上慢慢摩挲,他想起在微信上看到照片时的反应。
看到那两半碎木的瞬间,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连呼吸都顿了半秒。
他以为这只龙龟早就被她扔了。
他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目光还是黏在柜子的龙龟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搅着,乱得很。
他想,或许她只是刚好翻到这只龙龟,刚好摔碎了,又刚好想起他是做修复的,没别的意思。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自己推翻。
她不是会随便麻烦别人的人。
他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脚步很轻,却显得有些焦躁。
走到书桌前,他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当年雕龙龟用的刻刀,刀刃还亮着,没怎么生锈。他拿起一把,指尖碰了碰刀刃,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点。
别多想,她只是来修东西的,修完了,就不会再有联系了。
可目光再落回那只龙龟上,心里的怀疑又冒了出来。
他走回玄关,把两半龙龟重新放进木盒里,盖盖子时动作很慢,指尖在盒盖上顿了顿。
心里突然生出点不安。
要是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见一面,自己刚才那副样子,会不会让她误会?会不会让她再也不敢联系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两年,他已经学会了冷静克制,不管心里多乱,表面都能维持平静,可今天面对这只碎掉的龙龟,面对她,他却控制不住地想太多。
他把木盒拿到书桌前,放在台灯下,打开盒盖,借着灯光,又仔细看了看龙龟的断口,心里默默盘算着明天要找什么样的木料,要怎么补才能让纹路看起来自然。可想着想着,又走了神。
补好了之后,她来拿的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还是像今天一样,客气地把东西递给她,让她赶紧走?
夜风从外头吹进来,窗帘晃了晃,挡住了台灯的光。
关牧盯着阴影里的龙龟,手指在书桌边缘轻轻敲着,节奏很乱。
他第一次觉得,修复一件木雕,比修复博物馆里那些年代久远的文物还要难。
他关上盒盖,站起身。
走到阳台,关上窗户,夜风被挡在外面,屋里的安静又回来了。
他靠在阳台的墙上,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还是乱。
第二天清晨,郑滢系好围裙,把咖啡机擦了三遍。吧台前没什么客人,只有廖姐在整理靠窗的绿植,叶子上的水珠在光下晃了晃,滴在托盘里。
她端着水壶走过去,给绿植添了点水,目光却忍不住往门口瞟。
昨天从关牧家出来后,她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反复晃着他生疏的语气,还有那只放在木盒里的碎龙龟。直到早上出门前,手机也没收到他的消息,心里空落落的,总想着找点什么由头,再确认点什么。
“发什么呆呢?” 廖姐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你今天魂不守舍的,昨晚没睡好?”
郑滢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有点,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她顿了顿,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廖姐,我能问你个事吗?”
廖姐把修剪下来的枯叶扔进垃圾桶,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
郑滢避开廖姐的目光,低头掩饰着语气里的局促:“张老板和关牧……他们怎么认识的?”
廖姐挑了挑眉,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起来还有点巧。”
她靠在椅背上,回忆似的开口:“张晗他爸和关牧他爸是战友,当年在部队里关系就好,两家媳妇差不多时候怀孕,还开玩笑说要是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没承想生出来两个都是儿子,娃娃亲没成,倒成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这样啊。”
“后来张晗他爸退伍,不想进单位,就自己创业做实木家具,这些年做得风生水起。”廖姐接着说:“关牧他爸就不一样,听从组织安排进了机关单位,性子跟关牧挺像,都透着点稳当。两家这些年也没断了联系,逢年过节还互相走动呢。”
“怎么突然问起关牧了?”廖姐姐看出她的不对劲,追问了一句:“你还在想他?”
“我……”郑滢赶紧岔开话题,起身往吧台走:“客人该来了,我去准备咖啡豆。”
她站在吧台后,打开装咖啡豆的罐子,刚把磨好的咖啡豆倒进滤杯,门口的风铃就响起,进来几位穿校服的学生,吵吵着要点单。
她赶紧收回思绪,系紧围裙,转身去接订单,指尖在收银机上按得飞快。
廖姐走过来帮忙,趁学生们低头看菜单的间隙,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肯定还喜欢他的吧?”
郑滢的手顿了一下,收银机的按键声突然停了。她抬头看廖姐,对方眼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没有丝毫探究的意味。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轻轻 “嗯” 了一声。
廖姐帮她把做好的冰美式放在托盘上:“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况,但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忙,可以和我说哦,我很乐意当媒人婆的。”
郑滢没再接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客人一波接一波,从上午的上班族到下午的学生,吧台前始终没断过人。
她忙着做咖啡、递订单、收拾杯碟,手机放在吧台内侧的抽屉里,一直没顾上看。直到傍晚时分,最后一位客人推门离开,她才松了口气,靠在吧台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这时才想起手机,她拉开抽屉拿出来,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消息提醒,发信人是关牧。她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指尖碰了碰屏幕,却没立刻点开,深吸了口气才解锁手机。
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只有短短一行字:“龙龟修复有几个细节想和你商量,方便来博物馆一趟吗?”
郑滢盯着屏幕看了十几秒,纠结半天,最后只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她换好衣服,和廖姐打了招呼就往外走。
傍晚的风带着点夕阳的暖意,吹在脸上却没让她冷静下来。
她站在路边等车,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反复划开关牧的对话框,又关掉,心里像揣了团乱麻。
修复细节有什么好商量的?他是不是只是想找个理由见她?还是说,他根本没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工作负责?
车很快来了,她报上博物馆的地址,司机一脚油门,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窗外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映在车窗上,晃得她眼睛发花。
她想起昨天在关牧家,他生疏的语气和客气的态度,心里又有点打鼓。
万一他真的只是谈修复的事,自己这副紧张的样子,会不会很可笑?
车子停在博物馆西门口时,天已经擦黑。她付了钱,站在台阶下抬头看,博物馆的侧门还开着,里面亮着灯,隐约能看见展厅里的展柜。
她攥紧手机,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进去,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见了面就知道了。
走到修复室门口,她看见里面亮着灯,关牧的身影坐在桌前,好像在摆弄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他平稳的声音:“进来吧。”
推开门的瞬间,她看见桌上放着那只碎掉的龙龟,旁边摆着几小块木料和一把刻刀。
“你来了?”关牧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嗯。”郑滢站在原处点了点头。
“过来看看木料。”
郑滢慢慢走到他身边,他已经把三块木料摆好,指尖在最左边那块上轻轻点了点:“这块纹理最贴原材,就是得补色,可能会有点偏差。”
她抬眼,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的镜片在暖光下泛着浅淡的光,看不清眼底情绪,只觉得那目光比刚才沉了点。
“都可以。” 她赶紧移开视线,落在桌角的刻刀上,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关牧没接话,拿起龙龟的另一半,拇指蹭过断口处打磨后的木面。
“断口很新。”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郑滢的心跳顿了一下。
“像是刚摔碎没多久。”
她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嗯……前几天收拾东西,不小心碰到了。”
她低着头,声音放得更轻,不敢看他的眼睛:“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修,才想起你。”
“哦?” 关牧的尾音拖了半秒,指尖在龙龟背甲上慢慢划着:“这两年,没找过别人?”
第10章 第 10 章
郑滢的指尖颤了颤,喉咙有点发紧。
“没……觉得别人修不放心。”她找了个借口,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伸手想去够龙龟,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木料,“哗啦” 一声,木料滚到了地上。
关牧弯腰去捡,手指先她一步碰到木料。两人的指尖在地面上轻轻擦过,他的指尖带着木屑的粗糙感,她的却泛着凉。郑滢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连呼吸都放轻。
他把木料放回桌上,抬头看她,目光里多了点她读不懂的东西。
“原材是黄花梨,补的时候得用同材质的胶水,不然容易裂。”他转开话题,拿起刻刀在木料上轻轻划了道痕:“工期大概要两周,你急吗?”
