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与白鸽》 第1章 第一章 温简的镜头刚对准远处的沙丘,一股热浪便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取景器里晃动的骆驼刺突然剧烈抖动,三辆涂着黑色十字标志的皮卡从沙脊后窜出,车顶的机枪手转动枪管,弹壳雨点般砸向地面。 "卧倒!"熟悉的中文呵斥声在他左后方炸响。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按住他的后颈,将他狠狠按进滚烫的沙堆。温简听见子弹破空的尖啸擦过头顶,扬起的沙砾打在防晒面罩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等死寂般的沉默重新笼罩荒漠时,他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埋在松软的沙土里,墨镜不知所踪。手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抬头看见俯身的男人正用□□割开他衬衫袖口——小麦色的皮肤上,一道新鲜的擦伤正渗出血珠。 "记者?"男人嗓音低哑,拇指抹去他伤口边缘的沙粒,"这种场合,摄像机比急救包管用?" 温简这才看清对方的脸。晒成古铜色的下颌绷得紧实,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半只眼睛,迷彩服领口露出银色的维和部队徽章。他下意识去摸胸前的尼康相机,发现快门键还保持着按压状态,显示屏上定格着令他窒息的画面:十米外的沙地上,三个头戴蓝盔的身影保持着射击姿势,其中一人头盔歪斜,后脑的位置绽开一朵暗红色的花。 "小心。"男人突然拽着他滚向沙丘凹陷处。这次温简看清了,对方腰间的□□并未上膛,弹匣却处于可快速装卸的状态。远处传来重型引擎的轰鸣,两辆装甲车从沙尘中显形,车身上"UN"的白色标识被烈日晒得发灰。 "青龙特遣队巡逻途中遭遇不明武装袭击。"男人对着单兵电台低语,声音平稳得像在汇报天气,"医疗组请求支援,坐标......" 温简的指尖无意识抓紧男人的作战靴靴筒。高温透过帆布烧灼掌心,耳边是维和士兵简短有力的应答,还有远处若有若无的呻吟。当他终于找回说话的能力时,喉咙干涩得像是塞满沙子:"为什么不反击?" 男人转头看他,逆光中的轮廓锋利如刀:"我们的准则里,开枪只有两种情况。"他扯下一截绷带缠在温简伤口上,"一是自卫,二是保护平民。现在趴好,别挡住担架通道。" 装甲车的舱门在眼前打开,血腥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涌来。温简看着男人跳上车尾,迷彩裤腿掠过自己的膝盖。直到扬起的沙尘扑打在脸上,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摸出相机,取景器里,那道挺拔的身影正弯腰抱起一个满脸血污的孩子,蓝盔下的侧脸像被阳光熔化的青铜雕塑。 暮色四合时,温简拖着发烫的相机电池走进临时营地。帐篷外挂着的探照灯将沙地染成诡异的青灰色,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蹲在地上,用白布裹起地上的躯体。他下意识举起相机,却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钉在原地。 "这里的新闻稿需要总部审核。"江灼倚着吉普车抽烟,火星在暮色中明灭,"尤其是尸体照片。" 温简这才认出他作战服上的姓名牌。男人弹落烟灰,目光扫过他相机里的画面:"想拍真实的战争?"他突然伸手抽走相机存储卡,"跟我来。" 简易板房里,投影仪的光束打在白墙上。江灼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温简看见自己拍的那些画面被快速过滤,最后停留在一张照片上:被炮弹掀翻的校舍废墟前,一群孩子仰着头,手里举着用石头拼成的"UN"字母。 "他们以为蓝盔能变出课本。"