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II：迁徙之史.1.2
从比奇拉看着感应门滑向旁侧，露出只穿短裤或许是内裤的阿西尔的轮廓时，他的大脑就跟断电的终端一样直接“黑屏”了。
阿西尔问的时候半垂着眼睛，并没有看比奇拉，而是盯着自己脚边的地板上积出的水渍。为了不耗费能源让AI清扫，他正忙于用毛巾粗暴地折腾自己的短发。直到问完后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比奇拉的回答，他才抬眼看向对方。
当他看清比奇拉光脚、长裤脚高低不一、只有一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乱七八糟的头发以及肿着的半张脸时，不禁怀疑了自己的眼睛。
他沉思了足足三秒才得出结论：“你被打劫了？”
比奇拉骤然回神跳脚：“你才被打劫了！”
“那你为什么是这副模样？”阿西尔困惑。
“你管我什么模样！”比奇拉愈发愤怒。
阿西尔：“……”
如果军部有“擅长沟通”勋章，阿西尔肯定要立刻替比奇拉申请授勋。
如果说比奇拉的突然造访只是让阿西尔觉得莫名其妙，那对方的下一个问题毫无疑问会让他无法继续维持温柔——至少他认为的温柔态度了。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比奇拉问。
阿西尔：“……”
“我在洗澡。”阿西尔丢出白痴都能看出来的答案。
“洗完澡就应该穿上衣服！”比奇拉义正言辞地教训对方。
“你找我有什么事？”阿西尔放弃无效沟通，“非常温柔”的问了第二遍。
“什么事都没有！”比奇拉依旧气势十足，“就是来告诉你，下次别再帮我带饭了！”
“……”
无论是比奇拉的难沟通的程度，还是阿西尔迅速龟裂的“温柔”态度，都让他沉默了。
比奇拉却不依不饶地指着对方，用近似恐吓的语气逼问：“听见了吗？记住了吗？”
“可以。”反正阿西尔早已经习惯比奇拉这种莫名其妙的说话模式。至于“下次”如何，他向来是“下次再说”。
阿西尔痛快的答应后，比奇拉反而哑了。
冗长的沉默。
阿西尔趁着对方沉默时擦干了自己头发上的水，随即对还杵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的比奇拉下达了“温柔地”逐客令：“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晚安？”
“晚什么安！？”比奇拉立刻找回语言能力，大跨步向前，把脚卡在感应门轨道里，“谁跟你晚安！？不准关门！”
出于安全考虑，感应门与电梯门拥有相同设计，检测到有“具有生理活性的人形障碍物”后自动重新打开。
“所以，”阿西尔挤出仅剩的耐心，“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比奇拉斜眼望向旁侧，挤出声音：“我睡不着。”
“你睡不着？”阿西尔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没错！就是睡不着！”比奇拉愤怒地转回来，瞪着对方反问，“你听力是不是有问题？”
阿西尔心下命令自己再耐心点儿，问：“所以……？”
“什么所以不所以？”比奇拉指着对方谴责，“你怎么那么难沟通？”
“就结论而言，是你更难沟通。”阿西尔放弃了“温柔”，说完就推了比奇拉一掌，趁着对方踉跄向后时直接关上感应门。
面对阖上的金属门的比奇拉：“……”
三秒后，比奇拉再度握拳砸向访客铃，直到阿西尔重新开门才住手。
“因为我睡不着！我睡不着！睡不着！你听见了吗？我睡不着！”
比奇拉劈头就冲阿西尔吼个不停。
阿西尔完全没想到绕了一大圈居然又绕回开头了，这已经不是无效沟通，而是终端信号0%匹配。
在他动手揍对方以前，比奇拉终于逃离无效沟通的怪圈，挤出一句还算正常的发言：“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睡不着？”
阿西尔再度告诫自己要“温柔”一点。
“你为什么睡不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提问。
“因为你……”
这次比奇拉来不及说完，跟他们同宿舍楼层的左邻右舍的感应门就陆续打开，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怒骂声：
“你们俩个男人能要点脸吗？”
“别再败坏军官的名声了行吗？”
“要打情骂俏能不能滚回房间去？”
“返祖也劳驾保持基本素质，关起门来返。”
“房间里的隔音很好，走廊可是非常差的……”
“你他妈放什么屁！？”别人还没骂完，比奇拉已经跳脚。
他脑子都不用过就提高了音量，顺序指向众人，骂人的话张口就来。
“我们没有打情骂俏！你他妈才返祖！我没你他妈不要脸，也没你他妈没素质！你……唔唔唔！”
阿西尔在比奇拉把整层楼的邻居都得一次性罪光前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钩住他的脖子，直接将他扯进自己房间，只留下一句“抱歉打扰各位”就阖上了感应门。
门外的邻居们面面相觑了许久，终于先后发出相差无几地疑惑，也可能是感慨。
“那个人看起来很眼熟？”
“好像是热门新闻上那个千极骑队的副队长？”
“另一个难道就是跟他打架的勇士？”
阿西尔的房间内，比奇拉好不容易从对方的胳膊里挣脱出来，也可能是阿西尔主动放开了他。
无论如何，比奇拉的嘴巴一恢复自由，就迫不及待地抗议：
“你这是绑架！”
“现在是半夜，”阿西尔耐心地说，“你打扰到邻居们了。”
“我管他妈什么狗屁邻居，多管闲事还胡说八道，我他妈……唔唔唔！”
阿西尔的手比他的声音先一步动作，一只手固定住比奇拉的后颈，再度捂住了对方的嘴，凑近对方到只有半英寸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命令道：“安静。”
比奇拉用连续的“唔唔唔”表示强烈反对。
“我的宿舍有两个原则：第一，保持安静；第二，注意用词。”阿西尔说，“你既然在我房间，至少满足一点。最好都满足。”
阿西尔说完就放开了对方。
第22章 II：迁徙之史.1.3
跟“很早以前就成为尉官并且始终是尉官”的比奇拉那间堆满了私人物品的宿舍不同，阿西尔刚入住没多久的这间宿舍显得非常的“样板间”。
比奇拉余光扫过周围，竟然找不到除军部配发的鞋子外的任何私人物品，同样一眼就能看到的卧室的地板上也没有铺地毯或其他，就连右侧的浴室也只有简单的日常清洁用品。
仿佛完全没有私生活。
比奇拉呆滞地看着，没有再吼叫或大骂。
他终于迟来地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踏进了阿西尔的房间——或许在他看来是“领地”。
他顿时手脚不知道该往那里放了，脑中反复在“这里就是地狱”和“那个混蛋没穿衣服”间反复跳跃，唯独没有冒出“快离开这里”的念头，恰巧符合了阿西尔的“安静原则”。
“很好。”阿西尔对此表示满意，随即转身去穿衣服。
他一个人在宿舍的话，不穿其实也可以，问题是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多少也要注重一下仪容问题。
可惜，比奇拉的“安静周期”比阿西尔预料得要短得多。
就在他套好无袖上衣的时候，对方已经恢复了本性。
“我根本没想进你的破宿舍！”比奇拉不满地表示，“你这是绑架！”
“那你出去吧。”阿西尔说。
“……”
比奇拉哑然地杵在原地僵了片刻，随即负气地转身往门口走。
奈何这里是阿西尔的宿舍，没有身份识别或者通行权限的比奇拉根本不会得到忠实AI所提供的开门服务。除非他拥有宪兵权限。
既然以上所有条件比奇拉都无法满足，他当然只能定尴尬地停在门前，不满地瞪着那块金属。
阿西尔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来到门前，语气如常地说出让比奇拉脊背发凉的话。
“下次你再砸我的门或者在走廊里大吵大闹，我就揍你。而且只揍你的脸。”
“……”
比奇拉回过头瞪着阿西尔，对方无表情的模样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认真。
“你他妈的真是个绿眼睛的混蛋！”比奇拉异常愤怒，“你除了威胁，只会恐吓！我不会屈服于你这种败类，也不会屈服于强权——”
阿西尔随即更换了“温柔”的说法：“那我就吻你。”
比奇拉：“……”
比奇拉飞快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阿西尔居然也返祖”的念头贯穿了他脑袋，把他惊得凝固在了原地。
阿西尔看着僵住不动的对方，简直就像是在等待下一个命令的忠诚AI，终于领悟到提尔口中“温柔”的用处。
比奇拉虽然因为对方无耻的威胁而沉默了，却没阻止他心下飞快涌出大量的不满和愤怒。
就在这些情绪迅速聚集到临界点，即将藉由谩骂发泄出来的时候，阿西尔恰巧再度开口：“请你往左边移动半步。别挡住控制面板。不便操作。”
“操作……什么？”比奇拉两眼发懵。
他没能把疑惑说完就被阿西尔不由分说地将他拨旁便，接着又抓着他手腕直接拽了过去，甚至还扣住了他的后脑。
“吻”的可能性堪比拥有机械外骨骼的重拳砸得比奇拉头昏眼花，让他惊恐地剧烈挣扎。
然而并不是。
阿西尔单手调出AI输入版面，将比奇拉的脸按在了门板上，陆续摆出各种姿势滚了一圈，而后以毫不温柔地命令式语气道：“说两句话。”
“你要干什么！？”比奇拉终于因对方的声音回神，叫声凄惨无比，“快放开我！你这个绿眼睛的大混蛋！我让你放开我的脸！要变形了！别按我的头！这是拷问！是虐待！我要举报你！啊——疼疼疼！你他妈的混蛋……”
“好了。”阿西尔打断对方，“就用这几句。”
比奇拉：“？”
阿西尔显然不打算用奇怪的方式“折磨”比奇拉，很快就放开了“即便奋力挣扎依旧徒劳无功”的对方，接着就响起了比奇拉所熟悉的没有进行过任何设置的平板无波的AI语音提示：“阿西尔先生手动设置识别权限再分配身份识别录入操作确认为：面部，虹膜，唇纹，指纹，声纹，均录入并识别成功。确认。二次确认。次级权限分配开始。分配成功。除更改授权的权限外将包括通行权限在内的所有次级权限授予：比奇拉·萨谢尔。”
比奇拉：“……”
比奇拉站在原地呆傻地杵了整整三分钟才想起来怪叫：“你他妈给我你宿舍的通行权限做什么？！”
“就结论而言——防止你在我不在或者没空开门的时候打扰到同层的邻居。”阿西尔说。
比奇拉：“……”
“事实上你刚才已经打扰到他们了，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来确保你下次不打扰到大家。”阿西尔继续道，“这也是最快捷的解决方法。”
比奇拉反复开阖着嘴“你”了半天却一个完整的词都骂不出来，心下则微妙到了极点。
“好了。已经很晚了。过几个小时就是我的值勤时间。我必须准时去队里报到。因此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晚安，比奇拉。”
阿西尔的逐客令很委婉，甚至没有提到“走”或“出去”等词，的确尽他所能的“温柔”了。而他即便请比奇拉出去，在对方已经拥有自己宿舍的通行权限的前提下，只要对方愿意也随时都能进来，所以把他赶出去也就成了没有必要的步骤。
阿西尔说完就没管还杵在门口的一动不动的比奇拉，理所当然地转身朝卧室走去。
对方快迈进卧室时比奇拉才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来找阿西尔的原因，急忙跟上对方的脚步并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我睡不着。”比奇拉说。
“你为什么睡不着？”阿西尔没有抽回胳膊，驻足原地尽可能耐心地看着对方，重复了刚才“被迫”询问的问题。
“因为你很信任他们。”比奇拉说。
“他们？”对方突兀的发言难免让阿西尔疑惑，“你在说谁？”
第23章 II：迁徙之史.1.4
“把自己信任的人们送上战场是什么感觉？”比奇拉没有回答，而是报以同样突兀的反问，“还是作为战斗精英或者说是战斗机器的你已经没有这些多余的感情了？”
同样身为军人，虽然比奇拉只是名义上编制的军人，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千极骑队的职责所在？
千极骑队的初创伊始并非是现在所见的这般辉煌。
由于特殊磁场的影响，整个大陆的通讯与侦查都被局限。没有空中侦查设备的辅助，人类根本无法了解原生种的活动范围。没有密集的通讯据点，自然也无法在大于十五英里的范围内进行即时通讯。
物质能源、人力配制、气候环境等众多理由使得在全卡朵尔范围内安装任何监测或信号塔等无法实现，这让人类彻底丧失了主动出击的可能。陷入只能防守的被动作战。
如何寻找居住地散乱的原生种们曾是战斗里最需要客服的难题。军方因此必须不断改变作战方式，因而牺牲了不少军人。部分能左右军部战斗方针的上层人物却相信：与其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寻找原生种，不如按照其习性进行诱捕。于是便出现了根据人类对原生种已知认知里敌人唯一的固定习性“捕食人类”所制定的一系列战术战法。
自此，通讯据点演变成了集侦查与诱饵为一体的存在。军部则利用各个通讯据点，在保证小范围通讯的同时，也利用在通讯据点内的士兵们诱杀原生种。
如同祭品。
这种把下级士兵做为诱饵的作战方式已经超出了人类社会对“牺牲”的承受范围，也超出了道德可以接受的范围，很快遭到了行政评议会的谴责。
军方迫于各方面的压力，被迫提出必须让牺牲作战的生存率提高的改进方式，这才成立了千极骑队。
救援——这便是千极骑队最初的任务，也是现在的基础。
只是谁都没能料到这支如同为祭品们陪葬品的队伍竟然没有消失在原生种的尖牙利爪之下，反而通过战斗与胜利而不断变强，随即得到了扩大并改组的机会，一直发展到了现在才拥有了让众人羡慕并想加入的辉煌成就。
时至今日，千极骑队的A组——蕾妮所率领的组依旧秉持着千极骑队创立的初衷，也全权担任着此项基础任务。这同时意味着，当他们出动的时候，寇司城外某个通讯据点正遭到原生种的袭击，而他们既是为了消灭原生种而出发，也是为了挽救己方士兵的生命出发。
但这就形成了一个驳论：如果不是救援方与被救援方都完好无损的回到寇司，损失其中任何一方都势必让这套诱饵与救援的机制沦为笑柄。
所以比奇拉才要问：把自己信任的人们送上战场是什么感觉？
阿西尔对比奇拉的质问并不陌生。
因为在他质问之前已经有许多的普通下级士兵们和他们的亲属们质问过自己，质问过千极骑队。
就像千极骑队出现在新闻里的时候往往会伴随着无以计数的谩骂与质问：当士兵们在荒原被当做歼灭原生种诱饵时，这个自喻为战斗精英的特殊部队又在哪里？
难道是躲在寇司城里，恣意的滥用职权违反军规吗？
这只集结了诸多性格鲜明的战斗狂的千极骑队，如果失去了战斗能力，也将彻底失去其存在价值吗？
还是说，与别人的信任与否、能否达成目的都没有关系，战斗本身才是阿西尔眼中的千极骑队唯一的存在价值？
“我相信他们的实力。”阿西尔最终没有做出明确回答，而是选择了“温柔地”安慰，“你不用担心。”
比奇拉长久地保持着缄默。
当人类察觉到自己弱小的同时对死亡的恐惧往往能促使人变得更加勇敢。
这是大多数人理智上认知，可这也仅仅是只存在于理智层面的认知。
现实当中比奇拉刚刚就目睹一名外表与普通人并无二致的女士官神情肃穆地奔赴某场生死未知的战斗。
为胜利？
多么可笑的理由。
就是为了这些无聊的胜利而去赢得的胜利，为了消灭敌方而被迫牺牲的己方，为了战斗而进行的所谓战斗，无一不在迅速的吞噬着这些原本可以继续生存下去的人生命，而这些又岂是“胜利”两个字可以掩盖的？
一时之间，比奇拉思考了很多。
有常识的，也有非常识的。
有理性的，也有非理性的。
……
“要看吗？”阿西尔的声音和动作打断了比奇拉繁杂到差点落入疯狂深渊的思考。
“看什么？”
比奇拉问的同时已经被阿西尔抓着胳膊，拽进了书房。
“我觉得你或许会想看的东西。”
同样规整的没有任何私人陈设的书房，看起来极为空旷，入口处却有二次身份核准系统。
比奇拉盯着入目那面墙上，终于出现的属于阿西尔的“私人用品”——货架。
顶到天花板的货架。
那架子上有不同型号却同样颜色的储物箱，而其他三面墙壁则什么都没有。
阿西尔使用终端启动了天花板上的3D投影，将空旷的房间变化成比奇拉所陌生的环境。
比奇拉一步迈出，脚下的地面已经换成一条运行中的，没有任何区域指向标识的特殊传送带。
“这是什么？”视觉的变化让比奇拉差点跌倒，亏得阿西尔抓着他的胳膊没有松手。
“监控影像。”阿西尔帮对方站稳。
“什么？”比奇拉一头雾水。
“几个小时以前的蕾妮出发时的监控影像。”
“……”
墙壁和地面的投屏随着阿西尔的话出现变化。
最先是比奇拉脚下传送带的左右两侧，各有一条银色的细线。
区别于普通的传送带的照明光带，它是蜿蜒起伏的犹如波浪的形状，如海浪般分别延伸，仿佛能抵达没有边界的尽头。
“这又是什么？”比奇拉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脚下。
“看那边。”阿西尔抬起手。
投影画面随着他的动作变化，镜头则跟随传送带来到深色的尽头，接着又白光从头顶轰然落下，让视野豁然开朗。
第24章 II：迁徙之史.1.5
通往地下建筑群落的通道被打开，随着脚下传送带的移动而平稳的向下倾斜，迅速通过了连眼睛都来不及适应的幽暗区域后，顶端的人工照明便倾泻下来，让那片始终掩藏在地下的千极骑队的地下设施真容撞入视野。
依靠着阿西尔声音的指引，比奇拉把目光投注在更远的方向，径直越过了地底通道的拱壁。
视觉上静待的时间不足眨眼的一瞬，就被脚下移动的传送带引领到了能占满双眼的景物中。
这或许是蕾妮的视野。切换的瞬间比奇拉就意识到了。
“这是蕾妮的视野。”阿西尔的声音与比奇拉的揣度重叠。
遍布的人工照明使得整片区域都一览无余，宽阔得没有边际的大型地下内置机库，需要大幅度来回转动头颅才能尽收眼底。嵌在墙壁上的立方体外形的机车整备库顺着金属墙壁顺序排开，而比之更为显眼的却是让人震撼不已的阔视区域。
它远比任何拥有人工照明的地方要明亮的多，因为整间机库不止有照明还充斥着反射向四面八方的银色光辉——数以百计的千极骑队专属装备——多轮轻型机车整齐地排列在宽阔的场地当中，其与覆盖着乌拉诺斯大楼的多曲面太阳能收集光板所折射出的光线不同，是一种犹如晴朗夜空下呈现的洗练皎白月色。
明亮却不刺目。
但它们却显得慎人。
如同锐器离开束缚它的外鞘所溢出凛冽的寒光，那夺目的银色光辉使得任何人只需要看上一眼就会不由自主的被震慑。
比奇拉愣住了。
明明没有风压，没有缺氧，却能感觉到一阵可怖气流擦过自己的脊背，让他呼吸困难。
虽然只有短短的数秒，但他却被眼前的银色光辉震撼得无法动作或言语。
等他的视线好不容易从那群排列的银色多轮轻型机车上移开，便看到了一群被人工光源映照着的明晰面孔。
即将出发的车辆停靠在依墙壁构筑起的整备库门口，依照使用者的人数顺序一字排开，由机械整备师们进行最后的检查。
阿西尔再度手动切换了视角，让比奇拉得以从上空俯视下方。
位于最接近机库出口的地方，组长蕾妮已经穿上千极骑队特殊装备，身形笼罩在巨大的随身武器的阴影之下，使她看起来越发矮小，好似随时会被背上的武器能压垮。
可那只是视觉上的错觉，因为即便身背着如此巨大的武器，却丝毫没有影响她轻盈的步伐。
“她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强悍得多，”阿西尔毫无保留地夸赞自己的下属，“她已经更换过全身合金内骨骼。虽然肌肉等部分还是普通人，但是骨骼结构并不脆弱。”
随着阿西尔的话语，比奇拉看见蕾妮以非常流畅的动作灵巧地跃上属于她的那辆多轮轻型机车，随后就抬起手，张了张口，向周围说了些什么。
可惜，监控距离太远，没能收音。阿西尔也没有切换到有收音的蕾妮视角。
紧接着，比奇拉就看见其它A组的千极骑队队员们都顺序乘上了各自的多轮机车，当即意识到蕾妮刚才是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随着A组出发准备完毕，车库里的其他非作战人员都仿佛在同一刻接到了某种命令，整齐划一的把身体转向了机库出口的方向，抬起手来敬礼。
简单的启动动作后，没有扬起任何烟尘，甚至看不到启动的迹象，只有被迅速清空出来的通道，以及多轮机车前部的电子仪器屏上闪烁出的蓝黄色霓虹光线，佐证着他们即将出发的事实。
