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外面是阿桑吗?"
听到老师在唤自己,归隰桑当即收起酸涩的思绪,推开门一路小跑到宿雨眠面前。
老师确实比自己印象中要瘦了许多,归隰桑觉得眼前的人几乎不能算是一个人,只是一副空荡荡的骨架。尽管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宿雨眠依旧和记忆中一样温润。他披着青衣,弯了弯干枯苍白的唇,然后微微颤抖着把手搭在归隰桑的发间。他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落在归隰桑的头上,就好像秋天的雨滴打湿了头发。
“阿桑最近受委屈了吧。”宿雨眠笨拙地揉了揉归隰桑的头发。
一听到这话,归隰桑刚刚有所收敛的委屈几乎又要爆发出来。他的眼睛又被雾蒙蒙的泪淹没了,但归隰桑强忍着没让它掉出来。
“我不委屈,”归隰桑把宿雨眠的手从脑袋上轻轻拿下,然后用衣服紧紧地裹住,“老师才是在阿翁那受了委屈吧。瘦了这么多,老师又没好好吃饭吗?”
听着归隰桑带着鼻音的回答,宿雨眠又笑了一下。他晃晃脑袋,叹息道:“沉疴久矣,老师吃不下啊,又何必浪费稻谷呢?”
“那老师肯定没好好吃药。”
“药太苦了,阿桑,”老师的声音有点模糊,归隰桑听不真切,“......怎么会这么苦呢?”
关于万岁亭侯宿雨眠的经历,不可谓不传奇。宿雨眠出身闵州宿氏,素有“闵州君子”之称。他早年带着家族躲避战乱,几次拒绝那几个州牧的入仕邀请。然而在遇见当时尚未出名的归遇之后,他果断投奔归遇,出言献策,成功助归遇拿下茗州、簏州、缙州等地,提议归遇挟天子以令诸侯,并进献了闵州的许多人才。可以说,没有宿雨眠,就没有如今的归遇。
然而宿雨眠最近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很少随军出征了,只是帮归遇稳定后方。再加上几次不同意归遇加封九锡的想法,坚持效忠大宇,宿雨眠已逐渐被归遇调离了中央。
归隰桑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放到宿雨眠的手心上,道:“没事的,老师,吃糖就不苦了。”
看了一会儿手心上有些融化的糖,宿雨眠又叹了口气:“阿桑是个好孩子啊。”
“没事的,阿桑,”过了一会儿,宿雨眠又说,“我不委屈,我早就知道了,我们都不委屈。阿桑别难过,你阿翁会好起来的,只是需要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知道了,老师,”看着自言自语般呢喃的宿雨眠,归隰桑有点心慌,他给宿雨眠盖上被子,道,“老师你先休息,病马上就会好起来的。等老师病好了,我还有问题要请教老师呢。”
宿雨眠顺从地躺下。归隰桑吹灭了灯,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可宿雨眠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拼命燃烧的烛火,他笑道:“嗯,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桑,我等着你来问我问题啊。”
刚出了门,归隰桑就看到了那一片蓝衣。
归隰桑常常觉得三兄归鹊来人如其名,就像蓝尾巴的灰喜鹊。穿得像,性格也像,拖着灰蓝色的漂亮尾羽,喜欢叽叽喳喳地快活歌唱。不过归鹊来虽然不会叽叽喳喳,但他的心里头装满了诗歌,像灰喜鹊的歌声一样连绵不断,无穷无尽。
但是自从大兄归鹤来战死后,归鹊来也不像灰喜鹊那样快活了。他的诗最近也和他的人一样变得昏昏沉沉的,但只要靠近他,他还是会和你笑嘻嘻地打招呼,这一点和二兄归鸿来一点也不像。
“阿桑!”归鹊来冲他招了招手,“我本来去你屋里找你的,毕竟听他们说,你最近不开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怕你闷着来找你,谁知我一来找你,你就出了门,是成心的吧?阿姊叫我们一起进宫陪她解解闷呢,来不来?”
归隰桑握住归鹊来向他伸出的手,上了马车,道:“我已经好很多了。你怎么样?二兄理你了吗?”
归鹊来的眼睛瞬间黯了黯,道:“没有,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我是想来问你的,归鸿来理你没有?”
归隰桑摇了摇头。归鹊来当即锤了一下马车,直把马车捶得哐当一下。归隰桑心惊肉跳地抓住归鹊来的手。归鹊来愤愤道:“他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自从大兄走后他就变成这样。他以为只有他一人在伤心吗?连对着我也不理不睬的!”
恐怕不只是因为伤心。归隰桑想,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经历了这几个月,归隰桑也不再是对人情世故懵懵懂懂的孩子了。在他还受父亲宠爱时,他尚且会为归鸿来疏远他感到困惑和伤心,但现在,他敏锐地从归鸿来的反应中捕捉到了——
恐惧。
归鸿来的恐惧。
不仅仅是针对他和归鹊来,实际上,归鸿来的这种感情蔓延到了所有兄弟姐妹身上,只是对归鹊来和归隰桑的最为强烈,最难以掩饰。
归隰桑想,他大概知道原因了。
但他无法告诉归鹊来,对人际关系大大咧咧的归鹊来永远无法理解双胞胎兄弟的敏感与痛楚。
好在归鹊来很快让自己从这种低落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
“算了算了,不理他,”归鹊来晃晃脑袋,一手搭在归隰桑肩上,“军师呢?怎么样了?”
宿雨眠早年跟随归遇时,当过军师祭酒。归鹊来和归鸿来都是在军营里待过的,所以还习惯叫他“军师”。
归隰桑攥紧了衣角,下意识回头,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已上了马车,看不到老师了,只好又低下头沮丧道:“不知道……我感觉……老师好像不是很好……”
归鹊来沉默了一会儿,又大力地拍了拍归隰桑的背,把归隰桑拍得往前扑了一下。
归鹊来揽住归隰桑,轻轻揉了揉刚刚拍打过的地方,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之前跟着父亲打茗州的时候多苦啊,军师那会儿也是病得人事不省的,但还不是好了?还能用计打得那茗州州牧连影儿都不见了!”
“三兄,老师说他不支持阿翁,说阿翁变了,老师想要的是大宇……”归隰桑靠在归鹊来怀里,喃喃道,“我也觉得阿翁变了。但我也看不明白老师,他在坚持什么呢?”
归鹊来揉归隰桑后背的手顿了顿,转而摸摸归隰桑的头,轻声道:“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的,阿桑。美梦那么好,总有人会有勇气用尽一切让它变成真的。”
“大宇,是军师的梦啊。”
“可是……”归隰桑又想起老师那双拼命燃烧的眼睛、他干枯的身形,“为了这个梦,老师看上去真的很不好……
“没事的,阿桑,会好起来的。”归鹊来揉了揉归隰桑的脑袋,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二位公子,到了!”车夫的声音适时响起。
“好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归鹊来率先跳下马车,向归隰桑伸出手,“走吧,我们去找阿姊!”
宿雨眠的人设参考了荀彧和郭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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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