江灼关掉投影,转身时,窗外恰好有信号弹腾空而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知道为什么维和部队不配重武器吗?"他抽出□□削着铅笔,木屑簌簌落在地图上,"因为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是来让人相信,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别人的家园拼命。" 温简看着男人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白天那个被他按倒在地的瞬间。江灼的作战靴底沾着沙粒,鞋带系得一丝不苟,就像他此刻削铅笔的动作,精准而克制。投影幕布在夜风中轻轻晃动,那些被过滤掉的血腥画面仿佛从未存在过,只剩下墙上的等高线和江灼喉结的轻微起伏。 "明天跟我去阿姆河沿岸。"江灼突然开口,铅笔尖顿在地图某处,"听说那里有支医疗队在偷渡难民。" 温简感觉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低头摩挲相机电池,金属外壳残留着体温:"会被攻击吗?" "有可能。"江灼将铅笔插回胸袋,动作自然得像在整理军装,"所以记得把镜头盖拧紧。"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温简缠着绷带的手腕,"还有,离装甲车远点——上次有个C国记者,差点踩中反步兵地雷。" 夜风穿过帐篷缝隙,带来远处沙漠的低吟。温简看着男人挺直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被战火炙烤的土地上,或许真的生长着某种坚硬的东西。就像江灼削铅笔时垂落的眼睫,或者他提到平民时瞬间柔和的声线,在残酷的夹缝里,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温柔。 温简攥紧相机背带,指节发白。装甲车铁皮被晒得发烫,隔着作战靴能觉出地面震颤——远处零星枪声像闷在棉花里的惊雷。 “前方五百米是加拉镇东郊。”翻译官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传来,“当地武装昨夜设路障,咱清障后他们散在民房里。” 他透过防弹玻璃缝隙张望,土路两侧棕榈树歪扭如残烛,焦黑树干似被炮弹啃过。半塌土坯墙后,裹头巾的妇人抱着孩子缩成一团,孩子脸脏得发灰,眼睛却死死黏在装甲车扬起的尘土上。 “记者同志,收相机。”身旁维和士兵突然开口,头盔下脸绷得紧,“武装分子在瞄咱们,你太显眼。” 温简下意识缩肩,相机带勒得脖颈生疼。来厄索斯三天,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贴近冲突核心。之前难民营拍的泪痕疮疤,比起眼前荒芜,都像被稀释过的痛苦。 “江班长!”装甲车猛地刹住,翻译官喊声带急,“东侧民房冒烟,是□□!” 人群骚动。温简望去,三间土坯房烟囱窜出黑烟,在燥热空气里拧成毒蛇状。维和士兵端枪要冲,却被班长江灼抬手压下。 “别开火。”江灼声音透过步话机沉得像铸铁,“去看看是不是居民自个儿点的火。” 他带一个班快步往民房跑,防弹衣下军装湿透,左臂维和臂章冷光凛凛——Z国国旗红与蓝,衬着白色橄榄枝。温简鬼使神差跟上,相机举到眼前,快门却卡在喉咙。 江灼回头瞥见他,眉头皱成“川”字:“记者不能进警戒区,规定。” “我只想记录——”温简往前半步,靴底碾碎碎砖,“你们维和的意义,不该被藏着。” 江灼突然停住,逆光里轮廓锋利如刀。他盯他两秒,转身朝士兵伸手:“拿盾牌来。” 士兵递盾牌,江灼塞给温简:“挡身前,跟紧我。但记着,武装分子开火你得立刻撤——咱维和只有自身受威胁才还击,明白?” 温简握盾牌的手发颤,金属凉意渗进掌心。看江灼带人冲进民房,踢开门板瞬间,女人尖叫刺破浓烟。他眯眼透过盾牌缝隙,见江灼弯腰扶起倒地老人,士兵搜查角落,只有个烧了一半的汽油桶。 “武装分子扔的□□,老人不肯走,想守家。”江灼直起身,嗓音沙哑,“记者同志,你现在拍的画面,能让外界知道维和护着平民?