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百万顿了顿,又对张天盛说道:“娃娃,你爷上次装神弄鬼的,说你是啥水狗命,能旺我的火蛇命,还想让你做我的干儿子,你还记得吧?”
“这...记得。”
张天盛不敢多说话,只好低头答应。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马百万从来是不信的...”
马百万摆了摆手,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不过,我看你娃娃有些血性,将来或者有点出息,再加上老子今天高兴,就收了你当干儿子,那十块大洋,便是给你的见面钱!”
“啥?这...”
张天盛愣在当地,呆若木鸡。
上次爷爷主动提出,让马百万收自己当干儿子,马百万却发了脾气,当场拒绝,今天为啥又要收自己当干儿子了?
他不是已经娶了水命的四姨太,还要自己旺他吗?
张天盛也明白,马百万虽然嘴上说不信爷爷算的命,可心里却一直犯鬼,才娶了清源乡潘家的四姨太。
看来,他是怕四姨太的水不够旺,再加上今天看自己碟子捣得好,才重提旧事。
但张天盛却一点都不想当马百万的干儿子。
马百万上次就差点打了爷爷,今天又当街羞辱自己,逼师父打得自己鼻血横流,张天盛对马百万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可能拜他当干爹?
马百万收自己当干儿子,不过是为了旺他,自己要是去了马家,肯定被他当长工牛马使唤,还不如跟着师父唱贤孝。
张天盛还在犹豫,马百万眼睛一横道:“怎么?你娃娃还不想当我干儿子吗?”
“我...”
张天盛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的师父刘瞎仙赶紧笑道:“马老爷,天盛能给您当干儿子,可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更何况,他爷上次就想让天盛拜您当干爹,现在天盛是我的人,我就做主,让他现在就拜您当干爹!
天盛,还愣着干啥?赶紧给你干爹磕头啊!”
刘瞎仙摸摸索索过来,按着张天盛的头说道。
“呃...”
张天盛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骑虎难下,更何况爷爷之前也的确想让自己拜马百万当干爹。
他还在犹豫,刘瞎仙却低声说道:“快!磕三个响头,说干爹在上,干儿子给您磕头了,声音大些!”
张天盛也发现,自己要是再犹豫,马百万脸上可就挂不住,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
他强忍屈辱,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道:“干爹在上,干儿子给您磕头了!”
“哈哈哈!好干儿子,有血性,有脏腑(方言:有城府,有狠劲),能屈能伸,将来肯定也是个人物!”
马百万又放声大笑,似乎在得意,又像是在羞辱张天盛。
他当然也看出来,张天盛心里并不想当他的干儿子。
围观众人也知道,虽然马百万有钱有势,对张天盛百般羞辱,但张天盛骨子里,并不服气马百万。
要是张天盛不肯认马百万当干爹,今天马百万可就把老脸丢到凉州大街上。
就算他把张天盛弄死,马百万从人格上还是输给了张天盛这个八岁的娃娃。
但现在张天盛一声干爹叫出来,三个响头磕到了地上,等于彻底定了名分,屈从了马百万,一辈子都低马百万一头。
张天盛听着马百万得意的笑声,浑身发抖,热血直往脑袋上冲!
他甚至能听到热血在血管里奔涌的响声。
刚才马百万逼师父打自己,张天盛一点都不在乎。
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就算打得再狠,张天盛也无怨无悔。
但现在自己叫了马百万干爹,他居然得意大笑,让张天盛羞愤难当,恨不得冲上去弄死马百万!
但他很清楚,自己还没有马百万的马镫高...
刘瞎仙早察觉了张天盛的心思,赶紧扶住了他发抖的身子,用力捏了捏,示意他稳住。
这时候,却见秀英又跑了过来,笑盈盈对张天盛笑道:“好啊!我们以后就是干兄妹了,不对,你属啥的?说不定我还是你干姐姐呢!”
“我...我是属狗的。”
张天盛回过神来,茫然回答。
“哦,刚才我爹说了,你是水狗命,我怎么忘了...”秀英又说道,“我也是属狗的,你几月的?”
“我...十一月初一的...”张天盛木然回答。
“那我比你大,我是五月的,你以后可就要叫我干姐姐了!”
秀英得意俏皮地笑道:“现在就叫一声来听吧!”
“呃...”
张天盛无语。
自己压根就没有把马百万当干爹,秀英居然又给自己当起了干姐姐。
不过,马百万虽然横行霸道,秀英却是个好人。
秀英前面就赏了两把铜钱,后来还奋不顾身地为自己求情,让张天盛非常感动。
自己只是个唱贤孝的穷娃子,秀英可是马百万的丫头。
尽管看起来秀英和他妈在马家地位很低,但毕竟也是正经财东家的千金小姐。
所以,叫秀英一声姐姐,其实也没啥。
可张天盛心里本就不认马百万当干爹,秀英这个干姐姐也就叫不出来。
“快叫啊,你还想赖皮啊?”
秀英嘟起了嘴,没好气说道。
“那个...”张天盛张了张嘴,还是叫不出“干姐姐”三个字。
“行了...”
马百万在马上直起了身子,看着张天盛说道:“你和刘瞎子签了誓状,就先跟着他学贤孝,等大一些了,想来我家的话,就跟着我拉骆驼,我亲自调教几年,你就是甘凉道上响当当的骆驼客!”
张天盛还在发愣,刘瞎仙赶紧又推他说道:“快磕头谢你干爹!”
“哦...谢谢干爹!”张天盛只得又磕了一个头。
“哈哈哈!”
马百万又是大笑,环视众人叫道:“大家伙儿都看到了,我今天收了张天盛当干儿子,以后你们见了他,都给点面子,谁要是欺负我干儿子,可就是打我马百万的脸!”
“马老爷,您的干儿子,我们巴结还来不及呢,哪敢欺负啊?”
“张天盛真是好福气!挨了一巴掌,却拜了马百万当干爹,以后这凉州城里,谁都得高看他一眼!”
“马老爷还说将来带张天盛拉骆驼呢,这娃娃以后肯定了不得呢!”
众人纷纷赞叹,都为张天盛高兴。
谁都觉得,张天盛因祸得福。
可张天盛对马百万只有痛恨。
马百万是因为爷爷算命说的话,才要认自己当干儿子。
自己就是马百万避祸的工具,没有任何情义可言。
更何况,马百万今天当街羞辱自己,张天盛从来都没有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走吧!”
马百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天盛,一拨马头,转身走了。
大太太翻了个白眼,也钻进大马车,车夫就赶紧扬鞭,驾车跟在马百万的马后。
秀英的母亲过来拉起了她,也上了一辆骡车。
“干弟弟,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捣碟子!”
秀英在车上给张天盛笑着招手,亮晶晶的眼睛,就像漆黑的夜里唯一闪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