多轮轻型机车速度极快，离开机库不过眨眼，蕾妮等人就出现在了那条向上延伸的透明拱形通道前。
经过阿西尔的操作，比奇拉的视野又回到了那条两边有着银色波浪线的传送带上。
隔着通道四壁以及机库尽头的墙壁，在通往地面的那条拱形透明壁障之外一切只剩下黑暗。
比奇拉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蕾妮和她的组员也是同样。宽阔的场地中央应该会出现的摩擦声，机械整备师们的交谈，甚至是蕾妮的号令和队员们的应答，都仿佛置身在一部没有声音的电影中，而处于“荧幕”之外的比奇拉和阿西尔只能遥望即将出发去战区的“主角们”。
这种无声的环境所残留下的虚幻感给比奇拉一种一切都只存在于自己臆想中的错觉，幸好视野很快出现了变化，带着他跟随蕾妮一同顺着斜坡向上飞速行驶。
通道尽头的闸门被打开时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蕾妮与机车一跃而起，弹跳落地，随即进入危险的荒原，消失不见。
不。
她和她的队员消失在最远的监控器画面上之前，突然回身朝着镜头抬了自己的左手，指尖轻点了一下自己藏在头盔下的唇瓣位置，朝着监控器抛出一个俏皮的飞吻。
这次比奇拉是真真正正的愣住了。
蕾妮肯定无法预知有人在监控里看着她或回看她出发的瞬间。
这恐怕是她每一次出发时的习惯动作。
不是告别，而是期待归来的祈愿。
阿西尔宿舍限量能源告罄，投影画面自动熄灭。
“怎么了？”阿西尔对还杵着不动的比奇拉半开玩笑，“被我的A组组长迷住了？”
比奇拉侧头狠瞪几乎看不清模样的声音来源：“她什么时候回来？”
“下一次见到蕾妮至少是她完成任务并得胜归来之后了。”阿西尔说。
比奇拉没有唾骂对方故意给出的含混答案，只问：“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队内新人的必经之路。”阿西尔答。
“我没答应加入！”比奇拉愤怒，“我是问万一她……”
阿西尔耸肩反问：“你从来都不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思考对吗？”
“没错！”比奇拉理所当然地打断并回吼，“我就是绝望，悲观，胆小，懦弱，还怯战。你满意了？”
第25章 II：迁徙之史.1.6
“你是来提问的，还是来找我吵架的？”阿西尔“温柔地”跳过了比奇拉的自我贬低。
“当然是提问！”比奇拉重新抓住重点没过三秒动作再度一顿，语气也变得更糟糕了，“刚才的确是。现在可能不是了。他妈的！也可能是……我不知道！我是个蠢货！行了吧？”
“……”阿西尔无言了半秒才叹气。
有大约一分钟的时间，他都在思考用什么方式能最为高效地把比奇拉扔出自己的宿舍，却因想起自己已经给了对方通行权限，依照对方凑上来找茬的习惯，就算把他扔出去，也会回来继续找自己的茬，所以面前这位除了开发研究才能只有脸这一个优点并且还必须在不开口说话的前提下才勉强让自己不那么想给他正脸上来一拳的人，到底为什么至今都还没被自己打死？奇怪的天赋吗？昆虫一样的生命力？
尽管深处黑暗之中，比奇拉依旧被阿西尔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凉。他不自觉安静下来，用他所能做出的最凶狠的表情回馈对方，可惜黑暗中用处不大。
至于阿西尔是否感觉到对方在瞪自己，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诡异的情况持续到了第二分钟，先动作的依旧是阿西尔。他突然命令AI打开衣柜，摸黑拿出一套非当值期专用的浅色军服，就这么当着比奇拉的面，若无旁人的换起了衣服。
比奇拉骂了一句脏话，成功得到阿西尔警告的眼神后，试图改用较为委婉的词句来指责对方的无耻行径，奈何许久才憋出“厚颜无耻”这一个词，也是唯一一个，随后就因为对面医院的光源所接受到的视觉画面给大脑造成的海量冲击而彻底哑火了。
虽然阿西尔从开门那刻开始就近乎于全裸，可比奇拉也没敢盯着多看，毕竟他不想被对方当做变态，尤其有“返祖”前提和后来莫名其妙爆发的一连串质问过后。
直到此时。
尽管比奇拉努力了，但他的眼睛依旧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把阿西尔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阿西尔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不过对于始终处于被队员包围，很少有真正私人时间的他而言，换衣服时别人的视线早就习以为常了，也不会有任何应激表现。
可惜，比奇拉却未必如此。
因为弯腰而突出的脊骨线条，因为穿套长裤而突出的腿长，以及因为衣袖而完全敞开的怀抱无一例外从各种角度展现出对方每一块骨骼所支撑的肌肉曲度。
比奇拉无法把阿西尔单纯地归类于瘦或壮的类别，因为只是消瘦或纤瘦的话身体就会缺失大部分的活力，是一种病态。而像比奇拉自己寡白的肤色所缺少的则是能赋予身体攻击性的张力，即便脸蛋不错，也会显得死气沉沉，让人不敢接近。至于相信小麦色的皮肤就是最赋有张力的人，肯定不知道蜜色的皮肤才更能突显肌肉的线条，因而也让阿西尔身体呈现出一种性感与力量的平衡……不！
不不不！
这不对！
很不对！
在大脑出现“返祖”表征之前比奇拉就命令自己闭上眼睛，停止思考。但他似乎忘了自己优秀的智商让他拥有旁人羡慕的图片记忆能力，瞬间就如同画面回放般将对方的身体完全刻印在自己脑海中了。
幸好对方此时已经换完了衣服。
“走吧。”阿西尔伸手钩住比奇拉的脖子，没有询问对方的意愿。
“去哪？”比奇拉尝试挣脱，却被对方的胳膊夹得更紧了，只好踉跄地跟上对方的脚步。
阿西尔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直接把对方拖进了电梯。
“你他妈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到了宿舍正门口阿西尔还是没有开口的迹象，比奇拉终于忍无可忍地边拼命挣扎边破口大骂，“你放开我！你不告诉我要去哪，我他妈就不去！这他妈是绑架！宪兵！宪兵这里有人绑架军官……”
“就结论而言，”阿西尔被迫驻足，松开胳膊道，“你现在跟我去队里参观。我在宿舍楼门口揍你一顿。同样的位置我吻你。”
比奇拉：“……”
他听到途中就觉得自己可能徒手摸了没有安全措施的实验室电箱。尤其是最后那句。
“三选一。”阿西尔说。
比奇拉：“你混蛋！你他妈……”
“快选。”阿西尔开始倒计时，“给你三秒，三、二……”
“选一。”
“很好。”
“……”
比奇拉被迫投降后又被迫跟阿西尔一起去了千极骑队，还顺便被迫参观了他们的军情室、战备室、战情室、装备室、各种训练室和整备区……等，最后则是亲眼看见了严重侮辱他智商的“空无一物的研究室”以及腐蚀自己眼睛的“设备齐全的医疗区”。
在比奇拉以为终于要结束这段痛苦的参观之旅时，却又听到了阿西尔那讨人厌的提问。
“你知道使用下级侦查士兵做为诱饵的诱捕作战生还率是多少吗？”
“我看起来就那么无知？”比奇拉反问，“遭遇一匹原生种的据点士兵生还率不到5%，而遭遇一匹以上的生还几率则低于千分之一！”
“那是A组成立以前，”阿西尔说，“A组成立之后生还率上升到了60%”
比奇拉扯了扯嘴角，嘲讽道：“你这是在炫耀千极骑队的光辉战绩？”
阿西尔摇头：“是在告诫大家，辉煌仅仅存在于出发前的那一刻，而在下一刻，他们有40%的几率不能归来。”
比奇拉瞪大眼。
“千极骑队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失败。活着回来的唯一目的则是为了赢得下一次胜利。”阿西尔平静的阐述出千极骑队内众所周知的事实。
“你在暗示什么？”比奇拉皱起眉。
“不是暗示，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事实。”阿西尔毫无起伏地说，“前任副队长战死前从未有过失败的战绩。他的前任也是。他前任的前任也是——我将来也是。这就是事实。”
“这就是你希望我加入的理由？”比奇拉嗤笑，“什么狗屎玩意！”
第26章 II：迁徙之史.2.1
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双手趴在门框上，探头朝房间里张望。
又来了。门内的另一名小男孩没有回头就察觉到对方的视线。
那个不久前刚跟父母一同被配属到矿区的小男孩，是一个外表邋遢，说话还没礼貌的家伙。
对方最近每天都会来自家门口偷瞄。不知道是小偷，还是单纯的恶作剧。
矿区虽然不小，但多数工作都由AI和机械承担，实际常驻人口并不多。人们彼此熟稔，新来的人总需要花时间融入。尤其是容易自成小团体的小孩们一旦决定不接纳某个新来的小男孩，对方就绝无加入的可能。
更何况那个小男孩的脸和手总是脏兮兮的，身上的校服也像一个星期没洗过。
“门口那个孩子最近每天都来等你，会跟在你后面一起去学校。是你的新朋友吗？”
是妈妈的声音。
“我还没有跟他说过话。”稚嫩的童音响起。
“今天可是你人生中第一次专业学科选择测试。阿西尔，你准备好了吗？”
这是爸爸。
阿西尔抚平了衣袖上的皱褶，再三确定自己皮鞋上没有灰尘后才抬头看向对他来说还过于高大的父母。
“准备好了。”
阿西尔把过小手放进他们的大手中。
“我想选择机械相关的学科。”
“可是，老师反复夸奖了你的反射神经和基础战斗能力，强烈建议你以后一定要去战斗人员储备学科。”
“你这样或许会浪费自己的天赋。”
“这就是传说中的逆反心理吧？毕竟我们俩个都是军人。”
“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进入逆反期了？小孩子真复杂。”
“……”
……
在与门口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擦肩而过的瞬间，阿西尔看见对方用袖子擦掉了垂落的鼻涕。他来不及皱起眉表示鄙夷，寻常的家庭对话就终止在了矿区遇袭警报被拉响的刹那。
阿西尔的父母把他和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一起送到距离最近的应急通道的入口，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命令他们前往避难所，他们则踏上了战斗人员专用的传送带。
阿西尔是第一次违抗了父母的命令，固执地伫立在应急通道入口前，目送那两道身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
这一刹，他有一种预感：这将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地面开始震颤，随之是被挤压变形的天花板。
阿西尔逃生的本能被激活，他身旁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也用刚擦过鼻涕的手蛮横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没有给他嫌恶或避开的机会，就将他拖进了通道里，带着他朝尽头的避难所方向奔跑起来。
崭新的皮鞋有些夹脚，不利于运动。阿西尔刚跑了百来英尺就滑倒了。等他看到那个小男孩也滑倒了才意识到并不是新皮鞋的问题，而是这条应急通道遭到了攻击，正在向下塌陷。
掉落的重物劈头盖脸的砸下，四处都是呛人的灰尘与大小不一的碎块。阿西尔尽量抱住自己的脑袋，按照应急演习里学到的方式，翻滚着四下躲避。
等震颤暂时平息，他才抬起头来。
前方那个小男孩远比看上去灵活，已经匍匐着向前。
阿西尔效仿对方的动作，跟在后面狼狈地前行，直到脚被卡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小男孩很快察觉到阿西尔并没有跟上来，当即匍匐着爬回到他身边。
比刚才更为强烈的震颤传来，就像上方有什么体型庞大的生物在原地用力踩踏地面。
指数级的冲击力让人造建筑顶部不堪重负，随时可能彻底垮塌，将他们俩个活埋。
小男孩急忙爬向远处，在阿西尔以为自己要独自面对死亡时，对方又带着几条细窄的隔板爬了回来。
对方迅速在阿西尔和自己的头上搭起一个拱顶支撑顶，在坍塌的悲剧到来前成功帮他们免于被活埋的结局。
阿西尔有些佩服地看着对方。
可真正麻烦的是，他的脚踝还卡住在裂缝里，即便那个小男孩想尽办法拖拽，也没办法帮他挣脱出来。
“或许只能砸碎脚踝了。”阿西尔冷静地说。
小男孩一脸惊恐：“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狗屎吗！？”
阿西尔瞪向对方：“我只是遵照应急手册里写的……”
“这可是你脚！”小男孩指着阿西尔，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了怒不可遏，“如果砸碎了，你就没办法跟我一起逃跑了！白痴！”
“……”
阿西尔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一定道理。
“而且书上写的东西不一定都是对的，只是一种知识索引。”小男孩振振有词，“是为了让看书的人对未知的东西产生兴趣。至于具体是什么，要通过亲自去实践才能得到答案——给我点时间……”
在小男孩啰嗦的过程中没忘记继续用手边的东西加固拱顶，但上方落下的碎块太多，终归无法继续支撑。
一切塌陷下来的刹那，小男孩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紧紧地护住了阿西尔的脑袋，说：“没事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阿西尔没感觉到疼痛，却听见自己用微颤的声音问了对方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比奇拉。”对方吸着鼻子说，“比奇拉·萨谢尔。”
……
比奇拉·萨谢尔。
阿西尔默念地同时已经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旧会梦到矿区出事的那个瞬间。
只是区别于其他亲历的人，对他来说不仅限于悲剧，也不能算作是严格意义上的噩梦。
后来他们二人在学校里重逢时，阿西尔显然因为体型问题而没能认出对方。哪怕对方说出名字，他依旧花了很久才勉强把那个脏兮兮的凶恶小男孩跟那个高宽相等的“球体”划上等号。
冗长地叹息过后，阿西尔终于离开床走到窗前。
常年的灯火管制让大部分区域都是一片暗色，目之可及的范围只有医院灯火通明。
第27章 II：迁徙之史.2.2
无论人们是否愿意承认，一个事实却始终存在：从最早的文明发源地——两河流域开始，从土地到资源再到金钱与权利，从人类自愿拥抱贪念的那一刻起，人们就会不断去争夺一切。人们因此无法摆脱纷争，战争也就成为历史里唯一共通的部分。
地球上最后一次“世界大战”的出现让人口总数下降70%并导致远胜于黑死病过后的严重全球性劳动力匮乏，但这却为沉寂已久的产业革命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史称：第六次产业革命。
全方面覆盖的智慧城市与商用的AI得到了全方位量产与应用；微缩生物芯片成为人类的“第二个大脑”后解决了语言交流障碍；原子级技术的飞跃在解决能源问题的同时也为宇宙航行打下基石；最后是人工子宫的普及与跃迁设备的成熟，让人们获得了不止是半个或一个世纪和平时期，而是将近十个世纪的和平发展与人口红利。
公元3222年，地球总人口突破两百亿，“深空拓展迁徙计划”在人口与技术的双重保障下正式启动。
公元3233年，无以计数的太阳风帆跃迁船载着人们离开地球，驶入畅通无阻宇宙航路，开启人们期待已久的星际迁徙，让“星辰大海”成为人们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
根据最后一份留存的以“公元”为历法的史料记载，人们经过了100年的太阳系探索，300年的银河系探索以及500年的“泛星际自由航行期”后，终于被一片无法探知其尽头的由无数黑洞衔接而成“黑海洋”拦下。
无论跃迁多少次人们都无法跨越“黑海洋”，无数探测AI同样有去无回。
此后将近百年的时间里，“黑海洋”始终如一，而人们也始终一无所获。
由此，人们确定了宇宙边缘的存在。
距离人类初次进入宇宙已经过去数千年，这个发现无疑让人欣喜，也让人们失落。
由于法律严格禁止制作与人相似度高于50%的类人形机器人，从根源上杜绝了“人类制造人类”的伦理驳论与恐惧；由于AI根本就无法彻底控制不断进化的人类情感，AI始终都人类最忠诚的“辅助者”，而没有出现AI集体反叛的情况出现；仿真人技术虽然已经彻底成熟，却因为昂贵的成本与被科学伦理委员会严格监管，让每一次的“诞生”都必须经过严格的审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人类想象中应当存在于宇宙各个宜居星上的外星人与地外文明，无论是现在还是曾经存在过的任何痕迹都找不到。人们终于不得不面对比“宇宙存在边缘”更为震撼的另一个事实：人类始终孤独。
但，有些许遗憾的结果并不能掩盖“迁徙计划”已经成功的事实。
人们停下了探索的脚步，着手宜居星的开发与改造，搭建新的宇宙社会秩序体系……一切似乎就此尘埃落定，直到有一群人公开宣布：我们不会驻足于此。
他们不在乎“宇宙探索”以外的任何事，他们人生唯一的目的与意义就是继续探索。哪怕传统的跃迁技术无法跃过“黑海洋”，他们依旧想方设法的尝试，就为了探知是否还有更广阔的宇宙。
恰如人类在地球上仰望星空，不知不觉就想在其中航行。
他们被称作：无尽宇宙探索主义者。
“探索者”随着时间而越聚越多，漫长的研究与筹备也是。直到他们再度理所当然的踏上旅程的那一刻，留下来的人们目送他们的舰队消失在“黑海洋”中。
百年后，也可能是数百年后，当留下的人们逐渐遗忘了“探索者”，他们却在继续探索。
通过数代人的积累，奇迹终于再度降临。
“探索者”们成功穿过了“黑海洋”，来到一片颠覆了过去诸多认知的未知宇宙域。
它被称之为：外宇宙。
“外宇宙”的人们很快找到了能与留下来的那些“内宇宙”的人们重新建立通讯的方法。
他们彼此交换各类信息后，“内宇宙”派出的舰队终于成功抵达“外宇宙”，而那些“探索者”则决定继续启程。
航行直到他们又遇到了一片“未知海域”。
区别于之前，这次挡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黑洞，而是一片充斥着强电磁爆的星云团。
放出的探测AI和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被“星云海”轻而易举的无效化，甚至包括原本在“黑海洋”里使用过的方法也无法在这里奏效。
束手无策的局面持续了很久，导致探索者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即便不返回“内宇宙”，也要留在“外宇宙”。毕竟内外两边虽然有“黑海洋”作为航行阻碍，却能与“内宇宙”保持联络，也有很多宜居星，非常适合定居。
另一派正好相反，无论如何都想要继续探索。
“为了人类天生就拥有的无尽好奇心。”他们说。
他们自称为：无尽宇宙探险主义者。将无法确定是否存在的目标命名为：新宇宙。而后就毅然驶入了充满未知的“星云海”。
根据“外宇宙”传回“内宇宙”的相关记录证明，随后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批自发组织并前往“新宇宙”的探险队。人数少则万人，多则数十万，却无一例外都彻底消失在了“星云海”里。
他们名字被列入失踪人口名单，做为赋有探索精神的人类表率被丰碑立传，被后人铭记缅怀。
除了让后人们效仿其探索精神，再也没有在历史中留下过其他痕迹。
但。
“星云海”另一端的他们并没有死，只是无法与这一端建立通讯。
根据首批平安穿过“星云海”的人们的记录，他们的确抵达了“新宇宙”，可他们的电子设备却已经被“彻底摧毁“。而他们所掌握的诸多科学认知，也与这片宇宙有所诸多细微的区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沦为一无所知的婴儿，只是退回到必须重头学起的儿童。