“不急。”郑滢摇摇头,视线落在那道刀痕上。
他握刀的姿势和以前一样,指尖虚扣着刀柄,力度刚好能控制刻痕的深浅。
以前她总爱从背后抱他,下巴抵在他肩上看他雕东西,他会腾出一只手拍她的手背,让她别闹。现在想起这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有点疼。
关牧放下刻刀,指尖在龙龟的小刻痕上顿了顿:“当年你划到这里的时候,还哭了半天。”
她以为他早忘了这些小事,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她强装平静,声音却有点发飘:“现在想想,挺傻的。”
“不傻。” 他忽然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时候的事,都挺清楚的。”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郑滢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修复室里格外响。
关牧先移开了目光,拿起一块木料:“那就按你的意思,用左边这块木料,修好了我给你发消息。”
“好。” 郑滢点点头,转身想走,又停住脚步,“费用……”
“不急。” 他打断她,指尖在木料上轻轻敲了敲:“修完再说。”
她没再坚持,正想准备离开,就听见他开口:“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她的动作顿住,转过身时,关牧已经把龙龟放进木盒,动作轻得像在处理文物。
光落在他侧脸上,镜片反射出一点光,看不清眼底情绪。
“不用麻烦……”她话没说完,他已经合上工具盘,语气没什么起伏:“我开车来的,顺道。”
“顺道” 两个字说得很轻,郑滢却知道,博物馆到她住的小区要绕大半个城。
可看着他把木盒放进柜子的背影,她没戳破,只是走上前,拿起散落的木料往收纳盒里放:“我帮你整理。”
“谢谢。”
关牧拧好盖子,放慢收拾的速度,等她把绒布叠好放进抽屉,才伸手去拿钥匙。
锁上修复室的门,走廊里的廊灯灭了大半,只剩尽头一盏亮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郑滢跟在关牧身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和以前一样,却隔着半步的距离。
博物馆停车场很安静,只有几盏灯亮着。
关牧走到黑色轿车旁,按下车钥匙时,余光扫了她一眼,见她站在原地没动,才伸手拉开车门,没替她挡门框,只是往后退了半步,示意她先上。
郑滢弯腰坐进副驾驶,关牧绕到驾驶座坐下,没立刻发动车子,只是低头调了调空调风速,风慢慢漫过来,却没说话。
后座的外套露出半截悬在座位上,他瞥了一眼,又移开目光,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才发动车子。
车内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低鸣和空调送风声。
郑滢盯着窗外掠过的路灯,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犹豫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你在博物馆……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关牧的声音很平稳,目光没离开前方路面:“最近不算忙。”
顿了两秒,才又补了句:“你在咖啡馆,习惯吗?”
“嗯,挺习惯的,同事都好。”郑滢点点头,看着窗外的街道,外头的树叶渐渐褪去青绿,秋风无声无息袭来,很快,新的季节又要来临了。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郑滢低下头:“你先说。”
关牧的指尖在方向盘上顿了顿,声音轻了点:“龙龟修复有几个细节,我还没有确定,后面如果需要,可能要你再跑一趟博物馆确认。”
“好。”郑滢抬起头,透过后视镜瞥见他的眼睛,没什么波澜,却让她心里发慌。
他是真的需要确认细节,还是找借口见她?
她想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说:“你定时间就好。”
车子快到小区门口,关牧放慢速度靠边停下,看着前方:“到了。”
郑滢解开安全带,刚想推车门,就见他从后座拿过外套,放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语气平淡:“晚上风大,披着。”
郑滢拿起外套,指尖碰到布料,带着点他身上的木香。
“谢谢。” 她推开车门。
“嗯。” 关牧应了声,没多说,只是看着她,直到她转身走进小区,才发动车子。
后视镜里,她的身影渐渐变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郑滢走到楼道口,回头看时,轿车已经没了踪影。她裹紧外套,木香绕在鼻尖,心里又酸又慌。
所以还是有机会的,对吧。
关牧把车停进小区车库时,夜色已经沉得很浓。
他解开安全带,指尖还残留着方向盘的凉意,副驾驶座上的空位空荡荡的,刚才她坐过的地方,好像还留着一点浅淡的气息,他没立刻下车,坐在车里静了半分钟才推开车门。
走进楼道,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来,映着他的影子在墙上晃。
到了家门口,他掏钥匙开门,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推开门,玄关的灯没开,只有客厅的落地灯亮着一点微光,家里和他早上出门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他刚换好鞋,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着“妈”的名字,他顿了顿,才按下接听键,声音放得平了点:“喂。”
“牧牧,你到家没?”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熟悉的急切:“跟你说个事,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在市医院当医生,人长得文静,工作也稳定,这周末你去见一面。”
关牧靠在玄关的柜子上,语气没什么起伏:“不去。”
“怎么又不去?”母亲的声音拔高了点:“你都多大了?上次卫健委那个,人家姑娘对你印象挺好,你倒好,就跟人吃了一顿饭再也不联系,上上次宣传部那个,人家主动找你聊天,你回得比公文还客气!这次这个你必须去,张阿姨都跟人说好了!”
关牧闭了闭眼,没接话。指尖在柜子边缘轻轻划着,脑子里忽然闪过郑滢刚才在副驾驶座上的样子。她盯着窗外路灯时,侧脸在光下显得很软,问他工作时,声音轻得像怕打扰他。
“你倒是说话啊!”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点无奈:“自从你大学毕业,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多阳光啊,跟同学出去打球,回来还会跟我讲笑话,现在倒好,一天说不了三句话,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没别扭什么。”关牧的声音轻了点,指尖攥紧了柜子的边缘:“最近工作忙,没时间相亲。”
“忙忙忙,你就知道忙!”母亲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叹气:“我不是催你马上结婚,就是想让你多认识点人,别总一个人闷着。你爸也说,你这两年话越来越少了……”
关牧没再听下去,目光落在玄关的地板上,夜灯的光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暖影。
“妈,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他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尽量平稳:“周末我尽量,再说吧。”
没等对面回应,他就轻轻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耳边移开,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的脸。他站在玄关,没动,手指还攥着柜子边缘,指节有点发白。客厅的夜灯还亮着,可屋里的安静突然变得很重,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走到阳台,推开窗户,夜风钻进来,带着点凉意。楼下的路灯亮着,偶尔有晚归的人走过,脚步声渐渐远了。他摸出口袋里的烟,捏在手里转了圈,没多久又塞回去。
刚才郑滢在车里时,他没抽烟,现在一个人,却也没了抽的兴致。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郑滢的对话框,输入框空着,他犹豫了半天,也没敲下一个字,最后只是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走进了客厅。
第二天早上,关牧走进办公室时,萧纲已经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个三明治,见他进来,立刻挥了挥手:“早啊老牧!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热牛奶,给你带了一盒。”
关牧接过牛奶,指尖碰到温热的盒壁,点了点头:“谢了。”
他把牛奶放在桌角,拉开椅子坐下,从包里拿出昨天没整理完的木料。
萧纲咬了口三明治,凑过来,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好奇:“昨天我下班走得晚,在停车场好像看见你了,旁边站着的,是不是郑滢?”
关牧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陌生人:“嗯,来修东西的。”
没一点多余的解释。
“修东西?”萧纲挑了挑眉,往他身边又凑了凑,声音压低了点:“我可没记错,郑滢不就是你大学那对象嘛?张晗不是说当年你俩在大学爱得死去活来的吗?现在这么生分了?”
作为好哥们,他不帮着激一下着实过意不去。
关牧抬眼扫了他一眼,镜片后的目光没什么情绪,只淡淡丢了句:“别瞎猜。”
他拿起砂纸,开始打磨木料,沙沙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来,没再接话,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萧纲也不气馁,嚼着三明治,绕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可没瞎猜啊,当年你俩分开,听张晗说你消沉了好一阵子。”
他顿了顿:“现在人都找过来了,你还打算装不熟?跟我还藏什么?”
关牧手里的砂纸没停,动作依旧平稳,只是指尖在木料边缘多磨了两下,力道比刚才重了点。
“就是客户,龙龟摔碎了,找我修,昨晚刚好顺路送她回去。”一句话把所有可能的联想都堵了回去。
萧纲看着他,见他低着头,目光只落在木料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好撇了撇嘴:“行吧,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两页,又忍不住补充了句:“不过说真的,你们俩现在能重新有联系,你别总把自己裹这么紧,错过可就没下次了。”
关牧没回应,只是把打磨好的木料放在一边,拿起刻刀,开始在新的木料上画纹路。
刻刀划过木头的声音很轻,和萧纲翻文件的声音混在一起,屋里没了刚才的热闹,只剩下沉默的拉锯。
萧纲见他不接话,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只是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他心里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关牧画完纹路,抬头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的波澜。
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阳光正好落在楼下的花坛里,他忽然想起昨晚郑滢走进小区时的背影。
他赶紧收回目光,拿起刻刀,用力在木料上划了一下,把那些翻涌的思绪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慢慢来,别再吓着她,一切都慢慢来。
临近中午,关牧刚用刻刀勾勒出龙龟背甲的纹路,手机突然在桌角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 “郑滢”的名字,还带着微信电话的标识。
他的指尖顿在木料上,刻刀在木头上划出一道偏斜的痕。萧纲凑过来看了眼,吹了声轻哨:“这电话来得巧啊。”
第11章 第 11 章
关牧没接话,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秒才按下接听,声音尽量放平稳:“喂?”
