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D：作战环境.3.4
特殊子弹离开枪膛和子弹命中目标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
被击中的那匹原生种扔开艾多，蜥蜴般匍匐在地上，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爬行向前，接连避过周围队员们的子弹扫射，眨眼就冲到阿西尔面前，而他已经来不及往武器里补充特殊子弹。
刚脱险的艾多立刻朝攻击阿西尔的那匹原生种射击，无论命中与否他都没有补枪的暇余，而是立刻转向被抓住的那两名千极骑队队员方向。
不等艾多开枪，两匹原生种就跃起超过三英尺的高度，成功避开其他队员的支援扫射。
它们没有人类的恋战或歼灭敌人的习惯，反而展现出野兽捕猎后的习性，拖着刚捕猎到的“猎物”眨眼奔出去近百英尺。
阿西尔趁机补充子弹并再度进行了瞄准修正，单手操作的多轮机车进行原地转向，精准的跟上刚被艾多击中的那匹原生种的速度，在它即将再度从背后扑向艾多的刹那扣下了扳机，命中它的头颅。
爆破声和四下反飞溅原生种残骸近乎同时出现，艾多彻底脱离了危险的瞬间立刻攀上附近的制高点，趴下并架起了随身的狙击枪。
狙击枪并不适合攻击近距离目标，艾多也没打算对付近处威胁到自己性命的那一匹，反而瞄准抓走了两名队员并逃窜的那两匹。
“风速——”
在队员的掩护下和一连串狙击定位修正术语的配合下，艾多迅速校准并扣下了扳机。
伴着巨大的枪响，他成功命中了其中一匹原生种。
阿西尔趁机填充了子弹，同时驾驶着多轮机车毫不犹豫地追击，在艾多命中之后他也抵达足够近的距离，仅慢艾多半秒就扣下了扳机。
两发分别来自两个人的特殊子弹击，一发击中了一匹原生的肩膀，另一发贯穿了后颈部的脊椎。
特殊子弹离膛所发出的巨大鸣响以及命中目标的瞬间就爆裂开来的巨大威力，使得被命中原生种躯干分别扭曲向了不同的角度，没有一丝血的颜色飞扬，有的只是粉碎的白色皮肤和骨头碎片向着四周猛烈爆开。
碎肉、皮肤和骨片陆续掉落在四周，超速再生能力却还有妄图将其恢复原状，每一片都在地面上剧烈地蠕动着试图聚拢，十多秒后才彻底归于沉寂。
风沙扬起了遮盖住残存下半部分的纺织品，露出了两条干枯的下肢。
没有任何血色，近似被刷上油漆般诡异的白色，以至于死亡前后都没有出现任何差异。
艾多在命中目标肩膀的瞬间就跟阿西尔做出了相同判断，二人近乎同时各自往没被命中要害的另一批原生种头颅补了一枪。
一系列战斗终于就此尘埃落定，他们却没有休整的暇余。
阿西尔留下一句“注意警戒”，就立刻驱车赶回率先脱险的艾多所在位置，发现对方仅有手臂受出现一道划伤，难免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艾多背起狙击枪，颇为矫健地翻身跳上副队长特意空出的多轮机车后座，意想不到的新示警却从通讯器里传出，同时艾多也在大声提醒，阿西尔立刻做出判断并全体队员下令，所有的声音几乎在大家耳边交叠：
“发现原生种，数量：四。”
“副队长，引爆时间快到了——”
“撤入矿区深处！注意警惕爆炸余波！”
“是！”
几乎同时阿西尔已经驾车掉头，赶往另外两位刚脱险的队员所在。
两人半躺在血泊中，腿部均出现缺损，伤势相当严重，仅能用手臂勉强支起上半身。
艾多难免暗骂一声，阿西尔则舍弃了多轮机车的机动性，启动可供短暂悬浮之用的特殊重力装置。
该重力装置在启动同时会将多轮机车的外层装甲变形并朝两侧分离，展开一个可做缓冲预计承载之用的装置。
优点是：可以同时供搭载更多的受伤队员；缺点是：会以超出常规三倍量耗损动力并且会拖慢移动速度。
然而新一批原生种已经嗅到了它们最喜爱的“食物”的血腥味，正飞速朝此处赶来。就像野生动物族群当中跑得最慢的那只肯定会沦为食物，即便阿西尔他们现在呼叫支援，原生种们肯定也会紧盯着同时搭载着艾多、阿西尔和两名队员的这辆多轮机车，只因为它的行驶速度足够慢。
阿西尔余光扫了一眼艾多的手臂，道：“艾多，你想终止爆破吗？你想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吗？”
“什么？”艾多差点失声。
“如果不想，就再来一次狙击。”阿西尔已经注意到艾多的左肩有鲜血不停涌出，脸色也惨白难看，但他依旧问了，仿佛依旧笃定对方会给自己满意的答案。
“就在这里。现在。”
阿西尔问的同时已经替手臂受伤的艾多往改造狙击枪里填充了子弹，艾多当然不会给出否定的答案，而是立刻以没有受伤肩膀当做支架，同时已经将狙击枪的准星接入头盔，迅速瞄准了沙尘扬起的方向。
瞄准那些根本不打算放过“这些食物”的“猎食者们”。
“稳住。”阿西尔说，“特殊子弹有限。”
——这就是L4配备的极限。
他们都明白之所以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是因为他们受制于军部，也受制于议会。
也明白根源在于人类的身体并没有真正的战斗天赋，所能依靠的东西只有“自己制造的工具”。
“我尽量。”失血使得艾多状态下降了不少，声音也变得虚弱，“我此刻特别想念L3的装备……”
他话还没说完阿西尔已经将后排其中一个腿部受伤的队员扯到了驾驶位。
“往爆破点开，”他说完又看向艾多，补道，“注意爆破时间。这是命令。”
说完他就一把扯过了现在的艾多颇为勉强才能扛得动的狙击枪，飞身跃下了行驶中的多轮机车，朝着前方快步狂奔起来。
艾多立刻明白了阿西尔要做什么，但他没有阻止，反而一把薅住反射性想要转向跟上副队长的那名队员的脖子。
“听副队长的！这是命令！”
“是！”
减少一个成人载重和一柄狙击枪，对多轮机车的速度有少许提升，不过效果依旧有限。
载着艾多等人的多轮机车还没来得及驶远，就已经听到了枪声，随后就是混乱的打斗声。
他们脸色凝重且沉默地抵达即将引爆的其中一个爆破点附近时，艾多已经能从后视镜看到那三匹追逐散发者血腥味的“食饵”而来的多匹原生种。
但是就在它们刚刚跃起扑向艾多的刹那，狙击枪的子弹离膛并炸开的特殊声音和三辆多轮机车同时爆炸的声音就在他们三人身后几英尺处不分先后响起。
爆炸与热浪余波仿佛是他们额外追加的动力，推着他们向前跃起再砸向地面，勉强稳定住机车重心后，四面八方已经充斥着震耳欲聋爆炸声，随之而来的大小不一的火球与碎片。
阿西尔没有让定时的引爆装置准时启动，而是选在原生种靠近爆破点的刹那用狙击枪远程引爆：
设定精准的引爆点使得坚固的巨大金属闸门由衔接处断裂开来，砸向地面；
沙土地面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冲击，瞬间激起了上百英尺的黄色云团状烟尘；
上百吨的钢铁巨块把整个闸门的入口给封死，也活埋了原生种；
要塞墙壁的应急安全系统自动启动，将半径数十英尺内的活物化作焦炭……
爆炸所牵连的范围比预料之中的庞大，包括对艾多他们以及紧追不舍原生种，而阿西尔更是早一步就纵身跃下了多轮机车这唯一一条逃生途径。
“副队长！”
“副队长？！”
爆炸余烬与尘埃尚未散去，通讯器里已经已经先后传出数道惊呼。
艾多此前没有暇余关闭通讯器，不止传递了他的惊讶，传递出队员们的恐惧。
所有人都在瞬间挺直脊背，紧绷每一块肌肉，警惕地睁大双眼，竖直双耳，想要捕捉所有细微的信号，然而除了爆炸声，只有艾多他们喊声。
蕾妮听到呼喊后最先回神，挥开试图上前帮助自己的那位叫波塞的一等兵的胳膊，最先联络了阿西尔，可惜通讯器内没有任何回应。
她只得去联络艾多。
可是，艾多也没有回答。
“到底是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了？”
安静的四野让蕾妮咆哮异常突兀，随后的自言自语也是同样。
“不会的……不可能……不过是场爆炸而已……更危险的情况也……”
也能脱险的副队长，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被干掉？
忐忑和担忧很快演变成恐慌，大家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专注的聆听，等待那道一惯冷静的声音突然出现。
然而直到阳光穿过赭石色的烟柱，留下四散的橙色火星，随着从西边而来的风飘落沉淀，依旧一片死寂。
蕾妮呆滞地望着爆炸的方向，脑海中回响起那句话：
“成就千极骑队的不是胜利，而是死亡。”
第42章 D：作战环境.3.5
蕾妮作为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新队员进入千极骑队的时候，就听到前任副队长这样陈述。
正如前任副队长所言，当她即将晋升为A组组长时，就亲眼目睹了前任副队长的死亡。
这是千极骑队的常态。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直到阿西尔被任命为副队长。
他的“零败绩”把“常态”划归到了“非常态”，让蕾妮等人认定现在的队长和副队长不会再更换。
然而她接手A组不过三年，却又再度遭遇了同样的状况……以后，她还将会面对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乃至无数位副队长的阵亡，除非她自己先阵亡，或退役离开千极骑队。否则同样的情况，不知道还会重复多少次。
虽然，每场战斗都各不相同，所遭遇的险境也不同，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因为频繁的更换一个队伍的最高长官无法保障队伍内的向心力，为了巩固这只特殊部队，为了让它能有一个不会随着过高阵亡率被迅速更替的“领导核心”，队长这个职务才被定性为“事务官”，职责范围完全限制在任命、调遣和配置等事务范围内。
因为千极骑队的成员们都抱持着身先士卒的决心，所以作为副队长的人以出人意料的速度经常更替并且“从未退役”，只有“牺牲”，也逐渐成为常态。
因为创造千极骑队的是永远不会出现在前线的队长和始终身处战斗一线的副队长……
诸多的理由，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
千极骑队的队长是用自己的灵魂带在率领这只队伍，而副队长则是用自己的生命支撑起这只队伍。
“成就千极骑队的不是胜利，而是死亡。”蕾妮不自觉低语。
她想摘下了自己的防护头盔，想深深地吸一口无需过滤装置的空气，然而那只会给她带来死亡。
但她鼻腔仿佛被什么塞住而无法呼吸，只得张开嘴，却尝到了自己舌尖上有别于血腥味的咸味。
她知道自己哭了。
这样的情况下，流泪是一种既丢脸又消磨士气的行为，可她已经找不到更好的情绪宣泄方式，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眼泪落下来的瞬间，她感觉到身上各处大小伤都在疼，唯独她的左腿没有任何知觉，而她却想向前行走，向前疾驰。
蕾妮即将失去平衡时，波塞伸手托了她一把，这次她已经无暇甩开。
“副队长，他……？”
隶属于军部侦察小队的波塞还只是个刚投身前线的新兵，就听过千极骑队副队长们的传闻。
确切的说，“千极骑队的副队长们”是军部无人不晓的存在。
“零败绩”的阿西尔更是如此。
可那些仅仅只是传闻，是一个符号，并没有名字。
他并非千极骑队的成员，不可能认识他们的副队长，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蕾妮留下的伤口，根本无法与千极骑队共情，只是本能地伸手想要帮忙而已。
“我能帮什么忙吗？”波塞问。
不等波塞说完，或是把蕾妮搀扶回多轮机车上，蕾妮已经挥开了他的手臂。
“艾多，你还能动吗？能动就组织还能行动的人去搜索副队长。艾多？”
她的声音一开始还很小，后来却逐渐有力起来。满是无法被忽略的坚持。
“听见了吗？艾多！其他能动的人？你们快去找副队长！哪怕是尸体也行！”
蕾妮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话，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更为响亮。
“我！”
“我也去。”
“还有我。”
“好的，我在，我还能动……”
蕾妮之后是其余队员纷纷出声，艾多反而是最后才反应过来的那一个。
“给我几分钟，你去集结人手。”
艾多边说边为自己伤口扣上简易止血包，等蕾妮集合好的人手，他便安排大家分散开来寻找。
他们首先发现的是那些原生种的尸体，被压在几百吨钢材下面，头部和身体都被砸得粉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接着是爆炸过后的残垣碎块，几乎掩埋了平地，搜寻难度倍增，尤其是闸门原本所在的位置。但他们却没有放弃或遗漏任何碎块的缝隙，生怕忽略任何与阿西尔有关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几乎找遍了每一个地方，却都没能发现与阿西尔的痕迹。
这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因为尸体代表死亡，没有寻找到却意味着有生还的希望。
很快他们能找的地方就已经找遍了，没搜索的区域都是需要顾虑爆炸后的堆积。
不止是结构不稳定碎块随时有可能坍塌，也必须考虑到没有工具辅助根本无法搜索废墟下，任何一个有搜救常识的人都明白被建筑物掩埋的人多数死于窒息，早一分钟搜寻都是挽救成功的关键。但大量失血让艾多的体力急剧下降，即便他想把寻找的范围扩大，尝试寻找副队长逃生的痕迹，也因为硬件和软件条件的掣肘无法实现。
“艾多组长，你没事吧？”
一起行动的队员发现艾多样子不对。
艾多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
“你继续搜寻副队长，我处理一下伤口。”
“明白。”
艾多边戒备着四周，边目送那名队员走远，这才找到一个距离爆炸残骸堆积较远的地方，利用头盔和战斗服的特殊构造，把补充体力的食物陆续塞入口中，再将止疼药注射进自己的血管。
刚才的应急处理只能止血，不足以应付肩伤本身。
他只得把它拆开来，露出那道仿佛被某种薄且宽大的利刃纵向切入再横向拉扯的伤口。
既深又长伤口贯穿了他手臂上的肌肉，隐约能从被割开的伤口上看到森白的骨头。如同露出棉花的玩偶。
加上伤口是原生种的指爪造成的，有至今都未完全解析的特殊毒素，能通过伤口逐渐麻痹人的身躯直至动惮不得，同时会使痛感翻倍以至大脑难以维持清醒，所以艾多不止用了止疼药，还使用了每套战斗服都配备的液体式爆炸绷带和解毒注射剂，这才恢复了行动能力。
液体止血绷带在接触到皮肤后，立刻紧紧吸附，在表面形成阻隔空气与细菌的软质固体薄膜，等同于在应急处理任何形状和程度的伤口的同时，也能在附带消毒作用的同时起到短时压迫止血和简易缝合作用。
