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赶紧给师父入殓,不然他身子就硬了!”
张天盛顾不得悲痛,赶紧用湿围巾包住口鼻,给师父擦洗身子,穿上早就准备好的老衣(寿衣),和师娘一起抬起师父,入殓进寿房(棺材)里。
自从刘瞎仙得了痨病的事情传开后,亲朋邻居怕传染,都躲得远远的,不敢到刘瞎仙家来。
村里人平日对刘瞎仙很尊敬,但心底里,还是嫌弃他们两口子一个瞎一个瘸,平常很少和他们家打交道。
刘瞎仙病重的时候,几个相熟的瞎仙来看了一眼,也急匆匆地走了。
赵南星他们干脆就没有来。
乱世中,谁都在生存线上挣扎,人情自然薄凉。
现在刘瞎仙死了,张天盛也不指望有人来帮忙料理丧事,便赶紧和师娘入殓师父。
把师父入殓好,张天盛才去请亲戚邻居,跪地磕头,央求他们帮忙破土打穴,抬埋师父。
他又骑着毛驴,到城里去磕头请赵南星和三皇会的人。
赵南星抹不开面子,叫了几个人,不情不愿地来料理刘瞎仙的丧事。
刘瞎仙是痨病死的,谁也怕传染,便不举行葬礼吊唁,直接抬到坟地埋了。
张秀才死的时候,刘瞎仙为他操办了体面的葬礼。
现在刘瞎仙死了,却只能草草入土。
一年时间,张天盛埋葬了两位亲人。
他的脊梁杆仿佛被人抽走了,浑身散了架,提不起一点精神。
师娘更是睡倒在炕上起不来。
娘俩睡了好几天,张天盛才打起精神,做了饭伺候师娘吃。
“师娘,您可得记着师父的话,得打起精神好好活...”
张天盛说道:“师父说,等强子哥回来,您还有享不尽的福气呢,你可得往前看,想开些!”
“我早就想开了,该哭的眼泪也都哭干了...就是浑身没力气,睡几天就好了...”
师娘挣扎起来吃饭。
“明天...我想去出摊。”张天盛又对师娘说道。
“你师父不在了...三皇会的人,还让你在西门唱吗?”师娘问道。
“马上就到腊月二十八了,估计也没有人说,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唱几天,能挣几个算几个。”
张天盛说道。
按照三皇会规矩,只要没有到腊月二十八,西门摊子就还是刘瞎仙的。
这半年,一直就是张天盛替师父唱贤孝,支撑着摊子。
其实,张天盛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去出摊,挣不了几个钱。
更何况马上就到腊月二十八了,也唱不了几天。
张天盛之所以想去出摊,主要是在家里呆着心里发慌。
师父说过,人总得往前看着活,就算出摊挣不到钱,也是一种活人的态度。
张天盛不想被苦难打败。
他要让世人看到,他张天盛虽然只是十岁的娃娃,却不会向命运认怂。
虽然爷爷和师父都死了,但他还要打起心劲,精神抖擞地往前活。
他要努力唱贤孝,尽快长大,将来还要照顾师娘,为师娘养老送终。
他要是消沉颓废,怎么对得起爷爷和师父?
他的命,可是爷爷师父拿命换来的啊!
“行,你明天就去出摊,自己多操心,挣多挣少都不要紧,反正我们家里的粮食,够我们娘俩吃到明年呢!”
师娘点了点头,说道:“我明天也不睡了,起来收拾屋里。”
“这就对了,我们可不能让人家看笑话,要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看!”
张天盛见师娘也打起了精神,便放心了。
第二天,张天盛还没有起来,就听见师娘“唰啦唰啦”地扫院子。
他下炕穿衣,出门来到伙房,就见师娘已经烧开了水,泡好了茶。
娘俩就一起在上房吃茶馍馍。
“天盛,你说得对,人就要打起精神活呢,我今天一大早起来,干了半日子活,出了一身汗,心里好受多了!”
师娘大口吃着馍馍说道。
“就是的,我去出摊,也是想给自己打气鼓精神呢!”张天盛笑道。
“行,那吃了你就去出摊,我继续收拾家里,这都快腊八了,我们就算不过年,也得准备些吃的东西...”
师娘点头。
吃过早点,张天盛背起三弦和褡裢,出了门。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出门的时候天气还行,走到半路,却下起了小雪。
凛冽的西北风,卷着碎小的雪花,也卷着张天盛瘦弱的身躯。
不过,他穿着师娘去年缝的冬衣很暖和,踏雪而行,走到了西门的时候,反倒走了一身汗。
张天盛打扫干净台阶上的薄雪,坐了下来,便拿出三弦,调弦定音,“叮叮咚咚”弹了起来。
西门上其他瞎仙也陆陆续续来了。
虽然今天下着小雪,但进入腊月,街上的人多了,即便是下雪天,也有人围着听贤孝。
一些明眼的瞎仙,看到张天盛一个人来出摊,都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谁都没想到,张天盛会来出摊。
李瞎仙摸摸索索走过来,笑道:“天盛,下着雪呢,你怎么来出摊了?”
“李师叔,你们不也来了嘛!”张天盛抱着三弦,起身笑道。
“我是没办法啊,家里好几张嘴,全靠我出摊挣钱吃饭呢!”
李瞎仙摸了摸鼻子笑道:“你一个娃娃家,师父又不在了,还冒雪来出摊,真的是太难为你了...
你师娘家里有地有粮,应该不愁吃喝吧,她也忍心让你来出摊?”
张天盛早就听出来,李瞎仙看似关心自己,和自己闲聊,其实却在说,刘瞎仙死后,张天盛就不该再来西门出摊,便又笑道:“是我自己要来出摊的...
我师娘家里虽然有地有粮,但师父走了,我们孤儿寡母的,能挣几个是几个...
您放心,我就唱几天,等腊月二十八祭三皇爷,我师父这摊位,肯定要分给您的!”
“哎呀,你这娃娃说的啥话嘛?我就是随口和你瞎聊,可没有别的意思...”
李瞎仙老脸一红,笑道:“按照我们三皇会的规矩,摊子没有重新分,你就一直能唱嘛!”
“我师父走了,您就是西门的大拿...”张天盛又不客气说道,“您再等二十几天,这摊位肯定就是您的了!”
李瞎仙听出了张天盛冷嘲热讽的意思,也有些生气,便阴阳怪气笑道:“这摊位要分给谁,得等腊月二十八,邱师伯和赵师弟他们商量着定,我和你说了都不顶事...
只是...你这几天一个人唱,也没个伴奏的,怕是要冷场呢...”
“木事,冷场就冷场,我也没想着来挣钱,只是想替师父最后守几天摊子,免得人走茶凉!”张天盛也是冷笑。
李瞎仙更加生气,忍不住讥讽道:“你师父是得痨症走的,那可是传染的病,谁敢来你们摊子上?”
“你不就来了吗?你不怕我也得了痨症,传给你啊?”张天盛毫不客气地回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