“关牧,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个忙?”郑滢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点急促,还有隐约的水流声:“我家水管坏了,一直在漏水,找物业说要等下午,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着,我马上过去。”关牧打断她的话,起身时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 “哐当” 一声响。他没管萧纲诧异的目光就往外走,指尖攥着手机,连刻刀都忘了放回工具盘。
“哎?你去哪儿啊?” 萧纲在后面喊。
“请假。”关牧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回来,脚步没停。
他一路快步走到主任办公室:“主任,家里有点急事,想请下午的假。”
语气比平时急了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主任看他脸色紧绷,没多问就签了假条。
走出博物馆,关牧径直走向停车场,发动车子时,手在方向盘上稳了稳,心里却犹豫起来。
她是真的没办法才找他,还是……另一个见面的借口?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脚下踩了油门,车子稳稳地朝着记忆里的方向驶去。
郑滢家门口,她正站在路边等,头发有点乱,手里还攥着块湿抹布,围裙上沾着水渍。看见关牧的车,她赶紧迎上来:“麻烦你了,本来不想打扰你的……”
“先上去看看。”关牧打断她,跟着她往楼道走。进了家门,客厅地板上积了浅浅一层水,厨房传来 “哗哗” 的漏水声。
他径直走进厨房,水槽下方的水管裂了道缝,水正顺着管壁往下淌。
“你家有工具吗?”他蹲下身,手指碰了碰湿冷的管壁,回头看她。
郑滢赶紧从阳台拿来工具箱,递给他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凉得他缩了一下。她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没敢靠近:“我不知道有没有能用的,你看看……”
关牧没说话,打开工具箱翻找起来。螺丝刀、扳手,倒是一应俱全。他拧开水管接口时,水溅了他一手,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流。
郑滢递过来毛巾,他接过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她沾着水渍的围裙,喉结动了动:“怎么不先把总闸关了?”
“我……我找不到总闸的位置。”郑滢的声音低了点,有点窘迫:“以前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关牧没再问,专心修着水管。他蹲在地上,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
郑滢站在旁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又酸又慌。
她其实找物业问过总闸位置,只是看着漏水的水管,第一个想起的人还是他。
她怕他看出破绽,又怕他看不出自己的心思。
“好了。”半个多小时后,关牧拧紧最后一个接口,站起身,关掉水龙头再打开,水管没再漏水。他擦了擦手,看着地上的水渍:“拿拖把来拖一下吧,别滑倒了。”
郑滢去拿拖把,回来时见他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动作麻利得像在自己家。她想说 “吃完饭再走”,又怕太刻意,只是拿着拖把默默拖地,客厅里只剩下拖把摩擦地板的声音。
关牧收拾好工具,走到门口,郑滢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要不要……留下来吃个午饭?我买了菜,本来想中午做饭的。”
话出口就后悔了,盯着拖把杆不敢看他。
关牧的动作顿在原地,他看向郑滢泛红的耳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句 “好” 就在喉咙口,可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克制的本能让他犹豫。
过了半晌,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好。”他的声音很慢,慢得像叹息,说完又赶紧补充了句:“正好我也没吃。”
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目光却不敢落在她脸上,转向客厅的沙发:“我先坐会儿。”
郑滢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又很快压下去,点点头:“那你坐,我去厨房弄菜,很快。”
她转身往厨房走,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走到门口时,后背还微微发颤,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菜才好。
关牧坐在沙发上,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客厅的陈设很简单,茶几上放着本翻到一半的专业书。墙上贴着几张风景明信片,有一张是他们大学时的照片,边角已经有点卷边。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这算不算越界?会不会让她反感?可看着厨房传来的切菜声,他又悄悄松了口气。
郑滢在厨房忙碌着,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很轻。她偷偷瞥了眼客厅的方向,能看见关牧的侧影,他正低头看着什么,神情专注。
她拿起西红柿,指尖却有点颤。
二十分钟后,郑滢端着两菜一汤上桌,一盘番茄炒蛋,一盘香菜牛肉,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她把筷子递给关牧,指尖碰到他的指节,又飞快缩回来:“家里没什么菜,将就吃点。”
关牧接过筷子,目光在番茄炒蛋上顿了顿。
两人没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
郑滢扒拉着碗里的饭,不敢抬头,怕对上他的目光。
直到关牧放下筷子,喝了口汤,才轻声开口:“在京山……你过得怎么样?”
郑滢的筷子猛地顿在碗里,米饭粒粘在筷尖。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筷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还行。”
关牧没追问,只是看着碗里的菜:“既然这样,为什么辞职?你大学学的是新闻,以前说想当深度调查记者。”
她低下头:“记者这行……不太适合我。”
关牧没错过她语气里的迟疑,他知道她在回避,却没逼她,只是又问了句:“那为什么去咖啡馆当店员?和你的专业相差的有点远。”
郑滢的肩膀微微颤了颤,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那时候我们……我们分开后,我留在京山跑调查稿,遇到了职场霸凌,项目被抢,还被穿小鞋……后来……后来就不想当记者了。”
她顿了顿,赶紧补充:“不过都过去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关牧的指尖猛地攥紧了筷子,指节泛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闷,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郑滢见他没说话,以为他觉得无趣,赶紧拿起汤勺给他盛汤:“汤快凉了,喝点吧。”
指尖递过汤碗时,不小心晃了一下,汤汁溅在桌布上,留下一小片湿痕。她慌忙去擦,却被关牧按住手。
他的指尖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点温热的温度,郑滢想缩回手,却被他轻轻按住。她抬头看他,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没看她的眼睛,声音很轻:“没事,不用擦。”
关牧拿起汤勺喝了口汤,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的波澜。
郑滢低下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却乱得很。
午饭在沉默中结束,郑滢收拾碗筷时,关牧想帮忙,却被她拦住:“你坐着吧,我很快就好。”
她转身走进厨房,背对着他时,才敢轻轻松了口气。
被他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关心,忍不住想靠近,再靠近一点。
关牧把车停进小区车库时,阳光已经西斜,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刚走到楼层门口,就看见母亲站在门口上,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鞋尖沾着点尘土,显然等了不少时候。
关牧的脚步顿了半秒,随即走上前,声音平稳无波:“妈,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排骨汤,你爸今天炖的,想着你爱喝。”关母把保温桶递过来:“怎么脸色这么沉?是不是工作累着了?”
关牧接过保温桶:“可能有点累。”
他侧身想往里面走,胳膊却被母亲轻轻拉住。
“先别急着进门,妈跟你说句话。”关母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在市医院当医生,人长得文静,工作也稳定,下周末要是不忙,见一面好不好?就当认识个朋友。”
关牧的指尖猛地攥紧保温桶的提手,他微微偏过头,避开母亲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下周末去不了,要去榆州出差,修一批老木雕,得一周。”
“出差呀。” 关母轻声重复了句,松开拉着他的手,指尖在衣角轻轻蹭了蹭,没追问真假,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怅然:“那真是不巧……”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牧牧,妈不是催你,就是觉得……两年了,自从你从京山回来,话是越来越少了。心里要是还装着以前的人,总憋着也不是办法。”
“妈,别瞎猜。”关牧轻轻挣开母亲的手,指尖在保温桶上蹭了蹭:“我只是工作忙。”
他没提任何名字,连喉结都没动一下,仿佛母亲说的 “以前的人” 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关母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轻轻叹了口气:“那张阿姨那边我先推了,等你出差回来再说。汤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知道了。” 关牧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快步走进单元楼。
身后传来母亲的叮嘱:“记得热汤,别熬夜,出差也别忘带厚衣服!”
他没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关牧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
他闭了闭眼,没什么表情,只有呼吸比刚才沉了些。
回到家,他把保温桶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没碰。
径直走进卧室,换下衣服搭在椅背上。
他坐在床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开,停在与郑滢的对话框界面,输入框空着。
几秒钟后,他按灭屏幕,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躺下时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下来,玄关的保温桶还维持着最初的模样,桶身的温度慢慢散了,像他没说出口的心事,沉在寂静里。
第二天,当关牧推开网吧的玻璃门时,吧台后的网管看见他抬手指了指二楼:“晗哥在办公室,刚哭完一轮。”
他朝着他点了点头,踩着木质地板的楼梯上楼,刚敲了两下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推开门,张晗正趴在办公桌前,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手边的纸巾团堆成了小山。
“怎么了?” 关牧拉了把椅子坐下。
张晗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鼻尖泛着肿:“我失恋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跟我说不合适,还把我拉黑了!”
关牧挑了挑眉,疑惑道:“什么时候恋爱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这阵子心思都在郑滢那边,压根没听张晗提过谈恋爱的事。
第12章 第 12 章
“网恋!上周刚确定关系的!”张晗吸了吸鼻子,抓起桌上的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个女生的头像:“她声音可好听了,还说要来找我,结果今天突然说分手!”
关牧看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了,别哭了,说不定人家就是骗子。”他递过一张纸巾,语气尽量温和。
“才不是骗子!” 张晗梗着脖子反驳,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关牧,你快安慰安慰我,我心都碎了!”
