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灼回头,阳光在睫毛上跳了跳:“行啊,先教你认弹道风——沙漠里,沙粒流向能告诉你子弹偏多少。”
夜篝火噼啪作响。江灼坐温简对面,演示弹壳叠小船,火星溅上手背,烫出红点。“刚当维和兵那年,”他突然说,“队里兄弟为救被绑牧羊女,引开武装分子,再没回来。”火光在他眼底晃,“后来懂了,维和不是打打杀杀,是让更多人不用经历生离死别。”
温简的摄像机没关,镜头里江灼侧脸明暗交错。他鬼使神差摘他肩头草茎:“你拍过我吗?”
江灼愣了愣,掏出旧手机,屏幕是模糊照片——温简举摄像机冲他笑,背景沙尘飞扬。“你拍补给点时,我偷拍的。”耳尖发红,“删了?”
“没删。”温简按回手机,“剪好纪录片,第一个给你看。”江灼笑了,嘴角弧度亮得像篝火:“等你。”
远处探照灯扫过围墙,月光拉长两人影子,盖过身后弹药箱。温简摸摄像机素材——沙尘里的奔跑、枪口红点、江灼给孩子擦泪的手,清晰如刻在视网膜。
夜风卷沙掠过营地,江灼往他这边挪,把战术毯往他腿上盖:“夜里凉。”温简盯着毯上硝烟味,没说话,只又检查一遍素材——那些该被记录的、该被守护的,都在镜头里发了芽。
他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开篇。
晨光刚漫过灰石矿区残缺的输油管,温简已将相机三脚架牢牢支在装甲车顶。江灼立在车旁检查步枪弹匣,晨风裹挟着沙粒扑在他战术背心的迷彩纹路上,他垂眸扫过温简发梢沾的细沙,嗓音沉得像淬过的钢:“今儿巡逻路线要过三个冲突缓冲带,矿区昨儿夜里又爆了械斗,你别离装甲车太远。”
温简调着相机参数,取景框里江灼后颈绷着紧实的肌肉线条。她指尖摩挲镜头环,昨夜采访时,难民怀里抱着断腿孩子的母亲,那双浑浊眼睛里的绝望让她喉间发紧——“今天能拍到武装派别抢油田的现场吗?”记者的本能驱使她要把所有伤口撕开给人看。
装甲车队碾过碎石路,扬起半人高的沙墙。江灼跳上领队车副驾,通讯器骤然炸响:“A组瞭望塔,西北方五百米有可疑人员聚集……”“收到,全体警戒。”他话音未落,远处土坡后已窜出七八个蒙黑布、端AK的男人,吆喝着冲向村口临时粮站。
“停车!”江灼猛拍驾驶顶,装甲车在粮站前刹出青烟。他扯下头盔甩在膝头,战术靴碾碎沙堆里的玻璃碴,冲队员们低喝:“全体成防御队形,非致命武器戒备!”温简跟着跳下车,相机已切自动模式连拍——蒙面男人挥弯刀砍向扛麻袋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背把麻袋护在胸前,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钢刀。
“不许开枪!”江灼冲过去用身体挡在老人与武装分子之间,左手亮出维和部队徽章,“我们是Z国维和步兵营,立刻停止暴力行为!”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砸地,右手悄悄摸向腰间橡胶警棍。武装分子迟疑两秒,为首的那个啐了口,用生硬通用语骂骂咧咧,却没再挥刀。