很快，这群“孩子”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
“新宇宙”内的“无形航路”既没有给他们飘航机会，也没有给他们任何的选择权，就将他们拽入了又一片充斥着电磁爆的星云带内，刚脱困就失控的船只，随后都坠毁在了同一颗行星上。
在隔离服里的氧气耗尽前，他们勉强完成了对行星的初步探查，确定这颗宜居星的空气对人类完全无害。可他们还来不及放下心来，就又察觉到了这颗星球的诡异之处。
不定轨双大气层宜居星——卡朵尔。
虽然直到十年后他们才知晓它的名字，却很快就明白磁场特殊的它不仅拥有非固定的公自转轨道，而且还是在近地轨道和近地各拥有一层大气层的双大气层行星。
很快“无形航路”又如同铁轨般精准的将第二、第三批乃至无数批“探险者”的船只“引导”到卡朵尔，让他们坠毁在这里。
至此，“探险者”的旅途终止，他们陆续且彻底地被孤立在了这里被迫定居。
根据精灵的记载：卡朵尔新历4311年，第一批抵达的人类遭遇了袭击。
开始只是几支地形勘察小队失踪，其他人都当只是迷路，于是加派了几支搜索小队前去寻找。等到所有派出去搜索的小队都布其后尘，恐慌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数十支全副武装的小队通过连续数十天的搜寻以及过半的人员损失后，终于找回了一部分人员的遗骸。
验尸结果分为两种：一种像被大型野兽撕咬啃噬过，包括骨头在内都只能找到残骸；另一种正如旧时代诸多吸血鬼故事中描述的那样，死者被彻底抽干了身体中的血，只剩下一具枯槁。
有幸存活的九成武装小队成员出现了严重的PTSD症状，已经到了意识不清的地步，根本无法与他人对话。剩下一成勉强能维持清醒的人却因忙于逃跑求生，根本没有与“敌人”正面交战，但他们都使用了类似几个词组来描述所遭遇的“敌人”：
其一、拥有高速移动能力、可怕的攻击力以及规避攻击的预判能力；
其二、任何攻击都无法对它们成功作用超过三次，很快就能被它们预判并完全躲避；
其三、肯定是一种以人类为食的高智慧生物。
原生种——这是人类很久之后赋予敌人的命名，意为：一种本地原生却不原始的未知物种。
团队里的科学家们在惊讶过后相比恐惧更多的却是兴奋，负责保障大家安全的武装人员却滋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随后，预感即被应验。
在每次派出探查小队必定遭遇袭击成为一种定式后，他们不再派出任何单独的小队，但原生种却主动寻找到他们；在被连续被袭击后，发现高智慧生物的欣喜已经彻底演变成了全方位的恐慌；虽然战斗人员没有投降且尽可能利用地形铸起了防御网，可是不超过24小时就会被彻底摧毁。
最终，侥幸逃生的人们看着遍地猩红的残骸，无一例外都拿起了武器。
可现状依旧没有好转。
恣意的残杀与微弱的抵抗和根本避不过的被虐杀结局，让在战斗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恐惧逐渐剥夺了他们的理智，让一部分人沉溺于反思过去对待其它生物的高姿态是多么的浅薄和愚蠢，也让他们体会到了面对拥有超过自身智慧与能力的生物时沦为食物与玩物究竟何等凄惨。
除此之外，卡朵尔的环境同样对人类造成了无法想象的侵害，疾速衰退的身体机能让大部分人不能进行持久战斗，让更多的人突然失去战斗能力。
为了生存，大家只得依靠药物稳定身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长期处于依靠药物勉强维持地抵抗也必须面对更加严峻的情况：即便拥有制造药品与武器的设备，他们也无法找到原材料进行生产。让弹药匮乏、药品减少、精神崩溃等成为了他们的常态。
但，就像此前无数次想要放弃结果最终依旧坚定的选择继续那样，他们依旧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找到了可替的资源与原材料。
历4333年，名为“坦塔”的人类塞型城市在卡朵尔西部拔地而起。
人类构建出与过去完全不同概念的崭新国家——卡俄斯，拟定出完全服务于生存战斗的三条宪法，让负责护卫要塞的军部成为其核心体系；理性实践做为独一无二的依据，淘汰了照本宣科的教育模式，让科学研究及工程开发等进入专精化的路线；为了更有效服务于战斗，生物技术得以超速发展，武器和其他相关也是同样，战斗也成为了每一个人的必修课……至此，一切都完全服务于战斗体系，所有投入到研究与战斗中的新兴科学家和军人们的平均年龄甚至不到二十岁。
可惜，坦塔要塞并非如人类所想象的坚固，一场持续了数小时的雷暴彻底摧毁了整座城的防御设备，始终潜伏在要塞周围的原生种趁机入侵，不过几天就血洗了整个“坦塔”。
为了躲避原生种，人类再度开始了逃亡，而后吸取了“坦塔”的教训，将防范包括地震、雷暴等卡朵尔自然灾害的目标放在首位，其次才是原生种，同时也对卡朵尔进行更为全面的勘探，设计出可以相互协同防御的“三四”结构以及可以当做防御壁使用的光遮罩系统——第二代要塞都市群落——寇司。
历4696年，人类利用高度发达的生物与机械工程技术，通过漫长的身体强化与改造，缔造出三套不同强度的战斗用机械体的同时，也研究并制造出大量专门针对原生种的武器与成熟的战术，加上以寇司为核心逐渐扩建的要塞主体与铺设出的通讯据点，人类羽翼再度丰满，曾经来自原生种的单方面的虐杀正式转变为双方势均力敌的生存战，并对欧若北原野上的所有原生种进行了持续数年的歼灭行动。
历5102年，人类在战斗中捕获了第一只活体精灵，新兴职业：捕猎精灵的专家——精灵猎人由此出现。
……
与未知的星空战斗，与未知的敌人战斗，与已知的敌人战斗……比奇拉对人类这种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早就深恶痛绝，恨不得它连同人类一起消失。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在他人的战斗与牺牲中才得以存活下来，才能躲在寇司的实验室里折腾那些大部分没有任何商业化价值的研究项目。
——“非常感谢萨谢尔为全人类所做出的卓越贡献。”
——“奇迹的萨谢尔。”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两句话都被官方与非官方的所有媒体反复提及，甚至有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萨谢尔，以致于现在比奇拉只要听别人提及自己的姓就会异常烦躁。
因为所谓的奇迹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巧合，是他另一个突发奇想的研究内协同实验所伴生的意外结果，没想到顺手发表的实验结果与拓展应用相关论文会引起轰动，从而把一种长期在临床应用上毫无建树以至于沦为了“亚科学”的东西重新纳入了可行的现实。
这就是“奇迹的萨谢尔”。
而创造这个“奇迹”的人却唾弃乃至厌恶他创造起来的东西。
恰如人类察觉到自己弱小时，对死亡的恐惧能让一部分人变得勇敢，也能使另一部分人变得怯懦，还有一些人仅仅只是不想重蹈覆辙，从而选择了逃避。
……
“什么狗屎玩意！”比奇拉破口大骂，“谁要他妈的帮你们更高效的去送死？当我白痴吗？”
“可成就千极骑队的确不是胜利而是死亡，”阿西尔没有被激怒，“不要逃避。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相信我。”
相信他？信他个狗屁！
不要逃避？自己就是喜欢逃避！有什么问题！？
“要你他妈的多管闲事！”
……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对话。
这次开头没打起来，他本以为不会再打起来。没想到结果还是忍不住就朝阿西尔扑了过去，抡起拳头就往对方脸上招呼。
阿西尔这次既不挣扎也还击，只是躲避。
比奇拉在连续三次砸中空气后干脆握紧因不甘而颤抖的双拳，咬牙切齿许久后选择了作罢，而后却被对方重新“押送”到宿舍门口，被迫听对方跟自己道晚安。
比奇拉快气死了！
被噩梦惊醒或彻夜不眠对他来说再普通不过，困得要死却睡不着反倒是第一次。
真是每次遇到那个绿眼睛混蛋就没有一点好事！
比奇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努力放空脑海，转移注意力，不再跟自己脑袋里的阿西尔置气。
如果说遇到阿西尔是比奇拉最大的不幸，那么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自己初恋。
初恋是一位既漂亮又温柔的短发小女孩。
当初刚听说矿区开采出了一种新型稀有矿时，他异常排斥跟父母一起被配属到矿区，毕竟他觉得寇司之外的地方都是寸草不生的危险荒野，他只想生活在有书、有学校、有研究室和那些才华出众的科学家或老师的周围。
后来他却很庆幸因为那种名为“阿达加迦”的稀有矿石的出现，让他有机会认识了她。
他记得到矿区后，刚安顿完搬家事宜，父母就变得异常的忙碌。每天都睡在矿井的工作区里不说，连他们自己的吃穿都顾不上管，更不用说是比奇拉了。所以无论吃穿还是转入学校的手续，比奇拉都只能自己去安排。
他优先考虑的除了学校自然就是吃饭问题了。不过这对他来说也颇有些难度，毕竟他当时根本就对烹饪一窍不通。
至于公共餐厅？当然有，但他却对这里的AI完全不熟，导致他三顿里有两餐就会买到特别难吃的东西。更倒霉的是，沉迷于研究矿石的父母还经常忘记往家庭的共享账户里补充杜拉，他只得在AI面前看着余额0却骂不了人，只能尴尬的道歉并退掉食物。
以他当时的年龄，当然也不可能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注定饥一顿饱一顿。
光是操心上课和吃饭就已经让他顾不过来了，他自然也就没有空把自己收拾干净，外表想不邋遢都不行。
短发小女孩最初就是在听见他肚子咕咕作响的时候，忽然悄悄塞给他一个夹心圆面包，后来则是鸡肉卷和其他食物。随后她还贴心的告诉他学校里的哪台午餐AI会在哪一天有份量最大，味道也最好的餐食。尤其是在其他小男孩想要找他麻烦的时候，她还会狠狠地瞪走他们。
他很快就意识到，她只对自己这么温柔，心下因此得意了一整天，就连走路都一蹦一跳。
可惜，在他与那个短发女孩碰面的有限几次机会里，他都不敢开口问对方的名字。但他知道对方跟自己住同一层楼，干脆每天早上都准时到她家门口等，跟她一起去学校。
幼时那段幸福且甜蜜的生活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矿区就出事了。
他受了一点伤，醒来后就忘了小女孩的脸，只勉强有一种对方很漂亮的印象，不过那些幸福的小事他却一样也没忘记。导致他在很多年后回忆起来都忍不住纠结自己的“初恋”究竟是温柔体贴的小女孩本人，还是对方给他的那些好吃的食物。
他当然试着追查过小女孩的下落，但收养的信息都是严格保密的，而且他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自然无从查起。
同样是漂亮的人，少年时代的阿西尔就是另一个极端，简直可以称之为：足以载入史册的恐怖噩梦。
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因为别人一句挑衅的话，就直接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
阿西尔不止挖了，还朝别人扔了过出去。而挑衅他和接住眼球的倒霉蛋刚好就是比奇拉自己不说，这种匪夷所思的恐怖行为当时没直接把比奇拉给吓死已经算他命大了。
但是，当他看到阿西尔往自己门前放了那盒晚餐，又觉得对方跟那个小女孩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因为，那里面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不过，刚才没来得及问阿西尔是怎么知道自己爱吃什么就又吵起来了。
都怪阿西尔说话太难听，还老戳他软肋。
明明嘴唇那么软，说的话却为什么那么……？
“——啊！”
该死的返祖！
比奇拉闭上眼睛，再度命令自己忘掉阿西尔，赶紧睡觉。
第28章 II：迁徙之史.2.3
从穿过“星云海”至抵达“卡朵尔”，由于存储设备的损毁与非战斗人员的大量减员，人类所拥有的包括AI在内的“科技树”出现了严重的断层或倒退。尤其是在“探险”开始前刚起步的神经因子与神经再生在临床应用上被归类于“亚科学”的“神经元再生”。
直到“巧合”让过于年轻的比奇拉站上颁奖台的那一刻。
记者问：“你的研究不久前才从理论突破到可实验阶段，临床不过侥幸成功一次，重复率极低，短期内更没有可能，而战斗在一线的军人们却随时在死去。包括我们在这里说话的此时此刻。寇司里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你如何证明自己不又一个自视甚高的‘伪科学家’？”
比奇拉原本并不打算发言，自然没有事先准备过讲稿，只是被这个记者所激怒。但他表现得极为冷静，说出了一段完全不像出自他之口的话。
“现代战争的问题在于士兵们被城市化的生活剥夺了野外生存能力。他们需要重新学习这种技巧，往往会被局限于自己脆弱的身体本能。尤其在恶劣的条件下失去补给线。疾病、伤势、食物与水对我们都是致命的。就像阻碍现代科学飞跃的关键不在于机械或AI技术的成熟度，而是生物工程的进步太过迟缓。我们需要的是在正视现实过后依旧能继续向前疾驰的勇气，而非故步自封的驻足不前。如果我们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那我们作为一种需要不断进化才能生存下去的物种，将迟早遭到淘汰。”
比奇拉既没有直接抨击对方，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夸下海口许诺将在短期内拿出更多的临床成果，而是戳穿了现今问题的本质——人类已经被困在了与原生种无穷尽的战斗中，与精灵敌对不过是让人类的立场变得更为孤立，而大部分人的认知却还被局限在寇司这座安全的要塞内，只知道争权夺利，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内部的敌人远比外部的敌人更危险。
短短几句话未必能唤醒大家，但人们依旧不由自主的在心底承认他是对的。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
恰如当初在应急通道里的那个脏兮兮的蛮横小男孩，用词虽然十分粗鲁，语气也很惹人讨厌，但阿西尔依旧忍不住在心下承认对方说的并没有错，而结果也的确如比奇拉所言：他们的确得救了。
不过，那已经是20多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矿区里包括阿西尔父母在内的战斗人员全灭，遗体都残缺不全，只能靠DNA识别；非战斗人员死亡率10%，重伤率25%，轻伤42%，比奇拉的父母包括在10%之列。
比奇拉和阿西尔之所以能得救，除了归功于矿区优秀的应急响应能力，还与他们在面对失血、脱水和饥饿等足以让任何同龄孩子崩溃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放弃，直到被探查救援AI发现后才陷入昏迷有关。
再醒来时，阿西尔已经在医院里了。他全身有二十多处不同程度的骨折。那条被卡在地缝里的腿最为严重，差点就要置换合金内骨骼。
置换内骨骼的手术并不复杂，麻烦的是后续必须配合另一条腿的生长情况不断对金属骨骼进行维护。幸好阿西尔遇到一位不错的主治医，坚持贯彻“尽可能不对16岁以下患者置换骨骼”的相关医疗守则。
在经过相对保守的修复手术及后续治疗后，阿西尔的骨骼愈合速度比预计提前了两周，但比奇拉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用身体护住了阿西尔的脑袋，自己却头部受伤，陷入昏迷。
比奇拉的主治医告诉阿西尔，他的脑部有一定程度的生理损伤。考虑到目前所有的神经元再生与修复技术都还停留在理论阶段，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他大概率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即便真的有奇迹降临，损伤的影响依旧无法估计。可能不仅局限于智力和记忆，就连情感表达能力都有可能受到影响。
但在这些风险面前，比奇拉依旧有一个优势：他还是小孩子，大脑还在发育过程中。只要他能醒过来，就有可能恢复如常。
只要能醒过来。
阿西尔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实际上对比奇拉而言却是最为艰难的部分。
比奇拉昏迷了很久，久到阿西尔都能下床活动都没有醒来。
一天、两天……第一百天，阿西尔在第一次复建结束后，坐着轮椅来到那个有着透明墙壁的“特殊隔离舱”前，认真聆听AI详细讲解这个名为“氧舱”的设备是如何制造一个最适合的外部环境以促进大脑自愈的原理，视线则始终盯着对方的脸。
比奇拉上半张脸已经被纱布裹住，只露出鼻尖、嘴与下巴。阿西尔竭尽所能地回忆，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留意过对方的长相，勉强得出“脸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脏”的结论。可是只能看见下半张脸的话，他觉得自己大概率是无法记住对方了。
希望能看到他完整的脸。阿西尔想。这样自己就能记住对方了。
出于这种单纯的想法，第二天阿西尔再度来到“氧舱”探望没有醒来的比奇拉。
第三、第四天同样……第三十天，比奇拉头上的纱布已经完全拆除。虽然他依旧没有醒来，阿西尔却能看到对方的长相了。
比奇拉的脸上没有瑕疵，端正却没有特色。不是一眼就足以记住的面孔。
不知道对方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模样？阿西尔想象不出。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自己肯定就看不到对方以后的模样了。
或者即便醒过来，大脑却已经彻底坏了，根本无法像之前那样交谈了……
有点可惜。
从来不曾考虑类似问题的阿西尔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些感慨。
不多，但感慨。
无论是对方再也醒不过来，还是醒来后就会变成笨蛋，他都不免觉得有点可惜。
同样不多，但可惜……
“你也是个白痴。”
立场此时对调，阿西尔得出了跟对方在应急通道内的相同结论，却不妨碍他在完成复建后的第三十一天，依旧准时来到“氧舱”前报道。
连续三百天探望过后，阿西尔已经不再计算天数，可他却从未缺席过。直到比奇拉的主治医明确了患者生理层面的损伤已经修复，始终挡在他们之间的透明“氧舱”也被撤走，但比奇拉还是没有醒来。
“余下的已经不是我能力范畴的治疗了。完全要靠他自己了。”
医生说完这番话后就没有再出现过，阿西尔则重新开始计算天数。
等到下一个探望的第百天到来，阿西尔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共已经来了四百多天，甚至再过不久就要步入五百了，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了每天复建后的日常，不会醒来也成为了比奇拉的日常。
阿西尔讨厌这种一成不变，但再过五天他的复建就会结束。康复的他将会进入“待收养”名单等待领养，比奇拉却还是会留在这里。
好像永远会留在这里。
“你是个笨蛋。”阿西尔盯着比奇拉说。
明明才刚到矿区没多久，他还因为对方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先是把甜得要命的夹心圆面包、烤焦的鸡肉卷和其他自己不喜欢吃的通通东西塞给了对方，然后还带头排斥对方、拒绝他进入孩子们的小圈子。他们俩甚至都没有见过几次面，当时如果他丢下自己直接逃跑，估计早就躲进坚固的避难所里了。可对方依旧在明知道很危险的情况下折返回来……阿西尔从那一刻起就觉得他们之所以能得救，不止是与他们俩人各自的毅力有关，而是他们二人毅力相乘才得到的最佳结果。