关牧揉了揉眉心,迫不得已开口:“别哭了,晚上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随便点。”
张晗的哭声小了点,抽噎着点头:“那……那我要吃火锅。”
关牧刚要应声,目光无意间扫过办公室的窗户。
从这里往下看,刚好能望见对面小区的几栋楼,郑滢住的那栋就在中间,阳台的窗户还开着,能看见挂在外面的浅色窗帘。
他指尖忽然顿住,心里莫名一动。
上次修水管,注意到水龙头有点松动,出水也不太顺畅,只是当时急着修裂管,没来得及提。
张晗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网恋的细节,关牧却没太听清。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才点开与郑滢的对话框,输入 “上次修水管,发现水龙头有点松,我路过这边,要不要给你换个新的?”,反复看了两遍,才点了发送。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他的心跳快了半拍,把手机揣回口袋,假装听张晗说话,目光却忍不住又往窗外瞥了一眼。
没过两分钟,手机震动,他掏出来看,郑滢回复了一句话:“好,我在家。”
关牧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指尖在手机背面轻轻敲了敲。
“你在听我说话吗?”张晗不满地推了他一下。
“听着呢。” 关牧收起手机,站起身:“火锅晚上再说,我先去办点事,晚点联系你。”
他没等张晗反应,便推开门快步离开。
下楼路过吧台时,网管笑着喊:“晗哥不哭了?”
“哭够了。”关牧头也没回,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他先去附近的五金店挑了个黄铜水龙头。
走到门口,他拿出手机给郑滢发消息:“我到了。”
门很快开了,郑滢站在门后,身上还穿着上次那件浅灰色围裙,头发用发圈松松挽着,看见他手里的袋子:“进来吧,我刚把厨房收拾了下。”
他走进玄关,刚要弯腰换自己的鞋,郑滢已经从阳台拿了双干净的塑料拖鞋递过来:“房东留下的,你先凑合用。”
关牧接过拖鞋穿上,尺寸刚好。
他拎着工具包走进厨房,台面上摆着块干净的抹布,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他蹲下身,目光扫过水槽下方。
“上次谢谢你修水管,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关牧“嗯”了一声,没抬头,拆开水龙头的包装。
扳手拧开旧龙头时发出 “吱呀” 的声响,他皱了皱眉:“确实老化了,再用几天说不定会裂。”
说话间,旧龙头已经卸了下来,带着点锈迹的水渍滴在抹布上。
郑滢站在旁边,手里攥着抹布,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心里刚泛起点波折,突然听见敲门声,吓了一跳。
“我去开门。” 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走过去,看见房东站在门口,脸色比上次签合同时憔悴不少,手里还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
“小郑,打扰你了。”
郑滢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往厨房瞥了眼,关牧已经停了手里的活,正微微探头往门口望。
“房东阿姨,怎么了?”她往旁边让了让,让房东进门。
房东没往里走,就站在玄关:“是这样的……我儿子查出来胃癌,急需钱做手术,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把这房子卖了筹医药费。”
她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这是违约金,按合同赔你双倍,你能不能……尽快找房子搬出去?”
“卖房子?” 郑滢震惊。
关牧已经站起身,手里还拿着扳手,走到郑滢身边半步的位置:“阿姨,这房子刚租给她没多久,突然让搬,她一时不好找住处。”
语气平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维护。
房东红了眼眶,连连道歉:“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我实在没办法,我就这一个儿子……”
她把违约金塞到郑滢手里,“钱你先拿着,我给你一周时间,行不行?”
郑滢慌忙往后退了半步,双手轻轻按住房东的手腕,把钱推了回去:“阿姨,钱我不能要。房子我会尽快搬,一周肯定能找到地方,您把钱留着给弟弟治病吧。”
“这怎么行……”房东还想坚持,却被郑滢按住了手。
“真的不用。”郑滢挤出个浅淡的笑容:“您也不容易,我年轻,找房子快。”
关牧站在旁边,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扳手。
房东抹了把眼泪,连连道谢,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才脚步匆匆地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郑滢靠在门板上,默默低下头。
关牧把扳手放在玄关柜上,声音放轻了些:“别着急,一周时间够找了,实在不行,我帮你问问朋友。”
“嗯。” 郑滢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挤出个笑容:“只能好好找了,说不定能碰到更合适的。”
她不想让他担心,可语气里的失落藏不住。
突然发现在淇州,她连个能一起找房子的人都没有。
关牧没再多说,转身走回厨房:“我把水龙头弄完。”
他蹲下身,动作比刚才快了些,拧最后一下时用了点力。
几分钟后,他站起身,打开水龙头,水流顺畅地淌出来,带着点清冽的声响。
“好了,试试水。”
郑滢走过去,指尖碰了碰水流:“谢谢你,又麻烦你了。”
“顺手。”关牧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厨房台面上的空杯子上:“今天不上班?”
“休息。” 郑滢拿起杯子给他倒了杯水。
关牧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下周我要去榆州出差,修复一批老木雕,得去一周。”
“榆州?” 郑滢说:“我还没去过,听说那边的木雕很有名。”
“嗯,有个老作坊很出名。” 关牧说:“不介意的话,到时候给你带特产,那边的酸枣糕不错,酸甜口的。”
郑滢的心跳漏了半拍,赶紧低下头搅了搅手里的水杯:“不用麻烦……”
话没说完,又改口:“那谢谢你。”
她不想拒绝,哪怕只是一点点来自他的惦记,她都想好好珍惜。
关牧没接话,再喝了口水,心里的那点忐忑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暗藏的担忧。
或许,等他出差回来,她已经找到新住处,到时候,他又能找什么理由见她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觉得自己可笑。
郑滢对着手机里的租房软件叹了口气,指尖划过屏幕上一连串“已租”“价格面议”的标签。
距离房东上门已经过去三天,她趁着咖啡馆轮休请了假,揣着打印好的房源清单,踩着帆布鞋跑了大半个淇州,可合适的房子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她站在公交站台的阴影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额角的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中介发来的消息:“姐,你要的两居室被订走了,要不看看那个一楼的?就是潮了点。”
郑滢皱着眉回复“不了,谢谢”,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点开和关牧的对话框。
聊天还停留在上次对话,不知道他去没去榆州,想问,却又不敢问。
最终她默默退出微信,把手机放回包里。
下午又跑了两个小区,不是房租高得离谱,就是距离咖啡馆七八公里。
最后一套在老小区深处,楼道里堆满杂物,房间里的墙皮都起了翘,房东催着当场定,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郑滢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路过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时手都有点抖。
口袋里的房源清单被揉得皱巴巴,上面画满了叉号。
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到出租屋洗了洗手,转眼看见关牧上次换的新水龙头,黄铜色的表面泛着光。
她走过去轻轻碰了碰,水流顺畅地涌出,又让她心乱如麻。
手机响了,是廖姐发来的排班表,下周开始要上晚班。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没什么情绪。
一周的时间越来越近,可她的落脚点还不知道在哪。
高铁慢慢开出淇州站,窗外的树和房子都往后退。
关牧靠在座位上听旁边同事们聊天。
“关牧,这次榆州的老木雕活,主任特意叫上你呢!”年轻的小李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语气里全是羡慕。
关牧扯了下嘴角想回应,主任拿着两杯热水从过道走过来,递给他一杯:“路上歇会儿,到地方就得去作坊看东西。”
“好的主任。”他接过水杯,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窗外。
想了想,他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只有工作群的消息,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
“对了关牧!”小李突然笑出声:“上次部门聚餐,不是见到了你前女友?这都几个月了,你们俩……就没什么进展?”
周围几个去了聚餐的同事立刻跟着起哄。
关牧手指一顿。
主任挑了挑眉,好奇地问:“就是你们之前说的咖啡馆那姑娘?”
“是啊主任!”老王赶紧接话,笑着说:“关牧前阵子把那姑娘的龙龟摆件拿回单位修,宝贝得不行,连萧纲想看看都没给,这不是旧情难忘是什么!”
“就是!”小李凑过来挤眼睛:“上次那姑娘在咖啡馆看关牧的眼神都软了,肯定对他也有意思!你说实话,是不是借着修龙龟找借口见她?”
同事们的笑声引得前排人回头,关牧耳朵烧得慌。
他放下水杯,躲开大家的目光:“别瞎猜,就是她龙龟坏了修不了,我帮个忙。”
“帮忙用这么上心?”小李撇撇嘴:“那龙龟单位随便找个师傅都能补,你偏要自己弄,熬了好几天夜,比修馆里的文物还认真。”
关牧没说话,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想起郑滢找房子可能碰的钉子,以她的性格,就算找不到地方,也绝不会开口求他。
“行了,别逗他了。”主任拍了拍关牧的肩膀,笑了笑:“年轻人的事儿急不得,真惦记就好好把握,别留遗憾。”
同事们慢慢散开,聊起了榆州的木雕作坊,关牧一句也没听进去。
窗外的田野飞快往后跑,他手指在手机上划来划去,最后停在 “萧纲” 的名字上。
犹豫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车厢连接处,拨通了萧纲的电话。
第13章 第 13 章
“喂,是我。”
“关牧?你不是出差了吗?” 萧纲的声音里带着嚼薯片的脆响。
“刚上高铁,”关牧声音放轻,躲开路过的乘务员:“帮个忙,找套房子。”
“找房子?你要搬家?”