温简镜头追着江灼动作:他弯腰扶起摔倒老人时,作战靴泥点蹭在老人靛蓝长袍;转身对队友比“掩护平民撤离”手势,喉结随紧张吞咽滚动;额头渗汗,却先把防暴盾牌塞给发抖男孩。快门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与武装分子叫嚣混作一团。
“温记者,往后退半步。”江灼突然伸手把他往装甲车拽,一枚石子擦耳飞过——武装分子有人投掷暗器。他踉跄撞进他怀里,嗅到他身上硝烟与汗水味:“你说‘阻止暴力’,可他们抢了粮食,老人明天会饿死……”他仰脸,睫毛沙粒沾着,眼里燃着记者揭露真相的火。
江灼没松他手腕,指腹擦过他腕骨擦伤——刚才拽他时蹭的,“维和不是救世主,是给和平续命的绷带。”他声音像砂纸磨钢板,“真要解决问题,得等三方会谈桌,不是相机镜头怼枪口。”装甲车轰鸣逼近,武装分子散去,沙尘里,温简瞥见他手背旧疤——去年解救人质时被流弹划的。
归营已是正午,炊事班铁锅炖着鹰嘴豆汤,孜然香飘满营区。温简蹲帐篷外冲胶片,江灼抱文件路过,突然驻足:“相机给我。”他愣神间,他已调好曝光补偿,“你拍武装分子特写时,焦点在刀刃而非人眼,下次抓情绪。”递回相机,指尖擦过她虎口老茧——长期按快门的印记。
“江班长对拍照倒熟。”温简故意把“班长”叫得生硬,方才他护他时,肩膀抵肩胛骨的触感还发烫。
江灼耳尖微红,往他镜头盖塞块压缩饼干,“新兵连宣传干事教的,说记录军功章得拍清楚。”他转身要走,又补:“今晚医疗班放露天电影,你……要来看吗?”
晚霞将沙丘染成铁锈色,温简抱保温杯坐医疗帐篷旁,看江灼给孩童体检。他蹲地与孩子平视,蹩脚当地语问“疼不疼”,阳光把他侧脸切成明暗交界线。温简按下快门,这次焦点对准他发梢金箔似的夕照,还有白大褂下若隐若现的战术背心——原来英雄也会在黄昏温柔成普通人。
夜风掀动放映机胶片,阿凡提故事在幕布跳跃。江灼坐得隔两背包,却把唯一毛毯往她这推。温简嗅着他残留的战场气息,想起白天他挡身前的背影,忽懂维和兵的守护与记者的揭露,或许都是为让黑暗透出光。
晨光刚漫过厄索斯北部的沙丘,维和营地操场的铁锹就碰响了金属桶。江灼站在指挥车旁,作战靴碾碎沾着夜露的沙砾,冲正在往装甲车顶架摄像头的士兵摆手:“二班负责外围警戒,三班跟医疗组待命,一班跟我进村修水井。”
温简背着佳能单反挤过来,镜头盖撞得胸前叮当响:“江队长,我申请跟一班行动。昨天医疗站那篇报道,编辑要后续——村民拿到干净水之后的生活状态。”
江灼偏头看他,作战服领口绷着紧实的肩线,喉结滚了滚:“温记者,维和任务分战备和民生,今天是民生。但你得记住,镜头不能比盾牌靠前。”
“明白!”温简把相机往怀里紧了紧,偏长发从战术背心领口翘出来,“我学过战地安全课,不会给你们添乱。”
车队碾过碎石路,扬起赭色烟尘。翻译阿米尔坐在副驾,指尖不停拨弄念珠:“南边三个村子的老井都塌了,妇女孩子每天要走五公里去河滩打水,男人们怕武装分子劫道……”
话没说完,装甲车猛地刹住。江灼瞬间翻出车外,战术背心上的弹匣包蹭过车门,落地时已经举起了望远镜:“东南方向,三辆皮卡,载着武装人员。”
“是‘血棘’的人。”二班班长李猛扯开保险栓,步枪上膛声脆得扎人,“昨天刚劫了卫生队的药箱,今天敢来修水井工地?”
江灼按住他肩膀,冲通讯员喊:“呼叫总部,请求空中侦察。三班跟我去工地接应,一班留下保护医疗组!”