如果缺少任何一人，都坚持不了那么久。
“真是个善良过头的大笨蛋。”
阿西尔用力捏手紧了对方的手。
“大白痴。”
“啊——好他妈疼！”
比奇拉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抱着手惨叫。
“哪个白痴在捏我的手？要他妈碎了！”
阿西尔：“……”
“医学奇迹”猝不及防的出现，阿西尔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沉默地转身让AI去呼叫医疗相关人员，同时在心下谴责自己没有早点去捏对方的手，否则人早就醒了。比奇拉则因为在床上躺了太久，初期的复建对他而言异常痛苦。
对方的弱点居然是怕痛，这很出乎阿西尔的意料。更让他意外的是，但凡有一点痛，比奇拉就能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经常把阿西尔吓一跳。
好在复建效果明显，比奇拉很快就不需要轮椅，随后也摆脱了外骨骼的辅助支撑。
不过，阿西尔却不为比奇拉的康复感到高兴。因为比奇拉只记得保护了一个人，却不记得保护的究竟是谁，甚至反复问起跟自己一起被救的孩子在哪里。哪怕阿西尔和其他人告诉他就是自己，对方也拒绝相信。
阿西尔一度认为比奇拉有“脸孔辨识困难症”，医生则认为这是脑部创伤造成的尚未有过先例的后遗症。
然而直到阿西尔来到“待收养”名单的首位，随时有可能离开，才碰巧从旁得知“真相”。
“我记得那孩子是个特别漂亮的短发女孩。”比奇拉根据医生的提问认真地回忆，“我刚跟父母一起搬到矿区，还不认识什么人。那个女孩虽然不常跟我说话，但是她人非常好，还经常给我东西吃。名字？我跟她虽然在同一个学校却在不同的班，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她叫什么名字。”
旁侧意识到对方既有“脸孔辨识困难症”，也撞坏了脑子的阿西尔：“……”
医生同情的看了阿西尔一眼，而后又继续问比奇拉：“那个女孩有多漂亮？”
“比那个——”比奇拉抬手指向阿西尔，而后突然想起了礼貌的重要性，随即放下了那只无礼的爪子，对阿西尔说，“她跟你一样漂亮。”
阿西尔：“……”
“不过你的头发太长了，”比奇拉继续道，“我喜欢短发的。你剪短头发可能会更漂亮。”
医生勉强忍住没爆笑出声，忙于复建而忘记剪头发的阿西尔：“……”
阿西尔被收养机构的工作人员带走前，找准机会去协助比奇拉进行复建。
等到比奇拉训练结束，已经累得站不稳的时候，他又假装体贴的伸手去扶，而后再故作一不小心没有扶稳对方，直接让比奇拉臀部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比奇拉当即疼得嚎啕大哭，鼻涕都垂到了下巴上，整个医院康复区恐怕都知道有个伤心的小男孩。而阿西尔却既没有安慰，也没有道歉的打算，只是站在对方面前注视着他哭泣了一阵，随即就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被认错成小女孩，对阿西尔来说并不重要。
长发、短发以及漂亮与否，他都无所谓。
被对方忘记了，他也不会难过。
唯有遗憾，也只是有遗憾罢了。
不多，但遗憾。
这点遗憾随着阿西尔抵达收养他的新家庭后，就再无暇想起。
毕竟他曾经拥有的父母所赋予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理所当然；毕竟没有一个家庭会需要没用的孩子，他想要任何资源都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去争取；毕竟现实虽然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却会对孤儿更为残酷。
那次共同患难的经历虽然会在他心底留下痕迹，却不足以在随后十数年的生活里占据太大比重。
直到再度重逢在“中级学校”，比奇拉不止没认出阿西尔，还变成了一个完全出乎阿西尔意料的高宽相等的球形生物。
听到对方说出名字后，阿西尔毫无疑问震惊了。
让阿西尔没料到的是比奇拉胆子会那么小。不过是只眼睛，自己随后再想接近对方居然就变得如此困难了……可是说到底，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做出把眼睛扔给对方这种匪夷所思的行径，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但与其说是积压已久的恼火所导致的一时冲动，不如说是厌烦了总被对方彻底遗忘的情形。
他想根植于对方心底，想让对方再也忘不了自己。
而在他看来，任何想法一旦出现，将其付诸于实践也是理所当然。
同样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就只眼睛。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比奇拉的确就此记住了阿西尔并且再也无法遗忘，可阿西尔心底却再度出现了与第一次相比成倍增长的遗憾。
多且顽固的漫长遗憾，让他无法再将其单纯归咎于他们的性格相左，反而必须承认他们在很多方面都合不来……
“有包裹”的AI提示声打断了阿西尔的思绪，他起身走到房间里的物品输送口前，等待黄色提示灯转换为绿灯后命令AI开启，从里面取出一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包裹。
寄件人是他陌生的名字，地址也是。但包裹既然能进入军官宿舍，就代表它已经通过了例行检查，没有任何潜在危险。
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笔记本。皮制封面老旧，无法判断是什么皮。中间有一枚看起来既像羽毛又像眼睛的显眼花纹，下方则印刻着一行花体字。
并非是人类通用语，而是精灵所独有的文字。
阿西尔怔了一会儿，才拿起了那本笔记本，却来不及翻开就看到了下一层的两个小盒子。
其中一个里面装着两组一次性基因采集与存储装置，另一个里面是两只装着透明液体的精致水晶瓶。
阿西尔狐疑地来回端详着两个小盒子里的东西，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特殊之处，最后只得翻开了那本笔记本。
首页的文字并非是精灵语，而是以人类通用语手写的三行字：
第一行是一个陌生的地址，用终端能定位到靠近“类贫民窟区域”的一座廉价储物仓库的其中一间。
第二行是一句话：让他们喝下瓶子里的梵释泉水，其他由你来进行判断与选择。
第三行是署名：圣羽同盟。
第29章 II：迁徙之史.3.1
行进到底端的传送带把比奇拉和阿西尔二人送至千极骑队机库边缘，宣告着“参观旅程”的结束。
然而传送带却没有就此停顿，也没有朝反向运行。它通过一个缓和的拐角，向着刚才过来的方向继续前进，逐渐将比奇拉和阿西尔再一次送上通向地面没有光线的倾斜区域。
直到再度回到地上，光线才勾勒出乌拉诺斯大楼的轮廓。
光伏板相互折射着反光，交相辉映，刺目无比。
与位处地下的千极骑队机库银色光辉相比，这种刺目的金色光辉仿佛凌驾于一切之上，仿若以此大楼为原点，延伸向四面八方，蔓延至整个寇司，乃至遍布卡朵尔。
光线又一次让比奇拉睁不开双眼，常年呆在研究室内的眼睛似乎受光能力有所下降，逼得他抬起手，挡住阳光和四处折射来的光芒，待眼睛适应后甚至不打算向阿西尔礼貌告别，便毫不迟疑的脱离了通往千极骑队地下设施的特殊传送带，换乘到一条可以立即离开军本部的传送带。
“比奇拉，”阿西尔快步跟上，依旧没有放弃劝说，“你过去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个错误。”
比奇拉的背影不易察觉的轻颤了一下，却仍就没有回头的打算。
“相信我。”阿西尔继续到，“事实会证明一切。”
比奇拉终于爆发，怒不可遏地回身大骂对方多管闲事。
可他无论谩骂多久对方都不反驳，而乌拉诺斯刺目的光线却仿佛铭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犹如军人们在肆无忌惮的展现其所拥有的绝对权威与地位，以及他们所获得的无上荣誉。至于他们在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牺牲，恐怕就连他们本人都早已经视作了无关紧要的理所当然，而不会去在乎了。
只有比奇拉自己像个胆小的白痴一样，希望不会再有任何牺牲出现。
尤其看着阿西尔在阿若斯倒下的时刻以及对方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
熟悉的面孔，却是他所完全不熟悉的睡颜。
印象深刻。
尤其是指尖，牢记着对方嘴唇的触感……
“——啊！”
尖叫声响彻梦境，比奇拉弹坐起来，回神后重新倒向床后翻了个身，不停用脑门和拳头捶打着枕头。
为什么不是常规的噩梦？！
比奇拉宁可再被血淋淋的眼球扔一回，也好过这种……
雷鸣巨响阻止了他殴打枕头的暴行，紧随其后的是瀑布般的雨声。
比奇拉懊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再度翻身起来，转头看向了窗外。
他昨晚睡前忙于胡思乱想，以至于忘了让AI启动隔音阻光遮罩。
无际的黑云笼罩着寇司，空中不断倾泻的水帘犹如河流。
雨季让连续睡眠不足的比奇拉在崭新的一天清晨再度彻底与睡眠划清了界限，挂着一对发青的黑眼圈烦躁地下了床，很快变得更为烦躁，被迫去求助于医用镇静剂的药品。
不过效果十分有限，睡眠更是一种奢望。
他睡着的时候就算会被乱七八糟的梦纠缠，也好过清醒后脑海中不断循环阿西尔说过的关于生还率、胜率还有劝说他加入千极骑队的话。毕竟自己这颗脑子就是会在听到那些数据后不自觉擅自拟定详细计划、提出各种研究与项目去帮助队伍提高还率的奇怪构造。而绿眼睛混蛋显然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跟自己说这些。尤其是在亲看看见一位士官带队出发的刹那，更是忍不住思考。早知道他宁可被那个暴力、专治、开口气能死人却嘴唇软的败类吻，也好过受对方胁迫去那个该死的千极骑队……
比奇拉愣了一下才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当即原地蹲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还是死了算了！”
接着，他又察觉到更不对劲的事，当即低下头了，随即就在自己两腿间看到更想死的状况。
返祖！
该死的、货真价实的返祖！
而且还是对那个绿眼睛混蛋返祖！
“啊——！”
他怪叫着冲进浴室，对不体贴的AI连续下令。
“开淋浴——谁要你放热水的？冷水！换冷水！阿嚏——换热水！”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停？比奇拉捶着浴室墙想：水之月就不能快点过去吗？
作为卡朵尔最适合“返祖”的月份，显然不会因为比奇拉的这点期望就这么容易过去，但却足以帮他回想起“中级学校”里那段无论是上课前、下课后以及其他任何时候都能遇到正在等待……不，确切的说是“被阿西尔全天候蹲守”的可怕回忆。
可是，面对已经搬到自己对面的阿西尔，他继续这样闭门不出门也肯定行不通。毕竟他可是有军籍的人，每个月都必须完成军部下达的体能训练任务。加上前几天已经因为混蛋阿西尔进度严重滞后，今天如果再不去一楼的体能训练区补上训练进度，恐怕又要被宪兵队带走。
就宪兵队禁闭室那种可怕的居住条件，他可不想再进去一次了。
在比奇拉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再储备了诸如“为什么大好的早晨要他妈倒霉遇到你”、“你给我滚去坐下一趟电梯”、“你怎么不出去执行任务，就算没有任务也去找点任务”、“别浪费你的宝贵时间来劝我了，我是绝对不会加入的”、“滚远点”、“多出任务，赶紧升迁，搬去校官宿舍”等等诸如此类用来对付阿西尔的话后，比奇拉终于鼓足勇气让AI打开了门。
门外的情况与他所设想的完全相反，并没有在蹲守的绿眼睛混蛋。比奇拉很开心；
电梯里也没有绿眼睛混蛋。比奇拉很雀跃，就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体能训练室里还是没有见到那个混蛋，比奇拉精神为之大振，快速解决了所欠下的所有训练进度；
最后，当比奇拉在军官餐厅门口探头探脑四处张望，再三确定没有某个讨厌的烦人身影后，当即开始享受自己愉快的早餐时间时，却突然觉得不那么愉快了。
恐惧毫无预警地自他心底滋生，让他食不知味。
他的确认定一切建立在死亡之上的胜利说到底都是失败，因此不会也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但，阿西尔却说，成就千极骑队不是胜利而是死亡。
——死亡。
这个词对比奇拉而言不足以造成任何恐惧，只有愤怒。
对军部，对寇司，对议会，对敌人，甚至是对所有人的愤怒。
因为他们对牺牲的麻木。
而当其与阿西尔联系在一起，比奇拉心底只有恐惧。
第30章 II：迁徙之史.3.2
阿西尔的衣柜里既没有军服和运动套装以外的常服，也没有口罩和帽子，只能找出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连帽衫，将兜帽翻起遮住上半张脸，下半身是同样不起眼的黑色运动裤。为了防止被追踪，他没有带随身终端出门，直接记忆了地图。随后尽可能隐在类贫民窟区域内的阴影里，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随时警惕是否有人在跟踪自己。
一切顺利。
抵达旧笔记本上所在的仓库位置后，他查看过四周，确定没有监控或异状，才藏身于侧面，试着推了一下仓库门。“请输入开锁密码”的提示随即出现在电子屏上，旧笔记本上却没有任何一页有相关提示。
他正怀疑这是个糟糕的恶作剧时，仓库内却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他反射性窜入安全的角落，手掌覆向腰间随身携带的配枪，警戒着四周的动静。危险并没有突然从仓库里冲出，反而传出断续的痛呼以及听不清内容的说话声。
权衡几秒后，他放弃从正门进入仓库，猫着腰开始移动到另一端，选择了方才探查时发现的那扇比自己头顶略高的窗户作，双手毫不费力地扒住窗沿，利落地攀上。但他却不急于推开，等确定安全后才试着推了一下。窗户如意料中的没锁，推开后缝隙刚够一个成年人通过。仿佛早就预留了这条通道。
阿西尔无声地进入仓库，单手依旧覆在腰间的配枪上，随即没入杂物阴影中，朝着呼痛的声源走去。
这里没有照明，天也不够亮，只能依靠缩短距离去看清彼端。
很快他就惊愕地驻足原地，盯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圆柱形合金制的容器。
区别在一个直立，另一个则倒下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看清容器外部印满的“阿若斯”品牌浮雕以及正下方那块手掌大小的电子屏上面写着的“编号”和“类型”。
而他根本无暇注意编号，死盯着类型。
——纯血精灵。
容纳纯血精灵的“容器”或者称之为“囚牢”其中之一之所以倒下自然是因为里面的纯血精灵在大力挣扎，说话的声音也并非因为太轻而听不清，而是因为阿西尔不懂的精灵语。
合金相互碰撞摩擦的声让阿西尔回过神来，惊讶地看到倒下的那一个容器竟然撞向了另一个。
这次阿西尔思忖了将近一分钟，才在移步靠近的同时故意弄出了响动。
精灵语的对话与挣扎所导致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停止，阿西尔则坦荡地通过两块电子屏查找到了两件商品的配送状态以及收货人姓名。
配送状态：已出库。时间是恰好是拍卖会出事的前一天。收货人则是比奇拉·萨谢尔。
想也知道比奇拉不会搞这种无聊的恶作剧，更不可能突然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送阿西尔两只纯血精灵，而在拍卖会出事后“阿若斯”公司更不可能把价值几千万杜拉的优质商品放在这种没有安保措施与监控的地方；参考之前那位精灵王的行事风格，如果精灵王要救这两只精灵，完全可以大张旗鼓直接带走；如果是黑市商人，早在几个月前就该转手卖掉了，不会留在这里夜长梦多……排除以上三点，只剩下劫走精灵的那一方之所以将其偷运到这里，是因为既没有解锁的能力，也无法在不伤害精灵的前提下暴力打开窄小的容器，只能被迫如此。
是那个叫圣羽同盟的组织吗？如果是，目的是什么？梵释泉水的判断与选择为什么要交给自己？
思考无法得出更多答案，阿西尔改用行动。他只手覆在腰间的配枪上，用另一只手以伪造比奇拉的调职申请同样的方式，用“买家”的身份分别打开了那两个“囚牢”的第一层桎梏。
随着规律节奏的声响，两个圆柱各自由中间出现了两道豁口，分别朝着左右两个方向，犹如细胞分解般从上至下，像螺旋楼梯般旋转收缩，直到外层的金属壳各自藏进了圆柱体的正后方，只留下了成人腕部粗细的金属条，构建出一个常规认知上类似于细长条鸟笼的囚笼。
与完全看不到内部的第一层外壳相比，第二层的栅栏已经起不到明确的遮挡作用，阿西尔一眼就看清了分别被两对超合金镣铐固定在了金属支架上导致手脚都无法动弹的精灵。
金色的头发，深蓝和深绿的眼睛，标志性的尖长耳朵。从发丝到指尖都宛如神的造物，容姿的美丽程度不分上下，完美得无可挑剔。区别只是竖笼里的是20岁左右成年女精灵，横在地上的则是类似于10岁左右人类外表的幼年精灵。
仓库很静，双方三位都在隔着金属栏杆打量彼此。
阿西尔迅速评估：被饿了几个月的两只精灵已经非常虚弱。如果是人类恐怕早已经死亡。幼年精灵不知道为何还有力气挣扎至囚牢倒下，把自己摔得相当狼狈。但两只精灵都出乎意料地平静，即便面对是贩卖自己的可憎人类，依旧毫不畏惧的直视着阿西尔的眼睛。
不，阿西尔很快察觉到幼年精灵在几不可见的微微发抖，明显是被精灵猎人抓到后才第二度接触到人类，还对人类极其排斥。尤其当阿西尔俯身凑近笼子时，更是猛烈挣扎起来。可惜束缚住幼年精灵的不仅是笼子还有镣铐，让在精灵族中专司战斗的纯血精灵显得相当无力。
看来他们已经被迫饮下过大量不纯净的水。阿西尔想。精灵的构造就是如此奇特且充斥着人类无法探知的部分。那些糟糕的水短期内会导致他们完全丧失战斗力，长期会导致他们死亡。对精灵来说远比饥饿更可怕。
想到这里阿西尔一怔，忽然明白了“泉水的判断与选择”的意味。但他从口袋取出水晶瓶的途中却改变了主意，转而取出两组一次性基因采样器与存储装置以及那本旧笔记本。
不巧的是，基因采样装置跟用来收集精灵之眼的东西外形相差无几，女精灵看清的刹那立刻张开了嘴，发出了能轻易洞穿人类耳膜的高频音，幼年精灵很快响应，发出同样的声音。
阿西尔的耳膜被刺得森疼，脑袋也是同样。
他既拿不稳手里的东西，身体也开始摇晃，只能大喊：“我不动你们的眼睛。”
他话音刚落，两个纯血精灵都安静了下来，可等他恢复如常，却发现精灵们并非因为自己的话才停下，而是盯着掉落的旧笔记本。
女精灵不自觉说了一句话，面对阿西尔听困惑表情又更换成通用语复述。
“拥有圣羽的人类都是精灵的朋友。值得信任。”
“圣羽？”阿西尔问。
“圣羽徽记，”幼年精灵示意了那本掉落在地上旧笔记本的封皮，“持有者即是盟友。”
阿西尔一怔，而后弯腰捡起，顺手抚去那个既像羽毛又像眼睛的花纹上的灰尘。
他在两位精灵的注视下将笔记本揣回口自己袋里，一只手拿着基因取样组，另一只手则从口袋里取出了那两个水晶瓶，不再拐弯抹角。
“梵释泉水交换你们的基因样本。”
既然已经拿到了“剧本”，他不如就顺其自然，直到幕后之人愿意出面，坦白“强迫”自己加入圣羽的目的。更何况，这些东西显然非常适合拿去送给执着于精灵的比奇拉当礼物。
“至于能否从寇司逃出去，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第31章 II：迁徙之史.3.3
获得千极骑队副队长的邀请后，爱维瓦立刻向军部递交了相关申请。本以为几天就能获批，没想到军部对于请调千极骑队的医生审查尤为严苛，就像故意阻碍千极骑队提高医疗水平一样。
这一折腾，就拖延了一个多月，最终是在提尔上校的帮助下，才勉强获批。