“不是我,”关牧顿了顿,干脆地说:“是郑滢,她房东要卖房,一周内得搬。”
萧纲在电话那头沉默两秒,突然笑了:“我就知道你还想着她!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谢了。”关牧松了口气,挂了电话。
挂了关牧的电话,萧纲把最后一片薯片塞进嘴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得哒哒响。
他笑出声,嘴里嘟囔:“还说就帮个忙,真当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
他往沙发上一瘫,盯着天花板琢磨。
关牧这小子,太能憋了,现在明明心里想得不行,还装得一本正经。郑滢那边更不用说,眼里那股藏不住的劲,傻子都能看明白。
“找房子?”萧纲突然坐起来,手指在膝盖上一拍:“找什么房子,现成的地方不就在那儿嘛!”
关牧家那间次卧,空了一年多,上次去帮忙收拾,里面还空空如也,这要是能把郑滢忽悠进去住,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牧出差回来一进门,这不就成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赶紧摸出手机翻郑滢的微信。得想个靠谱的说法,不能太刻意,不然以郑滢那敏感的性子,肯定得起疑心。
萧纲脑子转了两圈,有了!
他对着对话框组织语言:“郑滢,关牧和我说你最近在找房子,我刚帮你问了,我朋友的房子都被订走了。不过有个事儿跟你说,关牧出差前托我照看他房子,他那次卧空着,你要是不嫌弃,先住进去过渡下?”
他停顿了下,又加了句:“他特意跟我说的,说你找房子不容易,住他家还能帮着看屋,一举两得。你放心,他那房子大,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发完消息,萧纲把手机一扔,往沙发上一躺,笑得一脸得意。
老牧啊老牧,哥们儿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等你出差回来,看见郑滢在你家厨房做饭,可别忘了请我吃火锅。
手机 “叮” 得响了一声,郑滢回了句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关牧了?”。
萧纲赶紧回复:“麻烦啥,他求之不得呢!”
打完又觉得太明显,赶紧删掉,改成:“不麻烦,他跟我这念叨好几回,说怕你找不着房子着急。”
想了想,又补了条消息:“再说了,关牧那人你还不知道?死要面子,这事他自己没好意思直接跟你开口,怕你拒绝让他难堪。你要是真想住进去,就听我的就行,别特意跟他联系说这事,等他出差回来我跟他说,省得那小子别扭。”
他盯着屏幕等回复,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得轻快。
这理由找得绝了,既顺了关牧的性子,又给了郑滢台阶,不信她不答应。
他盯着屏幕等回复,心里美滋滋。
这红娘要是做成了,以后他非得笑话老牧八百个回合不带转弯的!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时,郑滢刚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收纳箱。
屏幕亮起,是萧纲发来的消息,她指尖顿了顿才点开,逐字看完后,心里乱成一团。
“住关牧家?”她小声嘀咕。
房东给的期限越来越近,自己跑了三天连个合适的单间都没找到,萧纲说的 “过渡” 明明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可她就是迈不开那步。
是她选择的拒绝,是她把他推回原地,现在住进他家里,算什么?乘人之危吗?
她点开对话框,输入“这样太麻烦了”,刚要发送,又想起之前看的那套地下室。
潮湿得能看见水珠,房租却要占去工资的大半。
手指悬在屏幕上,最终还是把输入框清空。
没等她理清思绪,萧纲的消息又发了过来,说关牧念叨好几回怕她着急,还说关牧死要面子,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郑滢看着“死要面子”四个字,心里的防线松了些。
可新的顾虑又冒了出来,住进去会不会太尴尬?万一关牧根本不是萧纲说的那样,回来发现她在,会不会觉得难堪?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皱着眉、语气疏离的样子,到时候自己该往哪儿躲?
她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盯着那边关牧上次换的新水龙头发呆。
黄铜色的龙头泛着光,水流声轻轻响着,像在催她做决定。
纠结了快半小时,郑滢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回复:“那……麻烦你了,也麻烦关牧了。”
没过几秒,萧纲的消息就弹了出来:“放心!明天我去帮你搬家,保准给你安排得妥妥的!”
郑滢看着屏幕,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第二天一早,萧纲的敲门声响起。
郑滢把最后一袋杂物拎到门口,刚拉开门,就见他扛着个大号蛇皮袋站在楼道里,身后还跟着个拉小推车的师傅。
“别愣着呀,赶紧走,早搬完早踏实!”萧纲说着就往屋里冲,扛起收纳箱往楼下运。
郑滢攥着关牧家的钥匙,金属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蹿,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半小时后,小推车停在一栋小区楼下。
郑滢跟着萧纲往里走,才发现这儿离咖啡馆公交只要十分钟,环境比之前的出租屋清静得多。
进了单元楼,萧纲按下电梯:“关牧这小区安保好,住着放心。”
电梯门开在十二楼,萧纲掏出钥匙开门,一股淡淡的木香扑面而来。
客厅很宽敞,采光极好,阳台摆着几盆绿植,叶子油亮油亮的。沙发是浅灰色的,茶几上放着本翻开的木雕画册,旁边还压着支刻刀。
“这房子可是当年关牧考上博物馆,他爸妈全款给他买的。”萧纲一边帮师傅卸行李,一边指了指四周:“装修都是他自己盯的。”
郑滢没接话,目光落在墙角的展示架上,上面摆着好几件木雕成品,有小摆件,还有个没完成的龙形挂牌,她的指尖轻轻碰了下展示架边缘。
“次卧在这边。”萧纲把她引到一间房门口,推开门,里面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我昨天特意过来收拾的,被单是新换的,你直接用就行。”
他又指着床头的插座:“这插座是带USB口的,充电方便。阳台那边能晒衣服,洗衣机在卫生间,洗衣液我给你放柜子里了。对了,关牧厨艺还行,厨房调料都齐全,你要是想做饭直接用,不用跟他客气。”
郑滢看着整洁的房间,心里的局促少了些,却还是忍不住问:“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等关牧回来……”
“放心!”萧纲拍着胸脯保证:“再说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这儿帮他看屋,他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他爸妈要是知道,指不定多高兴,以前总念叨他房子空太大。”
师傅搬完东西走了,萧纲帮着把行李归置好,又叮嘱了些细节:“物业费水电费都是关牧交,你不用管。要是有什么坏了,直接找他,别跟他客气。”
临走时,萧纲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她:“这是次卧的钥匙,你收好。关牧那串我没动,等他回来我再跟他说。”
郑滢接过钥匙,看着萧纲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她转身关上门,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送走搬家师傅,又看着郑滢关上门,萧纲转身往电梯口走,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
刚进电梯,他赶紧摸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那张偷拍的照片。
镜头对着次卧门口,郑滢正弯腰整理收纳箱,浅蓝的床单露在门框边,背景里还能瞥见客厅的木雕展示架,氛围感十足。
电梯“叮”得到了一楼,萧纲快步走出单元楼,找了个阴凉地站定,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字。
先把照片发给关牧,紧接着跟上一条消息:“兄弟,给你报个喜!郑滢已经顺利入住你家次卧,床单都是我给换的新的,保证干净整洁。”
他想了想,觉得不够劲,又补了条:“别问我怎么做到的,问就是你家房子风水好,郑滢一眼就相中了!”
发送成功后,萧纲抱着胳膊等回复,脑子里已经开始预想关牧的反应。
八成是先愣一下,然后发来一串问号,搞不好还得装模作样地说他多管闲事。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干脆又发了条调侃的:“不用谢我,这都是红娘该做的,等你出差回来,记得请我吃顿好的,火锅必须管够啊!”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萧纲赶紧点开,果然是关牧发来的:“萧纲,你胡闹什么?”
他挑了挑眉,回复:“我这叫成人之美!人家郑滢找房子快急哭了,你家空房闲着也是闲着,这不两全其美嘛。”
发完他就把手机揣回兜里,优哉游哉地往小区外走。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萧纲哼着小曲儿,心里美得不行。
这事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关牧那小子回来后的表现。
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老牧。
第14章 第 14 章
关牧正对着图纸听对面讲木雕修复的细节,指尖无意识地搭在会议桌边缘,笔尖随着对方的话语轻轻点着桌面。
主任坐在旁边,时不时点头附和,会议室里只有纸张翻动和交谈的声音。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起初没在意。
可震动接连响了三下,他才趁对方喝水的间隙,悄悄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先是一张照片弹出来。
镜头有点晃,却能清楚看见次卧门口的身影。
郑滢正弯腰整理收纳箱,浅蓝的床单露在门框边,背景里的木雕展示架格外显眼。
关牧的指尖猛地顿住,笔尖“笃”得一声戳在图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萧纲的消息紧跟着进来:“兄弟,给你报个喜!郑滢已经顺利入住你家次卧,床单都是我给换的新的,保证干净整洁。”
胡闹!