应急处理完毕后艾多并没有再给自己注射额外的止痛针，而是注射了随身携带的一管类似于浓缩血液的药品，以此补充一定量的血液并在短时间内提高他自身的造血功能，稳定血压和心跳，防止刚才的状况再度。
当然，他肩膀上疼痛并没有因为包扎而减轻，反而因为消毒剂的附着和没有止疼药品的作用愈发加剧。
这种直接的疼痛与刚才略带麻痹的疼痛完全不同，它不断地经由神经元反馈到大脑，使之作为生物本能的求生的欲望——痛觉。
它是一种警报，表明你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同时它也意味着——你还活着。
毕竟死去的人是不会感觉到疼痛。
——死。
这个字眼无论描述多少次，亦或亲眼目睹多少次，艾多都无法习惯。
因此会恐惧，也会想方设法挣扎到最后。即便徒劳。
就这一点而言，他注定不及阿西尔，当初没能被任命为副队长或许并非厄运，而是让他得以生存下来的幸运……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艾多本能地躬起脊背，长期的战斗经验让他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很快恢复冷静，本能地向旁侧翻滚，勉强及时避开了袭击他的一只锋利指爪。
可惜，他的速度及不上指爪攻击速度的千分之一，刚举起的枪械就被削切下来一般，手里的武器就宣告报废。
但他环视四周，却根本看不到敌人。
再下一瞬，巨大地恐惧让他浑身汗毛直立，心跳剧烈得就像每一根血管都会爆裂开来。
这种感觉艾多再熟悉不过。
刚才瞬间的遭遇也是。
这是对天敌的本能惧怕。
——有原生种。
是移动速度远胜于之前遭遇过的任何原生种的另一种全新的原生种。
身上沾了血的艾多对原生种而言无疑满是种诱惑。
犹如暴露在原生种面前美餐。
他用能动的那只手，战栗着去摸自己仅存的随身武器，却抓到了一只无异于装饰品的轻型手枪。
接着，更大的惊讶与恐惧同时袭来，让他不自觉瞪大了双眼。
他看到了袭击自己的原生种。
更有可能是对方终于愿意让他看到，所以才会站定在他面前，半扬起眼睛同样打量着他。
——一名过于漂亮的“小男孩”。
的确是“小男孩”。
阿西尔看着面前的“小男孩”想。
从他发现多轮机车速度已经拖慢的刹那，他就果断做出取舍——他跃下了多人共乘的多轮机车，去阻止刚出现的原生种，以确保艾多他们能平安脱险。
为了能活埋追击艾多他们的原生种，阿西尔开枪提前引爆了多轮机车，自然没来得及撤退到爆炸范围外。
爆炸与冲击毫不留情地把他抛向半空，又狠砸向地面。
他手中的武器不知所踪，甚至短暂陷入昏厥。
唯一有用战斗服正忙于对付爆炸带来冲击、跌落带来撞击以及四处横飞的碎块，避免他的身体被击穿，幸而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借势横向翻滚，凭借出色的反射神经就近藏入掩体后，团起躯干等待爆炸的余波散去。
一切平静下来没过多久，在阿西尔确定安全并抬起头的那一刻，就看到了那名漂亮的“小男孩”。
的确非常漂亮。
漂亮到一眼甚至不觉得是人类，反而觉得会是精灵。
如果“小男孩”没有长出比手掌还长的指爪，嘴巴里也没有露出两排利齿，更没有在咀嚼某名千极骑队队员刚才战斗中缺失的，还粘着半截战斗服的那截小腿的话，阿西尔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骨头与血肉被咬碎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而对方“纯真”的注视却让人仿佛被天敌盯上。
阿西尔唯一能做出的第一反应，是死死地盯住那名不断“进食”的“小男孩”，并瞬间做出判断。
——原生种。
只是跟那些以往歼灭或交战过的“普通原生种”不同。
无论是战斗力、外表还是智慧。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阿西尔也明白对方为什么没有立刻攻击自己。
因为自己还没有主动攻击对方，也因为“小男孩”还没有吃完手里的“食物”。
阿西尔来不及思考和判断更多，又感觉到地面上传来的明显地震动。
仿佛有什么体积庞大的生物，正在朝这边狂奔而来。
第43章 D：作战环境.3.6
蕾妮等人看见“正在享用美餐的小男孩”的刹那心底涌出的恐惧要多过惊讶。
眨眼间，在她和周围的人做出应对以前，“小男孩”就消失了。
艾多看到“小男孩”时，疑惑要多过惊讶，身体却本能地连退数步，直到后背撞到爆破后遗留的残骸，他才勉强挣脱出恐惧，“小男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接着又有一道影子飞快从他眼前滑过，瞬间向上跃起，隐匿在废墟的顶端。
尘埃覆盖的周遭太过昏暗，艾多根本看不清楚，沉吟片刻才把武器塞回枪套，攀着碎块的突出部分，追逐着影子向上攀爬。
然而，这块由爆炸堆砌出来的废墟并不稳定，他刚往上攀爬了几英尺，就被脚下松动的部分害得回地上。好在并不算高，作战服帮他做足了缓冲，没给他再添新伤。
第二次攀爬相对更为谨慎，结果自然比刚才要好，向上不久，终于离开了落下的烟尘覆盖的范围。
——又一种陌生的原生种。
猜测不禁浮出脑海，也勾起了阿西尔深藏的记忆。
自己似乎经历过极为类似的情况，只是一时想不起具体是什么时候。
震颤很快停止，体型异常庞大的原生种已经出现在阿西尔面前，逼得他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将那数十英尺的庞然大物纳入自己视野。
这一匹与外表极具欺骗性质的“人类小男孩”相反，更像是双腿直立行走的巨兽，让人类轻易就沦为了昆虫，若非巨兽刻意留意脚下，肯定会将人类踩得粉身碎骨。
与忙于“进食”的“小男孩”不同，“巨兽”毫不犹豫地抬起巨大的脚掌踏向“昆虫”——阿西尔。
“小男孩”略慢一些，依旧有所动作。犹如不愿被“巨兽”抢走“猎物”般，更快地朝阿西尔探出了指爪。
阿西尔的反应不慢，当即向侧前方弹出并翻滚躲避。
但。
他们三者都在动作瞬间犹如被第四种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了途中，动惮不得。若非三者眼底同时显露出惊讶的情绪，恐怕都要以为他们突然变成了三座塑像。
阻止他们的是地面上凭空出现的一扇门。
确切地说，起初只是没有谁在意的一个黑点。
没想到黑点瞬间就朝着不同方向扩散并形成了一个偌大的圆形空洞。
有某种无形的“存在”从“圆形的门”里悄然涌出，眨眼就“铺展”向四面八方。
虽然并非肉眼可见，却笼罩住了他们三个，也“凝固”了他们，让阿西尔和两匹原生种都既无法动惮，也无法理解。
原生种勉强从喉咙间发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低鸣，阿西尔却莫名突然不再感到自己置身于危险，而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噩梦，惊醒后心下却只剩下庆幸与放松。
可一切又确实且正在发生，只是笼罩住阿西尔的“无形存在”传递出了让人卸下防备的温和与暖意，契合了此刻心底最为欠缺的安全感，同时也让他感觉到了疲惫。
他眼睑莫名变得异常沉重，差点就要阖上双眼进入梦乡，但这种状况显然太不过正常。
阿西尔立刻用尽所有意志力，强撑起自己眼皮，盯着“小男孩”手里那一截血腥的人体残骸，这才灭有被不断涌出的睡意裹挟而沉睡。
“小男孩”和“巨兽”也是同样。但就像它们忠于食欲那样，它们同样无法抗拒睡意，迅速就闭上了双眼，脑袋也逐渐低垂下去，就以站着的诡异方式睡着了。
正当阿西尔即将支撑不住自己沉重的眼睑同样陷入沉眠的刹那，却看到地面上的“门”里逐渐向上浮出一道身披栗色斗篷的属于精灵猎人的半透明虚影。
爆炸残留的灼红火光像是点缀在栗色周围的影子，左右扬起的斗篷下摆如同翅膀般朝两侧张扬的翻飞，仿若是突然降生于废墟之中神祇。
不。
阿西尔很快修正了自己的判断。
这或许是另一位“精灵王”或“风精灵”的虚影。
虽然能看见，却不能看清，即便对方就站在面前，依旧能透过对方的轮廓看到周围的一切。
就在阿西尔妄图看清楚对方的刹那，侵袭他的睡意也骤然加剧，由不得他继续反抗，视野和意识就先后陷入了黑暗。
感觉非常短暂，但阿西尔知道自己已经睡着了。
只是就像刚才短暂的昏厥那样，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只是这瞬间足以让他对时间的感觉出现混乱，根本无法判断自己刚才究竟沉睡了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再睁开眼时面前的“精灵王”已经消失不见，而那两匹原生种的眼睑也在快速颤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醒来，而自己依旧被无形的力量囚困，根本无法动弹。
几乎就在阿西尔心底冒出与“死亡”相似的念头时，消失的栗色身影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这次对方的轮廓不再是透明，反而一眼就能就看清：
身形比普通成年人类男性略高，却不纤细，也谈不上魁梧；巨大的兜帽盖住了大半张面孔，只能看到下颚和部分前颈；斗篷下摆比那个名叫奥尔维格的精灵王要长得多，几乎垂到地面；全身都笼罩在那些栗色之下，只露出鞋尖和双手……
与装束和轮廓相比，更显眼的是对方背着的那件东西。
一件尽管已经用斗篷笼罩住大半，依旧非常显眼的东西。
宽度已经超过了肩膀，像一扇巨大的门，更可能是一柄区别于寻常金属颜色的巨剑。
人类早就经历过冷兵器的时代，后来更是彻底摒弃了冷兵器。阿西尔虽然擅长枪械和机械骨骼相关，却并不了解冷兵器。
他不知道否有真的有谁会去铸造如此巨大的剑，也不知道这种体积的冷兵器应该要怎样的体格才能挥得动，更无暇去弄懂这其中细枝末节。
可无论是谁看到面前这道栗色身影，都不觉得对方能使用它。
因为它过于巨大。仅仅是将它背在身上，仿佛都会造成多余的负重。
阿西尔思考时并不能彻底终止“小男孩”和“巨兽”即将醒来的威胁。
它们虽然“沉睡”的时间比阿西尔略长，却同样已经挣脱出突然侵蚀了它们的睡意。
它们清醒的刹那，立刻继续方才未尽的举动，近乎默契地攻击了他们面前的“美食”——阿西尔。
幸好阿西尔也摆脱了桎梏。
缺少武器的他只能曲身躲避攻击，接着又发现自己没有必要躲避。
巨剑无声地离开了“精灵王”的脊背，却没有被挥起，也没有砍向任何东西。仿佛是从肩背上掉落般，“咔”地一声就没入了地面堆积的碎块上，却如同墙壁般将两匹扑过来的原生种弹开了数十英尺之远。
不！
半秒后阿西尔才意识到，并非是它们被巨剑击退，而是巨剑被留在了原地，自己和“精灵王”则改变了位置，让“小男孩”和“巨兽”扑中了巨剑。
它们被弹飞的瞬间，阿西尔和栗色轮廓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那柄巨剑则仿佛拥有自己地意志般，自行重新回到了栗色身影的后背上。
“两位，请别这么粗鲁，好吗？”
“小男孩”和“巨兽”伴着尘土与低吼重新爬起来时，栗色身影已经开口。
他声音极轻，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使用的是毫无特色的标准通用语，对话方却并非是阿西尔，而是那两匹特殊的原生种。
“小男孩”和“巨兽”都没有料到“精灵王”会与它们对话，阿西尔甚至都不知道原生种能听得懂通用语，但与惊讶得看向“精灵王”的阿西尔不同，“小男孩”和“巨兽”此时默契地忽略了阿西尔，转而将那道栗色身影视作了新的攻击目标。
阿西尔不禁想要帮忙，但他作为对原生种战斗专家的前提是“已知类型原生种”以及“对原生种特殊武器”，而非现在这般赤手空拳。
“精灵王”却突然转向阿西尔，说：“别动。”
锋利的指爪和巨大脚掌袭来时，阿西尔和栗色身影都已经从原地消失。
阿西尔突然在原生种背后出现，栗色身影再出现时竟然是在远高于“巨兽”头顶的空中。
“巨剑”跟刚才掉落时不同，就像没有重量一样，没有阻碍“精灵王”的移动速度。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随风飞舞的树叶，眨眼跃起又安然无恙地落回到地面，而后陡然加速，如履平地般点过凹凸不平的碎块，沿着凸出部分作为跳跃支撑点，继续向上做出多重连续跳跃。
短短几秒钟内栗色轮廓已经抵达矿区那高大金属闸门顶端，追击他的两匹原生种也是同样，但迎接“巨兽”的却是以肉眼不可及的快速攻击：
第一条从上至下的竖直白色切线犹如一道闪光，连同“巨兽”攻击的双臂一起从中间一分为二；
第二条相差无几的白色切线更短，连同“小男孩”的指爪和张开嘴露出的两排利齿一起从中间一分为二。
“超再生”立刻运作。骨头从被伤口断面生长出来，随后附着上软骨、肌肉组织，最后是硬度连普通子弹都无法穿透的皮肤……
但，它们都无法彻底修复伤口，因为更多的“白色切线”紧随其后出现。
这次不再是单纯的“竖线”或“横线”，而是来自所有可见和不可见的角度。
无以计数的白色切线就像切开一张纸那样利落地切开了皮肤，斩断了血肉和骨头，穿透了大脑所在的颅腔，不断从后脑延伸出来，仿佛瞬间形成了一个贯穿半空的庞大白色平面。
不等超再生再度运作，一大一小两匹原生种已经伴着腥臭的黑色血液，沿着无序切线无声且缓慢地落向地面。
第44章 D：作战环境.4.1
要塞般的矿区中间留有一个近圆形的光伏能源采集口，之上则是颜色诡异的天空。
些许灰蒙，些许橙黄。
蓝天白云在暴雨季极为罕有，只在雨后短暂出现。此刻已有乌云作为暴雨前的主角，横亘中间灰与橙黄之间，却并不暗。
似乎有骤风卷走了遮盖光线的尘埃，几缕阳光透过漂浮在污浊空气中悬浮颗粒，送入纤细的光缕线条，切割开薄雾般悬浮的粉尘。
本来只是一束光线从矿区中间倾泻，瞬间却朝着地面逐渐扩散，如同迟来的白昼，带来一刹灿烂的晴朗，也带来遍布四面八方的白色细线，以及与方才废墟下捕捉到的如出一辙的栗色声音，一闪又再度消失不见。
“精灵猎人……？”
艾多来不及得出结论就有无数碎块从天而降，落地刹那激起满天尘土暂时遮蔽了他的视野。
头盔自动切换到红外模式，捕捉到前方有两个热源，周围散落满地的是余温尚在的特殊原生种的尸体残骸。
阿西尔只能看清栗色身影其中一部分攻击，却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
对方攻击结束后轻灵地落地，闪现到阿西尔面前。
过长的斗篷笼罩他的身体。像静止的雕像。仿佛刚才没有过任何没有动作。
