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带动了一下。
陈三槐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那道金光还差一寸。他没缩回去,也没再往前,只是把手指转了个方向,用指甲盖轻轻刮了下鞋面补丁的边缘。
灰白色的裂缝还在脚下,布鞋破洞对着地心,北斗七星的纹路和地面裂痕咬合得严丝合缝。通道入口缩在鞋带孔里,像一只闭上的眼睛。
他刚想抬脚,远处传来高跟鞋敲地的声音。
汤映红来了。手里捏着一份烫金合同,走路带风。她今天没穿孟婆连锁店的制服,改了旗袍,领口别着一朵干枯的桂花。走近时,陈三槐闻到一股味——不是汤里的香料,是纸烧完后的余烬气。
“这东西你不能签。”她说,把合同拍在地上。
陈三槐低头看。合同封面写着《嫦娥奔月MV全球授权租赁协议》,底下小字密密麻麻,墨迹泛紫,像是用朱砂混了工业染料印的。
汤映红蹲下来,指甲油突然亮了一下。她伸手抹过纸面,那层金粉裂开,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符线,弯弯曲曲连成网,正缓缓跳动。
“噬德契。”她声音压低,“三年前孔门生骗走月宫演出权,用的就是这种变种。”
陈三槐冷笑一声,没说话。他弯腰,把左脚那只破布鞋脱下来,直接踩在合同正中央。
鞋底七星压住符眼。
纸面“嗤”地冒烟,焦黑一圈圈扩散。残影浮出来:一间老式会议室,墙上挂着“广寒宫文化产业集团”的牌子。孔门生穿西装打领带,笑得像个中介,对面坐着个穿古装的女人,眉心一点朱砂痣。他递过去一支笔,女人犹豫了一下,签字。
画面一闪,合同落进一个象牙手杖的凹槽里,杖头刻着六道轮回的标记。
影像消失。
合同烧成了灰,风一吹就散。汤映红盯着那堆灰烬,嘴唇动了动:“他们现在换皮了,打着文创租赁的旗号,其实是抽活人功德当燃料。”
陈三槐把鞋穿回去,脚趾从破洞里露出来。他刚站直,右眼猛地一疼。
泪水掉下来,砸在水泥地上。
水渍没散,反而蔓延开,显出一块投影——黑白画面,像是监控回放。一群游客站在游乐场入口,抬头看大屏幕播放的嫦娥MV。他们的头顶冒出细丝,透明的,像蛛丝,一根根飘向地下。
终点是充电桩的位置。
陈三槐瞳孔一缩。
耳边响起孙不二的声音:“充电桩被改装了!阴德虹吸阵启动,正在通过流量反向收割寿命!”
声音是从他袖口传出来的。一张纸折的眼镜框贴在手腕内侧,镜片闪着蓝光。这是孙不二上周塞给他的“VR通讯器”,说是测试版,容易断线。
“什么时候装的?”陈三槐问。
“不知道。但阵法结构和你师父当年封印槐木符的手法很像。”孙不二语气急,“他们用了你的行走数据做校准,每一步都在喂养这个系统。”
话音未落,脚底的光柱开始震。
金线从鞋带孔射出,本该向上连接通道,现在却被一股暗流拽着往地下扯。像是有人在下面开了个口子,要把整条能量流倒灌进去。
陈三槐单膝跪地,手掌按进裂缝。
血从舌尖涌上来。他咬了一口,喷在鞋底七星阵上。
血光一闪,金线收回,鞋带孔闭合。
通道暂时稳住。
他喘了口气,抓起地上烧剩下的合同角,塞进怀里。纸灰蹭到道袍,留下一道黑印。
汤映红站在三步外,没靠近。她看着自己刚才碰过合同的手,指甲油颜色褪了,变得发灰。
“我早该发现的。”她说,“他们用我的汤配方做引子,在宣传视频里加了次声波。听久了会让人放松警惕,自动接受条款。”
陈三槐看了她一眼:“你没喝自己的汤?”
“喝了。”她苦笑,“但我熬的时候换了香料。昨天梦见我妈说我头发白了,我就知道不对劲。”
两人沉默。
游乐场还在悬浮状态。旋转木马、小吃摊、遮阳伞都离地三寸,静止不动。空中经纬线依旧交错,最终汇聚点还是那只破布鞋。
可陈三槐能感觉到,脚底的节点在抖。
不是他自己在抖,是整个系统在被抽空。就像一台发电机被人接错了线,本来向外供电,现在反倒成了耗电端。
他低头看鞋。
补丁拼出的北斗七星有点歪了。中间那颗星,对应的是太爷爷机顶盒里提过的“金融屏障控制点”。现在那颗星的颜色变暗,像是电量不足。
“他们要的不是钱。”他说。
“是什么?”
“是规则。”陈三槐摸了摸怀里的灰,“用文化产品当壳,让所有人自愿签契约,把功德变成可租赁资源。一旦模式跑通,阴阳两界的账本都会被改写。”
汤映红皱眉:“谁受益?”
“孔门生。”陈三槐冷笑,“还有陆离。一个搞资本运作,一个管利率算法。一个骗签名,一个算复利。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脚还没完全离地,鞋底又是一颤。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次不是震动,是响。
咔哒。
像算盘珠弹到了顶。
他低头,看见鞋带孔里渗出一丝黑水,顺着补丁往下流。那是他右眼常流的泪,平时落地就化,这次却凝而不散,沿着北斗七星的纹路爬行,最后停在那个铜钱缺口的暗格上。
黑水滴进去。
里面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
陈三槐愣住。
这不是他启动的。
是有人在外面,远程触发了什么。
汤映红也察觉不对:“你鞋……怎么了?”
“被动响应。”他声音沉下去,“他们找到了匹配频率。现在我的行走轨迹不只是坐标,已经成了启动钥匙的一部分。”
他抬起脚,想把鞋脱下来检查。可鞋底像焊死在地上,纹丝不动。
“不能脱。”孙不二的声音又冒出来,比刚才更急,“你现在是唯一能镇住节点的人。要是离开原位,整个虹吸阵就会加速,十分钟内能把全场游客的阳寿抽干。”
陈三槐站着没动。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再是使用者。
他已经成了装置本身。
汤映红看了看四周悬浮的设施,又看看他:“你现在怎么办?”
“等。”他说,“等他们下一步动作。”
“然后呢?”
“拆台。”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小块槐木碎片,“他们用文化壳子吞功德,我就用旧账本掀桌子。”
话刚说完,脚底传来新动静。
不是震动,是热。
一股暖流从裂缝往上冲,顺着鞋底钻进脚心。不像之前的电流,更像有人往血管里倒温酒。
他低头。
鞋带孔重新张开一条缝,金线再次探出,但这次没有上升,而是斜着指向充电桩方向。
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汤映红眯眼:“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变了?”
陈三槐顺着金线望去。
充电桩原本锈迹斑斑,现在表面浮出一层光膜,隐约能看到内部结构。那不是机械构造,是一段录像循环播放——七岁那年,他在院子里追纸风车,母亲在门口喊他吃饭。
画面重复,每一帧都在增强信号。
他知道这是陷阱。
可他也知道,那是唯一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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