在乌拉诺斯处理完调职手续后，爱维瓦又去军方医院历经了冗长的交接手续，这才摆脱了那些烦人的官僚，而此时的阿西尔和比奇拉都已经康复出院了，她却连探望二人的时间都没有，不免有些遗憾，干脆送出了一份颇具深意的“礼物”。
她早已经知晓比奇拉是个有趣的孩子，至于阿西尔是否也同样有趣，就要看后者对“礼物”的反应了。
天色未明的类贫民窟与夜幕降临后并无二致。
爱维瓦无声地藏于那片尖顶残骸群落，视线不离地盯着那块刻有既像羽毛又像眼睛的“圣羽徽记”的石板，直到两名被阿西尔释放的精灵出现，她才现身，走上前去。
她先用精灵语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在两名精灵半信半疑地注视下，仔细询问了阿西尔与他们达成的“共识”，心下给出了跟比奇拉相同的“有趣”作为评价，随即让他们穿上自己带来的有兜帽的斗篷后才作为“向导”，带着他们避开所有了监控，前往被精灵破坏却尚未来得及修复的边缘区块，一同离开了寇司城。
从她无需辅助呼吸器就能在荒原里呼吸的那一刻开始，同行的两名精灵就不再怀疑她的意图。
“去哪？”他们用精灵语问。
“家园，”爱维瓦说，“梵释。”
如此简短的词竟让尚未成年的精灵大声哭泣，另一位虽然没出声却同样无法克制泪水。
灰色的积雨云覆盖满天空，雨又开始下了，掩盖了他们的哭声，大粒的水珠打湿了爱维瓦的深棕色长发。
她昂起头，享受着卡朵尔水之月的湿润空气，却没有哭，只是上前分别给两位精灵一个拥抱，而后就消失在了荒原雨帘之中，只留下“跟好”的精灵语。
她身后的二者自此再顾不上流泪，同样以“闪现”的方式跟上。
“闪现”作为精灵特有的基于魔力的移动方式，让他们的步态看起来轻盈且缓慢，可移动速度却是媲美光速级。
在人类开始向宇宙迁徙的更为久远之前，在被精灵们命名为“ZERO”的纪元，精灵们就已经离开地球，开始了属于自己的迁徙。
“梵释”就是精灵们在不定轨双大气层宜居星——卡朵尔建立起了只属于精灵们的“黄金时代”的标志。
在人类尚未获得探索宇宙的能力以前，精灵们就已经成为人类眼中的传说故事，可精灵在很久以前也只是跟人类相差无几的生物，只是随着历经的漫长进化周期后才抵达了顶端，拥有了足以改变自身文明体系的能力并获得了时间概念上的永生。
精灵将这种状态命名为：空间生物。
但，他们却不是唯一的空间生物。
卡朵尔新历元年是另一种空间生物，精灵口中的“魔鬼”，人类口中的“原生种”抵达卡朵尔的第一年，也精灵族在卡朵尔上延续了上万年的黄金时代的终结年。
魔鬼虽然是另一种空间生物，却没有获得精灵近似于植物的能通过汲取自然能量，仅需要少量食物就能长生的顶端文明，而是必须不断吞噬其他智慧物种和同族的亚种空间生物。
精灵与魔鬼的矛盾由他们意识到彼此的存在，并意识到对方迟早会攻击自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出现，战争则是唯一结局。
新历4311年，是精灵与魔鬼交战的第4110年，也是持续400年不分胜负的僵持局面即将被打破的时刻。
新历4311年，最后一批魔鬼抵达卡朵尔，而第一批抵达的人类则遭遇了魔鬼的袭击，成为魔鬼用来代替精灵的“新食物”。
人类历经数百年的挣扎，终于愿意在新历4696年与精灵组成共抗魔鬼的同盟。精灵误以为这是下一个黄金时代的开始，没想到却是终曲的序幕。
新历5101年，人类羽翼丰满，有充足的实力和魔鬼抗衡，随即组织了针对魔鬼的大规模扫荡战。
但由欧若北原野发起的针对魔鬼的战争，随后却波及了精灵。
战斗能力最弱的旋律之光精灵和水泽精灵首先遭到大规模猎杀，幸存的精灵匆忙逃到梵释，人类和精灵的同盟至此瓦解。
数年后，人类就找到了精灵家园的弱点，用热兵器撕开了防御魔法阵，点燃了梵释。
专司战斗的纯血精灵终于奋起反击，魔鬼却藉此袭击了人类与精灵……
至此，曾经的盟友之间的战争暂且告一段落，人类重新专注于针对魔鬼的战斗并以另一种形式对付精灵。
新历5102年，人类在战斗中捕获了第一只活体精灵，阿若斯公司的崛起，成为精灵们新一轮灾难的开始。
但。
人类虽然能依靠热兵器来消灭精灵，却无法捕获精灵。
尤其是身体天赋和战斗能力都远胜于人类的纯血精灵。
更别提活捉了。
除非，那些“精灵猎人”并非人类，而是……
“看那里。”
与爱维瓦同行的两名精灵同时出声，并抬手指向雨帘中呈现出相当不符合气象规律的龙卷风轮廓。
“是的。”爱维瓦说，“就是它。”
阔别已久的梵释早已经被新的防御魔法包围，再也不会呈现于人类可探知的范畴，极其偶尔的情况下，会将入口以龙卷风的方式呈现于荒原之上，静待“钥匙”开启。
爱维瓦毫无疑问拥有这种神秘的“钥匙”，只是现在的梵释却让她感觉到了陌生：
原本作为精灵们生存必须品的五座泉眼，现在仅存一座，亦是唯一的圣泉；
受泉眼减少影响，围绕着梵释的魔法森林面积减少七成以上；
幸好复苏魔法健在，静待数百年，记忆中的苍天绿色就会恢复如初……
“谁？”
距离梵释入口不远处，即是一名身披栗色斗篷、摆出战斗姿态的纯血精灵。
两名精灵立刻掀开兜帽，以标志性的长耳佐证身份，爱维瓦却从原地消失了踪影。栗色斗篷的纯血精灵几乎同时使用闪现，并很快追上她。
确切的说，是爱维瓦主动在梵释的圣泉前驻足静待对方跟上。
“抱歉，我迷路了，”爱维瓦用人类通用语道，“我如果这么说，你会相信吗？”
对方站在爱维瓦前方几乎只要拔剑就能解决她的距离，从兜帽下的阴影中审视着面前有着一双深棕色的瞳孔以及同色系长发的“人类”。
“你是那个摔倒后差点被拥挤人群踩踏的人类女军医。”
他记得爱维瓦，可她却与自己记忆中有着决定性的区别。
“但你当时并没有魔力，为什么现在会有……？”
“果然认不出来了吗？”爱维瓦极轻地笑了一声。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足够唤起对方的记忆。
因为太过熟悉，足以让对方怔住不动。
爱维瓦则陡然闪现到对方近前，伸手扯下了对方的栗色斗篷。
金色的长发溢出了比阳光还要夺目绚丽的颜色，却远及不上浅绿色眸子一半的光辉以及似被风羽精心描绘而出的轮廓。
“我亲爱的奥尔维格。”爱维瓦说。
对方的声音和话语，宛如另一把“钥匙”，唤醒了第一代精灵王奥尔维格的记忆。
殷红的火焰照亮了梵释，迷人的绿色和果香已不复存在；交错的炮火摧残着古木，呛人的浓烟与死亡的恶臭一同扩向四周；火舞精灵狂乱飞舞，芙树精灵哀嚎遍野，水域精灵涕不成声，却不愿放弃它们徒劳的挣扎；自然精灵惶恐绝望不住嘶吼，遍地都是正在分解消失的精灵尸体，幸存的精灵则在四下逃窜……
一切最终被火焰吞没，作为精灵王的奥尔维格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家园就此变成灰烬。
他最终与其他的精灵王一起竭尽所能，才保住圣泉与再生魔法，将残存的梵释隐藏起来，只留下精灵才能感知的“风”作为唯一的入口。
——杀光精灵！
——烧光梵释！
火势愈加猛烈的同时，人类的声音也在逐渐靠近。
“亲爱的奥尔维格。”
在火焰之中，另一位有着银色双眸的精灵王，却挡在了曾经的盟友，现在的敌人与精灵之间，做出了不同于奥尔维格的选择。
“我会与他们战斗。”
……
奥尔维格记忆里的声音终于消失，爱维瓦却已闪现到圣泉的另一侧。
她在那片顽固的，不肯长出绿色的焦土前，找到了熟悉的一座座同样顽固的属于其他几位精灵王的丰碑。
不是墓碑，只是记录着他们生凭的丰碑。
因为精灵们死亡时并不会留下尸体，而是回归到自然中，成为自然精灵的一份子。
精灵语阐述的魔法从爱维瓦口中如同旋律般奏响，深棕色的瞳孔和头发在丰碑前褪去原本的颜色，恢复成奥尔维格记忆中的银色，皮肤的颜色则是不断加深, 尖且长的耳朵从银发中向上伸展而出。
奥尔维格错愕地看了许久，才出声：“我是应该称呼你为第二代精灵王——皓月精灵王·艾维瓦尔，还是皓月精灵·蒂兹？”
“随你高兴。”爱维瓦随意的口吻与表情相反。
精灵女王的银色眼眸顺序扫过每一座丰碑，看过上面那些绝无重复的纹章徽记，最终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自然的意志。她早已在梦中见过。
可即便见过，却无法抵御，更无法改变。
因为她是精灵，是绝对无法违抗自然的精灵。
但是，精灵一族所经历的惨剧并非她梦的全部。
并非，全部……
爱维瓦转身，移步向前，看向水滴穿梭过梵释森林密集的枝叶。
零星地落在地上的苔藓表面，激起细碎的水花，折射出点点苍翠的颜色。
像奥尔维格的眼睛。
“奥尔维格。”爱维瓦陡然回身，差点撞上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对方。
“怎么？”奥尔维格问。
“低一下头。”爱维瓦朝对方伸出手，对方依言照做，爱维瓦却需要再踮起脚尖到极限，才能亲吻到对方的嘴唇。
奥尔维格很快配合地捧住了对方的脸，眼神也温柔了不少。
“你准备回来履行自己的义务了吗？”他问。
“距离上一次吻你过去多久了？”爱维瓦不答反问。
“正好第101年。”奥尔维格答。
“在我上万年的记忆里，孤僻始终是你的优点。美丽和专情也是。你或许是梵释里我唯一放不下的。”爱维瓦委婉地拒绝，“而我已经卸任很久了，不想再背负那些麻烦的东西。”
“为什么？”奥尔维格却问，“精灵王是荣誉，是责任，是义务。却不是一种权利。是你引领了卡朵尔的黄金时代，为什么你却不愿意回来履行自己的义务？”
“爱教训我的毛病也没变。”爱维瓦又吻了对方一下，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时代是自然而然出现的东西，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不过顺势而为罢了。事实上当了这个精灵王，随之而来的特权也不少。以前你都不愿意跟我说话，我成了精灵王之后，你就忽然愿意陪我一起想办法解决那些麻烦了。”
“这是两回事。”奥尔维格纵容地看着对方。
“很多事都是你和我一起决定的，”爱维瓦强调道，“是我们一起引领了黄金时代，不用把功劳全都归给我。”
“所以你更应该回来……”
“可是很没意思啊，”爱维瓦打断了奥尔维格，“我们的寿命太久了，很多事都没意思了。”
“所以你宁可在寇司饲养人类，也不愿意回来帮我清除叛徒？”奥尔维格面上终于露出几许不悦，“任由那些叛徒抓同胞，任由他们贩卖同胞，任由……”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爱维瓦用拥抱制止了对方，拍抚对方的脊背安抚，“那些自诩为精灵猎人的叛徒，我已经找到他们了，正在想办法处理他们。包括当年背叛了梵释的那些……你放心，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我都不会放过。绝对不会放过。一个也不会。而且我也在尽可能的解救同胞，你可别再忽然跑到寇司里面去拆楼了，差点伤到了我养的那些孩子们。”
“下次我会把整个寇司拆掉。”奥尔维格用相反的话语勉强接受了对方说辞，却以亲吻对方银色发梢的方式收敛了不满，恢复了温柔。
“你怎么每次都要说这种可怕的话？虽然你的确能做到，但是完全没有必要。”爱维瓦无可奈何地牵起对方的手，“其实你也不该用饲养这个词。会很奇怪。我更喜欢用观察。对于我们这种寿命无限的空间生物来说，人类的认知还局限在更低的维度。我与人类的确就像是人类与宠物的关系。”
“这很傲慢。”奥尔维格驳斥，“人类不是低智动物，他们有自己的意志。当初就是我们的傲慢，引起了他们的反抗。”
“为什么不能傲慢？”爱维瓦反问，“我们都活了那么久了。”
“会让我们灭亡。”奥尔维格道。
“不会。”爱维瓦摇头，“就算我们死了，我们的灵魂也会回归到自然精灵中去，一样是种永恒的存在。”
“这根本不能作为你不愿意留在族群里，继续保护同胞的理由。”奥尔维格驳斥，“精灵应该跟精灵生活在一起，精灵王应该保护同族。尤其是我们这样的纯血精灵。”
“你自己当初还不是因为反对与人类同盟而不知道跑哪个角落里消失了400多年不问世事，你现在又以什么立场教训我？”
“我不是教训你……”
“你那颗活了几万年的脑袋真是太古板了！”
“你还不是没有从圣羽同盟的美梦中醒来？”
“这不是梦，是现实。我最看好的那个孩子，已经连任了三届议长兼军部席位代表了。我不认为美梦距离现实很遥远。”
“可打着圣羽同盟的名号四处狩猎同族的叛徒也是你同盟里的成员，你却还专注于养人类？”
“是又怎样？我会放过他们吗？我不是说我会处理好吗？魔力因子逐年枯竭，我们连繁衍的欲望都丧失了，若非寿命如此漫长，我们早就该灭绝了。看着那些孩子成长是我唯一的乐趣了。奥尔维格陛下可千万别剥夺了我最后的乐趣，否则我可就不止想作为中立圣羽同盟的一员，而是会加入你口中的叛徒行列……抱歉。”
被对方言辞刺激得途中就口不择言的爱维瓦终于在事情不可收拾前恢复了理智。
“我亲爱的奥尔维格，我不该说那些话，你再低一下头，好不好？”她忙向皱起眉的对方道歉，而亲吻是最有效的手段。
“好……”奥尔维格终归是无法真的生对方的气，“所以，你现在在养什么？”
“其中一个你之前遇到了。”爱维瓦说，“就是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漂亮的绿眼睛孩子。”
“的确，”奥尔维格很快回想起来，“那种情况下一般的人类根本跟不上我的脚步。他反射神经的确超乎寻常。”
“但是他跟上了不是吗？”爱维瓦笑了起来，“而且他受伤后的恢复速度也很惊人，好像只需要一般人类三分之二的时间，有时甚至只需要一半的时间。”
奥尔维格惊讶：“难道……？”
“对，”爱维瓦颔首，“我怀疑他是……”
寇司城·尉官宿舍区
自从比奇拉因为返祖导致的失眠而大闹了阿西尔宿舍后，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见到阿西尔了。
就好像对方给自己送饭只是那天的一时兴起，也只有那一顿。而连续三天蹲在门口的监控前盯着对门却都没见到阿西尔回来的比奇拉，此刻就显得是如此刻意了。
虽然他已经拥有了阿西尔宿舍的出入权限，但他显然不可能拉下脸来真的去用。而他又不敢去千极骑队问提尔，毕竟他也不想再度巧遇阿西尔。
如此这般，比奇拉又花了两天才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着去找提尔上校解决调任问题的幌子，强迫自己再度来到千极骑队，可他依旧没有见到阿西尔。
“出任务去了。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此前只联络过一次。现在那边情况不明，只知道他们有极大可能性被困在了矿区里。”
提尔双手按压着太阳穴，难掩担忧地据实以告。
“我这边该想和能想的办法已经都试过了。《寇司特别立法案》第一章 第六条也动用过了。队里目前已经处于全员出动状态，短期内根本抽不出人手去矿区增援。我们跟军部那边关系非常差，即便借人，也借不到像样的战斗人员。加上现在是季节性休产期，矿区里连食物储备都没有。没有物资的情况下，我无法估算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第32章 D：作战环境.1
深夜，阿西尔的宿舍响起了刺耳的“嘀”声。
源头是置物台上阿若斯出品的椭圆形民用通讯器。它的旁边有两张“金属卡”和黑白两个“腕表”，分别是军部与寇司的身份识别卡以及军部与千极骑队的通讯器。
受卡朵尔的双大气层、有限资源以及混乱磁场的影响，包括卫星在内的通讯装置都无法升空。一般民众的生活和通讯范围被限制在全卡俄斯半径1英里的范围内，军用100至200英里，千极骑队最高可达300英里。
随着通讯范围的上升，通讯的次数和时间限制也随之增加。其中非士官及以下为只能接收单向呼入，士官以上则会限定呼出次数。同时，通讯范围越大耗能越多，使得千极骑队的“白色腕表”在300英里下总续航仅有25秒。
阿西尔为“图特”设置的紧急联络提醒第一响出现时，他就睁开双眼，拿起接通。
“抱歉吵醒你了。”提尔按压着额头两侧的模样投影出现。
“出事了？”阿西尔没有被吵醒的不悦，省略不必要的问候。
“蕾妮没有按照即定时间抵达临时基地，”提尔说，“需要援救的人员也失去了联系。”
“准备派哪个组增援？”阿西尔迅速穿戴完毕并且没有忘记拿上置物台上的东西。
提尔摇头：“我尚未得到最高行政官下达的许可，军部方面也没有同意。但我正在想办法申请，至少也会拿到其中一方的紧急许可。”
“时间？”阿西尔问的时候已经离开宿舍。
“中尉，你难道没听清楚吗？”提尔头疼道，“我们目前没有……”
“目前既没有政府，也没有军部方面的许可。”阿西尔明白没有走完规定程序提尔也就没有下达出动命令的权限，但这也正是提尔用不会被军方监听的“图特”联络自己的理由。
“长官？”阿西尔催促的同时已经钻进电梯，前往地下的紧急传送带。
“获得许可以前，我不会同意这次增援。”提尔严肃道。
“这纯粹是我个人的判断。”阿西尔知道提尔的立场必须保全千极骑队。
与副队长的默契对话让提尔放下心来：“稍后再联络。”
“明白。”阿西尔走出电梯，切断通讯的同时F组组长呼入，他立即接通。
“我在地下装备层待命。”艾多说。
“我60秒后到达。转换AC方式联络。”阿西尔说完就按下图特的电源键直接关机。
他行动得太快，地下紧急设施的灯光尚且来不及亮起，义眼自动切换到夜视模式，眼前有一半环境转换为红外模式，刚在传送带上站稳，就被推向了黑暗的通道，短短30秒后就变亮了，义眼自动切换回标准模式。
熟悉的数字和字母从墙壁上一闪而过时，阿西尔跃下来不及停稳的传送带，换乘抵达地下二层时左腕的黑色腕表恰好闪烁出“AC”标识，输入军部的通讯密码后自动接通。
“刚收到新联络。”艾多说，“蕾妮受困于两个矿区之间。无具体坐标。”
塔卡斯矿区出产铁矿，瑞波斯矿区则是铟、钨、钼等稀有金属矿。这两个矿区间直线距离约300英里，但由于地形、地貌和气候等的原因，通行距离接近500英里。即是说需要在500英里的半径内搜索、通讯以及面对夜间战斗能力翻倍的原生种。
“去L4等我。”电梯门开启时阿西尔已经根据现有条件分析完毕。
“明白。”艾多应。
无数条纵横交错的传送带重新出现，但与之前带比奇拉参观时不同，每一条都如同加密过一样，以图形标志来指明通向区域。
阿西尔选择两个交集在一起的长方形线框符号，很快抵达尽头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前，抬头确认超过八英尺高度的仓库编号：IV，而F组组长艾多和收到消息其他队员已经在等了。
此时自然不是艾多的当值时间，他却既没有佩戴蓝色墨镜，也没有穿私人服装，而是换上了全套战斗专用服，唯有呼吸面罩挂在肩上，避免浪费空气过滤装置的使用寿命。这副模样已经不像“带头示威游行”的问题儿童，而是一名典型的一线军人。
阿西尔和艾多一起使用身份识别卡、通讯器识别码以及校验视网膜等生物安全识别装置，在没有队长授权的前提下强行开启了战备仓库，让队员们先进行武器的选配与装备，这才先后走向旁侧另一间装备室。
“艾多。简报。”阿西尔说。
“蕾妮的损失不小。”相较于军人们粗旷的脸孔，艾多的语气跟他平和端正的脸孔一样，既能秉持公平又能直指要害，“我们要做好谁也救不回来的心理准备。”
阿西尔加入千极骑队前，年长其3岁的艾多曾被大多数队员私下认定为下任副队长的最佳人选。不过在阿西尔加入后的短短两年里他出色战绩与指挥能力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使其仅仅19岁便成为了副队长。
以一线战斗人员平均18岁的年龄看来，19其实并不是一个太过年轻的例子。即便在千极骑队内，下属比长官年长也并不少见，只是以往最年轻的副队长也有24岁，阿西尔等于刷“最年轻”的新了记录，让23岁的艾多失去了刷新记录的机会。
“现状原因？”阿西尔脱下深色军服，更换为战斗用抗冲击服，穿戴上战斗用外骨骼。
“原等级判定为B，现在追加为D。”艾多报告，“政府和军部上层为了节省开支擅自降低级别，导致无论是A组的出动，还是装备的选择，都是错误的，前方必然失利。现在即将展开的营救行动也同样建立在没有得到许可的错误之上。”
“作战环境。”阿西尔打断。他明白艾多的意思，但无暇解释。
“地貌特征：50%平原荒漠，45%丘陵，少部分乱石滩。”艾多已经趁阿西尔从宿舍到达的几分钟里记背了情况，因而并不需要看终端。
“荒漠丘陵？”阿西尔开口确认的同时并没有中断跟换装备的动作。
“是的。”依照艾多的个人判断，目前不应该冒着风险进行搜救，反而抓住这个把柄责问上层，即便因此损失大部分的A组成员和A组现任组长。