地面上的“门”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精灵王”仿佛遗忘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类，只是碰巧在这里站定，因此并没有看向阿西尔，反而不停朝四周眺望，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有了上一次与奥尔维格对峙的经验，阿西尔不会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反而相对谨慎地循着对方的视线去看。但他并没有找到对方寻找的目标，反而被地面上掉落的那几片属于原生种的织物吸引了注意。
区别于一般原生种身上披挂的单片纺织品，是“小男孩”身上掉落下来的那些。
看起来原本大概是属于普通长裤的一部分，上半身则是类似于短袍，领子和袖口有奇怪却规律的褶皱相互交错的装饰花纹。
“那是花纹吗？”阿西尔脱口问道，“或是某种符号？”
栗色身影眺望的动作骤停，仿佛想要回答，但终归选择了沉默。
正当阿西尔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对方却又突然开口。
“是巴尔德族。”
对方虽然给出了答案，却没有看向阿西尔，继续执着地眺望四周。
“我并不想杀死它们。不过巴尔德族很难勾通，也非常粗鲁。”
不想？族？粗鲁？阿西尔错愕。就连专门对付原生种的千极骑队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原生种，而对方竟然对它们熟知到这种地步？这肯定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事情。
阿西尔不禁又问：“巴尔德族是……？”
“鬼族的其中一个支系——鬼族就是你们口中的原生种，”栗色轮廓的声音突然多出些许笑意，并非愉悦或是嘲弄，也不是奥尔维格的居高临下，更接近于同情，“你肯定没听说过这些，也很难相信鬼族内部还有细分族群。”
因为在人类官方的统一报告中，原生种向来都是为了捕猎人类而单独行动的孤僻物种，也正因此人类才能通过团队协作的方式对付它们。
如果“单独行动”不成立，那么过去所制定全部作战方案都将化作空谈……等等，之前寇司城遭到袭击导致局部区块破损，不就是原生种的“集体行动”吗？如果那不是巧合……
阿西尔一瞬就思考了很多，直到对方终于以少年特有的轻快声调继续解释：
“巴尔德族主要活动区域在欧若北荒原，并非塔卡斯矿区周围。”他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巴尔德族”，否则就不可能知晓其主要活动范围，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就解决掉两匹，“你们会遭遇巴尔德族只是巧合而已。不用太过紧张……”
对方说到途中骤然顿住，蓦地回身看向阿西尔，明显有些懊恼地叹息了一声，仿佛在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自己寻找的东西就在对方身上。
“你是千极骑队的人类，”他突兀却笃定地道，“但你身上没有多少金属的味道，却有某种非常特别的气息，你曾经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金属的味道？”阿西尔愈发错愕，“特别的气息？”
“你只有一只义眼，这就是金属的味道。其他都是真的，所以没有多少金属的味道。”对方只回答了一半，却重复了问题，“你真的没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阿西尔摇头，对方颇为失落地叹息一声，转过身。
眼见对方似乎准备离开，阿西尔忙上前，抓住对方的胳膊阻拦。
“你是奥尔维格的同伴？”他不自觉出声试探，“是风精灵？”
因为他记得那位风精灵王提过“栗色斗篷”不是精灵猎人的装束，而是风精灵的装束。
“或是另一位精灵王？也是纯血精灵？”
“别这么粗鲁。我很讨厌粗鲁的人类，只欣赏有礼貌的人类。”对方声音如少年，语气却像长辈。
“抱歉。”阿西尔不自觉脱口而出，手上的力道随之放轻，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法对“精灵王”产生敌意，就像刚才那种无法抵御的困意。
“没关系。”对方边抽回手，边用另一只手摘下了兜帽，露出带着笑容的面孔。
的确是少年的面孔，溢出兜帽外的金发与奥尔维格如出一辙，五官的优势也不相上下，只是更倾向无关性别的漂亮。
以及，有着一双远比奥尔维格的眼睛颜色还要深的深绿色眼睛。
简直如同茂密层叠的树叶。
唯独没有尖且长的双耳。与人类的耳朵无异。
阿西尔既困惑又惊讶，对方却已经拉起兜帽并整理妥当，重新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你可别让我挖出自己眼睛来证明身份，”对方笼在栗色斗篷下的声音带笑，“我很喜欢自己的眼睛，没有安装义眼地癖好。”
“……”
对方仿佛看穿了一切暗示让阿西尔哑然，而后又突然回答了前面的问题。
“严格来说，我是奥尔维格的敌人。”
“敌人？”阿西尔立刻想到唯一的可能，“你是精灵猎人？”
“是，但也不是。”
对方的回答让阿西尔愈发困惑。
“说明起来会很麻烦。只能说不完全是，”对方补充，“虽然一定程度上也是事实。”
“……”这些话让阿西尔怀疑了对方的通用语表达能力。
对方也意识到自己表述的方式有问题，稍微沉默了片刻又道：“你应该能感觉到我没有敌意。”
阿西尔看着对方，静待下文。
“你可以称呼我为，”对方说，“从不捕猎精灵但是偶尔会碰巧路过并会保护人类的和平友善派精灵猎人，简称：假猎人。”
“……”
阿西尔突然想收回自己刚才的疑问，好在对方说完就擅自陷入沉吟，没有让阿西尔复述冗长的称呼。
“算了，”假猎人很快思考出结论，喃喃着表明自己的决心，“既然奥尔维格已经露面，那位麻烦的女王大人肯定也已经复出了。”
“奥尔维格什么？”阿西尔听得一怔。
假猎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说出了最开始的答案：“你肯定接触过我们徽记，才会散发出特耳熟的气息。”
“徽记？”阿西尔问。
“徽记会刻在不特定的表面，”假猎人说，“是一个既像羽毛又像眼睛的花纹。”
阿西尔立刻想到匿名人士送给自己的旧笔记本以及那两位纯血精灵。
尽管他的表情依旧维持平静，但他的沉默足以证明他的惊讶。
即便假猎人极力掩饰，依旧显露出了相当愉快的笑声。
“有其他人来了。”假猎人突然出声，仿佛抢白，“我要走了。”
阿西尔张了张嘴，不自觉抬起手，很快就放下了。
他心下依旧有这诸多问题。不单是有关原生种族群的疑问，还有对方所使用的武器和攻击方法等，因而他不应该沉默，甚至应该强行留下对方，直到询问出所有的信息为止。
但他在开口以前，又自行压下了提问的打算。因为他知道自己未必是擅长陌生且奇特战斗方法的假猎人的对手，也知道刚被对方所救的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如此，因而陷入了矛盾。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扇阻隔着完全未知领域的大门前。
无论是谁都会恐惧于开启它。阿西尔也不例外。
假猎人看着沉默且犹疑的阿西尔，突然点了点头，语气里多了些郑重其事。
“谢谢你。”他说。
“谢我？”阿西尔回神，“不该是我向你道谢吗？”
“不是。”假猎人摇头，“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过你选择了不问。我只是在感谢你愿意扼杀自己的好奇心。这对人类而言是非常困难的事。”
奇怪的表述方式，就跟他刚才那段有关精灵猎人的混乱表述一样，以及他面对阿西尔的站姿总是半侧着身躯，仿佛随时在警惕着什么，可他的双臂始终低垂，并没有拿起背后那柄巨剑。
“……副队长？”
有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
“艾多？”阿西尔来不及寻找声音源头，又听见假猎人的告别。
“那么再见了。”假猎人显然并不想让第三个人察觉自己的存在，告别的声音却洋溢着喜悦，“希望下次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你，也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圣羽同盟的一份子。”
阿西尔在对方说出“圣羽同盟”的刹那就瞪大了双眼，对方说完就从巨大的金属碎块顶端纵身而起，在空中灵巧地调整了姿态，轻盈地落到了远处矿区闸门的顶端。
天气不知何时放晴，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却能看到光线从塔卡斯矿区中空的圆顶倾泻而下，极淡的金色勾勒出假猎人的轮廓。与阿西尔浅棕色头发在阳光下折射出的颜色极其类似。
假猎人很快跃下矿区围墙，消失不见。
阿西尔收回视线，盯着地面那几片织物上纵横交错特殊纹饰。犹豫再三还是从作战服里取出了便携储物袋，将有纹饰的织物以及两种特殊原生种的部分残骸都收集了起来。
第45章 D：作战环境.4.2
艾多越过种种障碍，途中又看见了“巨兽”，当即警惕地举起武器，瞄准目标。直到确定是残骸，也捕捉到被残骸阴影笼罩的熟悉轮廓。
“副队长！”
艾多一反常态，难掩激动地快步奔来。
“艾多组长。”阿西尔相对平静。
“副队长，你没事？”艾多先确认了阿西尔的情况，“没被爆炸波及？也没受伤？”
阿西尔颔首，冲对方伸出手，掌心向上：“就结论而言——我需要武器，你需要治疗。别忘了联络蕾妮组长，集合队员们。”
艾多既无语又无奈地把手里轻型枪械转过180度，把枪柄递送到阿西尔手中。后者理所当然地接过，盯着艾多用堪称沉痛地表情去联络蕾妮。
通讯器那端毫不意外地传出蕾妮的怒吼，艾多同样不意外的迅速结束通讯。
“蕾妮很生气。”阿西尔说出结论，率先朝集结方向走。
“岂止是生气，是非——常生气。”艾多耸了下能动的那边肩膀，快步跟上。
“不错。”阿西尔边走边颔首，从背影看上去貌似非常满意。
“不错！？”艾多差点怪叫。
“你们俩平常徒手格斗训练胜率是你三她七。”阿西尔分析道，“如果她现在冲你挥拳，一只手的你肯定打不过。但你可以选择逃跑，反正一条腿的她肯定暂时不能跑。”
“……”
艾多心下简直恨透了副队长这种不合时宜到堪称可怕的幽默感，奈何二人已经来到爆炸堆积的残骸边缘，只有单手能动的他为了不咬到舌头，只能专注向下攀爬。
“副队长是怎么逃过那场爆炸的？”
等二人都返回到艾多攀爬上来的位置时，已经是平地了，他也有暇追问。
“又是怎么解决那两匹……特殊的原生种？”
阿西尔没有直接回答：“情况有些复杂。”
艾多了然：“莫非副队长也见到了精灵猎人？”
“是的。”阿西尔并未隐瞒。
“精灵猎人出手帮忙了？”
“是的。”
“精灵猎人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两匹特殊原生种？具体是怎么解决的？他没有留下名字？也不要原生种猎杀的赏金？”艾多满腹狐疑。
“是的。不知道。没有。也没有。”
“……”
艾多沉默了好一阵才追问：“通常来说，对方都会以施恩者自居，也会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吧？”
“的确没有。”阿西尔也无法理解，“不过我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些尚待查证的特殊信息。我需要先向队长汇报，得到批准后再下发简报给大家。”
“明白了。”艾多就此安静下来。
二人走得不慢，途中就陆续与闻讯返回的队员们相遇，彼此熟稔地相互问候。
留在集合地蕾妮等人情绪已经不再压抑，恢复了各司其职。仿佛刚才并没有遭遇原生种的追击，也没有完全不按爆破计划执行的突然爆炸，副队长更没有生死不明。
只是远远瞄见蕾妮那摩拳擦掌的模样，艾多难免觉得牙疼。
“这个时候我总是特别想念利特鲁。”他低声抱怨。
“为什么是利特鲁？”阿西尔疑惑。
“可以吸引火力。”艾多暗示了蕾妮所在方向。
阿西尔了然，显然对即将发生的事习以为常。
“这……副队长居然没有受伤！？简直太恐怖了！”蕾妮被一位队员搀着半靠半站在多轮机车旁边，区别于方才担忧地语气，仿佛嘲讽，也可能是希望对方受个伤。
“归功于作战服，”阿西尔娴熟地转移了话题，“艾多的伤势不轻。”说完他就悄然从旁边不动声色地溜走了。
“是吗？”蕾妮当即转向艾多，没去关注溜走的某人，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干脆冲艾多勾勾了手指，笑容十分诡异，“过来吧？艾多。我帮你做紧急处理。”
“免了。别客气。我都处理好了。你根本就不是急救人员储备学科毕业的！没有必要用这种借口骗我上当！刚才那是副队长自己的决定，我可无法预料他途中会突然跳下车。他压根就没跟我商量过！结果也是意外。谁都不想的。你可别迁怒到我头上……”
艾多一条腿才迈了半步就警觉地及时驻足，幸运地及时保住了自己的鼻尖。
“居然避开了？”蕾妮拳头挥了个空，笑容变得更加狰狞。
溜走的阿西尔看着还有力气打闹的二人，心下对两位组长的身体素质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行动上却明白急需给自己的身体补充能量了。
“你们俩个小心别再受伤了。”他简单地叮嘱一句就专注于装载着补给物资的多轮机车，低头翻找起来，周围却先一步响起了不合时宜地欢呼声，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看见两位组长针锋相对，对千极骑队毫不了解的一等兵波塞等人满脸惶恐，习以为常的千极骑队队员却左手便携军粮右手无菌水，把两位组长的冲突当成一出下饭好戏来看。
“我是伤患好吗？”成功躲过一击的艾多就此飞快后退，决心要远离蕾妮，“你的同情心呢？”
“经过我的双眼现场鉴定，你的行动非常灵活，不像伤患，”蕾妮道，“过来，我帮你变成名副其实的伤患。”
“我不习惯欺负瘸子。”对方的挑衅虽然幼稚但对战斗之外都是个笨蛋的艾多依旧有效。
他不再后退，反而单手摆出防御架势：“我让你一只手好了？”
“不如说你可以当做是我主动让了你一条腿。”蕾妮单腿朝艾多蹦去。
反正他们俩本来就分别“缺胳膊少腿”，客观条件也算势均力敌。
不过艾多的言行相反，反而理智回笼，迅速后退了好几步，再度惊险避过蕾妮的拳头。
“看来我得让两只手了。”蕾妮笃定。
就武器使用方面，她的确只逊色于副队长。不过就内骨骼操作能力来说，整个千极骑队都逊色于蕾妮。
也就是说，艾多有顶尖的狙击和射击能力，但肉搏绝对不是蕾妮的对手。
“两条腿！”蕾妮增加了赌注。
“你不用腿是打算用脑袋滚过来吗？”艾多挑衅同时不忘再次退后。
“你怎么不用脑袋迎战？还是你脖子上什么都没有？不然为什么只会逃跑？”
