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冷龙岭土匪于老八夜袭刘瞎仙家,杀人劫财的事情,就在凉州城里传疯了。
于老八是凉州有名的悍匪,手下一两百号人马,几十条枪,连官兵都怯他三分。
这帮丧尽天良的土匪,平日里杀人越货,绑票勒索,无恶不作,凉州城里的娃娃一听于老八的名字,都不敢啼哭。
不过,于老八一般都找有钱人家,很少对穷苦老百姓下手。
因为穷苦人家没有多少钱,不值当他们出手。
刘瞎仙唱了半辈子贤孝,家里也有几亩薄田,日子虽然过得去,却也没有多少钱,按理说,不会被土匪盯上。
人们都不明白,于老八为什么在大年三十晚上,去刘瞎仙家里杀人劫财。
刘瞎仙两口子和张天盛却都明白,一切,都是尹扒皮的狠毒奸计!
尹扒皮上次狐假虎威,想讹诈马百万给张天盛的十块大洋,没有得逞,还被张天盛痛骂了一顿,临走就撂下话,迟早会要张天盛的命。
这已经不是十块大洋的事情,而是关乎他尹舅爷在凉州城面子名头的事情。
尹扒皮在凉州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被一个八九岁的娃娃骂得狗血淋头,铩羽而归,这仇要是不报,他尹扒皮以后还怎么在凉州城里混?
尹扒皮那天扔下了十块大洋,已经动了杀心,暗中找机会,一定要报复张天盛,出心中的恶气,扬自己的威风。
这半年来,尹扒皮一直没有动静,就是要让张秀才和刘瞎仙觉得,这事情不了了之了,要他们放松警惕。
果然,张秀才和刘瞎仙都没有料到,尹扒皮会在大年三十定下奸计下毒手!
除夕夜,谁都在家里吃年夜饭过年,没有人会串门走动,再加上鞭炮不断,就算开枪也不会引起村子里其他人的注意。
那天于老八说,他原本不想干这种小买卖,只是和尹扒皮有些生意来往,又到凉州城里喝花酒过年,就顺便卖了尹扒皮的面子...
很显然,尹扒皮就是于老八在凉州城里的眼线,平日里和土匪内外勾结,不知道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
尹扒皮奸诈狠毒,安排的毒计原本天衣无缝。
他知道刘强的部队开拔去了外地,便让于老八他们冒充官兵,悄悄到了刘瞎仙家,谎称刘强当了逃兵,搜刮财物,最重要的还是找借口带走张天盛。
尹扒皮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要把张天盛抓去,百般折磨出气,然后再卖给人贩子,让张天盛生不如死。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张秀才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居然奋起反抗,差点夺了于老八的枪!
于老八拼命夺过了枪,打死了张秀才,却被张秀才操起炕桌上的筷子,戳瞎了一只眼睛。
就连炕上一直跪着求饶的刘瞎仙,也操起了炕头上的三弦,疯了一样乱砸乱打,把一个土匪打得头破血流,三弦都打折了...
土匪们慌了,在刘瞎仙家门口虚张声势吓唬了一番,就扶着于老八狼狈逃走,哪里还顾得上再抓张天盛?
张天盛按照爷爷的主意跳窗逃跑,才侥幸逃过一劫...
但爷爷却为了保护张天盛,惨死在了于老八的枪下。
...
几天后,张天盛在家里为爷爷举行葬礼。
他们的家的小院,原本有四间整整齐齐房子,还是当年家里条件好的时候,爷爷花钱盖的。
民国十七年凉州大地震,四间房子震塌了三间,张天盛的母亲也被压在废墟里没了命。
紧跟着张天盛的父亲也死于兵祸,张秀才带着张天盛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有条件修葺房屋,爷孙俩在仅剩的一间走风漏雨的房子里艰难渡日。
张天盛去了刘瞎仙家学贤孝后,张秀才就晚上回家来凑活睡个觉,白天都在街上摆摊算命,家里就更破败了。
现在连张秀才都死了,真的是家徒四壁了。
唯一值钱的家当,就是墙角用破布包着的一把三弦。
正是前年冻死在东门牌楼的陈瞎仙的那把三弦。
张天盛刚刚十岁,还是个孩子,爷爷的葬礼全靠师父师娘料理。
刘瞎仙多年的积蓄被土匪洗劫一空,却还是竭尽所能让张秀才的葬礼体面一些。
他找人借了一点钱,先让张天盛去当铺里,把他爷爷的棉袍赎出来,作为寿衣入殓。
前年腊月,张秀才为了发送陈瞎仙,把唯一的棉袍当了,一直舍不得花钱赎回,没想到,最后竟成了自己的寿衣。
刘瞎仙又让张天盛买了一口薄棺材,把张秀才入殓了,请来三个道爷,搭起灵棚,准备吊唁三日后,再入土安葬。
张家三代单传,凉州城里也没有什么姻亲,张天盛师徒都以为,没有什么客人来吊唁。
可没想到,第一天灵棚刚搭起来,好多客人就不请自来。
有张秀才教过的学生,有东门上一起摆摊做买卖的贩夫走卒,还有凉州城里的一些读书人...
好多人平常和张秀才几乎不来往,可现在张秀才惨死土匪枪下,只留下十岁的小孙子,谁都扼腕唏嘘,心生同情。
大家到灵棚给张秀才磕了头,随了份子钱,就帮着刘瞎仙料理丧事。
几个读书人,拿出纸笔,各自写了挽联祭文吊唁,挂满了灵棚。
清朝的秀才,免役免税,见官不跪,在地方上很有影响力。
尤其凉州文脉深厚,有西北最大的文庙,人们对读书人都很看重。
张秀才学识过人,品行高洁,自尊自爱,以前在凉州读书人当中也颇有威望。
后来大清灭亡,遭遇乱世,张秀才才成了落魄的算命先生。
他一介穷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勇斗匪徒,虽然惨遭杀害,却也戳瞎了匪首于老八的一只眼睛。
这份凉州人骨子里的血性和狠劲,让大家敬佩不已,谁都竖起大拇指,说张秀才了不起。
凉州乡俗,闻丧即至。
至亲好友需要正式请,其他关系略远的人,听到丧事,想来的都可以来,哪怕只是磕个头,烧几张纸钱,都是对逝者的敬重悼念。
刘瞎仙看不见,只能坐镇指挥,让老婆叫了几个婆姨,做了一大锅臊子面,请吊唁的客人吃饭。
葬礼第二天,赵南星也带着几个明眼的瞎仙,前来吊唁,并且当仁不让地做起了“大东”,指挥石秀泉和段小三他们干活。
“大东”就是红白事上的主理人,全面负责丧事的一切事宜。
张秀才虽然不是瞎仙,但张天盛是三皇会的人,刘瞎仙又在三皇会里辈分不低,按道理说,赵南星第一天就该来帮忙处理丧事。
不过,张天盛对所有来参加爷爷葬礼的人,都感激涕零,跪在灵棚里不断磕头感谢。
尤其是赵南星他们,虽然第二天才来,却是实打实地帮忙干活,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耽误一天时间,就少挣一天的钱啊!
张天盛有些后悔,那天不应该和段小三打架。
他看到,段小三脸上被香头子烫的泡还没好,却也帮着端茶倒水,招呼客人。
尽管三皇会内部争权夺利,但谁要是遇到事情,大家都是不计前嫌,义不容辞地来帮忙。
人情世故,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有些事情,只有在大是大非的时候,才能看清楚。
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张天盛却感觉自己真的成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