还是让人觉得咱在侵略?” 温简指尖扣在相机按键上,喉间发紧。想起主编说的“揭露战争血腥,让世界见苦难”,可眼前维和兵眼里,是另一种滚烫——不是仇恨,是把异乡人苦难往怀里揽的固执。 远处又响枪,这次近了。江灼突然拽他胳膊往装甲车跑,力道大得让他踉跄。“武装分子过来了!”他喊,回头看,“记住,别回头!” 灰尘扑进眼睛,温简相机差点摔地。被推进装甲车时,后背抵着冰冷铁皮,看江灼站土路上……,背向她们冲不远处挥手——那里有穿维和制服的身影晃动,该是友军。 装甲车加速驶离,温简手还抖,相机里照片模糊,却清晰拍到江灼扶老人时军装沾的灰,还有他回头看她时眼里转瞬的无奈。 暮色漫上来,车队停在临时营地。温简坐帐篷整理照片,屏幕上江灼烟雾里弯腰的侧影,和白天拦她时的凌厉重叠,成种复杂情绪。她明白,这场“守护与揭露”的较量,才刚开始。 晨雾未散,厄索斯边境的沙砾便拍打着装甲车铁皮,碎成细密的“沙沙”声。江灼立在车厢边缘,指腹摩挲狙击步枪的木质枪托,余光瞥向身旁——温简正俯身拧紧摄像机三脚架,迷彩服后背洇着汗,发丝被热风卷得凌乱。 “南边三个村昨夜有武装分子渗透痕迹,这次巡逻要重新摸排补给点。”江灼偏头,声音压在风里,“跟紧,别落单。” 温简按下录制键,镜头追上江灼扣战术背心的动作:“拍维和半年,你们是最让我觉得‘活着该被记录’的队伍。上次在难民营,你给断腿孩子缠绷带,他哭着喊‘叔叔别走’,你蹲半小时讲完奥特曼打怪兽。”摄像机显示屏里,江灼后颈沾着粒沙,随转头簌簌掉落。 装甲车猛地颠簸,碾过半埋的炮弹壳。江灼瞬间转身,左手按住温简肩膀往车厢内侧推,右手摸上腰间手枪:“记住,维和兵只有自身受威胁时才能开枪。”喉结擦过他发顶,温简心跳漏拍。 车外石子滚动。江灼拽着温简蹲下,狙击镜扫过三百米外土坡——三个持AK的男人正张望,其中一人挥了下枪。“别慌。”他声音从齿缝挤出,拇指悄悄拧开保险,“没穿防弹衣、没戴头盔,是杂牌武装。” 硝烟骤起。江灼单膝跪地举枪瞄准,激光红点在武装分子脚边炸开:“放下武器!”吼声裹着沙尘撞过去,另两人刚抬枪,后方重机枪轰鸣——维和步兵班从侧面包抄。 硝烟散后,江灼收枪冲温简伸手:“起来,虚惊一场。”温简被他拉起时,摄像机差点砸脸,才发觉他掌心擦伤,“你……” “维和规矩是‘非自卫不开火’。真拼火力,咱十来号人不够塞牙缝。”江灼甩手上的血,掏碘伏棉片,“昨天给平民讲这个,你还举着摄像机拍呢?现在懂克制了?子弹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更多孩子没爹妈。” 温简盯着他包扎的手,突然转摄像机显示屏:“看这段。”画面里,江灼转身护她的瞬间、武装分子慌乱的脚步、步兵班战术走位,全被拍下。“剪个纪录片,《维和兵的枪,什么时候会响》。” 难民营帐篷染成橙红时,江灼和队友给孩童分发净水片。温简蹲在矮墙下,镜头对准抱塑料瓶笑的孩子——脸上弹孔疤痕触目。 “净水片Z国运的?”她问旁边递水的维和女兵。 “对,还有帐篷、药品。”女兵塞来压缩饼干,“江班长总说,来这儿不是当救世主,是把‘活下去’递到他们手里。”温简咬了口饼干,咸涩漫开,抬眸见江灼抱小女孩,野花正往他钢盔上插。 “江灼!教我用狙击瞄镜好不好?”温简喊他,镜头追着男人背影。 第2章 第二章 江灼回头,阳光在睫毛上跳了跳:“行啊,先教你认弹道风——沙漠里,沙粒流向能告诉你子弹偏多少。” 夜篝火噼啪作响。江灼坐温简对面,演示弹壳叠小船,火星溅上手背,烫出红点。“刚当维和兵那年,”他突然说,“队里兄弟为救被绑牧羊女,引开武装分子,再没回来。”火光在他眼底晃,“后来懂了,维和不是打打杀杀,是让更多人不用经历生离死别。” 温简的摄像机没关,镜头里江灼侧脸明暗交错。他鬼使神差摘他肩头草茎:“你拍过我吗?” 江灼愣了愣,掏出旧手机,屏幕是模糊照片——温简举摄像机冲他笑,背景沙尘飞扬。“你拍补给点时,我偷拍的。”耳尖发红,“删了?” “没删。”温简按回手机,“剪好纪录片,第一个给你看。”江灼笑了,嘴角弧度亮得像篝火:“等你。” 远处探照灯扫过围墙,月光拉长两人影子,盖过身后弹药箱。温简摸摄像机素材——沙尘里的奔跑、枪口红点、江灼给孩子擦泪的手,清晰如刻在视网膜。 