“我这是在练习倒走。只是‘狙击枪零件组装速度倒数第一名的蕾妮组长’看不出来。”
“既然是练习，也该结束了。艾多，让我们用拳头说话？”
“不如考虑用腿或者脑袋说话？”
“我用头一样可以打败你！”
“是用滚的吗？”
“你才用滚的！”
“你……”
“好了。到此为止。”
就在二人即将动真格的时候，补充完能量并返回的阿西尔及时出面介入。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怒意，也没有其他情绪，只是把两罐无菌水返回分别递给了蕾妮和艾多。
千极骑队的队员整齐地叹了声，随即各自忙碌去了，侦查小队的各位则松了口气。
“好了，”阿西尔晃了晃举着的无菌水，“你们该补充水分了。否则会脱水的。”
“副队长说得对。”蕾妮率先让步，伸手接过无菌水，改用言辞痛击对方，“艾多，你心里是不是特别感谢副队长能及时出现？”
艾多也接过了无菌水并口头回击：“是你该感谢副队长及时避免你伤势加重。”
“我也开始想念利特鲁了。”阿西尔只好用“其他人”制止他们俩斗嘴。
“那个卷毛怎么了？”
“那个变态怎么了？”
蕾妮和艾多同时就利特鲁发出了疑问，接着又整齐地陷入沉默，为这种不合时宜地默契而瞪向对方。
“利特鲁在的话，你们俩就拥有了共同的敌人，没空找彼此的茬。”阿西尔拍了两人的肩膀——当然没忘记避开艾多受伤的那侧，随即示意二人，“既然都还有力气打闹，就过来跟我讨论接下来的任务应该如何分配了？”
“……”
蕾妮和艾多哑然片刻，再度由蕾妮率先“切”了一声，赠送艾多一句“胆小鬼”后放弃；艾多小声还击了一句“就知道迁怒别人，你怎么不敢找副队长的麻烦”，随即维持着互相瞪视对方的姿态，不止消停了，还一个扶着单腿蹦跳的另一个，快步跟上了副队长的脚步。
阿西尔等三人距离从寇司城出发已经超过50多个小时，而负责人救援侦查小队任务的蕾妮一行则更久，加之连续经历过的战斗，都面临伤者激增、战斗减员等情况。
除此之外，还有更容易忽略的潜在风险：战斗所积累的疲劳、装备的耗损以及疲惫所导致的后勤物资消耗量增加。
要想控制这些问题就必须在相对安全的矿区内尽可能减少活动来节省体力，还需要尽快找到矿区内的应急储备物资。
三人经过简短的讨论后，决定由艾多集合保持战斗能力的队员，结合他所擅长的狙击优势，敲定用作防御和观察的值守制高点，并安排队员轮班；蕾妮负责安置包括她自己在内的重伤伤员和对现有物资清点；阿西尔组织并率领有行动能力的轻伤人员，进行两人一组的矿区内储备物资探查与搬运。
在副队长离开前，蕾妮没有忘记“提高有限人力资源有效利用率”。
“让那些没受伤的侦察小队的人也一起去。这样副队长和艾多的人手都能相对充裕些。”蕾妮示意道，“反正他们有几个完全没有受伤，就是战斗能力不行，胆子也小，不战斗的时候能用，至于是否会听指挥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我之前已经搞定了。”
蕾妮边说边朝杵在不远处偷瞄这边的侦察小队成员勾了勾手指，艾多瞥着那人飞快跑过来的动作，觉得简直是忠狗在欢迎晚归的主人，当即尽力憋住笑。
“他好像是叫塞波什么的菜鸟一等兵，”蕾妮主动介绍，“胆子还算大。让他来负责协调他们的人。”
“是波塞……”只敢小声纠正的波塞·赫斯菲托半脸变已经肿了，但站姿非常端正。
艾多被迫想起刚才蕾妮那番臭骂，难免先是同情，然后又用欣赏变态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对方。
“可是我们……”
波塞婉拒的话来不及成形，就被蕾妮打断。
“搜索不是你们的专长吗？”她反问，“难道你们唯一的作用是填饱原生种的肚子？那不如现在把你们扔出去当食饵？”
“蕾妮组长有任务尽管下达，”在蕾妮继续谩骂或者说是恐吓下去之前，波塞就已经吓得挺直身体立正敬礼，“我们一定拼死执行！”
蕾妮打断对方：“你又不是千极骑队的人，为什么要叫我组长？叫我蕾妮就行了。”
“好、好的。”波塞更慌了，“蕾……哦不……是的，长官！”
“真是麻烦，”蕾妮耐心有限，“赶快滚过去跟你们的人说明情况。”
“我立刻让他们集合！”
“再跑快点！”
“是！”
阿西尔和艾多目送波塞被催促着飞快跑走，难免看向蕾妮，颇为沉痛道：“你依旧是合格的‘杀手’。”
阿西尔认同：“没错。”
“什么杀手？”蕾妮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副队长你看她，简直毫无自觉。”艾多遗憾地看向阿西尔。
“是的。”阿西尔用眼神与艾多达成一致。
“什么自觉？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都不说？不说算了！”蕾妮自认撬不开他们俩的嘴，瞪了故弄玄虚的艾多一眼就蹦跳着走了。
目送着还没蹦多远就遇到在她面前站成一排的侦察小队士兵们盯着蕾妮的崇拜眼神，艾多忍不住笑出声了。
“她真的毫无自觉。”艾多所指的“杀手”褒义层面的“士兵杀手”。
“就结论而言——这是蕾妮的优点。”
阿西尔认可艾多的看法，随即示轻轻颔首，各自背身专注于自己负责的任务。
等待阿西尔率领的“搜索组”归来的时间里，艾多也完成任务，蕾妮则正在清点最后一箱无菌水。
水和食物的分配优先级都是优先伤员，其他人则依照负责任务的体力耗损程度进行再分配。
“怎么样？”艾多看到副队长，忙上前询问。
阿西尔没有说话，只是摇了下头。
迟了一些注意到这边的蕾妮当即明白了副队长的意思。
“副队长，已经清查了所有的物资储备库。”
波塞率领的人手大约又过了一小时才全体返回。他没有胆量直呼阿西尔的名字，不自觉跟千极骑队的队员们使用了同样的称呼。
“虽然有少量武器和弹药储备，但是没有食物和饮用水储备。”
“知道了。感谢你们的协助。”毕竟是在季节性停产周期，没有储备也不意外，阿西尔扫过大家脸上藏不住的疲态，“找艾多组长确认过轮值顺序后，不需要警戒的队员立刻去临时营地休息。”
“是！”
队员们依照命散去后，阿西尔示意依旧等在一旁的蕾妮和艾多跟上。
塔卡斯矿区内部建筑功能明确，构造相对简单，非常空旷。
除了工业设备生产线、工作人员居住和饮食娱乐区，余下的就是大量的矿区地下入口。
由于矿脉分部在地下二十至六百英尺不等，入口则遍布于整个矿区所有方位，按道理只需要预防原生种的攻击，并没有必要进行季节性停产。
可矿区对排水等工能需求比防御要塞高得多。尤其卡朵尔每年最舒适的秋季结束后就会出现的漫长夏季暴雨，即便经过数十年的建造与改造，每逢暴雨季节矿区内依旧会出现严重的积水，非常不利于采掘作业，因此才会把整个雨季划归为矿区的季节性停产周期。
不过，相比暴雨，更可怕的是夏季的高温。
炙热的阳光虽然会削弱原生种的能力，使其忌惮并减少在白天捕猎人类的次数，但是人类同样无法适应过于炎热的环境。
即便不被强烈的阳光直射，阳光也会使地表温度升高。
尤其是塔卡斯矿区的半球形围墙内部形成了一个二次升温环境，使得矿区内的温度要比矿区外更高，无菌水的消耗量自然会随之增加。
然而，在需要高机动性对原生种的战斗中，队员们根本无法随身携带饮用水，只能依靠多轮机车弥补这个缺点，随之应运而生的是“每辆车必须确保能携带百升以上可长时间贮存的无菌水”的硬性规定。
这本来是一个优势，却在爆破多辆多轮机车前没来得及把水卸下损失了将近全员用量三天份的水。
除了水，被困在野外的另一个难题是：食物。
“其他队员的状态如何？”
此前仿佛被阿西尔遗忘的问题先后出现。
“你们的伤势如何？”
艾多和蕾妮都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副队长的用意。
让队员们尽量休息是为了节省体力，也是为了降低水和食物的消耗量。
如果受伤，同样不应该勉强，这样更有利于恢复和节约物资。
可惜，依旧不是长久之计。
“我只挑选了完全没问题的队员去轮值，其他都让他们休息待命，”艾多没有撒谎，“我的手只要有止痛针就没问题，不过暂时没办法用狙击枪了。”
蕾妮犹豫了一会儿，又避过了艾多探寻的视线，仿佛只愿意对阿西尔据实以告：“我的情况可能不大妙。这条腿几小时以前就已经没有知觉了。”
对于伤势而言，疼痛有时是种优势。
艾多并非利特鲁那种低情商白痴，果断选择了沉默。
“把蕾妮剔除警戒轮值名单。”阿西尔声音平静，仿佛蕾妮的隐瞒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艾多，”蕾妮没有在这种时候逞强，反而抱歉地看着对方，“你要相信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以你的智商，如果有故意的成分，肯定没有人能发现。副队长除外。”艾多无可奈何地挤出了一句没有恶意的讽刺。
蕾妮阴晴不定地盯着艾多看了几秒，突然笑着举起了胳膊，似乎是想拍艾多一掌，途中突然决定要体量一下伤患，随即改为双手合十轻拍掌。
“那么，”她一蹦一跳地离开前留下了尾音上扬地话，“我就放心的偷懒去了。你们两个可别太羡慕了！”
阿西尔、艾多：“……”
8天后——
寒冷让阿西尔战栗着醒来，呼出一口白色的气，很快消失不见。
作战服内的保温能源快耗尽了，光伏需要等到有日照时才能充电，问题现在是雨季。
他梦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事，那些为另一个人准备的，不知何时才能送出去的东西。
只要对方继续拒绝加入千极骑队，这些东西就永远都没有送出的可能……
第46章 D：作战环境.4.3
阿西尔心下摇了摇头，迅速把动摇地念头扼杀，抬手掀开临时营地门扉，望向外面。
雨声大作，四周一片黑暗。
黑暗的另一边是什么？
有人认为那是更深更广的黑暗，还有人意识到那是即将降临的黎明曙光。
一切都是假设，也是妄想。
实际情况比阿西尔预估地要糟糕得多。
先是炎热。
一切刚安排妥当就下起了大雨，随后是连续三日的暴晒。简直与雨季完全相左。
饮用水的获取变得极为困难，只能成倍消耗有限的储备。
好在储备水用完时，终于开始下雨。
雨水采集与净化设备连续运转了三个昼夜，终于解决了饮用水紧张的问题，接着却不得不面对连续五天都没片刻间断的暴雨。
这种一刻都无法见到半点阳光的鬼天气让气温骤降，也阻碍了作战服和多轮机车通过阳光获取和存储能源。
随着能源逐渐见底，即便是在矿区建筑物内，大家也必须承受潮湿与阴冷。
尤其是作战服能源只能阶段性供给后，每时每刻都变成了痛苦地煎熬。
拆卸多轮机车上的储备能源、榨取仅有的残存量是唯一的替代方法，但也让他们彻底丧失返回寇司的途径。
出发之前，提尔的暗示已经再明显不过：他们没有支援，也没有支持，放弃A组是最好的选择。
不是放弃蕾妮，而是放弃A组。
抛开个人看法不提，A组作为千极骑队“外在形象”的“优势”就是吸睛，就是让越来越多的非战斗人员更加憧憬千极骑队的理由，因而早已经被军部上层视作了眼中钉，放弃A组是迟早的事。
也正因此目前的千极骑队无论如何都需要A组，阿西尔和提尔也必须“不放弃”。
阿西尔起身，没入雨帘。
艾多目送着阿西尔的背影消失在漆黑地雨帘中，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费多的任务进度如何了？
应该回到寇司城饱餐与休整了吧？
真羡慕。
这里剩下的食物还能坚持几天？
不知道。
蕾妮和副队长负责计算和分配，他只负责安全警戒。
很饿，也很冷。
几天前还需要节省饮用的无菌水现在已经成为唯一能充饥的东西了……
止疼药让他昏昏欲睡，不用又疼得他无法思考和行动。
艾多很快又睡着了。
阿西尔伸手把艾多推醒时，后者依旧有些恍惚，仿佛不知身处何处，甚至还喊了一声“费多”，看清是副队长后，艾多有些尴尬。他摇晃着起身，与值守的队员完成交班。后者干脆躺在艾多之前睡过的地方，就着余温很快合眼睡去。
饥饿也让阿西尔无法入睡。
他检查完所有的多轮机车后，除了取走尚有残存的能源，还把能源储量最多的那辆多轮机车仔细休整了一番，最后才从已经彻底报废的另一辆车上拆下来的一个小玩意，眼睛则盯着笼罩住矿区的夜幕，反复思忖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又是否尽力。
未知类型的原生种的确不是他能预判的范畴，食物也并非他能力所及。
仔细计算能源和食物的余量，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们最多还能坚持20个小时。
也就是说，明天将……
流动的空气经过塔卡斯矿区顶端的空洞，发出鸣泣般的响声，使得黑夜里的矿区犹如一只哀鸣的幼兽。
“不管听几次都习惯不了这里的风声。”
艾多不知何时结束轮值回来了，蕾妮也醒了。
他们俩的脸色都异常苍白，显然是被伤势影响，已经连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需要治疗，其他伤员也是。阿西尔想。不过，眼下别说救治，连那些没有受伤的队员状态都在急剧下降。毕竟大家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了。
阿西尔拨弄了一下自己手里把玩的东西，似乎按下了什么按钮，才递给了神色黯淡的蕾妮。
从它亮起来的那一刻起，大家才知道那是从一辆多轮机车上拆下来的照明装置。
蕾妮惊讶地捧着那团不算明亮的光，盯着一层层圆形光晕，突然露出了笑容。
这团渺小得仿若即将熄灭的火焰，根本不能称之为照明。但是在这湿冷的环境当中，那光团又像是最温暖火堆。
安慰剂效应让所有醒着的人无需命令就自发地围了过来，在蕾妮周围围成圈，默契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盯着它。
等到呼吸在头盔面罩上凝结出白雾，有些人就这样盯着那团光再度睡着了，有些人则团起了身体始终不愿意闭上眼睛。
疲惫、伤痛、饥饿等一切违背生物本能的东西都在蚕食着他们的意志，没有人还像出发时那般意气风发，却依旧打算拼到最后也要挣扎。
这是求生意志。
如果，这片土地没有特殊磁场，拥有更为稳定的能源获取途径，就可以造出能覆盖更广阔区域导航系统，也可以让飞行装置重新翱翔于天空。
可是，诡异的客观环境却限制了技术的向上生长，让人类丧失了展开双翼翱翔于空中的渴求，维持着如蝼蚁般的只能向地平线彼端用尽全力逃跑的恐惧，就为了避开那些追赶着人类、以人类为食的“掠食者”。
阿西尔等到大部分人重新入睡后对还醒着的蕾妮点了点头，这才起身再度走进了雨帘。
大雨撞击着他的头盔，劈啪作响地伴随着他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直到离开大家休息范围一定距离才驻足，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千极骑队专用通讯器。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左手，食指与中指指腹轻轻划过通讯器侧面凸起的千极骑队所属编号，考虑是否应该联络。