关牧在心里低骂一声。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面,对方正看向主任,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指尖飞快划过屏幕,下一条消息又跳了出来:“别问我怎么做到的,问就是你家房子风水好。”
心脏突然跳得飞快,像要撞开胸腔。
手机又震了下,是萧纲的调侃:“不用谢我,这都是红娘该做的……火锅必须管够!”
“关牧?”主任突然开口,目光落在他脸上:“你看这处纹样的修复方案,有没有补充意见?”
关牧回神,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在图纸上蹭了蹭那个墨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我觉得可以,不过细节处得再打磨,避免损伤原材。”
他对着图纸说了几句专业意见,脑子里却全是那张照片。
郑滢在他的房子里,整理属于她的东西。
等合作伙伴和主任继续讨论,他才又悄悄摸出手机,点开萧纲刚发来的回复:“我这叫成人之美!人家郑滢找房子快急哭了……”
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打了又删。
最终只回了两个字:“知道了。”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看见主任投来的目光,赶紧收起手机,重新看向图纸。
会议的声音不觉入耳,却压不住他心脏跳动的剧烈频率。
郑滢把最后一个箱子推到墙角,直起腰,腰有点酸。
她扶着门框喘口气,眼睛慢慢扫过这屋子。
客厅的浅灰沙发看着就软,跟当年京山那套不一样,以前的布艺沙发洗得发白,扶手磨出了毛边。
这里的阳台是落地窗,阳光照进来亮堂堂的,还摆着几盆绿莹莹的花。
她手指轻轻碰了下门框,一下子想起两年前。
刚毕业那会,她和关牧揣着没多少的钱,在京山转了三天,才找到个一房一厅的出租屋。
不算大,客厅就放得下小茶几和双人沙发,卧室摆了床只剩过道,窗户朝南,晴天能晒进大半个屋子的太阳,关牧当时特高兴:“这采光多好!”
关牧蹲在地上铺地板革,边铺边说:“以后咱收拾收拾,卧室装个好看的灯,过几年我肯定让你住大房子,客厅能摆大沙发,阳台能养花,厨房够咱俩一起做饭。”
她当时蹲下来帮他对齐边角,说:“现在这样就挺好。”
是真挺好的,晚上两人挤在小沙发上看电影,他剥橘子喂她,周末在小厨房煮火锅,油烟飘得到处都是,却香得很。
郑滢坐到沙发上,手摸上去软乎乎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关牧真的做到了,房子又大又亮,客厅能转圈,厨房台面干干净净,阳台还能放椅子。
可他身边,不是她了。
她想起他拿了木雕稿费,买了小奶油蛋糕,两人挤在出租屋的茶几前分着吃,甜得要命。
客厅的钟滴答响,把她拉回现在。
她走到阳台,看着楼下整齐的绿化带。
关牧兑现了当年的话,可这大房子里,再也没有曾经两人的样子。
她掏出手机,翻出藏了好久的旧照片。
是当年离开出租屋前的最后一天拍的,背景是发白的沙发,入镜的还有角落里的小茶几。
郑滢摸着屏幕,胸口闷闷的,心脏湿了一大片。
第二天郑滢到咖啡馆时,廖姐已经在擦咖啡机。
咖啡馆开在市中心,落地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几张靠窗的桌子旁,坐着几个摆着厚厚书本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备考的,面前的咖啡续了好几杯,笔记本上写得密密麻麻。
“阿滢,听说你搬新家啦?”廖姐擦完最后一下,直起身问她,语气里带着好奇。
郑滢正在系围裙,闻言笑了笑:“嗯,刚搬过去,还在收拾呢。”
“那确实得好好布置布置,住得舒服最重要。”廖姐说着,目光扫过那些备考的人,又转回来看着郑滢:“说起来,你是京山大学毕业的,怎么想着来咖啡馆当店员?”
郑滢的动作顿了顿,手里的围裙绳差点系错。
廖姐没等她回答,又接着说:“你看那些孩子,天天在这儿熬,不就是想考个编制,进个大单位,你这学历,考起来肯定比他们轻松,怎么不去试试?”
这话像根小针,轻轻戳了下他的心思。
郑滢想起半年前,那个时候在京山,对着电脑屏幕写稿子,写得头发大把掉,脑子像灌了铅,后来实在撑不住辞职。
当时找工作没多想,看见咖啡馆招店员,觉得不用费脑子,只动手的活很好,就来了。
这半年里,每天磨咖啡、端杯子、收拾桌子,虽然身体累,可脑子是空的,不用熬夜想选题、改稿子,倒真的慢慢缓了过来。
刚才看见那些备考的人,她想着是不是该动动脑了?考个编制,好像也是个安稳的去处。
“廖姐,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郑滢把围裙系好,拿起抹布擦桌子:“每天忙忙活活,挺踏实的。”
廖姐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去招呼客人。
郑滢擦着桌面,目光又落在那些备考的笔记本上,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
或许,等忙完搬家这阵,真能找本书试试看。
榆州的步行街人来人往,叫卖声、笑声混在一起。
关牧跟着同事们往前走,身边的小李正举着个木雕小摆件跟老板砍价,声音洪亮,老王在旁帮腔,手里已经拎上了两袋茶叶。
“关牧,你看看这个!”小李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摆件:“摆你家展示架上正合适。”
关牧抬眼扫了下,喉结动了动,吐出个“嗯”字,目光又落回地面。
回去遇见她该怎么开口?
他脚步慢了半拍,落在同事身后。
老王回头拽了他一把:“发什么愣?赶紧挑点特产,回去给……给你家那位带回去啊。”
最后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还挤了挤眼睛。
关牧避开老王的目光,往旁边的摊位瞥了眼,没接话。
上次临走时说带酸枣糕,不过是随口找的由头,此刻倒成了桩必须办妥的事。
可除了这个,还能带什么?
贵了,她定要推辞,普通了,又显得敷衍。
同事们在前面的店里挑得热闹,小李买了木雕,主任选了点心,关牧站在店门口,脚像钉在地上。
“关牧!这儿有酸枣糕!”小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他回神,抬步走过去。
老字号的招牌擦得发亮,老板递来试吃品,酸甜味在舌尖散开的瞬间,关牧的味蕾得到冲击。
“来两盒。”他指着玻璃柜,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付完钱,纸袋子拎在手里,分量轻飘飘的,心里的闷堵却散了点。
同事们还在挑别的,他站在原地,看着街上往来的人,阳光晃得眼睛发花。
想再多也没用,见了面,自然点就好,别吓着她。
小李凑过来:“就买这个啊?不再挑挑?”
关牧摇摇头,捏了捏纸袋子的提手:“够了。”
下班时天已经擦黑,郑滢绕路去了家附近的超市买些生活用品。
逛了许久的超市,九点多才到家,掏出钥匙开门,屋里静悄悄的。
她把东西放在客厅茶几上,拆开塑料袋将东西一一归置。
做完一切后,她靠在沙发上,突然没了力气。
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墙上的影子跟着晃。
她看着对面关牧的卧室门,紧闭着,一点动静都没有。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个念头,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郑滢就赶紧移开目光。
他去榆州,要去一周。
她看着这空荡荡的房子,忍不住想,等他回来,进门看见她在,会不会觉得惊讶?
她起身走到阳台,推开窗户。
晚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楼下有住户在遛狗,笑声远远传来。
郑滢扶着栏杆,望着远处的路灯,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失落。
客厅的钟又“当”得响了一声,提醒她已经十点。
郑滢关上窗户,走向次卧。
“想什么呢,他该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她小声跟自己说,拉开次卧门走了进去。
但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发白的天花板,脑子里还是反复出现那个问题。
他什么时候回来?
天刚蒙蒙亮,窗帘缝里漏进一缕浅光。
郑滢被闹钟吵醒,揉了揉眼睛,随即轻手轻脚拉开次卧门,刚抬步要往卫生间走,对面主卧的门突然“咔嗒”一声转开。
郑滢的脚猛地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门后倚着的是关牧,头发睡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搭在额前,眼角带着刚睡醒的红血丝。
他显然也有点惊讶,指节抵着门框,原本惺忪的眼神瞬间清明,跟着就染上了点无措的尴尬。
“你……”郑滢张了张嘴:“怎么回来了?”