夜风卷沙掠过营地,江灼往他这边挪,把战术毯往他腿上盖:“夜里凉。”温简盯着毯上硝烟味,没说话,只又检查一遍素材——那些该被记录的、该被守护的,都在镜头里发了芽。 他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开篇。 晨光刚漫过灰石矿区残缺的输油管,温简已将相机三脚架牢牢支在装甲车顶。江灼立在车旁检查步枪弹匣,晨风裹挟着沙粒扑在他战术背心的迷彩纹路上,他垂眸扫过温简发梢沾的细沙,嗓音沉得像淬过的钢:“今儿巡逻路线要过三个冲突缓冲带,矿区昨儿夜里又爆了械斗,你别离装甲车太远。” 温简调着相机参数,取景框里江灼后颈绷着紧实的肌肉线条。她指尖摩挲镜头环,昨夜采访时,难民怀里抱着断腿孩子的母亲,那双浑浊眼睛里的绝望让她喉间发紧——“今天能拍到武装派别抢油田的现场吗?”记者的本能驱使她要把所有伤口撕开给人看。 装甲车队碾过碎石路,扬起半人高的沙墙。江灼跳上领队车副驾,通讯器骤然炸响:“A组瞭望塔,西北方五百米有可疑人员聚集……”“收到,全体警戒。”他话音未落,远处土坡后已窜出七八个蒙黑布、端AK的男人,吆喝着冲向村口临时粮站。 “停车!”江灼猛拍驾驶顶,装甲车在粮站前刹出青烟。他扯下头盔甩在膝头,战术靴碾碎沙堆里的玻璃碴,冲队员们低喝:“全体成防御队形,非致命武器戒备!”温简跟着跳下车,相机已切自动模式连拍——蒙面男人挥弯刀砍向扛麻袋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背把麻袋护在胸前,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钢刀。 “不许开枪!”江灼冲过去用身体挡在老人与武装分子之间,左手亮出维和部队徽章,“我们是Z国维和步兵营,立刻停止暴力行为!”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砸地,右手悄悄摸向腰间橡胶警棍。武装分子迟疑两秒,为首的那个啐了口,用生硬通用语骂骂咧咧,却没再挥刀。 温简镜头追着江灼动作:他弯腰扶起摔倒老人时,作战靴泥点蹭在老人靛蓝长袍;转身对队友比“掩护平民撤离”手势,喉结随紧张吞咽滚动;额头渗汗,却先把防暴盾牌塞给发抖男孩。快门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与武装分子叫嚣混作一团。 “温记者,往后退半步。”江灼突然伸手把他往装甲车拽,一枚石子擦耳飞过——武装分子有人投掷暗器。他踉跄撞进他怀里,嗅到他身上硝烟与汗水味:“你说‘阻止暴力’,可他们抢了粮食,老人明天会饿死……”他仰脸,睫毛沙粒沾着,眼里燃着记者揭露真相的火。 江灼没松他手腕,指腹擦过他腕骨擦伤——刚才拽他时蹭的,“维和不是救世主,是给和平续命的绷带。”他声音像砂纸磨钢板,“真要解决问题,得等三方会谈桌,不是相机镜头怼枪口。”装甲车轰鸣逼近,武装分子散去,沙尘里,温简瞥见他手背旧疤——去年解救人质时被流弹划的。 归营已是正午,炊事班铁锅炖着鹰嘴豆汤,孜然香飘满营区。温简蹲帐篷外冲胶片,江灼抱文件路过,突然驻足:“相机给我。”他愣神间,他已调好曝光补偿,“你拍武装分子特写时,焦点在刀刃而非人眼,下次抓情绪。”递回相机,指尖擦过她虎口老茧——长期按快门的印记。 “江班长对拍照倒熟。”温简故意把“班长”叫得生硬,方才他护他时,肩膀抵肩胛骨的触感还发烫。 江灼耳尖微红,往他镜头盖塞块压缩饼干,“新兵连宣传干事教的,说记录军功章得拍清楚。”他转身要走,又补:“今晚医疗班放露天电影,你……要来看吗?” 晚霞将沙丘染成铁锈色,温简抱保温杯坐医疗帐篷旁,看江灼给孩童体检。他蹲地与孩子平视,蹩脚当地语问“疼不疼”,阳光把他侧脸切成明暗交界线。温简按下快门,这次焦点对准他发梢金箔似的夕照,还有白大褂下若隐若现的战术背心——原来英雄也会在黄昏温柔成普通人。 夜风掀动放映机胶片,阿凡提故事在幕布跳跃。江灼坐得隔两背包,却把唯一毛毯往她这推。温简嗅着他残留的战场气息,想起白天他挡身前的背影,忽懂维和兵的守护与记者的揭露,或许都是为让黑暗透出光。 晨光刚漫过厄索斯北部的沙丘,维和营地操场的铁锹就碰响了金属桶。