但是提尔已经告诉过他没有增援。并非是不能，而是没有。
他一直相信护短的提尔队长，相信对方正在想尽一切办法，用尽全部手段给他们寻找支援；
他也相信着千极骑队队员的实力，相信只要有一丝希望，大家就不会放弃返回寇司的可能。
或许是信任让他松开扣住通讯器的手，抬头看向不远处警备用的制高点。
负责戒备的队员所使用远红外线的装置间或折射出了几点红色的反光。
规律且稳定。
让人安心。
突然，负责警戒的队员身上亮起了莹绿色的光点，而阿西尔的通讯器也是同样。
他接通的同时当即转身折返回临时营地，对面则传出了发颤的声音：
“发现复数原生种，正在朝塔卡斯矿区移动。”
阿西尔压低声音：“数量？”
“六。”
“六？”
“——可能有更多。”
这个数量让阿西尔僵在原地几秒。
等他加快脚步再度向前事，却发现艾多和蕾妮不知何时已经面色难看的迎了上来。
他们显然也收到了预警。
预料中的原生种攻击还是来了。
趁着对它们最有利的夜色，在这个无处可逃的金属牢笼中，有它们最渴求的美味鲜血。恰如阿西尔等人在渴求有食物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之前之所以没出现，不过是因为大雨冲淡了气味，原生种也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寻找到猎物的所在位置。
现在如果没人作为诱饵前去诱导原生种，它们肯定会笔直地朝这里前进，病情想方设法袭击这里，而幸存的这些人也已经无力对抗了。
阿西尔对欲言又止的艾多和蕾妮摇了下头，拒绝了他们无声的请求，清点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再挑选出当下威力最强的武器，逐一背上，随即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营地，前往自己刚才还修整过的那辆多轮机车所在位置，如同从寇司出发前那般再度检查了自己身上的武器、弹药等装备。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便跃上了多轮机车的骑背。
多轮机车启动时发出的特有声音很快被矿区里的呜咽般的风声吞没。
寻常的驾驶方式是无法跃过已经坍塌的矿区闸门，只有借助极限动能的方式可以。
他解除了“速度抑制”。
多轮机车前部的电子投影屏上很快出现了是否解除时速限制的提醒，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是”，并把能源供给调大了最大。
一切准备就绪，阿西尔扭转车头。
“副队长。”
蕾妮和艾多同时以极轻地声音喊。
在寂静的夜雨里显得异常清晰。
没有从寇司城出发时的“预祝”，有的只是寂静中的注视。
阿西尔回视二人，挺直了上半身向他们敬礼。
不等艾多和蕾妮回敬，地面就传来剧烈震颤。
与有着“巨兽”体型的原生种出现时的情况如出一辙。
而且。
阿西尔突然想起此前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是他幼时曾经在瑞波斯矿区应急通道内遭遇的灾难，也是比奇拉因此受伤而遗忘自己所留下的遗憾的源头。
歼灭未知类型的原生种会是个不错的记录，阿西尔有些狂妄地想：也会是他的殉职原因。
除开两位组长之外的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在艾多和蕾妮周围，站成一列。
他们都明白副队长即将离开矿区，也明白他会成为诱饵，只为了让更多的人远离绝境。
如果他们有能力代替副队长，肯定不会犹豫。
可惜，目前只有阿西尔尚有体力行动。
只不过他也无法保证自己是否还能平安返回。
陆续有队员对他敬礼，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蕾妮和艾多从敬礼的那一刻就没有放下过自己的手，只是在阿西尔把目光投注在他们二人身上的时候郑重的朝着副队长颔首。
如果成就千极骑队的必须是死亡，那么绝对不能是多数人的死亡。
——这就是包括阿西尔在内的全体队员早已在心底与千极骑队定下的誓约。
因而无论是谁，都不会阻止。
这并非冷酷，只是当下的“最优选”。
阿西尔松开多轮机车制动装置前，准备打开自己那只千极骑队专用的通讯器。
一瞬亮起的通讯器仿佛在灼烧大家的视网膜，使得他的左眼睑反射性的开阖了一下，右眼则一如往常地安静运作，折射出无机质的浅绿色反光。
他把通讯器抬高到几乎能碰触到自己下颚的高度，鲜见地此刻才开始思考应该对远在寇司城的提尔队长说些什么话来告别。
接着，仿佛某种奇特的约定，通讯器却由对方主动接通。
“这里是千极骑队。提尔上校。”
“我是阿西尔。请讲。”
队长和副队长都默契地以最快的语速和最简单的词汇来回应。
“我给你们送去了一份礼物。”
“礼物？”
“纠正。是我们给你们送去了一份礼物。”
第47章 D：作战环境.4.4
通讯时长有限，没能让提尔说完余下的话。
等通讯器恢复沉寂，周遭就只剩下了雨声。
大家满希望地看着阿西尔，可他只是沉默。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生。
希冀在单一的雨声循环中逐渐回落，最终回归绝望环伺的压抑。
有人垂头丧气，有人颓丧转身。
然而，就在失落的脚步即将被雨声吞没，却多出了一点陌生的响动。
滋——
仿佛昆虫在震动翅膀，也可能是细小的电流声。
大家都顿住了脚步，不确定地四下张望，而后又一起看向阿西尔，发现他也抬起了头。
他同样无法判断这种奇特的鸣响源于何处，一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响声由远而近，变得愈加清晰，也显露出了规律与节奏，仿佛就在他们头顶上方，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向空中。
滋——滋滋——滋滋滋。
“快看！”
“那是什么？”
“看空中——”
所有的目光随着声音投向矿区天顶上的圆形天顶。
夜幕不知何时开始褪去，大雨却没有停止的征兆，灰蒙的天空上出现一点更深的灰色。
起初，有人误以为是自己视觉上残留的斑点，在经过数分钟的放大后，跟昆虫震翅般的声响一起变成了清晰的轮廓。
它颤抖着，漂浮着，伴随着越来越响的规律鸣响，从上至下显露出了完整的轮廓，让大家都不自觉瞪大双眼盯着天空。
所有人都不知道应当用什么话语来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艾多！蕾妮！全体队员！”
阿西尔最先回过神来，迅速下达了命令。
“集合，清点人数。带上所有伤员，到圆顶下方最平坦的位置集合。“
与决定成为诱饵的刚才不同，阿西尔眼中充满了神采，说话同时已经把多轮机车的前灯打开并松开制动装置，径直朝平坦的集合地驶去。
其它队员依照命令行事，紧随其后地在阿西尔周围集合。
蕾妮挥舞着手里那点即将耗尽的光源，艾多则迫不及待地朝空中挥动唯一能动的胳膊。
等到蕾妮手里的光源熄灭，阿西尔驾驶的多轮机车的前灯已经变暗，鸣响已经距离地面不过百英尺。
那是一架形状非常特殊的“飞行器”。
外壳上有巨大的“圆环三角”标志，代表着它是归属于卡俄斯军方，而在圆环三角标志的旁边又有几个金属凹凸浮雕所构成的“原型机”字样，代表它并未被量产，也未曾投入实战。
整体是椎圆与弧底组合而成的，最符合空气动力的流线外形。看起来却像个巨大的被压扁的盒子，不禁让人莞尔一笑。
阿西尔露出半个笑容，随即被其他部分吸引了注意。
它的四周每隔几英尺就安装了一只探灯，并在上下左右四个方向装有闪烁的红色警示灯，突出了顶、底、前、后、左和右部排列的多个大型重力悬浮装置。
这些装置足以让这个巨大的“盒子”爬升至高空，也能控制它转向；整体的外形则让它向前滑行时能依托于气流，尽量减少能源耗损。
但它依旧无法实际应用。
因为它需要不间断的动力供给，而野外永远都无法保证足够的能源供给。尤其是在雨季。
如果途中失去动力，从半空中掉落的后果可想而知。
“原型机？”蕾妮微愕。
“队长到底出卖了什么？”艾多同样，“居然能弄到军部的原型机做支援？”
伴随着两位组长的声音，大家也迟来的意识到缓缓降落的飞行器究竟有多么巨大。
它的体积超过了通常概念上可以同时装载百人的陆上大型运输车辆，外壳的厚度接近于防爆墙体，加上设置在各种角度的弹药和武器挂载装置，表明它真正的用途并非运输，而是空中武器搭载架。
自从第一批在宇宙中探索的人类抵达卡朵尔以来，已经过去了将近800年，他们终于再次找回了翱翔于空中的能力。
众人静待飞行器降落到地面，在各种装置运作的响动中看到侧面的舱门逐渐开启，随后是从上向下延伸的斜坡与扶梯。
大家都默契的保持着围在扶梯口的状态，没有谁抢先登上飞行器。
大约经过30秒，也可能是所有人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为漫长的30秒，舱门前依旧维持着空旷，飞行器内却传出了鞋底与金属舱地板相互撞击的声响。
阿西尔心下先是期待，看清来人后一刹失落，却又难掩惊讶。
“你们怎么都愣在门口不动？”
伴着一道温柔的女性嗓音，从舱内走一位女士官。
隔着头盔能看到她过肩的卷发松散的侧束在颈边以及美丽的双眸，举止风格也跟活泼的蕾妮正好相反，是温婉的类型。宽松却陌生制服突显了她高挑的身材，制服上臂外侧位置有佩戴一枚“飞行器”的图案。
“我看见了女神！”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安静瞬间消散。
“也有可能是天使！”
“没错！天使！”
“这是到天堂！”
支援已经到来，千极骑队的队员瞬间“恢复了本性”。
“我是洁弗西卡中士。隶属于军部后勤分部。”
洁弗西卡以自己特有的温柔嗓音对大家自我介绍。
“不过很遗憾，我并不是女神，也不是什么天使。至少在我驾驶这架飞行器的时候，为了保证诸位的人生安全，希望大家不要想跟我一起去什么天堂。”
洁弗西卡对所有玩笑做出了最为恰当又不失幽默感的回应，让身心俱疲伤员们心理上轻松了不少。阿西尔却一言不发地大步攀上扶梯，从她侧面的缝隙闪身钻入飞行舱内。
“副队长？”蕾妮注视着阿西尔的背影“嗖”地消失，显得相当惊讶。
大家同样吃惊不小，却也因此察觉“扶梯”是“感应式自动传动带”。旁边那个“斜坡”肯定也是一样。虽然运行速度不快，却证明飞行器设计者为伤员考虑得相当周全。
阿西尔快步在飞行舱内探寻一圈，发现除了站在门口的洁弗西卡，只有另一位自己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驾驶员在提前做“再升空”准备。
“载重有限，只有作为驾驶员的我们，”洁弗西卡仿佛看穿了对方，低声解释，“奇迹中尉没能一起过来。”
阿西尔看向对方，动作微顿，而后颔首，却没有说话就大步折返回飞行器外。
洁弗西卡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都别杵在原地傻笑。外面还有几匹原生种想把我们当成美餐。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阿西尔平静的声音瞬间就把所有人拉回现实。
“没有受伤的队员留下来搬运伤员，轻伤的队员和侦查小队的人先到飞行舱里找地方就坐。多轮机车和其他东西全部留下，飞行器的载重有限……”
他边说边动手帮忙，直到最后一个人登上了飞行器他才重新步入舱内，径直走到蕾妮和艾多中间空缺的位置坐了下来，并在“那些好奇心过于旺盛的笨蛋”动手前出声叮嘱：
“我知道你们对这东西很好奇。不过这是军方的原型机。请管住你们的手。”
这些话本来该由洁弗西卡来说，没想到阿西尔却抢先一步。飞行器前部另一位驾驶员此时喊了她名字，告知她“升空前置准备完毕”。她当即无暇顾及舱内的乘客，径直前往位于后部的另一个“驾驶位”。
两个驾驶位分别位于飞行器的两端，两位驾驶员呈现背对背的模式，中间则隔了整个装载舱空间的特殊设计让舱内的大家对飞行器越发好奇了。
“请大家坐稳，我们启程了。”
随着洁弗西卡的声音，舱内震动起来。
随着重力悬浮装置输出功率的提高，刚才那由远而近的昆虫振翅的鸣响逐渐变大。
与舱外相比，舱内如同在经历严重的耳鸣，让不少人皱起了眉，坐实了它“原型机”的立场。
升空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快，到达一定高度后舱内的照明系统自动关闭。
黑暗中，舱顶上方中央区域亮起了萤火般耀动的光点。
光点是人造的，也是人工控制的。
开始只是几个，而后越来越多，最终布满了整片舱顶。
如若盯着那些光点仔细看，就会发现它们每一个都是肉眼可见的独立细胞——外层是透明的细胞膜，包裹着中央的细胞质，而细胞质的中间是深色的细胞核。
任何接受过基础教育的人都知道，所有自然状态下诞生的细胞都不可能巨大到肉眼可见，因而在看到的瞬间舱内的所有人就明白它们都是人工制造。
这种犹如细胞的东西在仓顶内部养殖槽内不断进行着自体繁殖，而它们的每一次循环再生都像是人类神经元传道的信号那样会产生微弱的电能。
无以计数生生不息的“单细胞生物”凑在一起，将微不足道的能量源源不断的传送到收纳存储的装置内，通过恰当且高效的动能转化，最终给重力悬浮装置提供了足够的电能。
它们本身具有“趋光性”。需要越多动能时，舱顶内部的光就会越亮，那种“滋”鸣也会越响。反之同理。
高空气流突然擦过飞行器，导致它剧烈摇晃起来。
分别位于前、后两方的驾驶人员迅速对“细胞电能”进行调节控制，让飞行器向上攀升到没有气流的高度，恢复稳定的“盒子”带着大家离开了塔卡斯矿区，原生种们此时才刚赶到矿区墙壁外。
从高空俯瞰荒原中的原生种们，即便是“巨兽”也不足指甲盖大小，更不用说是普通的种类。
简直如同尘埃。
装载在飞行器前后的装置对地面发送反馈电波讯号，形成了标准的三角定位，从而规划出返回的空中线路。
经过几次平稳地转向后，立体地面投影图的路线箭头已经笔直的指向了寇司城，大家也逐渐且彻底的安下心来。
饥饿、疲惫以及伤痛迅速吞没了仅存的清醒，他们陆续阖上了眼睑，呼吸逐渐趋缓。
除了千极骑队的两位组长和一位副队长。
“队长怎么弄到这个东西的？”艾多尽可能压低声音问。
阿西尔稍微思考了一下，才道：“充分发挥队长独特的人格魅力。”
蕾妮撇嘴，小声问：“‘提尔妈妈’什么时候这么有魅力了？”
那可是一天到晚都捂着头疼的脑袋，因为各位惹麻烦的组长而导致容颜早衰青春不在的可怜队长，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魅力？
就算对军部那帮老顽固使用“超常规临时介入权”，也只会得到“拖延响应”这一个结果，根本不可能请得动这种独一无二的、尚且处于试做阶段的珍贵飞行器原型机。