她是真没料到,连呼吸都跟着乱了半拍。
“昨晚赶最后一班高铁回的。怕弄出动静吵醒你,回来没开灯。”他说着,悄悄把抵在门框上的手收了回来,插进家居服口袋里。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周边的空气都像凝住,郑滢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还有自己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她往墙根贴了贴:“我……我先去洗漱。”
“嗯。”关牧目光跟着她动,直到她走进卫生间,才松了口气,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昨晚赶工加赶路,只睡了三个小时,此刻脑子还有点发沉,却被这猝不及防的撞见搅得清醒。
第15章 第 15 章
卫生间里,郑滢对着镜子拍了拍脸,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些。
水龙头的水流声盖不住外面的动静,外头响起的每一声都像敲在她心上。
等她洗漱完出来,关牧正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个玻璃杯,杯沿还沾着些水渍。
看见她,他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又很快松开:“要喝热水吗?壶里刚烧的。”
“不用了,谢谢,我赶时间。”郑滢赶紧摇头,低着头往玄关走。
路过客厅时,瞥见茶几上放着个印着“榆州老字号”的纸袋子,提手处被攥得有些皱,应该是他带回来的东西。
关牧看着她弯腰换鞋的背影,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等她拉开门,才轻声补了句“路上小心”。
郑滢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走到小区门口,郑滢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心里乱糟糟的。
刚才那猝不及防的撞见,尴尬得让人手脚都没地方放,可不知怎么的,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
这空了几天的房子,好像一下子有了人气。
下午四点,关牧走进Carefree。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光影,几个备考的年轻人还埋着头刷题,郑滢正站在吧台后擦杯子,指尖缠着抹布转了半圈,把玻璃杯擦得透亮。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过来,看见是他,擦杯子的动作顿了顿:“你怎么来了?”
“今天休息,过来等你下班。”关牧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安静坐在角落。
他没多说话,只是偶尔在她抬眼时递个眼神,多数时候就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直到傍晚六点,郑滢解下围裙走过来:“可以走了。”
“嗯。”关牧起身,自然地跟在她身后:“萧纲说你搬过来时缺了些东西,正好顺路去趟超市。”
郑滢脚步顿了下,没拒绝,只是小声说了句“好”。
超市里人不算多,关牧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郑滢跟在旁边,时不时伸手拿点东西。
结账时,关牧抢先付了钱,把装得鼓鼓的塑料袋拎在手里,郑滢要帮忙,他摇摇头:“不沉。”
走出超市时,天已经黑透,路灯亮起来。两人并肩往家走,塑料袋偶尔碰到一起,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回到家,郑滢把东西归置到厨房,关牧则从抽屉里拿出张便笺纸。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扶手的距离。
“关于合租,有些事想跟你商量下。水电物业费我都交过了,你不用管。”关牧说着,笔尖在便签上划了下:“厨房的调料可以共用,你要是想做饭,随时用就行。”
“我平时下班晚,回来可能会有点动静,会不会打扰你?”郑滢轻声问。
“不会,我睡得沉。”关牧抬眼看她:“要是有需要帮忙的,或者东西坏了,直接跟我说。”
……
几句话就把注意事项说清,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在空气里荡开。
郑滢的目光落在茶几的木纹上,犹豫了几秒,还是抬头看向关牧:“对了,榆州的活……还顺利吗?”
关牧指尖一顿,握着笔的手轻轻放下来:“挺顺利的,老木雕的纹路修复得不错,主任也满意。”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拿起一边的包,从里面掏出个印着“榆州老字号”的纸袋子,递到她面前:“差点忘了,给你带了点特产,酸枣糕,记得你以前爱吃这个。”
郑滢的视线落在纸袋上,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
上次他临走时随口提过一嘴,她只当是客套,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真的记着。
她伸手去接:“谢谢,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顺路买的。”关牧移开视线,目光落在阳台的绿植上,声音轻了些:“那边还有家做桃酥的老字号,下次要是再去,给你带点尝尝。”
话音刚落,他像是又想起什么,起身走进书房,回来时手里捧着个木盒。
他把木盒放在茶几上,推到郑滢面前,声音放得更轻了些:“龙龟修好了。”
郑滢的目光瞬间被吸引,指尖有些发颤地打开盒子。
里面的龙龟木雕静静躺着,裂痕已经补得严丝合缝,打磨得和原有的纹路几乎融为一体。
她轻轻碰了碰龟背,温热的木质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眼眶突然有点热。
“谢谢你。”
“举手之劳。”关牧别开视线:“你要是想摆着,客厅的展示架有空位。”
“好,谢谢。”
周末傍晚,关牧推开火锅店包厢门时,萧纲正跷着腿刷手机。
见他孤身一人,萧纲立刻放下手机,挑眉道:“就你一个?没叫郑滢?”
“她加班。”
“得,省得我还得顾忌着分寸。”萧纲嘿嘿一笑:“说真的,这顿火锅我等好几天了,你可得把肥牛卷管够,算你谢我的红娘费。”
关牧没接话,拿起菜单扫了圈,添了份冻豆腐。
服务员收走菜单后,铜锅很快冒起热气,红白汤底咕嘟作响。
萧纲迫不及待涮了片肥牛,边嚼边挤兑:“郑滢住进去这几天,你俩相处得咋样?没把人吓着吧?毕竟你这性子。”
“挺好的,各忙各的。”关牧往清汤锅里下了把青菜:“她下班晚,碰面不多。”
“各忙各的?”萧纲放下筷子,笑得促狭:“我昨天去你家拿工具,看见展示架最显眼的位置摆着那只龙龟,不是你修好给她的?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想摆那儿的。”
关牧端起茶杯抿了口:“她要摆的,我没管。”
“没管?”萧纲拍了下桌子:“你出差的那天跟我就发三个字知道了,那话里的劲当我听不出来?以前让你跟我吃顿火锅,你能推三阻四半个月,这次倒是痛快得很。”
“吃你的虾滑。”关牧打断他,把煮好的虾滑捞进萧纲碗里,声音沉了些:“再瞎扯,下次不请了。”
萧纲撇撇嘴,却还是没停嘴:“我瞎扯?你要是对人没意思,能让她住进来?能特意修那只龙龟?但你也别光憋着,人家姑娘脸皮薄,总不能让她先开口吧?”
包厢里的热气氤氲,模糊了两人的表情。
关牧看着锅里翻滚的冻豆腐,拿起手机点开郑滢的聊天框。
不知道她现在下班了没有。
“发什么呆?”萧纲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想郑滢呢?要不你现在给人发消息,问问她下班没?”
关牧回神,把手机往兜里按了按:“吃你的。”
“这是拿吃的闭堵的嘴呢?”
“滚!”
时间过得飞快,夏末的余热刚散,国庆假期就踩着秋风来临。
廖姐给郑滢放了七天长假,关牧也休息,两人难得都留在淇州,守着这间不算小的房子过起安静的假期。
假期的第四天,夜色漫进客厅,关牧从书房走出来。郑滢窝在沙发角落,膝盖上摊着本厚厚的书,指尖捏着支荧光笔,正对着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蹙眉。
他刚要转身去厨房倒水,郑滢手里的笔 “嗒”的一声掉在书页上,惊得她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
郑滢先反应过来,捡起笔抿了抿唇:“刚忙完?”
“嗯,整理点工作资料。”关牧的视线落在她膝盖上的书上。
他走过去:“在看考编的书?”
郑滢耳尖微微发烫,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边缘:“嗯,廖姐之前跟我提过,说这的编制考试快报名了。”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点不确定:“我感觉在淇州待着挺好的,就想试试看。”
“挺好的。”
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想长留在淇州,留在这个有他的城市。
客厅里只剩挂钟的滴答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晚风拂叶声。
郑滢重新低下头看书,可笔尖在纸上悬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划下去。
她能感觉到关牧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书上,不算灼热,却带着点沉甸甸的分量,让她的心跳慢了半拍。
关牧靠着茶几站着,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头上。
当年在大学图书馆,她备战期末考时也是这副模样,总爱把头发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想起萧纲说的话,喉结动了动,忍不住又问:“打算一直留在这?”
“嗯。”郑滢抬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她攥了攥笔,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挺安稳的。”
“安稳就好。”关牧别开视线,看向阳台的绿植。
晚风掀起窗帘一角,带着点秋夜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里的雀跃。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她考完试,要不要借口庆祝,到时候该去哪家店好?