江灼站在指挥车旁,作战靴碾碎沾着夜露的沙砾,冲正在往装甲车顶架摄像头的士兵摆手:“二班负责外围警戒,三班跟医疗组待命,一班跟我进村修水井。” 温简背着佳能单反挤过来,镜头盖撞得胸前叮当响:“江队长,我申请跟一班行动。昨天医疗站那篇报道,编辑要后续——村民拿到干净水之后的生活状态。” 江灼偏头看他,作战服领口绷着紧实的肩线,喉结滚了滚:“温记者,维和任务分战备和民生,今天是民生。但你得记住,镜头不能比盾牌靠前。” “明白!”温简把相机往怀里紧了紧,偏长发从战术背心领口翘出来,“我学过战地安全课,不会给你们添乱。” 车队碾过碎石路,扬起赭色烟尘。翻译阿米尔坐在副驾,指尖不停拨弄念珠:“南边三个村子的老井都塌了,妇女孩子每天要走五公里去河滩打水,男人们怕武装分子劫道……” 话没说完,装甲车猛地刹住。江灼瞬间翻出车外,战术背心上的弹匣包蹭过车门,落地时已经举起了望远镜:“东南方向,三辆皮卡,载着武装人员。” “是‘血棘’的人。”二班班长李猛扯开保险栓,步枪上膛声脆得扎人,“昨天刚劫了卫生队的药箱,今天敢来修水井工地?” 江灼按住他肩膀,冲通讯员喊:“呼叫总部,请求空中侦察。三班跟我去工地接应,一班留下保护医疗组!” 温简扒着车厢边缘往下跳,运动鞋在沙地上崴了下,江灼已经伸手拽住她后领。掌心的茧蹭过她后颈,力道却轻得像托着片羽毛:“回去。”他的指节抵在她腰侧,隔着战术背心都能感觉到震颤,“你在这,我去。” “我能拍到你们怎么驱离武装分子!”温简攥紧相机带,镜头盖都掰裂了缝,“这是独家——” 江灼猛地转身,作战靴踩住他要往前冲的脚:“温简,维和不是拍动作片。那些武装分子带着RPG,你拍第一个镜头时,可能就是最后一个。” 空气突然静得能听见沙粒落进护目镜。远处皮卡的引擎声忽远忽近,像条吐信的蛇。江灼突然松开手,从装甲车上扯下块防爆毯甩给她:“躲医疗车后面,要是听见枪声,立刻蜷成球。” 温简被抛毯的动作带得踉跄,看着江灼冲向工地的背影,战术背心下的脊梁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她攥紧防爆毯,指甲陷进绒面里:原来那些训练时的从容,都是演给人看的? 工地上的沙堆后,几个当地女人正把陶罐码成金字塔。皮卡扬起的沙暴里,武装分子的彩弹枪管闪着冷光。“不许动!双手抱头!”江灼的吼声炸开,三班士兵呈扇形散开,防暴盾牌撞得沙袋乱飞。 温简躲在医疗车后,透过取景器看见江灼迎着彩弹冲上去。那些橙红色的弹丸打在他防弹衣上,溅起火星子。有个武装分子想绕后,被他反手一个擒拿,摔在沙堆上时,陶罐碎了一脸泥。 “记者同志!”医疗兵阿依莎拽着他往掩体里塞,“江队让保护好你!” 温简挣扎着探头,正好看见江灼把最后一个武装分子按在地上,军靴踩住对方持枪的手腕。皮卡见势不妙,轰着油门逃向沙丘,扬起的沙暴里,江灼突然冲着天空开了两枪——是警告射击,不是致命射击。 硝烟散时,夕阳把沙地染成血色。江灼擦着枪管走回来,看见温简还扒着掩体沿,头发被风卷得遮住半张脸,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拍够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你开枪时,我数了,就两发。”温简举着相机晃了晃,内存卡在她掌心硌出印子,“而且你没打他们要害。” 江灼突然笑了,指腹抹掉他脸上的沙粒:“回去写报道,记得提维和部队遵守《交战规则》,除非自卫绝不滥用武力。”他弯腰捡起块碎陶片,突然顿住——那是只绘着蓝孔雀的罐子,和三天前帮村民找回来的文物碎片一模一样。 “这是……”温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喉咙突然发紧。三天前武装分子洗劫村庄时,抢走的就是这种古陶,说是要卖给黑市走私犯。 “收起来。”江灼把陶片塞进她相机包,“明天移交文物局,别让更多人看见。” 暮色漫上来时,工地终于恢复平静。新水井的木架立起来,几个孩子围着江灼转。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递上一朵野茉莉。江灼低头时,睫毛投下的阴影扫过她鼻尖,指尖碰到花瓣的刹那,像触电般缩回。 “队长,小心刺。”