两位组长都不敢想象提尔究竟动用了多少人脉，又进行了多少复杂地斡旋，才把飞行器从寇司送到了塔卡斯，挽救了被困在矿区的队员们……
“我们胜利了，”阿西尔打断两位愁眉苦脸的组长，“不是吗？至少这一次依旧胜利了。”
他们胜利了。
他们这一次的战斗也正式结束了。
他们胜利的归来，他们也活着归来了。
两位组长闻声一愣，仿佛之前都没有察觉这一点。
他们刚放松下来，脸上浮现出欣喜的表情，却又因为副队长的下一句话而变得痛苦。
“回去可还有成堆的报告要写。”阿西尔说，“你们还是先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不要啊！”
“我恨报告！”
蕾妮垮下脸来，艾多拍额呼痛。
他们默契地瞪了副队长一眼，阿西尔却已经从他们身上移开注意。
不止两位组长，还有阿西尔自己和千极骑队的每位队员回到寇司城后，都必须撰写一篇完整报告交给提尔队长。
内容包括更改既定行动路线、没有考虑返程路线、炸毁塔卡斯矿区闸门等等，无论哪一条都会让提尔队长头疼加重。
当然，也有好消息，那就是——原生种的歼灭数量。
这个数量，足以让大家得到一笔相当可观奖金。
在只将“战斗结果”做为是否合格的唯一判断准则的千极骑队内，这无疑就是大家都想看到的“最佳战果”。
以及，现在尚且无法明确好坏的，关于特殊原生种出现的消息和“样本采集”。
尽管此时应该露出胜利后或放松或欣喜的表情，阿西尔却维持着一惯平静的面孔。
他偏过头，借着安装在舱内的小窗口，透过已经亮起来的天和依旧顽固的雨帘俯瞰着荒原。
等他收回视线，发现蕾妮和艾多已经在自己左右两侧睡着了。
他再次抬头，望向舱顶上那些“单细胞生物”。
阿西尔第一次做出这个飞行器雏形的时候，或者说他当初制作出一个不足巴掌大小的模型时，还是他刚回到高级机械工程学科的时候，它的内部也没有那些“单细胞生物”。
因为磁悬浮耗能巨大，只能“直联电源线”才能在贴着桌面仅仅几英尺的高度飞行。
是的。他设计的只是雏形模型。
而从“模型”到“原型机”肯定经过了无数次的改良与测试，更不用说是天花板上那些作为“动能”的“细胞生物”，他就只有最基础的常识，根本不可能将它们缔造出来。
如果没有“改良”和“动能”，他设计的模型可能就只能是一个模型。
阿西尔伸手抚上了飞行器冰冷的舱壁，觉得舱顶上的鸣响仿佛经由指腹传递到了全身，在他的耳畔回荡出让人安心的节奏。
只要掌握科学并正确使用，只要不停的研究、实验、开发、探索……无限次数重复可得的结果，机械就会给予人类最直接、最符合人类期待的回报。
所以他才喜欢机械。
当然，自己很多时候也会被机械思维局限，导致“它”无法翱翔于天空。
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出改进自己设计的模型的想法？
是学生时代对方碰巧在实验室看到自己桌子上摆着的模型？
或者说，是看到模型贴着桌面进行高度有限的飞行？
还是因为电源线太短，脱离动能供给后直线砸碎在地上，那个彻底损坏的可悲瞬间？
那么，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进行这一系列改进的？
而且之后还对此不屑一顾，只把它视作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发明，就这么直接扔给了军部？
虽然对方极力宣称已经不想再跟军部相关的研究牵扯上任何关系，但对方的许多研究已经被军方变相二次开发，最终被应用到了与对方初衷完全不相符的地方。
不知道这算是无可奈何，还是大势所趋？
或许对方不明白那些“小发明”能挽救多少人，才会一味地沉浸在固执的道德观念里。明明在更多的人看来，科学家更需要的是超出常识和固有理论的决心，才有可能发现和创造出以往没有的东西，才会被称为“奇迹”。
“奇迹的萨谢尔。”
阿西尔无声地开阖了一下嘴，双眼始终盯着舱顶，最终也被困意席卷，闭上了双眼。
“舱内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安静？”洁弗西卡有些紧张地通过舱内通讯问另一位驾驶员，“桑迪，帮我看一眼舱内的情况。我这边暂时走不开。”
“没问题！”
桑迪个外表看起来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有着很深色的发色和肤色，笑嘻嘻地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走起路来飞快。
他应声同时已经行动起来，很快给出了好消息。
“没事的。他们只是全都睡着了。”
暗色夜幕下寇司城上空，一架飞行器外壳上闪烁的警示灯异常显眼。
“军部战略装备研究分部所属编号：FOLLOW-001A原型机申请从W03011入口降落。”
洁弗西卡温柔的声音在对地通讯联络中响起时除了阿西尔所处的舱内窗口，其余几个都挤满了期待的千极骑队队员。
距离地面大约还有300英尺，大家已经能看见都市要塞巨大的轮廓以及卡俄斯军部乌拉诺斯大楼明亮的灯火。
“编号确认，对象确认，防壁编号W03011入口准备以‘L型’姿态开启。请驾驶员注意环状气流。”通讯器那头传来了回应。
洁弗西卡和桑迪齐声：“明白。”
无死角的防御炮台率先调整转向，留出入口区域，亮起引导光源。
原本闭合的墙壁横向分裂成四块，最上部分向内滑动的同时也向外延展出一个可以承重的水平停机台。
像是人类的手掌。仅仅向内弯曲了最上部分的关节，余下四分之三的部分依旧笔直。
红色的地面指示灯逐一亮起，在平面上划出一个硕大的圆，套嵌着第二、第三个环，中间是巨大的圆环三角组成的卡俄斯军方标志。
环形气流恰好在飞行器抵达环形标志正上方时抵达，舱内当即剧烈的震动起来，原本趴在窗口边的队员本陆续失去了平衡。
有些脑袋朝下，有些踩中了别人的脚。
相互挤在一起，撞成一团。
“嗷——我的脑袋！”
“这是谁的手？”
“这是谁的脚？”
“这是谁的……屁股？”
“即便有洁弗西卡在，我也不要去天堂！”
被挤成一团的家伙们先后哀嚎了起来。
“对不起！”洁弗西卡抱歉的声音从后部的驾驶舱中传来，“降落的过程会有些摇晃，环形气流的自动平衡装置有点小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这毕竟只是一架原型机。”
“我、我的脖子要断了……”
“洁弗西卡，快想想办法！”
“洁弗西卡，快救救我们！”
“……”
无论副队长是怎么在这种状态下保持平衡的，提前扒住了阿西尔左边胳膊的蕾妮完全没有落入其他人那般悲惨的境地。
“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太丢脸了！”她忍不住嘲笑，“回去把新队员训练加倍练一遍！”
“啊！？”
“不要啊——”
“新队员训练简直是我一生的阴影！”
“我也是。”
“呜呜呜……”
“你哭什么？”
“我也想哭。”
“蕾妮组长，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们！”
艾多心下悄悄为自己提前扒住了阿西尔右边胳膊而庆幸的同时，也庆幸阿西尔在起飞前就让他把所有伤员都固定在担架上。
洁弗西卡完全不明白舱里是什么情况，又因为要专心驾驶而不能回头看，只能发出疑惑的声音。
“跟洁弗西卡中士的驾驶技术没有关系，是这群笨蛋自己的问题。”蕾妮简单的对她说道。
“是这样吗？”洁弗西卡稍微放下心来。
此时距离地面只有几十英尺了，机舱顶的那些制造生物电能时所发出的莹绿色光逐渐暗淡下去，装载舱内部的照明灯则亮了起来。
鸣响逐渐变小直至消失，舱内的摇晃也彻底停止了。
随着飞行器舱门开启的声音，扶梯与滑道同时降下，洁弗西卡和桑迪先后离开了驾驶位置，出现在了舱内，看着那群倒成一堆的人们，眉眼含笑，尽量忍笑。
“恭喜大家，我们已经安全降落了。”
“欢迎回到寇司城。”
比奇拉站在宿舍窗边，紧盯着夜空。
直到出现了他熟悉的，属于飞行器上规律闪烁的警示灯。
“阿西尔。”
他听见自己不小心念出了这个名字，接着就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阻止自己自言自语。
当年，他为了摆脱某个讨厌的绿眼睛混蛋的报复而转入战斗人员储备学科后，在极其巧合的情况下回到过机械工程学科。
真的是巧合。是以前他相当欣赏的以为老师找他帮忙，他才会勉为其难回去的。
没想到却看到个巴掌大的奇怪飞行模型不时从实验室里飞出来，又因为电源线不够长被迫飞了回去。
模型绕圈来回几次过后，与电源的接口最终彻底分手，既挣脱了束缚，也失去动力，“嘭”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摔散架了。
追随模型而来的人很不凑巧，是跟自己有仇的那个绿眼睛混蛋。
当比奇拉摆出防御架势的时候，对方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无视了他存在，仿佛根本没看到他。
阿西尔只是弯下腰，把已经彻底散架的模型碎块逐一拾起，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比奇拉很难形容自己被对方无视时的心情，也可能是气得歇斯底里发作，导致根本不记得了。
但他却记得对方的表情。
——没有任何表情。
可他看到对方走远的背影，就是莫名觉得对方非常难过。
所以当他在军方的研究室里看到一模一样却更为巨大的“模型”时，就不自觉冒出了想要改良它，把它送上真正的天空，看着它自由自在的翱翔的想法。
而他一旦这么想了，就必然会动手去做。
毫无疑问是一时冲动。
但他并不后悔。
比奇拉抬手揉了揉自己异常酸涩的双眼，转而盯着自己的图特通讯器，直到“桑迪”的名字作为“发消息人”显示在屏幕上，就忙打开消息查看。
他一眼扫完上面报平安的字句，这才放下心来。
他询问了AI现在的时间，在得到两小时后就要天亮的回答后，当即转身走进浴室。
照明亮起。
他看见镜子里映照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胡乱翘起的头发，以及因极度缺乏睡眠而青得发黑的眼圈。
他先收拾干净了脸，又洗了个澡，一如既往不穿衣服就直接倒在床上。
与床配套的枕头已经阵亡，成为分别掉落房间两端的两段“不明物体”。
他没有立刻入睡，反而双手握拳，重重地锤打着无辜的床。
该死的对赌协议，差点没把他累死。
以后他绝对打死也不会跟军部签这鬼玩意了！
可恶！
简直太可恶了！
他根本不想把“单细胞生物电能”的研究资料共享给军部！
但是，当时的确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虽然洁弗西卡做事稳妥，桑迪也很聪明，但是那个绿眼睛混蛋被困在矿区已经好几天了，会不会受了重伤？
刚才收到消息的时候，为什么不顺便问一下？
会像拍卖会那次突然不省人事吗？
会被送到医院吗？
会……
柔软的嘴唇……？
“啊——！”
可恶！
大脑里居然又混进了跟“返祖”相关的糟糕玩意！
比奇拉把怪叫闷在了床单里，又用脑袋对其追加了几次撞击，这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命令自己：睡觉。
但他的脑子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一会儿那个实验，一会儿这个理论，唯独没有困意。
他再度捶打了无辜的床，蓦地弹坐起来。
第48章 D：作战环境.5.1
“做得很好！”
“谢谢长官！”
停机坪上最先响起的是千极骑队队长的声音，随后是队员们响亮的回答，只有侦查小队的人和飞行器的两位驾驶员显得格格不入。
“所有非伤员从现在起有100小时的休整时间，伤员的休整时间以医疗组的判断为准。”
“是，长官。”
提尔上校简单的向在场的队员宣布，再次得到了队员们整齐的回答，
“命令立即生效。原地解散。”
“是，长官！”
声音随后变得散碎混乱：有来回快步跑动的脚步；有抱怨或炫耀的话语；有摘掉头盔大口呼吸寇司城内无毒空气；有搬运伤员的机械摩擦过地面……最终，所有的声音都被再度变大的更雨声以及突然划过天空的响雷掩埋。
阿西尔与提尔上校一同回到堪称“阔别已久”的千极骑队本部，独自转战地下装备室换下身上的作战服，快速洗了个澡，换上了非当值期间的军服套装。
等他以一贯的“军规范本”模样出现在千极骑队队长办公室内，开始对本次作战进行了简扼的履职汇报时，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提尔对面的穿着非当值时的浅色军服跟阿西尔的坐姿一样端正，对刚才提交的“详细报告”做出说明和解释时候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AI。
提尔不时颔首，听完就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他开口，却是与“报告”无关的话题。
“你要再早来几分钟，就会跟我一样头疼了。”
阿西尔困惑地看着对方。
“那个叫塞波，还是波塞来着的孩子？居然都不回去休息一下，就跑到我门口不停地大吼大叫，宣称一定要加入千极骑队，否则他就在我办公室门口打地铺，时时刻刻都来拍我的门。”
提尔揉着太阳穴抱怨。
“他才14岁，以前接受的完全是侦查训练，实战能力和经验约等于没有。但是那死倔的毛病却跟你们这群家伙如出一辙。我用什么办法都赶都赶不走他，只好罚他去训练场跑个三十圈再说。”
提尔就不相信跑完后那孩子还能继续充满活力地杵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大吼大叫。
“你到底对那孩子做了什么？肯定是某种蛊惑人心的魔法吧？都跟你说过无数次了，绝对不要去挖军部的人。会很麻烦的。跟我重复一遍：绝对不要挖军部的人！”
“报告长官。”阿西尔终于找到开口机会。
“说。”
“是蕾妮，不是我。”
“……”
提尔沉默了三秒，忍不住按压了自己眉心，嘀咕道：“是‘杀手’属性……那就没办法了。”
阿西尔颔首。他们显然都习惯蕾妮那种莫名其妙就会招惹到士兵来加入千极骑队的气场了。
“我会去拒绝他，确保他不再打扰队长工作。”
“很好。”
副队长的亲口保证让提尔放下心来，切入了正题。
“至于你的报告……实在是相当耸人听闻。我到希望是假的，但是有残骸样本作证，由不得谁怀疑。”
“不过？”
“不过我能立刻就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对其他人而言可就未必了。”提尔一脸头疼地样子道，“现在的状况非常复杂。已经不止是矿区、寇司、军方、议会以及我们之间的平衡脆弱得难以为继的问题，毕竟跟原生种有细分族系的事实相比，你们炸掉塔卡斯矿区闸门都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了。总之，我随后会向上层、寇司和议会分别递交情况报告，但我觉得他们暂时都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件事。”