“出于为千极骑队整体的考虑，我不赞成这次出动。”简报进行到这里，艾多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建议站在对千极骑队更有利的角度去做判断。”
“艾多组长，”阿西尔改变了称谓，“请继续就作战环境进行详细说明。”
艾多明白对方拒绝了自己的建议，因而沉默了数十秒之久才继续：“数量判定：三。”
更换装备的响动停顿，阿西尔不禁确认：“三？”
“是的。”艾多道，“我认为这次出动至少应该获准L3以上级别的配备许可。”
L3以上级别的装备跟L4以下常规的轻型武器为主重型武器为辅的配备原则相抵触，即是以中型或重型装备为主轻型装备为辅，甚至会舍弃轻型装备的配置。但获得军部或寇司行政长官的许可前，以千极骑队副队长的权限至多动用L4的装备。
阿西尔此时已经更换完装备，随即大步从装备室中走了出来。
与运动服和军服相比，贴身设计的抗冲击战斗服呈现出了他真正的体格，加上战斗用的外骨骼和各关节的内置动力系统，显得比平时要更壮硕。
这套装备当然不仅是外观上对人进行了武装，还能在驾驶多轮机车的时候起到减少空气阻力，为全身增加抗冲打击的功能、经受一定当量的爆炸冲击、从15英尺的地方跌落而不受到任何伤害等等，甚至就连弹跳等运动能力也能成倍增长。加上在四肢、后背及腰腹配备有的枪械、子弹等远、近程武器悬挂槽以及依照每个人不同武器携带和攻击习惯做过了专门的调整。是阿西尔的专用品。
“副队长，我们还没有得到出动许可。”艾多提醒。
“还剩多少时间？”阿西尔问。
“3分钟。”
“去5号动型车库等我。”
“可是，出动许可……”
“队长正在争取。”
阿西尔没有起伏的声音，代表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相信队长。”
“……”
艾多明白多说无益，立正敬礼后转身踏上了前往5号动型车库的传送带。
等阿西尔把设备和枪械也装备完毕，他那身战斗服装上预留的携带凹槽已经没有空余的位置，他这才拿上配套的战斗头盔，踏上了跟艾多相同的传送带，再度置身于黑暗的隧道，平静地迎向尽头的光线，面对洗练如皎白月色的银色光辉。
混合着无机制金属光芒的多轮轻形机车，仿佛能诱发出潜在人们心底的好战因子，阿西尔的出现更让在场的所有队员们眼中都出现了一丝期冀的神采，可他们的神色依旧凝重。
“准备出发。”阿西尔下令。
“副队长，我们还没有得到许可。”艾多忙阻止。
“本次行动为非强制性质，”阿西尔没有与艾多做口舌之争，而是环视包括其在内的所有队员，道：“自愿参与营救A组任务的人现在上车启动引擎，准备出发。”
当然没有人会退出，包括艾多在内，否则他们根本不会集结于此。
“至于出动权责问题，万一出事将由我来负全责。”提尔队长则会尽可能把千极骑队摘出去，以保全这支特殊的队伍能继续运转下去。
与阿西尔话尾音不分先后出现的是他肩上的军部通讯器直接弹出的投影与声音。
“虽然只是暂时的，不过已经确保了出动许可。附加条件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提尔的投影朝大家敬礼，“请副队长、艾多组长以及各位队员把蕾妮组长他们平安地带回来。”
“是。长官。”阿西尔没有敬礼，可他平静声音为在场队员注入了稳定的力量。
“祝胜利。”
熟悉的话在四周回荡，就跟蕾妮所带领的A组出发前一样。
“为胜利。”
可这不仅是为了胜利，还是为了营救队友。
“艾多。”
“是，副队长。”
“其他人也听清楚。”
阿西尔跨上多轮轻装机车骑背，启动了光伏引擎。
“你们的任务是向前战斗——消灭更多原生种。”
“是的，副队长。”
艾多沉默地咬紧了牙关。做为千极骑队的队员，这毫无疑问就是他的任务。
“而我的任务是把所有队员全都平安的带回来。”
千极骑队副队长下令。
“出发。”
“是。”
伴随着简短却响亮的声音，多轮机车的引擎先后启动，照明下的人们将目光投向机车前方逐渐变暗的道路直至跻身于黑暗，所有车尾灯一同亮起，银灰色的光芒拖曳着明黄的尾灯，滑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没入金属构建的仿佛无限延伸至黑暗的通道彼端。
……
比奇拉看着提尔刚调出的阿西尔出发前的监控画面，途中就握紧了双拳，不知道该向谁又如何发泄这种愤怒。
“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提尔的声音让比奇拉回神。
他不解地望向对方，提尔用手中的终端则以文字、画面和声音等方式，调出了不同的社交网络以及新闻频道，顺序罗列出当下最热门的消息。
竟然都是同一个消息：零败绩神话即将破灭？千极骑队·副队长与队员困守矿区！无补给无后援是否还能平安归来？
鲜血从比奇拉的拳缝中渗出，他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刺破了自己的掌心。
“那是属于阿西尔的战斗，这是属于我的战斗，你肯定也有属于自己的战斗方式。”
提尔看向比奇拉。
“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是否愿意成为千极骑队的一份子，又是否愿意以你的方式加入？奇迹的萨谢尔。”
第33章 D：作战环境.2.1
阿西尔走向书房，用自己的虹膜与数字密匙打开了那扇电磁感应门。
书房里终于出现了属于他的私人物品。
是布满所有墙壁的金属置物架。
右边这侧摆满了金属工具箱。体积较小的在最上，较大的在最下。剩下的是机械零件与组装到一半的奇怪半成品。
右边那面墙壁上是传统纸张印制的书籍。这样的私人物品在尉官宿舍里实数少见，尤其在无纸化的今天，纸质书已经是种奢侈品。这一整面墙的总价格绝不低于一只纯血精灵的拍卖价，因而不难看出阿西尔把多少消灭原生种的奖金都花在了购买这些纸质书籍上。
位于两面墙壁之间，即是磁力感应门旁边有跟整面墙大小相同的巨型组合冷藏柜，单个边长一英尺左右的正方体，各有带有一组电子密码锁的安全门。
这种类型的冰柜，自然不会用来存储食物。
阿西尔输入了密码，一个空箱伴着白色的冷气弹出。
他把刚拿到的两个精灵基因的取样组放了进去，又将冷藏箱推回原处，确定它已自动上锁后，这才向后退了几步，顺序扫过那一整面墙的基因样本。
有些跟刚才放进去的两个一样，是精灵的。另一些则是原生种的。
他原本计划等千极骑队下属的研究组建起来，就把它们全都一起搬过去，但在比奇拉拒绝加入后，他已经不太确定是否该交给队里。毕竟，目前在他心中，除比奇拉以外，还没有人能真正发挥这些样本的价值。加上自己之前的第一反应是把样本送给比奇拉当礼物，让他认清了自己之所以保存这些并不纯粹是“为了千极骑队”这种光冕堂皇的理由。
“……初吻……”
阿西尔不自觉出声的同时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当时他只感觉到莫名其妙，疼痛都不明显，若不是对方突然嚎啕大哭，可能根本就不会在意。
比奇拉其人，处事态度极为糟糕，说话非常难听，暴躁易怒，近身格斗还特弱，在他心中，简直……
“笨蛋一样。”
但是，笨蛋的脑子里却同时住着一个天才，装着许多自己无法想象的独创想法以及能将其付诸于实践的能力。
就像幼时的他们被困在矿区的瓦砾下，对方依旧振振有词说出的话：书上写的东西不一定都是对的，只是一种知识索引。
阿西尔看向另一面墙上的书，忽然意识到这也是他会收集纸质书的理由：那些也是比奇拉喜欢的东西。
他最后转向了与之相对的那面墙，将手掌逐一抚过了那些金属盒，感受它们的触感。
这些金属与机械，这些足以让人战栗的冰冷的无机质物体，才是他喜欢的东西。
只占他私人物品的三分之一。
另外三分之二都是为另一个人准备的。
可他不止不知道何时才能将这些东西送出，甚至此前都没有注意到……
……
是梦。
“呼。”
寒冷让阿西尔战栗着醒来，呼出一口白色的气，很快消失不见。
作战服内的保温能源似乎快耗尽了，光伏需要等到有日照时才能充电，问题现在是雨季。
竟然梦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这不是好事。
说明自己动摇了。
阿西尔把合成材料做的便携临时营地门扉掀开了一条缝隙，望向外面。
雨声大作，四周一片黑暗。
黑暗的另一边是什么？
有人认为那是更深更广的黑暗，还有人意识到那是即将降临的黎明曙光。
如果出太阳了，就能解决很多问题。寒冷与泥泞能暂时消失，多轮机车会有重新启动的能源，就连矿区内部的应急储备也能动用。这样他就能带大家回寇司了。
可惜，雨水限制了一切，却也温养了许多，让他想起被自己抛诸脑后的遗憾。
左后侧的蕾妮突然发出不安分的急促呼吸，惹得阿西尔连忙回过头去，但他很快就放下心来。
右后侧的艾多睡相极差，把脚都抵到了蕾妮脸上，但他们俩个居然还以这种诡异的姿势继续爆睡。其他人则在周遭或坐或卧，睡着的人占大多数。心理素质好得非同寻常，真不愧是千极骑队的一员。
这种时候自己反而有些羡慕他们了，至少饥饿与寒冷没有影响他们的睡眠。
阿西尔无奈地替两位组长调整了睡姿，而后就听到远处有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估计是快到艾多守夜换班的时间了，他是体恤士兵的好长官，但是却不会体贴到替艾多值夜的程度，当即果断摇醒了艾多。
义眼帮阿西尔看清积水的地面，不用浪费作战服里的能源照明，他监督睡眼惺忪的艾多一起去换班，自己则去了多轮机车的所在地，寻找还有残存能源储备的车辆，把能源包拆下来拿过去为大家的作战服延长续航时间，防止大家受冻。
千极骑队专用轻型多轮战斗机动车辆，简称：多轮轻型机车。
车的前轮由二个可合并的轮胎做为轴心动力，后轮则是三个拥有独立支撑功能的轻量化可异角度的动形车轮。驱动它的轴心动力除了光伏储蓄装置，另外还有一个紧急情况下可以短暂浮空十秒左右的重力悬浮装置。使之最大时速可超过每小时500英里，即便缺少了其中一个轮子也完全不会影响到行驶时的速度与稳定性。
这种流畅的外形，明亮却不刺目的涂装，布满动型车库的时候，彰显出千极骑队目前最尖战备端科技，加上各种实用型的战斗装备和武器，在旁人眼中仿佛就代表着必胜这个概念，却掩盖不了残酷的现实——原生种拥无比敏锐的嗅觉，能闻到半径一英里以内人的味道。
夜间离开寇司城，就意味着把受伤的人丢进满是食人鲨鱼的海洋中。而这些集中了大量财力物力和尖端技术所制造出来的东西，都只为了让人类在与原生种的战斗中少牺牲一些的工具，并非能轻而易举的歼灭它们压倒性力量。实际战斗中他们依旧必须依靠策略、地形以及小组合作。
但，最关键的还是——牺牲。
这也是千极骑队的核心。
艾多目送着阿西尔的背影消失在漆黑地雨帘中，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想：不知道费多的任务进度如何了？应该在寇司饱餐与休息吧？剩下的食物还能坚持几天？他不知道。这是蕾妮和副队长负责计算和分配的，他负责的是安全警戒。
好饿。
说到底，此前的战斗如果换做自己率队，结果会不一样吗？艾多没有肯定的答案。毕竟本来由阿西尔所率领的己方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直到那种诡异的前所未见的特殊原生种突然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第34章 D：作战环境.2.2
10天前——
阿西尔率领自愿参与蕾妮等救援行动的千极骑队成员，以非战斗时的极限速度——四百英里驾驶着多轮机车，从地下通道离开寇司。
钢铁都市在他们身后飞快缩小，只剩下核心建筑之一的军部大楼以及防误入要塞自动攻击范围内的警示灯所组成“点与环”的寇司轮廓。
相比需要头盔上辅助的夜视设备来观察地形的其他人，拥有人造义眼的阿西尔夜间战斗要便捷得多，只需要盯着多轮机车前部投影出的地形图与道路进行比对就能确保前行方向无误，头盔对他而言更多是在机车高速前行、卡朵尔恶劣天气以及能让人类接触就直接死亡的空气中保护他、让他和队友进行通话的“非视觉辅助”装备。
再三核对过后，他选定了前往矿区的最近路线，标注完需要注意的分段地形后共享给了全体队员。这时候艾多的地图标注刚完成了一半，难免心情复杂。刚进行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受双大气层和特殊磁场的影响，人类失去的不止是翱翔于天空的能力，还有每颗行星都必须依赖的卫星定位系统，只能将立体地图与作战现场环境比较，从已知的立体地形图与相对定位方式中组合并判断出自身所处确切的位置。是一种相对原始的定位方式，也是战斗人员储备学科的基础课程之一。
艾多毕业于战斗人员储备学科，阿西尔却不是，当然免不了心情复杂。
从寇司城到距离较近的瑞波斯矿区的路程多轮机车的最大时速大约需要一小时，而搜寻一个直线距离三百、半径范围超过五百英里的范围，至少需要花费四个小时。加上两个矿场的周边范围磁场、通讯阻碍以及人在恐惧状态下造成的地形误判都有可能成为增加搜索时间的原因。
排除以上所有不利因素，还有一些无法排除的客观因素——原生种习惯于夜间活动，且拥有白昼二至三倍的移动速度等因素，己方只有在数量倍于敌方且拥有绝对默契的团战能力的队伍协同的前提下才能胜任夜间对原生种战斗。
因此，除千极骑队以外的其它部队已被完全禁止夜间战斗。
“报告。”一位队员的声音通过头盔上装配的通话装置传来。
“说。”阿西尔道。
“偏西方向作战环境风速已达六级标准。一小时内将进一步加强。预测该地区有95%概率形成局部地面风暴。”
“收到。”
结束通话结束的同时阿西尔已经更改了前行路线并联络了千极骑队。
“我是提尔。请讲。”
“报告队长。我准备放弃瑞波斯半径350英里以内的范围，直接去塔卡斯。”阿西尔说。
“因为六级风？”提尔问。
“其一，与大自然直接对抗很不明智。其二，原生种的求生本能会使它们避开地面风暴。”
“我相信你的判断。不过，”提尔队长提醒，“考虑到塔卡斯到寇司的距离远超过瑞波斯，现在又是矿区季节性停产期，矿区内没有一般住民和工作人员，也就没有军部派遣的防卫人员。如果无法及时返程，进入塔卡斯矿区内的你们也得不到其它支援和补给。判断谨慎一些，别盲目冒险。我不希望蕾妮他们人没救来，又陪进去一批人。”
“是，长官。”
联络到这里，耳机里传出了无法判别的杂音，说明这个距离下的通讯时长已经到达极限。
“保持队形，更改行进路线，直接前往塔卡斯。”
阿西尔刚下达命令，艾多的通讯就切了进去。
“副队长。为什么没有把A组作为判断的考量因素之一？”艾多不解地问，“失联的他们肯定收不到天气预测。”
阿西尔短暂沉默。悬浮在空中那些细小的尘土颗粒以极快的速度擦过二人的保护头盔，几乎能看到风从他们旁边经过的形状，多亏性能优异的战斗服装和头盔把呼啸与沙尘阻隔在外。
“已经考虑到了，”阿西尔简明扼要地说，“依照A组组长的能力判断，除非被原生种紧迫追击，否则肯定能按计划完成任务并返回。考虑到原生种凭借本能就知道风暴即将出现的坐标，它们肯定会故意把A组赶往相反的方向，这样二者就都避开了风暴。”
艾多听到途中就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毕竟大部分人，尤其是大部分的军人，都只把原生种当作一种必须歼灭的怪物，而非一种与人对等的高智慧生命体，更不会把原生种和人类放在同等层面上进行作战预判。或许正是这种迥异于常人的思考方式，才让阿西尔获得了提尔给予的副队长任命？艾多来不及思考出答案，便看到彼端出现的异变。
它比黑夜显得更加黑暗，咆哮声连战斗头盔都无法抵挡，像是深渊中涌出怪物，正在昂首咆哮。
但它却并非生物性质的存在，而是一个从核心扩散向四周，同时也被向心力拉着据守成团的不规则气体轮廓，所途经的地方，无论是尘土、树木还是光线，都能吞噬殆尽。
“副队长，风向变了。”刚才通报风向的队员道。
艾多立刻开始了二次测算并很快得出结论：“不止改变了，速度也变快了。”
“预计多久才能抵达塔卡斯矿区？”阿西尔问。
“五分钟。”另一个队员答。
“不行，来不及了，风速变得太快，无法进行下一阶段测算！”
随着艾多的话语，风声仿佛又变大了一些。
阿西尔快速缩小地图，查看附近所有地况，变更了命令：“结成紧凑阵型，前往带状丘陵——”
他来不及说完，耳边已传来AI的报警声：“警告。警告。受局部气候影响，短距通讯即将中断。哔——！”
阿西尔在尖锐的声音中抬起头来，天幕仿佛在一瞬间变得灰白无力，也仿若在一刹亮起，下一瞬却重新陷入黑暗。地面上的一切都被铺天盖地褐黄厚重尘埃掩埋，轰鸣着向四面八方迸裂开来。锐利的沙尘从装备的外侧疾速横扫了过去，部分没有伏低上半身或没有用多轮机车抵挡的人，头盔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细小的擦痕。要不是有这身坚固的装备，所有人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
他们不是没有经历过地面风暴，可卡朵尔上这种永远无法精确预测和避免的自然天灾总是能赋予人新的恐惧。
整个地面风暴团持续了盘踞了大约20分钟，而后不再遵循诡异的螺旋形态，转化为一团既密集又松散的雾团，仿佛一个球体通过向下倾斜的凹槽运动那般改变了方向。
通讯在风暴结束后一分钟内随之恢复正常，阿西尔也第一时间打开了通讯装置。
“损伤汇报。”
伴随着微量的噪音，几个队员先后回复道。
“α坐标，无损伤。”
“β坐标，无损伤。”
“γ坐标，无损伤。”
最后他听到艾多核实确认的声音。
“全员无损伤。”
“很好。”阿西尔立刻下令道，“继续出发。”
寂静的行驶中，天色开始向白昼过渡，距离目的地的越来越近。
“即将抵达预定搜索区域。”艾多道。
“明白。”队员们齐声回答。
“注意警戒。”阿西尔道。
“明白。”
黎明的灰白天色天幕与朝霞一起冉冉升起，替代了原本墨蓝色的夜幕，多轮机车在原野上疾驰所制造出的灰蒙烟尘四起又落，夜视头盔之外的景色逐渐复苏，仿佛另一重擦着地面疾驰的风暴。
天色开始亮了起来，艾多关闭了自己头盔上的夜视功能，借着微弱地自然光线注视着处在自己左前侧一个车身位置。
阿西尔在距艾多奔驰中的多轮机车大约六英尺的位置，以同样的超高时速飞快的奔驰着，直到有一个队员忽然出声，所有人便跟随他的声音抬起了头。
“是塔卡斯矿区。”
第35章 D：作战环境.2.3
不同于寇司城坚固的钢铁外墙和数栋高矮不同的代表性建筑，塔卡斯矿区是一个被高大墙壁围成环状的封闭区域，加上它的剪影东侧有一条嵌在钢铁围墙上的厚重闸门，使得它的整体看起来就像一个诡异的短柄汤勺。
“开启所有通讯频道，准备随时接收蕾妮他们的通讯或求救信号。”随着通讯方式的改变，让阿西尔的声音变得极赋有穿透力，“艾多，你带三个人做你后援，前往最近标高的地，监视周边区域情况，随时汇报并支援下方。其余人组全部以三个人为一单位，按照地图标记搜索各自负责的区域。如果遭遇地方攻击，尽量避免战斗，直到与附近两个单位汇合。”
众队员：“明白。”
艾多很快选了三个人，带着他们将机车转向，驶向他所选定的标高点。其他队员则依照阿西尔共享的地图，循着清晨曙光所带来的希望，以最小作战单位模式驾驶着多轮机车四散开来。
“到达标高点。目前没有发现敌影。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完全天亮。”艾多通过通讯器说。
阿西尔：“对我们有利。”
队员们心下颔首的同时，也陆续将搜索反馈的讯息传回。
“α14没有发现。”
“γ05也没有发现。”
“δ全区域被风暴影响造成一定程度破坏，有落石阻挡，无法搜索。”
“放弃δ坐标区域，提高警惕，绕道δ01搜索，有情况及时汇报。其它组继续搜索并及时报告。已经完成搜索的单位就近协同附近单位，坐标区域搜索完成后再一同返回集合点。”阿西尔一边下令，一边搜索自己所负责坐标区。
蕾妮出现可能性较高的坐标区很快就被筛选完毕，可是他们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艾多，现在还有这个区域没有搜索过。”共享新标注地图的同时阿西开始征询F组组长的看法。
“这块是塔卡斯距离寇司最远的地区，考虑到蕾妮的行动风格，她不可能选择这个降低撤退成功率的方向。”艾多反对。
“既然我们能考虑到这一点，就意味着原生种也是同样。”阿西尔说出自己的看法，“别忘记它们拥有的智慧并不低，甚至可能比我们还高。”
艾多：“……”
“如果同时面对多匹原生种，蕾妮并非自愿选择这个方向。”阿西尔补充，“被动选择会与目标相反。”
“我对第一个看法持保留意见，但赞同第二点。”艾多毫不婉转的表示。