温简突然递出镊子,从野花茎上捻下根细刺,“这花叫‘沙漠之泪’,只有雨季才开,他们攒了好几天才摘到。” 江灼怔了怔,接过程野茉莉别在枪托上。野花在晚风里晃,花瓣扫过他作战服的肩章,像团温柔的火。温简抓拍这张照片时,快门声惊飞了沙雀,江灼回头看她,眼底映着最后一缕天光。 回营地的路上,装甲车顶的探照灯扫过沙丘。温简蜷在后座整理照片,内存卡里的画面闪得人眼花:江灼踩住武装分子手腕时的青筋,小女孩递花时发红的眼眶,野茉莉别在枪托上的剪影…… “在看什么?”江灼的声音突然从头顶砸下来,温简慌忙合上相机,后颈又蹭到他昨夜替她披的作战服。 “拍了很多……”他声音发虚,“你今天开枪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打死人?” 江灼踩下刹车,装甲车在沙地上划出道弧线。他解下头盔,露出被头盔压乱的短发:“想过。所以我只打轮胎。”他指尖摩挲着枪托上的野茉莉,花瓣软乎乎蹭过指腹,“维和兵的子弹,是用来挡子弹的,不是用来夺人性命的。” 第3章 第 三章 温简突然伸手,把他作战服上的灰拍掉。指尖划过他锁骨时,江灼呼吸一滞。远处营地飘来烤羊肉的香气,炊烟缠着星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天……”温简刚开口,就被江灼打断:“明天一班跟巡逻队,去东边难民营。” “哦。”他蔫蔫地应着,突然又亮起眼睛,“那我能拍难民孩子们上课吗?昨天卫生组说缺粉笔,我想——” “可以。”江灼发动装甲车,履带碾碎月光,“但记住,镜头对准孩子时,先把防弹衣穿好。” 风掠过车窗,把温简的笑声揉进沙堆里。她偷偷看了眼驾驶座的背影,作战服下凸起的肩胛骨,像座随时能依靠的山。 早晨的风裹着沙漠的燥意钻进帐篷时,江灼正蹲在装甲车旁拧履带的螺丝。指尖沾着黑黢黢的机油,他额角的汗滴进衣领,痒得他想骂娘——昨天刚处理完边境的小规模冲突,今天又要跟温简去难民营送物资。 帐篷帘被“唰”地掀开,晨光劈头盖脸砸进来。温简站在光影里,防风镜推到头顶,额前的碎发被吹得翘成小尖,手里攥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战术防弹衣,布料上还带着他怀里的温度。 “江队。”他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哑,却把防弹衣往江灼怀里一塞,“卫生组说难民营三年级缺粉笔,我想跟着拍节课。” 江灼的手指顿了顿。他想起昨夜温简蹲在医疗站门口的样子:举着相机拍护士给被流弹擦伤的孩子包扎,镜头里的娃缩在他怀里哭,眼泪把温简的衬衫领口都浸湿了,可他还在调整焦距,睫毛上沾着血渍都没察觉。 “穿好。”江灼把防弹衣扔回他怀里,指节敲了敲护心镜的位置,“记住,枪口不对着你,你就站在我斜后方三步——别凑太近。” 装甲车碾过沙地时,晨露还凝在车辙里。温简坐在副驾,看着江灼的手握着方向盘,指节上留着昨天拆弹时磨的茧,青筋像蚯蚓似的爬在手腕上。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江灼戴着全覆式钢盔,面罩拉到鼻尖,只露出紧抿的唇,却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相机,把他从流弹轨迹里拽进掩体。那时候江灼的呼吸喷在他后颈,烫得他半边身子都僵了。 “前面就是阿法尔难民营。”江灼的声音打断回忆,“昨天送了五十袋大米,今天补粉笔和基础药品。” 难民营的帐篷排得歪歪扭扭,像被风吹散的云。孩子们光着脚跑出来,围着装甲车转,有个扎羊角辫的女孩举着块缺角的饼干往江灼手里塞:“叔叔,吃。” “留给弟弟妹妹。”江灼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对温简抬下巴,“跟紧,别碰帐篷里的锅碗——有疟疾病菌。” 教室是用木板和防水布搭的,门口挂着孩子们用蜡笔画的太阳。温简刚举起相机,个穿破T恤的男孩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角晃:“叔叔,我要学数学!