居然连原生种的细分族系都无暇关注，阿西尔了然：说明肯定发生了更为严重的事，才是导致他们失去了所有支援。
“如果不是萨谢尔中尉出面帮忙斡旋，”提尔心有余悸，“恐怕连你们都会被困死在矿区。”
阿西尔颔首。
“你并不惊讶？”提尔错愕。
“是，长官。”阿西尔道，“我做过类似的模型。”
“为什么没保留下专利，还把资料送给了军方？”
“经济困境。”
“学贷？”
“是的。而且只是个无从下手迭代的粗糙半成品。那台原型机已经经过改良。与我关系不大。”
“抱歉，经常忘记你并非是‘免费的’战斗人员储备学科毕业。”
“长官不用道歉，”阿西尔改问，“寇司的那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而后是提尔的沉重叹息声。
他颇为遗憾道：“出事的不是寇司，而是行政评议会军部席位代表——”
即是军方现阶段各方面都无可争议的一号人物。
“海姆达依先生及其随行共计165名人员，在前往蒙特斯兰特利亚地区视察的路上，遭到了大量原生种的突然袭击。”
提尔略作停顿。
相比刚才的安静，此刻更接近死寂。
“洁弗西卡他们离开寇司城之前，千极骑队留守的全部队员都就已经出发前往救援。只是情况似乎不大乐观。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议会已经启动了紧急对策预案，很有可能最近就会让军部的二号人物提前上台，顶替海姆达依先生的位置。而我们……”
“如果真的发生，”阿西尔毫不委婉，“矿区的新安防协议、寇司的支援，以及即将城里的新小组都将作废。”
提尔按压着太阳穴颔首：“我们会被迫解散……不过，也并非没有转机。克普摩中将点名要亲自见一见你。”
这位中将就是二号人物。
但从提尔上校的表情看得出来，克普摩点名要见阿西尔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你应该明白是出于什么理由吧？”提尔问。
“不，长官。”
看着阿西尔依旧没有变化的表情，提尔上校只得摇头。
“算了。总之，组建特殊小组的命令已经下来了……”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阿西尔一眼，道：“别忘了对萨谢尔中尉尽可能温柔一点。别刺激到他，也别滥用暴力。”
“是，长官。”
……
阿西尔离开队长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队长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却杵着两个一看就活力十足的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刚从传送带上跳下来，却在看到阿西尔的刹那就原地转身，重新跳上了传送带落荒而逃的人。
另个则就是提尔口中吵闹着一定要加入千极骑队的波塞。
他眼疾手快地主动拦住阿西尔，却来不及吐出完整的单词，就被嫌他挡路的阿西尔拨到了一边。
“波塞·赫斯菲托，下周就有入队测试。能不能通过就要看你自己了。明白的话就再去训练场跑100圈。别再来这里打扰队长工作。”
“是！副队长……”
波塞欣喜的表情还来不及显露，阿西尔已经跳上快速传送带，眨眼就被送出去数十英尺，可能就根本没有听见波塞在说什么。
感觉自己即将成功“摆脱噩梦”的比奇拉，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当即毫不犹豫地跑了起来。
可惜，即便他们二人短跑速度相差无几，传送带本身却有快慢之分。
二者综合之下，比奇拉的速度肯定不足够快。
“比奇拉。”
阿西尔的动作与声音不分先后地向上跃起，灵巧地落到比奇拉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扯着他直接跳下了传送带。
这一条传送带本来就是换乘之用，与其他的相比，距离地面落差最大，并不适合途中离开。
要是在平时，阿西尔肯定不会如此冒险。
不过天还没亮，周围根本没有人。
但是，这对于比奇拉就堪称灾难了。
他根本来不及反抗，就离开了地面，不自觉发出了延绵不绝的惨叫，落地后更是心率与血压齐飚，小腿不停打颤。若非阿西尔扶着他，肯定已经跪倒在地上。
“我这次在矿区里遇到了非常有趣的事情……”阿西尔拖着惊魂未定的比奇拉方才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有趣个屁！”比奇拉终于缓过来了。
他愤怒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十分想给对方那张好脸上来一拳，途中勉强改为指着对方的鼻尖骂，“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你差点就死在矿区了！这他妈哪有趣？你开什么玩笑！你个绿眼睛混蛋！我看你是受伤太轻了！你应该受个重伤，昏迷十天半个月那种！免得你这种人类中的败类满脑子都是……”
“是真的，”阿西尔全然没察觉比奇拉已经气疯，也不觉得从刚才那点落差位置跳下来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拨开对方很没礼貌的手指，顺便忽略了对方的愤怒，“记得拍卖会见到的精灵王吗？他不是就有治愈能力吗？还有奇怪‘细线攻击’。这次我又见到了相似的东西。他自称是假猎人，告诉我原生种内部有细分族群。我亲眼见到了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型原生种。一个的外表像小男孩，另一个是有数十英尺高的巨兽，我采集了样……”
仿佛终于从安静到近乎诡异地空气中察觉到了什么，阿西尔途中噤声。
比奇拉已经无法抑制怒意，当即冲着阿西尔大吼：“他能躲过子弹！你没看见吗？那个纯血精灵能躲过子弹！你那些能对付原生种的武器，对那个精灵根本就不起作用！你明白吗？”
他一度抓着头发拼命思索，却无法解释自己在拍卖会里目睹的一切。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足够多离奇的、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没想到……
“他用一团光就能取出子弹，他用冷兵器就能对抗热兵器，这完全就是科学以外的领域！你可别告诉我是魔法。我不相信魔法的存在！绝对不相信！”
阿西尔错愕地看着对方。
比奇拉不管不顾的继续吼：“现在你居然告诉我原生种里面有小孩，还有数十英尺高的巨兽？”
“你冷静一点……”阿西尔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双手，做出下压的动作，想要帮助对方平复情绪。
然而他的举动相当徒劳。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可能冷静！？”比奇拉继续歇斯底里地大吼，“会奇怪魔法的精灵王亲口宣布精灵随时可以向人类宣战？你们千极骑队那个该死的新小组和新研究就是跟纯血精灵有关的吧？不用狡辩！随便猜也能猜到！所以你才需要那么多的纯血精灵。我绝对不会参加！这种生物对于我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我们只是自以为研究透了他们，其实有着太多超越我们常识的、根本无法用科学去解释的部分。我不想跟那种生物打交道，也不想加入你们的队伍……”
发疯似的宣泄戛然而止。
比奇拉瞪大双眼看着阿西尔近在咫尺的脸，在对方凑过来吻住自己的时候因为太过突然而忘记躲开。
在对方打算加深这个吻的时候，比奇拉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推开对方。
不等比奇拉开口，就听到阿西尔在说：“似乎有用。”
“有用？”比奇拉讷讷地重复。
“吻有用。”阿西尔道，“你冷静下来了。”
“有用个屁！我他妈冷静个——”
比奇拉来不及骂完，就被阿西尔打断。
“最近的医疗设施在哪？”
“啊？”
比奇拉刚瞪圆的眼睛就无暇恢复原状又再度瞪得更圆，而阿西尔已经整个人无力地靠向了比奇拉。
“阿西尔？”
比奇拉反射性支撑住对方的身躯，没让阿西尔滑到地上。
被呼喊的人却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
靠！
又来？！
第49章 D：作战环境.5.2
阿西尔醒来时，最先看到的不是歇斯底里的比奇拉，而是一位并不陌生的女士背影。
爱维瓦穿着千极骑队医疗组的白色制服，深棕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正在跟穿着军部医疗设施制服的医生低声交谈，察觉到自己身后的动静便本能地回过身，先是惊讶，接着就露出欣慰地微笑。
“记得我的名字吗？”她半开玩笑的问。
阿西尔颔首：“爱维瓦。”
“也记得自己的名字？”
“阿西尔。”尽管心下有些困惑，阿西尔还是回答了。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爱维瓦又问。
“军方专门医疗设施。”
爱维瓦满意颔首同时在阿西尔眼前竖起食指，而后是中指与无名指，满意的听到对方顺序说出“1”和“3”，又让对方双眼追随自己的指尖左右移动，随即对军方医生耸了耸肩。
“认知正常，”她说，“脑部也没有淤血和水肿，骨头也在顺利愈合。再观察几天，确定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副队长的康复速度真是让任何医生都非常有成就感呢。”
军方医生既赞同又觉得匪夷所思：“被爆炸波及导致了轻度脑震荡，也没有得到及时的休息。断了的四根肋骨没有及时固定，却没有伤及内脏，也没有内出血的迹象，甚至有一半的肋骨已经愈合一半以上。听说你受伤之后的几天都行动自如？你不觉得疼吗？你简直是个活的奇迹！”
“……谢谢。”阿西尔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个“稀有样本”，似乎想立刻抓走拿去研究——就像那家伙第一见到自己时一样，准确的说是：那家伙“变成高宽相等的球体”后的第一次。
阿西尔等军方的医生离开病房后才问：“队长已经知道了吗？”
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的时机比较……微妙。
“是的。”爱维瓦点头，“他当时就觉得神经性头痛症更严重了。”
“明白了。谢谢。”阿西尔应完改问，“请问，萨谢尔中尉在哪里？我记得之前是跟他一起……”
“我正好要跟你说这件事，”爱维瓦面露难色，“我是在队里遇到萨谢尔中尉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你直接在队内设施里治疗，反而坚持带你过来做全面检查。虽然我某种程度上也赞同，毕竟队内许多设备都还没配齐，医疗设施也有点简陋。不过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坚持。队长一度不同意，他就死抱着你不松手……”
比奇拉用堪称扭曲的姿势贴在阿西尔的病房门上，若非单人病房区很少有人路过，监控又没有检测到“违规行为”，他肯定已经被宪兵抓走了。
爱维瓦当然有让他到病房里等，但他立刻拒绝了。
进去？跟阿西尔同一间房间？开什么玩笑！
就算还有其他人，阿西尔可是返祖了。
至少也是疑似返祖，自己已经是半个返祖受害者，如果进去岂不是一不小心就变成真正的返祖受害者？
他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因此，严词拒绝了。
比奇拉作为一个只有军籍的“普通人”，肯定不能在军方医院内恣意出入病房。
不过这点障碍并不能妨碍他贴着门偷听。
可惜这扇破门隔音太过优秀，他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到几个单词。
通过爆炸、脑震荡、肋骨、康复等词汇，他成功想象出阿西尔在危险至极的环境里身负重伤继续与原生种战斗的英勇场面，突然觉得对方“返祖”了一下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了。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时，比奇拉飞快往旁边闪开，钻进拐角，原地蹲下，偷偷探头观察，发现先离开的是军方的医生，而后才是爱维瓦。
看到爱维瓦身上的制服他就不自觉回想起千极骑队那糟糕的医疗设施。
不，说设施都是对设施的不尊重。
那简直就是一堆破烂！
是噩梦！
上次被抓去修复耳膜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差点就被穿白色制服的人杀掉。
他可不想让那个绿眼睛的混蛋死在千极骑队医疗组的手里！没想到提尔上校居然出面阻止。亏自己之前还觉得提尔是个能沟通的人，没想到也跟绿眼睛混蛋一样。
不不不，那整个千极骑队都是混蛋云集地！
当比奇拉心下擅自认定“千极骑队里都是混蛋”的时候，终于目送两位医生离开病房的阿西尔终于闭上了眼睛。
但他好像被某人传染了失眠，导致他没能像平时那般闭上眼睛就立刻入睡。
抛开被克普摩中将点名会面不提，“矿区安防”已经成为当务之急。
矿区运转时，安保和运输安保的需求极其严苛，因而“换防”也就成了此前“矿区防卫协定”争夺的关键。
“没有生产能力的地区就没有驻留人员的必要。”
——这就是卡俄斯行政评议会投票做出的决定。
执行这个决策的两位矿区负责人选择在长达百天的暴雨周期里，让所有的人员和物资都调配到寇司城。
当雨季结束，又再次委托护卫军队和运输队伍把负责生产的工作人员护送回矿区，这才形成了两个矿区特有的季节性停产周期。
离开之前，他们会清空整个矿区，并将负责安全保障的所有人员分散调配到其他更有需要的地方。
即是说：这期间变空的矿区也失去了“据点”的作用。
否则，只要有足够的后勤物资、能源和武器储备，阿西尔就能源利用墙壁和闸门进行攻防，而不是率领大家在被困在既没有食物，也没有武器的矿区内等死。
毕竟人类只要拥有水源和土地，就可以构建“要塞都市”，依托它来捍卫属于自己的“安全区”。
唯独“缺乏资源”才是人类无法战胜的敌人。
可卡朵尔的特殊气候和磁场以及双大气层结构都已经对人类造成了阻碍：想要安全的人们只能在寇司居住；想获得食物就必须去蒙特斯特里亚从事种植生产；想巩固钢铁要塞必须去矿场各类资源……衔接“这三者”的是规模庞大的运输与安防队伍，而阻碍“衔接”的则是连续暴雨、沙尘暴等极端天气导致的运输路线中断。