郑滢看着他耳尖悄悄泛起的浅红,突然觉得手里的书没那么枯燥。
她低下头,嘴角往上弯了弯,笔尖在 “判断推理” 几个字上轻轻划了道线。
关牧转身去厨房时,脚步都比平时轻了些。
他看着水龙头里流出的清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客厅里的书页翻动声轻轻传来,和挂钟的滴答声缠在一起,成了这个秋夜里最动听的声音。
第16章 第 16 章
国庆假期的余温刚散,秋天就彻底漫过了淇州的大街小巷。
郑滢下班走出咖啡馆时,晚风卷着几片黄叶掠过肩头,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针织开衫,指尖触到粗糙的毛线纹理,才惊觉季节已经走得这样深了。
街边的木叶子大半染了黄,阳光穿过枝叶,在人行道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她踩着落叶往前走,干枯的叶片在脚下发出轻响。
路过街角那家男装店时,橱窗里的一盏暖灯突然撞进眼里。
灯下挂着件深灰色的羊毛外套,版型挺括,领口处缝着细密的走线,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
郑滢的脚步顿住了。
她隔着玻璃望着那件外套,恍惚间竟想起前几日的清晨,关牧穿着单薄的家居服站在厨房门口,鼻尖冻得微红。
那时她只想着赶紧躲开尴尬,事后却总忍不住回想,他是不是该添件厚外套了。
“小姐,想看这件吗?刚到的新款,羊毛含量很高,保暖性特别好。”店员推开玻璃门,笑着朝她招手。
郑滢犹豫了几秒,走了进去。
外套的面料细腻柔软,带着淡淡的羊毛香气。
她悄悄在心里比对关牧的身形。
他比以前壮实了些,该穿中码才合身。
“这件多少钱?”
“打完折后两千。”
“那帮我包起来吧。”
付完钱,店员把外套仔细叠好,装进印着店名的纸袋里。
郑滢拎着袋子往家走,晚风好像没那么凉了,纸袋的提手隔着针织衫蹭着掌心,暖融融的。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落叶,嘴角忍不住往上弯。
再过十天,就是关牧的生日。
以前在京山,她总爱提前半个月就琢磨礼物,织过围巾,绣过平安符,最后却都在分手时悄悄收进箱子底。
如今握着这份实实在在的礼物,心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路过小区门口的水果店,她顺便买了几串葡萄。
拎着外套和水果往楼上走时,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些。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来,她轻轻拍了拍纸袋,在心里悄悄雀跃。
推开家门时,客厅的灯亮着,关牧正坐在沙发上整理木雕工具。
听见动静,他抬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纸袋上,微微顿了顿。
郑滢赶紧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笑着打招呼:“我回来了,买了点葡萄。”
关牧“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回她冻得发红的耳朵,起身往厨房走:“我烧了热水,给你倒杯。”
郑滢看着他的背影,悄悄把装外套的袋子放进次卧衣柜最里面。
窗外的黄叶还在飘,客厅的暖灯落在身上,她咬了颗葡萄,甜意漫过舌尖。
这个秋天,好像比往年都要暖些。
时间流转,四季轮换,枝头的黄叶落得更密了,淇州市的编制考试公告踩着深秋发布出来。
那天关牧去博物馆处理收尾工作,郑滢独自留在家里,客厅的落地窗敞开半扇,风卷着落叶的气息飘进来,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她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摆在茶几前,屏幕亮着报名系统的页面。
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填完最后一项“报考岗位”,点击“提交”的瞬间,心里竟泛起些微的紧张。
页面跳转出“报名成功”的绿色提示,她松了口气,往后靠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旁边的教材翻看起来。
窗外的天光渐渐暗透,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裹着她的身影。
风又大了些,掀起窗帘扫过她的发梢,她打了个轻颤,却没舍得起身关窗。
这风里带着秋的清冽,正好能驱散看书的倦意。
可终究抵不过连日刷题的疲惫,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干脆歪靠在沙发扶手上,手里还攥着支荧光笔,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关牧回来时,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都没能吵醒她。
他推开门就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
落地灯的光落在她脸上,长睫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还带着点未散的倦意,像只累极了的小猫。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目光先落在茶几上的电脑。
屏幕还亮着,“报名成功”的页面赫然在目。
喉结轻轻滚了滚,心里忽然涌起些复杂的情绪。
当年在京山的出租屋,她也是这样熬夜看资料,他总爱悄悄给她披件外套,如今她要留在淇州,要在这个城市扎根,而他,终于再有机会再护着她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郑滢无意识地往沙发里缩了缩,眉头微微蹙起。
关牧悄悄俯身轻轻将她打横抱起。
她比记忆里轻些,发丝蹭过他的颈窝,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他脚步放得极缓,生怕惊醒她,一步步往次卧走去。
把她放在床上时,她嘤咛了一声,翻了个身。
关牧替她拉过被子,仔细掖好边角,指尖不经意碰到她微凉的脸颊。
他站在床边看了她许久,窗外的落叶还在飘,屋里静得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鬼使神差地,他悄悄俯身下去,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痒痒的,胸口像是小猫在抓挠。
起身时,他耳尖已泛起细密的红。
她还在熟睡中,白皙的皮肤被被子捂得通红,像只酒后微醺的布偶猫。
怕惊醒她,离开时他脚步极轻地带上门,客厅的电脑此刻还亮着,他走过去按了关机键,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这间屋子里的暖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浓。
时间在书页翻动与木雕刻刀的起落里悄然溜走,如小泥鳅般顺畅与不经意。
这天午后,博物馆里没什么新项目,几个同事围在办公桌前聊天,萧纲也捧着杯奶茶凑了过来,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关牧的胳膊。
“晚上约了地方,给你庆生,可别迟到。”萧纲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餐厅预订信息。
旁边的小李立刻接话:“对啊关哥,咱们都盼着这顿呢,必须好好喝几杯!”
关牧闻言动作顿了顿:“不了,今晚有点事。”
“有事?” 萧纲挑眉:“该不会是要跟郑滢单独过吧?”
这话一出,几个同事都跟着起哄。
关牧把砂纸叠好放进工具盒:“别瞎猜,就是想早点回去休息。”
他说得平淡,心里却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同事们还在打趣,说他是“重色轻友”,他只含混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
恍惚间竟想起早上郑滢出门时,她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扎成低马尾,路过客厅时,脚步顿了顿,轻声说了句 “我上班去了”。
那时他正站在厨房煮水,只匆匆应了声 “路上小心”,没敢多看。
可此刻回想起来,她的指尖好像沾着点面粉,是早上烤了面包吗?
“想啥呢?魂都飞了。”萧纲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关牧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指尖在杯壁轻轻摩挲:“没什么。”
他确实在想,想她或许会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呢?
分手之后的这几年,他的生日都是在加班或独处中度过,早已习惯了冷清。
可自从她搬进来,这冷清的日子好像被悄悄打破。
下班铃响时,他收拾东西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些。
走出博物馆,秋风带着凉意吹过来,他裹了裹外套,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不知道此刻,家里的灯亮没亮。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关牧的指尖微微发颤。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他的脚步亮了又灭,推开门的刹那,黑暗扑面而来。
客厅的落地灯没开,只有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拖出一道细长的亮痕。
他心里深深地沉了一下,手里的包往柜上一放,“咚”的一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分开两年,她早该忘了他的生日。
关牧慢腾腾换鞋,羊绒袜子蹭过冰凉的鞋架边缘,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鞋跟。
他抬眼望向客厅深处,次卧的门紧闭着,一点动静都没有。
或许她还没回来?
又或者,她根本没把今天当回事。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伸手去摸墙壁上的灯开关,身后忽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暖黄的灯光瞬间漫溢开来,郑滢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握着灯的开关:“你回来啦?生日快乐。”
关牧僵在原地,目光撞在她脸上,喉结上下滚了滚,半天没说出话。
指尖下意识蜷成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用力,眼前的光景就会再度消失。
厨房的方向飘来甜腻的奶油香,混着淡淡的煎鱼香气,顺着空气钻进鼻腔。
他顺着香味抬眼望去,餐桌上铺着块浅红格子餐布,中央摆着个巴掌大的奶油蛋糕,乳白的奶油上没什么大装饰,只插着一根蜡烛,火苗还没点燃。
蛋糕旁边放着两碟菜,台面角落的玻璃罐里插着两支干枯的麦穗,是前几天他从乡下收木雕时带回来的,没想到被她找了出来。
月光落在玻璃罐上,反光混着灯光,晕得人眼睛发涨。
“愣着干嘛?过来坐。”郑滢先移开目光,往餐桌方向走了半步。
她瞥了眼他手里的外套,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好意思伸手去接,只是朝餐桌抬了抬下巴:“外面冷吧?给你温了牛奶。”
关牧“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他跟着她往餐桌走,踩在地板上,竟觉得脚步有些虚浮。
郑滢转身走进厨房,很快端着个白瓷杯出来,杯口冒着氤氲的白气。
她把杯子轻轻推到他跟前:“刚温的,还热着,慢点喝。”
她说完,又赶紧转开脸,去料理台拿打火机。
关牧盯着那杯牛奶,指尖在杯壁轻轻碰了碰。
刚才那点失落早散得无影无踪,转而涌上莫名的局促。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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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男主视角番外(分开的那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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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女主视角番外(分开的那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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