我想算清楚爸爸留下的羊有多少只!” “可以。”江灼蹲下来,把男孩抱到木椅上,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但你得告诉叔叔,数学好玩吗?” “好玩!”男孩的眼睛亮得像沙漠里的星子,“老师说,学会了就能数清楚星星!” 温简的手指按下快门。镜头里,江灼的侧影对着男孩笑,晨光穿过防水布的缝隙,落在他肩胛骨上——那两块凸起的骨头,像座沉默的山,稳稳托着男孩的重量。 突然,外面传来砸东西的声响。江灼猛地站起来,把男孩护在身后。三个拿着砍刀的男人冲进来,为首的脸上有道从眉骨到嘴角的疤,指着温简的相机吼:“那是我们的物资!滚出去!” “冷静。”江灼挡在温简前面,右手按在腰间的橡胶警棍上,左手虚虚护着男孩的后脑勺,“我们是国际和平协作组织维和部队,送的是孩子们的粉笔和感冒药。” “少他妈废话!”刀疤男挥了挥砍刀,刀刃擦过江灼的战术背心,“把箱子打开,不然老子砍了你脑袋!” 温简的心跳快得要蹦出来。他看见江灼的背绷得像块钢板,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却依然保持着谈判的姿态:“你要的粮食,我们后天再送两箱——但孩子们的东西,碰都不能碰。” 僵持了十二分钟。刀疤男骂骂咧咧地抓了把粉笔塞进裤兜,带着人走了。江灼松了口气,转身用袖口擦了擦温简额头上的汗:“没事了。” “你刚才……”温简的声音有点抖,“真的不怕吗?” “怕。”江灼承认得很干脆,从口袋里摸出块巧克力塞给他,“但我不能让你受伤,也不能让孩子们没粉笔学数学。” 温简捏着巧克力,突然笑了:“你刚才护着男孩的样子,像我爸当年在车臣。”他摸着相机背带,“我爸牺牲前,最后一句话是‘要把真相拍下来,让后面的人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战’。” 江灼的瞳孔缩了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班长把他按在掩体里,说:“江灼,我们不是杀人机器,是挡在老百姓前面的墙。” 傍晚回到营地,夕阳把沙地染成血红色。两人坐在帐篷外的沙堆上,吃着炊事班送来的烤羊肉。温简举着相机,对准江灼的背影:“我想拍你。” “拍我?”江灼回头,嘴里塞着羊肉,油光蹭在下巴上,“我脸上全是沙。” “就是要拍这个。”温简按下快门,取景框里的江灼歪着头笑,肩胛骨在战术服下凸起,“战地里的军人不是电影里的英雄——是沾着沙、流着汗,却依然把后背留给别人的人。” 江灼看着相机里自己的样子,突然伸手擦掉温简鼻尖的羊肉渣:“你呢?你拍的那些照片,能让人记住他们吗?” “会的。”温简摸着相机,“我拍过被炸毁的学校,拍过抱着孩子哭的母亲,拍过你护着男孩的样子——这些照片会告诉世界,我们在守护什么。” 远处传来骆驼的铃铛声。江灼望着远处的沙丘,轻声说:“昨天我妈写信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娶媳妇。” 温简的手顿了顿,指尖蹭过相机背带:“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江灼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沙地上的星光,“但我想,等任务结束,找个能陪我看沙漠日出的人。” 温简的脸突然发烫。他想起白天在教室里,江灼抱着男孩笑的样子;想起装甲车上,江灼的肩胛骨像座山;想起刚才谈判时,江灼护着他的样子——所有的碎片突然拼起来,变成一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江灼。”他轻声喊。 “嗯?” “我想跟你一起,看沙漠的日出。” 江灼转头。温简的眼睛里全是星光,像他见过的最亮的星子。他伸手,把温简脸上的沙粒擦掉,指腹蹭过他的耳尖:“好。” 风卷着烤羊肉的香气吹过来,裹着两人的影子。沙粒里藏着光,像他们的未来——温柔,坚定,带着沙漠里特有的滚烫温度。 清晨五点的沙漠还裹着夜的余寒,江灼的战术靴碾过营地外的沙砾时,霜花在鞋底碎成细小的冰碴。