以及，原生种。
他和提尔队长之前就计划利用阳光很强烈的时段，基本不会有原生种出来活动的特性，通过接手矿区安防的方法，配合寇司最高行政长官与军部的一号人物，逐步改变矿区的运作体系。
没料到海姆达依先生竟然出事了。
还有，巴尔德族。
即便他已经把“巴尔德族”相关的报告提交给了队长，单凭衣服的碎片和“假猎人”的话，也无法向军部上层证明原生种内存在着族群体系。毕竟有那么多专门研究原生种的人，都没有得出“原生种细分族群论”。若非他已经亲眼见到了“小男孩”和“巨兽”，恐怕也不会相信。
如果原生种内部不止存在着不同身形大小而区分的族类，是否还存在着工农产业？否则就无法解释“巴尔德族服饰”上的“花纹”。
假设以上都成立，就证明原生种内部可能存着发达的社会结构，并非是单纯依靠本能、以个体为行动单位在捕猎人类，也有可能成组织、成体系的行动——这就能解释前段时间大量原生种突然袭击寇司城导致要塞部分区块损毁的原因，也解释了海姆达依一行为何会被袭击从而导致值守的千极骑队全体出动前往救援。
可是，即便预设了如此多假设，依旧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譬如：“小男孩”和“巨兽”为什么差点互相攻击？
难道说，它们也有权利层级的高低之分？
那么，谁才是它们的“一号人物”？
“二号人物”又是谁？
还是说，人类所理解的“同类”和“社会体系”与原生种不同？
就像千极骑队这套常年由牺牲所构建而成的，仅通过“任务级别”就能进行的出动小组与装备武器判定的标准体系，虽然与军部整体格格不入，却在对原生种战斗方面有着绝对的优势。
例如：为了最大程度的提高生存率、降低失败率，B级任务至少应该出动整个C组。而依照“数量判定”，面对三匹以上的原生种至少出动E小组并使用L3仓库配备，以及随行医生……
这种“充分后勤配置”让千极骑队逐渐成为“浪费军费”的代表，也沦为了军部上层的眼中钉。
尤其是宣称“主动削减军部预算以赢回民众支持”的克普摩中将一派……
盘根错节的多方博弈让并未“正式入局”的阿西尔陷入沉思。
不等他得出结论，就听到病房门朝着旁边滑开的响动。
他抬眼看向对方，发现是为自己送餐的护士。
他正点头致谢，却听到洁弗西卡温柔但吃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哇——对不起！我没有发现有人蹲在这里！奇迹中尉？你黑眼圈好严重！只是睡眠不足？声音小点？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蹲在这里？是不是打算去探望阿西尔？要不要一起进去——奇迹中尉怎么跑了？”
第50章 D：作战环境.5.3
洁弗西卡忐忑地视线左右来回，先扫过端正的坐在床缘的让人很难相信是伤患的阿西尔；然后是坐在病房里唯一那把椅子上，并且正在闷头猛吃病人餐的比奇拉；努力思考刚才比奇拉口中臭骂的“该死的返祖混蛋”究竟是指谁——肯定不是阿西尔。
接着她就被瞪了。
而且是两个人同时。
比奇拉的瞪视充满关于“保守那个秘密”的迫切恳求，显得有些可怜。阿西尔的瞪视相当冷漠，害得她脊背发凉。
糟糕。洁弗西卡头疼的想：现在换成他们俩在互相瞪视了。
就在一分钟以前，送餐的护士都来不及离开，阿西尔就窜出了病房，拎着比奇拉的后衣领，把没来得及逃远的他直接拖回到病房里。
比奇拉本以为会被阿西尔揍一顿，自然还想逃跑，没想到阿西尔把他往椅子上一扔，就回到床边去吃他的病人餐了。
比奇拉在病房里溜达了几圈，又用各种粗鲁言辞挑衅了阿西尔，当意识到对方对此根本无动于衷后，比奇拉甚至还在墙壁上调出了阿西尔的电子病例，全然不顾别人隐私地仔细看了一遍。
至于为什么发展成吃比奇拉在吃阿西尔的病人餐，洁弗西卡对此也感到相当困惑。
大概是因为比奇拉饿了？她不确定地想。
毕竟阿西尔刚吃没几口，就被比奇拉连餐盘一起抢走了。
比奇拉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地低头猛吃，看起来比阿西尔要饿得多。
阿西尔似乎不太饿了，自然没有必要为了一份病人餐打起来，否则洁弗西卡很担心这两个人又要“携手上新闻”。
“你们……可别打架……？”洁弗西卡谨慎地劝，“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沟通。”
“你知道这个绿眼睛混蛋为什么突然晕倒了？”比奇拉在双眼瞪得发酸后被迫放弃，突然扭头看向了洁弗西卡。
“不太清楚？”洁弗西卡摇头。
“你们都以为是因为受了伤。要么是脑震荡，要么是肋骨断了，对吧？”比奇拉用与精致面孔相反的粗鲁方式猛吃几大口又恶狠狠地咀嚼咽掉，“我看过他的各项身体指标了，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根本就不是，而是因为……”
“食物有限，”阿西尔突然接腔，“都给队友了……”
“你他妈也知道原因啊！？”
比奇拉怒吼着再度瞪向阿西尔。
要不是他吼之前好歹把食物咽掉了，肯定就不止是粗鲁，而是完全没有礼貌了。
“这……样啊……”洁弗西卡温柔的声音充斥了更多困惑。
她很想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抢他的病人餐吃？
可她还来不及开口，就感觉到芒刺在背。
她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抬起眼就对上盯着自己的冷漠双眼。
阿西尔只是盯着她，并没有说话。
“比奇拉，你用什么跟军方交换了飞行器原型机？”阿西尔说话时视线也转移到比奇拉身上。
“什么飞行器？什么原型机？你他妈在说什么？”比奇拉回答途中就低下头，进食速度比刚才更快了。
冷漠的视线随即理所当然般移到了洁弗西卡身上。
“对赌协议。”洁弗西卡几乎瞬间就投降了。
“赌什么？”
阿西尔追问同时比奇拉已经跳起来，拼命朝洁弗西卡比划“禁言”手势，结果并不理想，甚至还被阿西尔冰冷的眼刀砍了一下。
“飞行器的生物能源现阶段所有研究和数据记录。”洁弗西卡隔空“抱歉”的看了比奇拉一眼，后者单手掩面，觉得抢来的病人餐变难吃了。
“洁弗西卡，”阿西尔问，“你是来探望我的，对吗？”
“是的，”洁弗西卡忙点头，“克普摩中将在楼上参加例行健康检查，碰巧听到你出事了，就让我代为探望。”
“谢谢。如你所见，并无大碍。”阿西尔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既然已经见到了，就可以离开了，“克普摩中将肯定更需要你的照顾。”
洁弗西卡很尴尬。可她不是低情商的笨蛋，立刻就意识到比奇拉不小心触怒了阿西尔。肯定与自己无关，只是她没料到自己会被突然排除在外。
病房内突然一片沉默。
持续了接近一分钟后，洁弗西卡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离开了房间。
比奇拉假装若无其事地起身，打算紧随其后溜走，没想到阿西尔却已经横在他面前，阻断了去路。
他用颜色略有差别的眼睛盯着比奇拉，害得后者喉结不自觉向上滚动再归位，仿佛从未面对过如此可怕的压迫感，不自觉向后倾斜上半身。
“你还有使用权吗？”阿西尔心下告诫自己要“温柔”一点，“还是被买断了？”
“没有，”比奇拉既忐忑又狐疑，“没被买断。不过已经没有样本了，数据也没有了。得重头来。不过，大部分我都记在脑子里了。”
“所以？”阿西尔抛开了没用的“温柔”。
“毕竟我手里没有筹码，”比奇拉忏悔，“只能卖命……”
“所以？”阿西尔问。
“洁弗西卡很漂亮……”比奇拉相当僵硬的转移了话题。
阿西尔沉默了两秒：“所以？”
“怎么还有所以？”比奇拉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莫名其妙的害怕阿西尔，突然回吼，“这有什么可所以的？”
“所以你对她一见钟情，想要嫁给她？”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阿西尔微微挑眉：“她要嫁给你？”
“怎么可能！？你脑子里装的……”
“那洁弗西卡漂不漂亮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
“你既然不愿意加入千极骑队，又为什么要付出那么多来帮助我们？”阿西尔用古怪地眼神审视着对方，“别跟我说是什么‘不求回报的善意’，也别说什么‘帮助别人是理所当然的事’。你跟我的关系并没有达到理所当然接受这种善意帮助的程度。否则你早就带着‘匿藏的最后一个研究’加入我们了。”
阿西尔把比奇拉问得怔住，也把他逼得不得不面对。
“你应该知道我不想再跟军方相关的研究再牵扯上任何关系了，”比奇拉说着便不自觉紧握双拳，“你们虽然名义上是独立队伍，其实也隶属于军方，所有研究成果最终一样会被用于军事领域。”
“我们已经不是学生了，跟不是小孩子。”阿西尔似乎笑了一下，“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逃避。”比奇拉说，“我不想跟精灵打交道，也不想了解原生种，我……”
“谁都不想跟高智商的生物打交道，”阿西尔道，“就像丑陋的人不愿意照镜子。但没有人会发自内心的觉得无知或愚蠢值得称赞。”
阿西尔微微开启一条唇缝，从牙缝间挤出比奇拉的全名。
“比奇拉·萨谢尔。你现在非常冷静。如果你现在愿意亲口告诉我，你对我所说的一切提议都不感兴趣，也没有片刻意动，甚至永远都不想再做任何研究，我就彻底放弃。”
比奇拉讨厌别人提及自己全名，也经常因此动怒，但是就像阿西尔说的那样，他现在异常冷静。而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
“奇迹的萨谢尔。”
在这个“头衔”从阿西尔口中出现后，比奇拉已经对上对方的双眼：左边是深绿，右边较浅。
这是比奇拉为自己固执与疯狂所付出的第一个代价。
身体遭受负累的是阿西尔，精神受到束缚的则是比奇拉自己。
正如对方所言：他们都已经不是学生或小孩。他已经有能力实践所有疯狂的设想，但他同样有义务阻止自己。
“我希望你能再次创造新的奇迹。”阿西尔盯着对方说。
比奇拉怔住。
安静得仿佛不像是自己。
空气中弥漫起诡异的氛围。如同夜幕遮挡下的波涛暗涌。
“我……”
比奇拉欲言又止地咽下了第一句话，仿佛担心这会触及彼此的底线。
再开口时，他音调低了许多：“纯血精灵与原生种不同，它们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陌生。相同的染色体、相同的DNA链条、相同的神经元结构、相同的循环系统……虽然我们与精灵的联盟早已经崩溃，很多人都研究过他们，但是没有人找到精灵与人类的区别。”
比奇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继续。
“这些都是过去研究里存留的已知的内容。事实上，它们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无论肉体机能还是大脑容量都远比人类突出几倍甚至几十倍。这使它们天生比人类聪明数百倍，比人类拥有更出色的运动能力，甚至拥有比人类出色的外表。所以我一开始就无法理解精灵猎人们是如何捕捉到精灵——即便人类配备着尖端的装备，从你与精灵的战斗看来，我们依旧处于绝对的劣势。”
“我知道。”阿西尔尝试猜测道，“所以可以假设精灵猎人并不存在。”
“那么，精灵为什么会被捕捉，又如何出现在拍卖会上？”比奇拉连续抛出问题，“难道阿若斯公司本身也是个骗局？精灵为什么不来攻击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消灭我们？为什么不跟原生种结成同盟？我们曾经与精灵的同盟为什么会消失，还变成敌方？如果精灵那么容易就进出我们的钢铁要塞，面对十几年前的战争带来的族群危机，他们为什么不反击？”
“很多时候，即便抛开所有科学和常识，人类依旧无知如刚降生于世的婴儿。”阿西尔说。
比奇拉修正了他的话：“如果我们需要去探寻这些问题的答案，首先必须面对的就不是自身的无知，而是如何以非人类的视角来看待这些谜团，这本身就不可能。因为我们是人类，我们只有人类的视角，我们只了解人类社会。”
阿西尔难得露出了疲惫神情，反问：“探索未知的事物不是人类的本能吗？”
比奇拉立刻否定：“那是理论造成的误解。”
“误解……吗？”这是阿西尔近期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上一次是那个叫奥尔维格的精灵王。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经过兀长地叹息后，比奇拉继续道：“人类的本质是一种生物。与其他生物并无区别。虽然脑容量远胜于其它的生物，却无法否认我们作为生物的本质。生物的本能是生存繁衍，战斗不过是生存本能诱发的后天技能，爱情与婚姻也只是繁衍所创造的道德规范。可是，当我们面对着那些拥有超越我们天赋和智慧的存在，我们就会失去自己唯一的优势。”
“你觉得研究精灵可能会危及到人类？”阿西尔问。
“是的。”
“你能证明你的理论吗？”
“不能。但是我……”
“比奇拉。”
面对比奇拉的肯定姿态，阿西尔却以坚决的态度否定道：“我至少有上百种方法能强迫你加入，但是我却在用最耗时的办法说服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那些不可理喻地想法？”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让我证明自己是一个人类……”
“你果然还是怀恨在心……”
“怀恨什么？”
“……没什么。”比奇拉沉默下去。
“不管结果是什么，”阿西尔继续道，“你的执着和天赋都是实践的最佳武器。”
“你太高估我了。”
“这不是高估。”
阿西尔笃定的说。
“我相信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做到。”
比奇拉看着阿西尔。
偶尔他会觉得，阿西尔不像是军人，本质或许比自己要更接近于一名研究者。
无论是顽固的思维方式，还是依靠理论去实践的行事风格，甚至是他执着追寻探索的态度，都常常让比奇拉沦为争论的溃败方。
“我几乎找不到反驳你的话了，可我还是……”
比奇拉刚想再度拒绝，他的通讯器就响了。
很急。阿西尔打量着对方地接听动作做出判断。
“我就在医院。马上。”
比奇拉很快挂断，阿西尔的通讯器紧随其后也响了起来。
“阿西尔。”提尔队长语速极快，“海姆达依先生平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