阿西尔对艾多的“标准军人思维”毫无不悦，只道：“那个地区的作战环境很复杂，我需要更为详细的情况。你从那边观察并绘制一个立体地图，同步给我。其他人留下三个单位做警戒，其他人就地休整。”
“明白。”
补充无菌水是所有人的首选项。毕竟从离开寇司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
艾多很快完成了新的立体地图，阿西尔分配并下令各单位。
第二轮搜索涉及的塔卡斯矿区西北部大约四十英里的范围内地形变化极其特殊，不止有雨季冲刷所形成的凹陷地带，还有地面风暴经常经过风噬区域。地形减慢了机车移动的速度，搜索无法定位的蕾妮等人的困难程度也随之上涨，他们唯一可以依据的只是十几个小时前A组与千极骑队本部的最后一次联络。
15分钟后，各个单位的搜索汇报再度集中到阿西尔手中，依旧没有蕾妮他们的踪迹。
阿西尔仔细查看过后，圈出一块坐标区域，询问艾多的意思：“这块半径五英里的地形更适合隐蔽。”
艾多沉吟片刻，给出自己的判断：“没有林区，没有掩体，只有三个乱石区域，还有两个大小丘陵。虽然适合隐蔽，却不适合转移。不会成为蕾妮的首选。”
“通常都是费多负责地势分析吧？”阿西尔问。
艾多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略带尴尬地应了一声。虽然F组平常执行任务时从来没有明确的分配过自己和费多负责的部分，但是他们彼此的默契却自动负责了各自擅长的部分。
“你的想法不难理解。”阿西尔操作着面前的电子屏，规划出新的搜索范围，“虽然你们配合默契，却使你习惯性忽略了很多细节。”
“更正一下我的意见，”艾多趁着对方标注地图时改变了结论，“我们应该放弃东面区域的搜索。”
“考虑到他们可能出现伤者，不会去行动不便的乱石区。需要寻找掩体，隐蔽行踪话，如果是艾多你，会选择哪个地方？”阿西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具有诱导性的问题。
艾多思忖片刻，道：“我应该会选这个小型丘陵地带。掩体不一定要大，但是需要必要的地形地利优势。而这块区域不仅有适合攀爬的制高点，也恰巧靠近塔卡斯矿区。”
“我也这么认为。”
阿西尔认可的同时共享了新的标注地图，恰好就跟艾多所划定的区域一样。
艾多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阿西尔问题又道，做出了与他相同的判断。相比直接否定自己的想法，这显然是更恰当的方式，让人更愿意心服口服的接受接下来的行动。
阿西尔下令各单位出发前往相应的坐标点，艾多则带着同单位的三人前往另一个相对标高点。
抵达小型丘陵时，天色已经彻底的亮了。这不止意味着原生种战斗力的下降，也意味着与敌方遭遇时更容易取胜。
不过，当进入小型丘陵半径二英里范围的时候，包括风声在内的一切仿若陡然静止了，只剩下沉寂的空气充斥在丘陵四周。
“奇怪，太安静了。”一个C组的队员不禁说。
阿西尔和艾多同时制止了他继续发出声音，接着阿西尔就以手势命令大家减缓移动速度并保持绝对安静。
多轮机车的时速从方才的百英里瞬间减到不足二十英里，周围的景物不再带着模糊的影子从眼角飞速擦过，使他们无需头盔上的视觉辅助就能清楚地看见一切的轮廓。
荒芜的丘陵由大小不一的沙土矿物堆积而成，上面零星的生长着一些灌木及野草。灌木的影子被刚从地平线彼端冒出来的阳光扯进了另一丛灌木当中，随着无风空气的静止律动，滑进了丘陵另一面漆黑的阴影当中。
死寂。
仿若风哮的声音从角落里涌出，一道肉眼几乎无法识别的白色光点，从遥远的土丘后面掠过。
然而，所有人都立刻确定那不是风。
有人小心的打开了多轮机车上搭载的侦察探测仪器，可它什么也没有显示。
阿西尔连续打出三组特殊信号，其它队员则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信号一：附近有复数原生种，至少两匹。
信号二：由艾多确定坐标后，立刻歼灭。
信号三：除艾多单位外，不得使用超远程枪械。
在情况未明的状态下，以救人为目的的行动要尽量增加隐蔽性，超远程枪械虽然有不错的攻击力，但是却拥有与其杀伤力呈正比的噪音。
艾多确认原生种坐标的同时发现了一部多轮机车被遗弃在了距离同邻近坐标，远红外线探测表明机车还有剩余能源。
大家精神为之一振，在不惊动原生种的情况下，等循着被遗弃的多轮机车的痕迹继续追踪，却发现了更多被抛下的机车。其中大部分既没有损坏，也有着充足的能源以及A组的标识。
这可是千极骑队的双腿。究竟发生了什么，A组竟然被迫舍弃了它？
众人来不及得出结论，就有了新的发现。
——血迹。
几个人陆续发现了血迹，判断至少四人负伤。从凝固状态看，舍弃机车的A组尚未走远。
阿西尔示意大家切换到最小搜索单位，不放过任何痕迹。
几乎同时，艾多那边也传来了警示声。
但已经来不及了。
阿西尔反射性伏低躯干调转车头，而距离他最近的那人的手掌已经落到地上。
鲜血喷涌的同时，无需命令大家已经抽出轻型枪械，进入战斗模式。
阿西尔的命令也是。
“艾多！”
“不行！”艾多道，“肉眼和辅助视觉都捕捉不到，根本无法狙击！”
说话同时，又一个人的胳膊掉落在地上。
他们依旧看不见敌方。
9天后——
千极骑队·队长办公室
提尔问：“你是否愿意成为千极骑队的一份子，又是否愿意以你的方式加入？奇迹的萨谢尔。”
“不愿意。”比奇拉回答，“我厌恶战斗，厌恶军部，厌恶包括你们在内的这一切……我也不是什么奇迹的萨谢尔。”
他说到途中已经转过身，径直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提尔问。
“我如果说要想办法把他们从矿区带回来，你会觉得我是个白痴吧？”
“……”
“那就当我是个白痴好了。”
第36章 D：作战环境.2.4
9天前——
“——啊！”
哀号仿若贯穿了整个丘陵地带，如钝刀般穿过耳膜。被动防御的局面一直持续队员凭空消失。
轻型枪械掉落在地上，额外携带一份成年人的体重减慢了敌方的移动速度，大家能借助辅助设备捕捉到敌人。
原生种双腿站立。身形比人类成年男性更高，却比强壮的军人要精瘦。身上的纺织品没有衣服的轮廓，像是挂在横杆上随风飘荡的布片。与其诡异感身形不相称的是细腻的皮肤，根本看不见任何毛孔，毫无血色肤色让嵌在面部鲜红椭圆眼睛与血红嘴唇尤为突出。掩藏在它嘴里的则是攻击和进食时才露出的上下各四颗尖利且长的牙齿。
除了这八颗特征型的牙齿，它还拥有一对类似人类双臂的上肢，却比人类的手要长出三分之一，指尖也多出锋利的指爪。只要轻轻一划，就能直接割开千极骑队战斗服。
同伴遭受攻击之时，有将近一半的队员失去了冷静，举枪械准备射击。
“发现了敌人”和“三角”信号不分先后的被阿西尔发出，艾多接收到前者，队员们接收到后者，立刻三人一组构成囊括九个方向和包围与防御阵型。
“背靠背。所有方向必须有人瞄准。”阿西尔说，“禁止盲目射击。”
“收到。”
阿西尔下令的同时艾多那边已经探查到血迹尽头有另一名徘徊的原生种，当即率队员携超远距离阻击装备更换到另一个制高点，架设好枪械并换上特殊子弹。
双方配合极为默契：
艾多给出“随时可以攻击”的信号，阿西尔这边也奇好形成完整的半包围网；轻型枪械火力齐发，烟尘扩散向四面八方，队员及时操控多轮机车回转，在气流边缘围出环形；原生种的指爪，即将切开被他捕获的队员咽喉的瞬间，烟尘恰好散去；艾多等人的视线不再被遮挡，远程枪械子弹出膛，原生种的一只手臂被命中，而后沿着伤口向上爆破开来，被它捉住的队员趁机挣脱，包围圈内所有火力瞄准原生种头部扫射。
确认这匹原生种死亡后，队伍立刻向第二目标移动。
由于此前的减员，第二轮包围作战连阿西尔在内只剩下九名还能战斗队员。
僵持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直到作为诱饵的其中一名队员撞上了小型丘陵侧面一块突出物。原生种当然不会放过多轮机车失控的破绽，阿西尔却已经提前预判敌方移动路径并直接开火。
与艾多那套远程狙击枪械繁复笨重不同，阿西尔使用的枪体并不长，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只普通的轻型枪械，然而却是专门为他开发的改造武器。其在射程上目前还不足以匹敌远距枪械，每次只能发射一发子弹且有可怖的后坐力，却可以近距离发射带跟远程枪械威力相差无几的最小直径爆破子弹。
真正麻烦的其实不是改造枪械的后坐力，而是从填装瞄准到修正发射，几乎都要依靠人工来校准繁琐过程，目前除了阿西尔只有艾多可以使用。不过艾多的瞄准精准度远远及不上阿西尔，在近距离战斗上的预判也略逊一筹。尤其眼下这种情况，艾多更是无法在近距离精确命中原生种的手臂。
原生种手臂断开的位置并没有血流出，只露出骨头与残破的肌肉组织，而后就在缺失的地方迅速生长出一截白色骨头，随后是肌肉与皮肤组织，十几秒时间就已经恢复了原状。
超速再生——这是军部科学家对原生种该身体现象的命名。它们能迅速再生身体的任何部分，除了它们的大脑。所以想要消灭原生种，只能瞄准它们唯一的弱点——脑。但是皮肤和骨头一样也能进行超速再生，并且密度及硬度是其他部位身体骨骼的数十倍。想突破它们再生能力，必须使用超远程枪械并填装特殊子弹。
恰如阿西尔手中这只特殊的改造枪械与子弹。
阿西尔一发子弹打空，立刻退到队友的火力掩护后填充第二发子弹，再度依靠预判敌方的移动轨迹于几秒内的近距离下连发两枪就解决了第二匹原生种，而艾多也已经从远距离狙击掉了尚未来得及靠近第三匹。
等艾多发来“安全”的信号后，重伤的队员已经被转移到多轮机车上固定好，而阿西尔则前去寻找刚才从机车上飞出去的那名队员。
战斗服让队员几乎毫发无损，但他却固执的趴在地上一路匍匐，直到一个宽度二英尺高不足一英尺的扁形洞口前，盯着那几个架设在隐蔽位置的便携激光武器，很快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副队长，这里有情况！”
队员的声音让阿西尔立刻改变了队伍的阵型。
集合和分配任务并不困难，拆掉动口激光装置却多花了不少时间。
阿西尔匍匐进入洞窟，很快与同样匍匐在阴影里的手里正持着比身躯还要巨大枪械的对方四目相接，看着对方几乎被汗水、血块以及尘土附着差点分辨不出模样的脸，愣了片刻才开口。
“你看起来不算太糟。”阿西尔说，“也难怪你们会抛下多轮机车了。”
“是，副队长。”蕾妮的嘴巴里既有血也有沙，干涸的喉咙让她的声音极为沙哑，“其它的组员情况可不太好。侦察小队的人也是。含我在内九人轻伤，三名重伤。其中七人丧失行动能力，其余的队员暂无大碍。”
阿西尔边听报告边将右眼切换成红外线的感光模式，扫过黑暗的低矮洞穴内部。
蕾妮布置的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小队区域防守阵型：有几个人用特殊装备把自己悬挂在洞内的岩壁上；有几个潜伏在不起眼的角落；失去战斗能力的重伤人员隐蔽在洞内的最深处，被两名轻伤的队员保护着……阿西尔终于明白原生种为什么会在这里徘徊，却又束手无策了。
“发现蕾妮组长。”
他通知艾多的同时，洞外与原生种的战斗并没有终止。
就在阿西尔出声之时，艾多也扣下了扳机。
两响由超远程枪械双层特殊子弹离膛时所发出的巨大鸣响，经过风速、距离等不同因素的影响，由经验丰富的阻击手进行修正，划出了最精妙的两道直线。
考虑到L4装备的超远程枪械攻击力不足，艾多特意补射了一发。
两颗特殊子弹在接触目标头部的瞬间爆裂开来，没有血的颜色，有的只是粉碎的白色皮肤和骨头碎片，向着四周猛烈弹开。碎成小块肉和皮肤的残骸仿佛还有自己的生存本能，在地面上疯狂地蠕动了一阵，却无法拼凑在一起，最后形成了各种古怪形状的块状，在了骨头碎片的周围缓缓地静止。
失去了头部的原生种彻底丧失了恐怖的移动速度，痉挛着倒向地面，露出了枯槁般的躯干与下肢。
成功救援的欢呼来不及响起，阿西尔就收到了艾多的提醒。
“远处有四匹原生种正朝这个方向移动。”
“收到。”
他们迅速重整队伍后，发现伤者已经无法自行驾驶多轮机车，加之还有不会驾驶这种车辆的侦查小队的成员，情况不容乐观。
蕾妮对支撑着自己的重量、协助只能单腿移动的自己的副队长显得欲言又止，最终视线扫过周遭刚从矮洞里被救出的队员，选择了沉默地扯扯干裂的嘴角，抓起旁侧C组队员递上的无菌水闷头畅饮，阿西尔打开了手腕上的通讯器。
“呼叫本部。”
“我是提尔上校，请讲。”
“距离塔卡斯矿区三英里处，成功救获A组。”
通讯器的对面一瞬传出喜悦地欢呼声，而后才是提尔的声音。
“核对返回路线。”
“暂时无法核对。”阿西尔说，“这里伤者过多。队长，我需要支援。”
在仅只有十秒的通讯时长里，提尔竟然沉默长达1秒才重新开口：“中尉。没有支援。”
不是“不能支援”，也不是“没有支援许可”，而是“没有支援”。
千极骑队内除了执行任务的成员，还有同样人数的替补成员，以及训练中的后备成员。听到提尔的回答，阿西尔意识到发生了连替补和后备支援都已经被调配到其他任务中。至于理由，以提尔校官的级别竟然无权透露，可想而知其严重程度。
“抱歉，中尉，你们只能靠自己了。”
与提尔上校的通话到这里超过时限，已经自行中断。
虽然听不见，蕾妮却隐约能猜到，而阿西尔已经下令：“暂且撤入塔卡斯矿区。”
队伍上路没多久，艾多就接通了阿西尔，问：“呼叫支援了吗？”
“没有支援。我们必须依靠自己。”
大家早已经调成近距通讯模式，周围所有的人无疑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千极骑队队员默契的没有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可那些被救出的侦查小队士兵却小声议论起来。
“听到了吗？”
“没有支援。”
“这是什么特殊部队？”
“竟然连必要的支援都没有。”
“我还以为千极骑队跟我们这种被遗弃的诱饵不同。”
阿西尔没有制止他们的议论，艾多却已经听不下去。他不悦的回过头，凌厉地扫过发出声音的侦察小队，成功让他们闭上嘴。
“现在怎么办？”艾多问阿西尔，“最优选是……”
最优选：放弃不能行动的伤员，改为歼灭更多原生种。
这种残酷的选择艾多当然不会说出口，只能以眼神询问副队长。
阿西尔摇头：“这是救援任务。”
救援行动中的歼灭胜利只是附属品，救援才是主要目的。
“报告。有三匹原生种正急速接近本作标点。”负责警戒的队员说。
艾多和阿西尔交换眼神。他们都明白，方法也只有一个。
“现在是矿区季节性停产期，所有光伏动力，包括打开安全防卫大门的动力源都被限制，直接输送回寇司城进行能源储备。”艾多说。
“有手动装置。”阿西尔简明地说。
“手动装置太过复杂。”艾多迅速向周围的队员确认并得到了意料之中的肯定答复，“而且这里的队员都毕业于战斗储备学科，除副队长之外，没有人擅长机械手动控制。”
“蕾妮不是。”
艾多和蕾妮齐声反问。
“什么？”
“我？”
“蕾妮可以配合我。也只有她对骨骼的精确操作能力才可以配合。”阿西尔说，“掩护就交给你了，艾多。”
第37章 D：作战环境.2.5
被尘土覆盖的多轮机车区别于从寇司出发时的光鲜，已经是历经无数次战役的老兵，莫名显得比之前更为可靠。
多轮机车作为战斗专用的交通设备，当然不会配备舒适的“乘客座椅”，也没有任何安全扶手或支架。
只有一条腿能用的前提下，未免从高速疾驰的机车上跌落，坐在多轮机车后部的蕾妮只得抓紧前方阿西尔的肩膀，动作相当别扭。
“我可不想某天莫名其妙的，或者一不小心就会被副队长的崇拜者围殴致死。”她用头盔内置的通讯器自我调侃。
类似的调侃阿西尔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实事上他树敌也不在少数，成为他的同伴或队友必须有能力应对双倍的危险。连轻浮政治家都不放过的蕾妮显然就有这种能力。那些妄图围殴她的家伙反而更需要担忧。
“‘奇迹中尉’会加入我们，对吗？”蕾妮忽然出声，“他能弥补我们目前最大的短板。我是说医疗和研发方面。这样加上矿区的资源、寇司的资金以及我们现有的优势，接下来只需要解决掉人才招募和储备问题，就不用再跟军部有任何瓜葛了。”
“奇迹中尉”这个称呼成功让阿西尔安静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等到蕾妮确定他不打算作答，副队长却给了她一点“小惊吓”。
“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私下调查清楚了。”阿西尔语气笃定。
“这个也不算短吧？反正驾车离开寇司的路程不短。”蕾妮没有被拆穿的窘迫，“我是在路上打发时间，顺便一查。要知道副队长的朋友可是属于特级稀有物种。大家都很好奇。”
“蕾妮。”阿西尔打断对方，“你的手确定都没有受伤？”
“是的？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副队长想掰断我的手？”蕾妮明明听出了对方的潜在意思，却依旧假装受到了惊吓，“请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我愿意写10页检讨书！”
“蕾妮组长，”阿西尔再度出声时语气相当肃穆，“如果无法进入封闭的矿区，就无法避过复数原生种的袭击。所有的队员能否活着回到寇司的关键，就是你和我。目前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明白了吗？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的手还可以动吗？”
“是的。副队长。”蕾妮及时收敛起玩笑的态度，“我明白。我的手完全没问题。随时可以执行任何命令。”
“很好。”
阿西尔骤然安静下来，蕾妮也相当识相的沉默了。
刚才说时，阿西尔已经计算并设定好从下风口前往塔卡斯的最短行路线——毕竟原生种的嗅觉非常灵敏，并解除了有速度限制的“全自动安全驾驶模式”，切换为“半自动模式”。
随着提示音的出现，车载地形图变化为投射在前左右三个方向的半弧形投影，构成即时地形分析、辅助以及“可以提高时速”等接连不断的AI提示音。
“加速吧。”
安静片刻的蕾妮突然出声拿回“判断权”，阿西尔似乎相当满意，肃穆的气氛也变淡了不少。多轮机车随之从崎岖的障碍上跃起，剧烈地颠簸接连出现，沙尘刮擦过头盔的方式如同锐器，隔着作战服仿佛都能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细微刺痛。
“时速400英里。”
阿西尔和蕾妮的头盔同时想起AI提示音，左右两侧也变成肉眼无法看清的“色块”。
“时速500英里。”
下一秒提示音再度出现，进入了手动模式下的最高时速。
整个行驶过程大约只能持续了数十秒，头盔里的空气过滤装置却很快就疲于供给，让他们无法继续通过对话沟通。
雨不知道何时又下了起来，藉由行驶速度化身子弹，不断攻击着头盔和作战服。
蕾妮不知何时却露出了笑容，如同在享受疾驰。阿西尔同样不受影响地专心驾驶。毕竟是在这种时速下，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导致车毁人亡。但他们却都不觉得恐惧，反而相当平静。
不过几分钟，多轮机车的手动模式就已到达极限，自动转换回自动辅助驾驶模式，没多久就停在了阿西尔预先设定好的目的地。
蕾妮抬起头，看着塔卡斯矿区与寇司外墙相同的多层合金铸墙壁。
略微向内弯曲成弧线，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绵延至视线最远端。
阿西尔调转机车沿着巨大的钢铁墙壁边缘，行驶至比雨云更暗的厚重阴影下。
蕾妮拼命向后扬起脖子，才能勉强看到那堵巨型的合成钢墙壁的顶端，根本目测不出高度，只感觉像在仰望乌拉诺斯大楼。
墙体上密布着由各个并接零件都异常的巨大，以锯齿形嵌合彼此形成双向衔接，让构建它的每个部分都找不到脆弱的缝隙，使之成为标高虽然及不上寇司，厚度却达到一百英尺的另一种要塞防壁。
这就是专门出产铁矿的塔卡斯矿区。
相比另外一座出产稀有金属的、墙壁上装备有更多武器的瑞波斯矿区防御外墙，它更加坚固且厚重，在牢固程度方面甚至比寇司城要出众。原因是这里就产出铁矿，材料相比其他地方都有丰富。
沿着弧形的矿区外墙行走几步，就能看到衔接这头钢铁怪兽两端的机械闸门。
主体使用了超过100层复合钢，四周有超过300根钢栓，每根都需要10个承重装置同时运作才能升起闸门。
为了保障矿区作业人员的安全，这扇只在“汤勺柄”末端设置了可供出入的闸门。
在经过让人望而生畏的巨型闸门，沿着墙壁再向前不过十几秒后，就能看到闸门旁边预留的“故障检修出入口”。