他站在补给车旁,指尖反复摩挲钢盔侧面的划痕——那是三个月前在「红柳村」伏击战中留下的,当时温简举着相机扑过来,喊叫声比枪声还尖:“江队左边三点钟方向!” “江灼,温记者的装备检查完了。”小林抱着叠防弹背心跑过来,额角的汗滴砸在沙地上,“他说要跟车拍『补给线的最后一公里』。” 江灼抬头,看见温简从帐篷里钻出来。他的防风镜推在头顶,刘海被晨风吹得翘成小尖,脖子上挂的UN记者证金属牌晃出冷光。不同于昨天的局促,今天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战术T恤,背着那台徕卡M10-R,镜头盖用红绳系在腕间。 “上车。”江灼拉开副驾驶门,指节敲了敲仪表盘上的UN标志,“两条规矩:第一,不管发生什么,不许擅自下车;第二,我的战术动作别拍——会被敌对分子识别。” 温简笑着系安全带:“学过《战地记者安全手册》,江队放心。” 补给车的引擎轰鸣起来时,太阳刚爬上地平线,把沙漠染成淡金的绸缎。江灼坐在驾驶座旁,看着温简调整相机参数,镜头对准车外的沙丘——那些沙丘昨天还是平缓的波浪,今晚就会被风削成锋利的刃,像极了这场没有终点的战争。 “这条路走了八次。”江灼摸了摸战术手套,指节处的布料磨得发亮,“上次来,红柳村的井被炸了,村民要走二十公里去河谷打水,有个老太太摔断了腿,我们用直升机送她去的医院。” 温简的笔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墨水晕开个小团:“你恨那些炸井的人吗?” “恨?”江灼瞥他一眼,指节敲了敲挡风玻璃,“恨的是拿枪指着平民的混蛋,还是恨战争本身?”他抬下巴指了指远处一棵歪脖子树,“看见那棵树没?去年我们救了个叫阿依娜的小女孩,她躲在树后面,被流弹打中胳膊。当时她哭着喊妈妈,声音比沙漠的风还尖。” 温简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枯树的树枝上挂着件破花裙子,风一吹就晃。“她现在怎么样?” “在医疗站学写字。”江灼的声音软下来,“上周我去看她,她举着作业本跑过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江叔叔』,旁边画了朵小红花——说是用井边的野菊花做的。” 温简没说话,镜头对准那棵树,按下快门。快门声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江灼心里。 中午十二点,沙漠的温度飙升到42度。补给车的空调早坏了,温简的T恤后背全湿,贴在背上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江灼把自己的水壶扔给他,壶身还带着体温:“喝两口,别中暑。” “你呢?”温简接过,喉结滚动着咽下两口。 “我带了战术水袋。”江灼指了指腰间的水袋,“还有半袋,够撑到村子。” 其实他的喉咙早干得冒烟,但他习惯了把水留给更需要的人——比如温简,比如后面跟着的五个队员。 下午两点,远处的沙丘后突然传来爆炸声。 江灼的手瞬间摸向腰间的95式步枪,指节扣住握把:“全体戒备!RPG!” 话音未落,一枚□□擦着补给车右侧飞过,落在沙丘上炸开,白色的烟雾裹着沙粒冲上天。温简本能地缩了一下,却很快举起相机,镜头对准硝烟弥漫的方向,手指稳得像焊在快门上。 “待在车里!”江灼吼道,推开车门跳下去。 队员们已经散开,呈三角形防御队形。江灼趴在地上,眯眼瞄准远处的沙丘:“一组,投掷烟雾弹!二组,找岩石掩体!” 三枚烟雾弹在沙地上炸开,灰白色的烟雾瞬间笼罩半个战场。江灼看见三个武装分子的身影,端着AK-47冲过来,他扣动扳机,橡皮弹击中左边那人的肩膀,对方惨叫着滚进沙堆。 “江灼!你的左臂!”对讲机里传来小林的喊叫声。 江灼低头,看见左臂渗着血,是被流弹擦的。他咬了咬牙,继续指挥:“三组,绕到他们退路!别开枪,用擒拿!” 冲突持续了十二分钟。当最后一个武装分子被按在地上时,沙地上已经落了层厚厚的弹壳。江灼站在补给车旁,看着被打破的前轮,队员们的脸上沾着沙粒,却没有一个人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