温简扒着车厢边缘往下跳,运动鞋在沙地上崴了下,江灼已经伸手拽住她后领。掌心的茧蹭过她后颈,力道却轻得像托着片羽毛:“回去。”他的指节抵在她腰侧,隔着战术背心都能感觉到震颤,“你在这,我去。”
“我能拍到你们怎么驱离武装分子!”温简攥紧相机带,镜头盖都掰裂了缝,“这是独家——”
江灼猛地转身,作战靴踩住他要往前冲的脚:“温简,维和不是拍动作片。那些武装分子带着RPG,你拍第一个镜头时,可能就是最后一个。”
空气突然静得能听见沙粒落进护目镜。远处皮卡的引擎声忽远忽近,像条吐信的蛇。江灼突然松开手,从装甲车上扯下块防爆毯甩给她:“躲医疗车后面,要是听见枪声,立刻蜷成球。”
温简被抛毯的动作带得踉跄,看着江灼冲向工地的背影,战术背心下的脊梁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她攥紧防爆毯,指甲陷进绒面里:原来那些训练时的从容,都是演给人看的?
工地上的沙堆后,几个当地女人正把陶罐码成金字塔。皮卡扬起的沙暴里,武装分子的彩弹枪管闪着冷光。“不许动!双手抱头!”江灼的吼声炸开,三班士兵呈扇形散开,防暴盾牌撞得沙袋乱飞。
温简躲在医疗车后,透过取景器看见江灼迎着彩弹冲上去。那些橙红色的弹丸打在他防弹衣上,溅起火星子。有个武装分子想绕后,被他反手一个擒拿,摔在沙堆上时,陶罐碎了一脸泥。
“记者同志!”医疗兵阿依莎拽着他往掩体里塞,“江队让保护好你!”
温简挣扎着探头,正好看见江灼把最后一个武装分子按在地上,军靴踩住对方持枪的手腕。皮卡见势不妙,轰着油门逃向沙丘,扬起的沙暴里,江灼突然冲着天空开了两枪——是警告射击,不是致命射击。
硝烟散时,夕阳把沙地染成血色。江灼擦着枪管走回来,看见温简还扒着掩体沿,头发被风卷得遮住半张脸,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拍够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你开枪时,我数了,就两发。”温简举着相机晃了晃,内存卡在她掌心硌出印子,“而且你没打他们要害。”
江灼突然笑了,指腹抹掉他脸上的沙粒:“回去写报道,记得提维和部队遵守《交战规则》,除非自卫绝不滥用武力。”他弯腰捡起块碎陶片,突然顿住——那是只绘着蓝孔雀的罐子,和三天前帮村民找回来的文物碎片一模一样。
“这是……”温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喉咙突然发紧。三天前武装分子洗劫村庄时,抢走的就是这种古陶,说是要卖给黑市走私犯。
“收起来。”江灼把陶片塞进她相机包,“明天移交文物局,别让更多人看见。”
暮色漫上来时,工地终于恢复平静。新水井的木架立起来,几个孩子围着江灼转。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递上一朵野茉莉。江灼低头时,睫毛投下的阴影扫过她鼻尖,指尖碰到花瓣的刹那,像触电般缩回。
“队长,小心刺。”温简突然递出镊子,从野花茎上捻下根细刺,“这花叫‘沙漠之泪’,只有雨季才开,他们攒了好几天才摘到。”
江灼怔了怔,接过程野茉莉别在枪托上。野花在晚风里晃,花瓣扫过他作战服的肩章,像团温柔的火。温简抓拍这张照片时,快门声惊飞了沙雀,江灼回头看她,眼底映着最后一缕天光。
回营地的路上,装甲车顶的探照灯扫过沙丘。温简蜷在后座整理照片,内存卡里的画面闪得人眼花:江灼踩住武装分子手腕时的青筋,小女孩递花时发红的眼眶,野茉莉别在枪托上的剪影……
“在看什么?”江灼的声音突然从头顶砸下来,温简慌忙合上相机,后颈又蹭到他昨夜替她披的作战服。
“拍了很多……”他声音发虚,“你今天开枪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打死人?”
江灼踩下刹车,装甲车在沙地上划出道弧线。他解下头盔,露出被头盔压乱的短发:“想过。所以我只打轮胎。”他指尖摩挲着枪托上的野茉莉,花瓣软乎乎蹭过指腹,“维和兵的子弹,是用来挡子弹的,不是用来夺人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