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
张天盛惊呼一声,赶紧蹲身扶住了师娘。
就见师娘双目紧闭,脸白得像窗户纸,一动不动。
张天盛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却见师父刘瞎仙闪身进来。
“师父...”
张天盛又是大惊。
师父显然早就在门外偷听。
刚才自己和师娘说的话,师父肯定都听到了!
刘瞎仙没有说话,蹲下身子,摸索着用手掐住师娘的人中。
半天,师娘才长吸一口气,悠悠醒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天爷啊!我一辈子没有做过坏事啊!怎么就给了我这么惨?
娃子让人抓了壮丁,家里的钱都让土匪抢光,现在老汉也治不好了!
老天爷,你的眼睛也瞎了吗?这世道还让人怎么活啊?”
师娘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惨叫哀嚎。
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遭遇这么多苦难,只能归结于老天爷瞎了眼。
张天盛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哭叫道:“都怪我!我不该瞒着师父的病情,早应该给你们说的...”
“我其实早就想到自己得了痨症,心里早就想开了...”
刘瞎仙却平静说道。
“啥?您...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了?”张天盛愕然。
“痰里有血,多半就是痨症,治不好的...我活了大半辈子,这点常识怎么能不知道?”刘瞎仙叹道。
“那您为啥不让我带您去兰州,要是我们春天就去兰州找西医看,肯定能看好的!”
张天盛抹着眼泪说道。
“苕娃娃,你才十岁,怎么可能带我一个瞎子去兰州?恐怕走不到兰州,我们爷俩就死在路上了...”
刘瞎仙摩挲着张天盛的脑袋,叹道:“天盛,你不用自责,你有这份孝心,师父就已经很高兴了!
你爷说过,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秋,迟早谁都得走,早走迟走,也没有啥...
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们...
虽然我是个瞎子,啥也干不了,可毕竟是一家之主,凡事都能给你们做主...
我要是走了,你和你师娘可怎么办啊?”
“你要是走了,我也活不成了,跟着你一起去!”
师娘凄声说道。
“胡说,你虽然腿有病,但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守着那几亩地,日子怎么也过去呢!”
刘瞎仙拉着老婆的手,叹道:“就算为了强子,你也得硬撑着活下去啊!
要等强子回来,你给他说个媳妇子,还得帮他们带孙子呢,怎么能跟着我去?”
“强子...还不知道...在不在人世了...”师娘抹着眼泪。
“别瞎想,强子没事,我上回和天盛爷一起算过,强子福大命大,不仅没事,将来还会大富大贵,做出一番大事业呢!”
刘瞎仙叹道:“所以,你要听话,好好活着,说啥也要等强子回来...”
“我...听你的话...”师娘哽咽。
“你也别怕,就算我没了,还有天盛呢,他和我们亲儿子一样,会照顾你,为你养老送终的...”刘瞎仙说道。
“师父,不管您的病好不好...我都会照顾你们,为你们养老送终!”
张天盛也哽咽了。
师父现在家破人亡,全都是因为收了自己做徒弟...
爷爷说得对,自己永远欠着师父师娘一条命。
“好娃娃,我知道...就算我不说,你也不会不管你师娘的...我走了以后,你就和你师娘相依为命,反正你们都没有亲人了!”
刘瞎仙也是老泪纵横,又对老婆说道:“天盛才十岁,还没有到当家主事的年纪,你还得再照顾他几年,等他大了,想办法给他说个媳妇子...
你要是想不开,跟着我走了,天盛一个人孤苦伶仃,就更难活了!”
“嗯,就算拼了我的老命,再苦再难,我也要把天盛抓养成人,给他成家立业!”
师娘忽然变得坚强起来。
这一刻开始,她真的把张天盛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她要尽母亲的责任。
有了未尽的责任,她就不能轻易死。
“这就对了嘛,人总是要往前看着活,不能跟老天爷认怂!”
刘瞎仙拉着老婆笑道:“等将来,天盛成家立业,强子也回来说上媳妇,两个儿子给你生一炕的孙子,你就成了老太太,有享不尽的福气呢!”
“要是真能活到你说的这一天,我就算苦死累死,也心甘情愿呢!”
师娘又抽泣道:“就算真有儿孙满堂的那一天,你也看不到了...”
“你怎么又来了?我在天上看着,也是一样欢喜嘛!”
刘瞎仙说道:“行了,快点做饭吃吧,我都饿了...把药也煎上,我吃了说不定有好转呢!”
“对!权大夫说,这次下了猛药,师父吃了肯定有好转呢!”张天盛就去煎药。
师娘也起身,梳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就去做饭。
吃过饭,张天盛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师父,权大夫还说,要你和师娘分房睡,免得传染...”
“木事,我早就和你师父分开睡了,传染不上...”师娘说道,“你师父晚上整夜咳嗽,离不开人。”
“好吧。”
张天盛也不好再说。
其实,他早就发现,自从得病后,师父就睡在了炕西头,让师娘远远睡在炕东头...
师父咳嗽的时候,也会拿出手帕捂住嘴...
显然,师父真的早就猜到自己得了痨症。
张天盛又端来了药,伺候师父喝了。
但愿权大夫的猛药能有神奇的功效。
可惜,奇迹并没有发生。
刘瞎仙吃了权伯清的药,病情还是一天天的加重。
张天盛和师娘套起了驴车,要带师父再去找权伯清看病,师父却怎么都不肯下炕。
“算了,不折腾了...咳咳!你们...还是抓紧给我准备后事吧...咳咳咳!”
刘瞎仙剧烈咳嗽,满脸通红。
师娘彻底崩溃,趴在炕沿上嚎啕大哭。
张天盛也是心如刀绞,站在当地泪如雨下,却没有任何办法。
面对残酷的命运,再强大的人都如同蝼蚁微尘,更何况张天盛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日子一天天的寒冷,刘瞎仙的身子也一天天消瘦,最后瘦成了一把骨头架子,躺在床上成天成夜地咳嗽,上气不接下气。
还没捱到腊月,刘瞎仙就到了生命的尽头。
一阵搜胸拉肺的狂咳后,刘瞎仙咬紧牙关,双手握拳,“咯当”一声,硬生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的老头子呀!”
师娘撕心裂肺的惨嚎,哭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