它乍看起来只有一般家用房屋的大小，极不起眼的嵌在阴影之下，却有着大当量炸药也无法破坏的强度，也是唯一可以通过手动操作进入矿区并开启闸门的途径。
阿西尔双手一撑防御门下方的台阶，利落地从侧面攀上，再俯身抓住蕾妮的胳膊，把她直接提到台阶上，这才打开军部专用通讯器，呼叫了军部。
能否“手动操作”是一回事，想要打开外面这扇门就需要安全密钥。
与其花时间破解它堪比卡俄斯军部——乌拉诺斯大楼顶级防御系统的密钥，不如直接索取。
“请讲。”
“我是千极骑队副队长阿西尔中尉，请接通千极骑队。”
“声纹确认。已转接——”
短暂的AI提示音响过后，彼端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我是提尔上校。请讲。”
“队长，我需要塔卡斯矿区紧急入口的通行密码。”
“稍等。”
“是一个四十位进制的密码，而且会按照时间随机颠倒一次顺序。你必须根据输入和开始和结束的时间连续使用两遍。使用过程还必须同时注意操作闸门上的特殊手动装置。有效时间10分钟。”
“明白。”
阿西尔默记下了提尔上校转述的密码并共享给蕾妮，同时还在门前地板上开启了位于门下方操作装置，那娴熟地动作看得蕾妮都瞪大了双眼。
该装置有成人上臂粗细，呈斜坡状，一端附带着可以抓握的手柄。密码输入键盘却在侧面，需要从原本所在的位置探身，佝偻着身躯才能操作。
简直就像要让人用脚去操作手柄，这样才能兼顾两端。
“我简单说明一下这个装置的运作原理和使用方法。防止操作失误引发意外。”
8天后——
比奇拉没有离开自己所讨厌的乌拉诺斯大楼。
因为他的目的地就是千极骑队上面的某一楼层。
等他交替重复了数十次“杵在没有编号的那扇门前发呆”和“在门前来回用力踱步”的两组动作后，终于咬牙拍向金属门旁访客用感应装置，发出了会见申请。
核实身份后，门自动向旁边滑开，一位高挑的女士官快步迎上。
她身着没有丝毫褶皱的事务类女士官专用军服套裙，有着过肩的卷发、精致的妆容和美丽的双眸，举止风格也跟活泼的蕾妮正好相反，是温婉类型。
“奇迹中尉！”
对方虽然难掩惊讶，嗓音依旧温柔，甚至连礼仪性质的握手都没有，仿佛知道中尉讨厌非必要的肢体接触。
比奇拉想用谩骂的方式来拒绝这个称呼，可现在并不适合，只好抬手遮挡了一下自己脸上别扭的表情，假装室内涌出的光线刺痛了眼睛。如果被问起，也可以谎称是在用这种方式打招呼。
女士官捕捉到比奇拉的肢体语言，动作陡然一顿，忙小声补道：“抱歉。已经习惯这么称呼了。中尉现在应该很讨厌这个称呼了。下次我会注意。”
“洁弗西卡，好久不见。”
比奇拉略过了对方的歉意，站姿跟他的声音一样别扭，用词礼貌得就像换了一个人。
“我想请你帮个忙。”他说，“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如果我们以前的交情还作数的话，请别拒绝。或者需要什么做交换条件你尽管说，我会想办法……”
8天前——
第38章 D：作战环境.3.1
“地面有因为操作失误会触发的高压电流，内部是用易碎容器装载的有两种危险液体作为触发装置。”
阿西尔一丝不苟地为蕾妮讲解。
“如果你对手柄出力过大，容器就会破碎，触发液体融合型放电，通过增强装置估计每秒产生大约三万伏。共五秒。”
“等等！我来！？”蕾妮的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
但抱怨和惊讶跟她的行为似乎毫无关联，并不需要阿西尔重复或催促，她就已经依照指示握住了手柄的相应位置。
“你控制好手柄装置，我去输入密码。注意，一定要慢，还要保持匀速。配合我输入的速度间隔一秒往内推进一英寸。”
“一英寸，一秒，要慢，要匀速，保持一秒的状态。我明白。”这种需要超高精度的操作的确很少有人能做到，蕾妮恰好就是能做到的少数人，不过……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小心失误了，不止是闸门能不能开启的问题，而是我和副队长会一起瞬间被烤熟是吧？”
“就结论而言——答案是肯定的。”
“……”
听到阿西尔的口头禅时，蕾妮对现状表示了绝望。副队长却对她的理解能力表示赞赏，难免让蕾妮觉得可能已经被提尔传染了“头疼重疾”。
“副队长，”蕾妮皱眉，“临死前我想申请惨叫许可。”
“批准。”阿西尔即答。
蕾妮：“……”
阿西尔没有继续这个玩笑，却示意艾多他们所在小型丘陵的方向。
“那边有动静。艾多应该已经开始往闸门这边撤退了。肯定会与原生种发生的战斗。”
“塔卡斯这些变态家伙究竟为什么要把一个维修用的手动门设计得那么复杂！？我一定要让这家伙的脑袋和身体分家，再把他们的脑袋全部送给原生种。”
蕾妮骂完就握紧手柄，自嘲地表示：“或许我被烤熟之后会变得出乎预料的美味？”
“很有可能。”阿西尔赞许地点头。
“这种情况下就算被副队长夸奖，”蕾妮在不大愉快地情况下找回了全部幽默感，“我也完全不想说谢谢！”
“就结论而言——原生种不吃熟食。”阿西尔说，“这也不是在夸你，只是在陈述事实。”
“……”
蕾妮的幽默感被阿西尔的两句话彻底扼杀。
“副队长的神经一定是合金做的！”她悲愤交加地瞪着对方控诉。
“如果你做不到，就没人能。”阿西尔说，“这句才是夸奖。”
蕾妮难免怔了片刻，这次她道谢了，还笑了。
“我开始倒数了。”
“好的。”
阿西尔颔首示意蕾妮准备。
“三——开始！”
堪称无懈可击的配合随即呈现：
阿西尔即便无法从正面看到密码需要输入的字符，也能精准无误的敲击一连串复杂的密匙；电子屏上飞快的呈现出四十位进制的数位密码的同时，半靠在地上的蕾妮仅靠单手支撑，就能不受干扰保持相同的时间间隔，同时进行以秒为单位把手柄斜面向内推进操作。
他们的配合操作持续了接近三分钟，直到蕾妮将手柄推至装置最末端，负责输入的阿西尔同时完成了输入。
蕾妮骤舒了一口长气，低声庆幸自己“没有变成烤肉”的同时，发现门扉四角亮起了黄色的方形指示灯。
门扉开启，出现能让一个成年人通过的通道，材质与塔卡斯矿区的墙体相同，顶端有一个个向内顺序排列闪烁的警示小灯。
看着稍微放下心来的蕾妮，阿西尔冲她扬了扬下巴，示意：“里面还有麻烦的装置。”
“为什么副队长看起来不像麻烦，而像是高兴？”蕾妮有些无语，“是我的错觉吗？”
阿西尔称赞了对方的敏锐，伸手搀了一把蕾妮的胳膊，把她推向通道前方。
“走吧。”他说，“我们要在艾多他们来之前通过这里，才能抵达矿区防卫墙壁的另一端，操作可以手动打开闸门的装置。”
“遵命长官！”
蕾妮边应边单腿蹦跳起来。
两人以别扭的姿势在过于狭窄的通道艰难向前。
阿西尔就像在帮助蹒跚学步的婴儿，不时抓住对方的胳膊，帮她稳住重心。
“这个时候真要庆幸来救我的是副队长，而不是哈托。”通道比蕾妮想象得长，她不禁开起了玩笑，“否则哈托一个人就可以把通道给塞满，大家都会被卡在这里动惮不得。”
阿西尔稍微想像了一下可能发生的情况，发出了一个短促的气音，并期望安静地闪烁地警示灯似乎迅速掩藏了这个气音，蕾妮却还是清楚地听到了。
“副队长，你刚才笑了吧？”蕾妮问，“你心情不错的样子，是我的错觉吗？”
“有吗？”阿西尔反问。
“我亲耳听到了！副队长就不要狡辩了吧？”
“就结论而言，这并不是重要到需要狡辩的事。”
“这可比副队长想像中要重要得多。”蕾妮摇晃了脑袋，语速飞快，“副队长露出笑容的频率之低，让我们都以为副队长脸上缺少一种被称为‘笑神经’的东西。虽然你其他的表情也不多见，至少曾经出现过几次。我真的无法想象副队长跟那个‘奇迹中尉’会是朋友。你们俩明明是相反的类型，而且他看起来还很容易激动。”
说到最后，蕾妮忽然感慨：“如果副队长的笑容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我可能会更高兴一点。”
阿西尔问：“这种情况？”
“副队长你的脑袋里还缺少那种叫做‘紧张’的神经吧？”蕾妮几乎都要哀嚎了。
“原生种还没出现在这附近。没必要紧张。”阿西尔平静道。
“……算了，”蕾妮倍感无力，“下次你要笑之前最好先告诉我，我可以跟其他组长打赌，赢了就分副队长一半。”
“打赌的事情就相对有难度了。”阿西尔补充，“表情属于我自己也无法预测的范畴。”
“副队长果然不知道什么是紧张。”蕾妮哭笑不得，“我们现在可是有成堆的伤员，我们组的装备约等于没用，还带着一堆看见原生种就只会尖叫的普通兵。现状简直堪称：绝望。”
“是吗？”阿西尔只给出反问最低限度的反馈，“出发之前我已经考虑过失败的可能，也思考过抛下不能行动的队员强行突围返回寇司的选择，不过考虑到这里是塔卡斯，就结论而言——我们已经安全了。”
“已经安全了？”蕾妮觉得对方省略了非常关键的部分。
“是的。”阿西尔颔首，却没有解答。
同步的肢体语言似乎是阿西尔宽慰别人时的习惯，也是撒谎时增加可信度的手段。
但蕾妮正背对着他，根本看不见，心下只觉得越发头疼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完了数十英尺的距离，抵达了通道尽头，来到唯一能开启塔卡斯闸门的手动装置前。
“就是这个。”阿西尔说。
“这个？”蕾妮指着面前唯一的金属盒子问。
足够显眼，却不像是一台需要精密操作的装置。
“没错。”阿西尔笃定。
开启金属防尘罩同样需要密码钥匙。
不过这次他没有联络提尔队长，而是直接开始输入深藏在自己记忆里的通用密钥。
到第三组的时候，“金属盒子”发出了刺耳地“吱”声。
盒盖缓缓向上升起，露出内部直径约一英尺，近似一枚巨大螺丝的奇怪装置。
“旋转轨道”形成的“楼梯”庇护了“透明管道”，由未知的分隔装置装盛着三种不同颜色的液体。
具体是什么颜色就因为经年累月积累的灰尘而看不清了。
阿西尔让蕾妮扶着墙壁站稳，上前对这个奇怪的机械装置进行了一连串操作，再探身按下了墙体上隐藏的“启动按钮”，让“入口”和向上延伸的垂直金属扶梯先后从侧面逐层展开来。
蕾妮为阿西尔这一连串娴熟的操作惊得愣了片刻回神，近乎目不转睛地仰望向向上的“入口”，再瞥一眼自己已经仅剩装饰作用的那条腿，爱莫能助地冲副队长耸肩。
阿西尔当然不可能让她单腿向上跳，只是简洁明了地教导了对方如何操作。
这里的装置大抵与外面的装置相同，区别是这次“更可见”。
透明管道里的三种液体被装置推出，裸露在空气当中。
蕾妮终于看清了那几瓶液体的颜色：一种接近于荧绿色，一种是紫红色，第三种是红色。
阿西尔说完就弓腰跨进了入口，轻松地向上攀爬而去。
“依旧由你负责操作，”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这边只负责承压。”
尽管副队长嘴里蹦出的每个单词蕾妮都能听懂，却满脑子都是方才的经历。
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副队长，如果我操作失误，也会赠送‘电我一下’的服务吗？”
阿西尔正专注于上面的操作，安静了几秒才否定了对方的猜测。
“这里没有高压电。”
蕾妮刚放松下来，就又听到对方说。
“只是会出现大约能波及半径二十英尺范围的小规模爆炸。”
“……”
第39章 D：作战环境.3.2
蕾妮大张的嘴巴过了三秒才合上。
她忽然有点理解“提尔妈妈”每次看到组长们都头疼得要命的那种复杂心情了，因为她现在看着副队长也觉得头疼，心下难免怀疑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导致“小心眼”的副队长记仇到现在。
“副队长能不能别用这种平坦的语气恐吓自己的属下？”
“就结论而言——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
蕾妮心下十分无语，阿西尔却已经完成了上方的操作，顺着金属通道下来，绕过蕾妮来到另一侧，调出另一个同样巨大，却刚好能与“螺丝”相匹配的“螺帽”。
“好吧……这次我该怎么做？”蕾妮认命地叹气。
“等我推动左边的时候，顶上的指示灯就会全部变成绿色。”阿西尔说，“你有80秒的时间旋转主体，把两边连接起来。过程中尽量控制倾斜程度，别让危险液体溢出容器。”
蕾妮已经调整好心态，没有再浪费时间惊讶，只点了下头。
虽然她心下可没少臭骂塔卡斯的机械工程师居然做出这种变态的装置，甚至怀疑脑袋结构如此糟糕的家伙为什么会被安排负责这种……等等，差点忘了副队长也是学机械工程，怪不得她也无法理解副队长的脑袋构造！
“蕾妮，这边就交给你了。”
“副队长还要上去吗？”
“上面有个类似的装置。必须进行拆分操作。”
蕾妮：“……”
阿西尔说完再度向上，蕾妮则倚着墙壁调整重心，等待指示灯变绿。
与门口需要节奏感的巧妙操作不同，这次需要的是腕力、臂力以及腰力。
整个千极骑队内，单就操作机械骨骼产生的力量单位而言，蕾妮只略逊色于哈托。但跟哈托的身体优势不同，蕾妮可以说是完全依靠对机械内骨骼的控制技巧，就能凌驾于自己原本的身体能力之上。
至于阿西尔，他甚至无需机械骨骼就能与哈托的力量持平。
紧张加上不能直接使用蛮力，外加必须要求平稳的操作模式，比蕾妮想象中困难。
她的背部早已经沁出了汗水，只是被特殊材料的作战服不断吸收，才没有失温。她受伤的腿同样是基于作战服，才不需要急救也能不影响身体其他部分的行动。
终于只剩最后一点就能完全嵌合的时候，蕾妮脑袋里已经只剩下回到寇司城的渴望。
她需要千极骑队“优秀的”医疗小组，当然在那之前她更需要洗个澡……
突然，就在最后一条“螺纹”的尾端，蕾妮身处的这条通道剧烈震动了起来。
不，并不是这条通道。
蕾妮慢了半秒才发现那是整个塔卡斯矿区钢墙整体遭受到剧烈冲击才会形成的强烈震动。
过于可怕地震动让腿部有伤的她当即失去平衡，整个朝旁边栽倒，而她手里的装置也因为失去支撑而出现了倾斜。
她既不能松手，又不能站起，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僵持状态。
几乎就在危险液体从装置里即将因为她逐渐脱力的手臂而失去控制倾倒出来的刹那，她蓦地用脸着地撑起了自己躯干，重新把装置托高到安全位置。
阿西尔几乎同时从顶部跳下，伸手一把托住了装置，将它尾部一推到底，平安完成了所有操作过程。
“呼——”
蕾妮趴在地上大舒了一口气。
虽然过程持续时间不长，但是对她的心脏负荷却堪比十年。
而且她的脸很疼。
“副队长！”
蕾妮抬起头来感动地看着对方。毕竟她不想提前告别人世。
阿西尔没有回答，也没有对蕾妮的失误恼火，更没有把对方从地上扶起来，而是维持一惯的脸孔，安静的注视着机械凹槽内三种颜色的液体在以极其缓慢的方式和聚合在一起，不断产生出一连串爆炸。
可控的爆炸能量被完全封闭在内随之转化为动能，推动了原本需要大量电能才能驱动的机械装置，传出同样可控的震耳欲聋轰鸣声。
它有别于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并非恐惧，而是敬畏。
是人类对自己制造的巨型机械运转时所产生的敬畏。
“矿区闸门开了？”蕾妮依旧在地上，艰难地侧过身，在噪音中提高了声音。
阿西尔点点头。
“那开门之前的震动是……？”蕾妮后面的声音被噪音淹没。
阿西尔摇摇头，打手势：先离开这里。
他终于把蕾妮搀起来以后，以半拖半扛的方式，把她带离了通道并关闭了维修入口。
距离他们不远处，已经能看到那扇巨大闸门开启时所掀起的尘埃，以及他们刚使用过的多轮机车爆炸后的残骸。
——这才是刚才通道里剧烈震动的源头。
毕竟多轮机车内不止装载着基础能源，还有许多备用能源。
一旦出现爆炸，威力可想而知。就连塔卡斯矿区的墙体上，都多出了碎片冲击出的凹痕与深色焦痕。
让阿西尔的多轮机车爆炸的不是原生种，而是千极骑队的队员们。
阿西尔和蕾妮在忙于闸门装置时，艾多率领的掩护队员们此时正位于阿西尔和蕾妮的不远处，并且遭到了三匹原生种来自不同方向的围攻。
袭击比预想的要来得快，他们堪称毫无准备。
其中一名队员因而没来得及使用艾多要求的机动性武器，反而在情急之下使用了机动性很差的狙击武器——超远程枪械。
在近距离在乱战中，超远程枪械轻易就被原生种阻挠，因而偏离了射击轨道，继而打中了远处阿西尔的多轮机车的能源箱。
被爆炸波及其实远不止是多轮机车本身，还有放在车载枪架上的超远程枪械，以及阿西尔专用的特殊武器。
确定武器已经损坏的阿西尔不再停留，伸手把蕾妮扛在肩上，径直朝着已经开启到足够数人通过的矿区闸门方向跑去。
负责运送伤员的队员们已经在那里静候，看到他们跑来便有组织地向矿区内撤退。
但，唯独艾多他们没在。
阿西尔把蕾妮安置到其中一架已经有伤员的多轮机车上，同时让人空出一辆多轮机车给他，两位千极骑队队员立刻把一位伤势相对较轻的几名侦察兵从车上抬了下来。
没想到阿西尔刚跃上车背，却被一名侦查小队的成员叫住。
“阿西尔中尉，伤员怎么办？”
阿西尔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颜色不同的双眼透过头盔前部的透明遮挡物依旧凌厉，让对方瞬间丧失了继续质问的勇气。
“蕾妮，这里就交给你了。”阿西尔说。
“明白。”蕾妮了然。
她背对在副队长疾驰而去的背影，边让大家继续退入矿区内，边看向刚才那个质疑阿西尔的侦查小队的成员，冲他钩了钩手指，表示对方到自己面前来。
“说你的名字和军衔。”
艾多原本把队员分成两组。一组人负责运送受伤人员到塔卡斯矿区的闸门方向，另一组负责战斗。
问题是侦查小队的士兵已经被吓坏了，根本帮不上前一组的忙，间接导致另一组的人手被占用，断后就变得相当被动，途中就被迫从掩护变成了诱饵。
跟指挥对原生种经验丰富的千极骑队队员不同，侦查小队大部分的作用都是拖后腿。尤其当一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原生种窜入队伍的瞬间，指挥就基本失效了。
一片混乱中，有队员差点误击中队友，艾多只能命令大家谨慎开火。
直到接二连三的枪响出现，在队伍中引发混乱的原生种应声倒下，艾多才发现阿西尔不知何时已经前来支援并及时阻止了混乱。
考虑到身后还有追踪而来的其他原生种，他们既没空查看中枪的原生种是否死亡，也没有过多的交流，直接打了个手势就驾车急速冲进了塔卡斯矿区，正好撞上蕾妮爆发过程的后半段。
蕾妮“说你的名字和军衔”过后，那位鲜少在战斗一线见到女性士官的侦查小队成员已经察觉不妙了。
准确的说是：一等兵波塞·赫斯菲托接下来就见识到了有生以来最粗鲁、最能骂并且在受伤情况下还能让他怕得瑟瑟发抖的士官。
蕾妮等到波塞走近后，毫无预警地直接往他下巴上来了一记右钩拳。
虽然她手下相当留情，腿也不能帮助她恰当的发力，拳头的威力依旧足够强劲。
不过考虑到与她的外表截然相方的暴戾应对方式以及勉强及时手下留情，对面的波塞受到的惊吓可能比攻击要多，直接臀部着地。
波塞的半边脸和下巴很快肿了起来，而大家此时还在忙于退入矿区，显然不会有人空暇到注意到这短暂的“意外”。
如果说此时打击波塞的是惊愕，接下来则让他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我是不知道千极骑队的新人跟你们这些侦查队的××家伙有什么×××的不同，至少我们的新人没有你们这种××××××程度的白痴！像你这种类型的×××××，全部应该丢回战斗人员储备学科，让教官们把你们当成×××××，重头训练！”
一口气骂了无数脏话的蕾妮不忘指着对方的鼻尖宣布。
“我是千极骑队A组组长——蕾妮·穆特雷亚军士长，你对我刚才的言行有任何不满的话，尽管去投诉我。”
蕾妮骂完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过身准备一蹦一跳的离开。但经过这番富有创意的臭骂，周围都注意到他们了。而她竟然不躲也不藏，反而环视四周的同伴们，道：
“各位，请相信你们所受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这一刻——我们必定能平安的返回寇司！”
“是！”
响亮的回答顿时回荡在了四周。
“我们一定能平安回到寇司！”
所有人都不禁重复了这句话。
……
目睹“精彩环节”的阿西尔和艾多相互间交换了眼色，似乎都有些想笑。
他们显然不会因蕾妮的言行惊讶，毕竟只要加入了千极骑队，早就对蕾妮的类似行为习以为常了。
手比嘴巴快的暴力、骂人爱用难听的脏话等等都是蕾妮的缺点，可她同时兼备坚韧、冷静以及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样的优点。
“这次一种特殊才能。”艾多低声感慨。
阿西尔用沉默作为附和，大步上前。
等艾多安排好队员去制高点，余下的队员已经火速在阿西尔面前重新集合，另一个之前“不小心”遗忘的问题也随之显现。
阿西尔一言不发地示意蕾妮和艾多单独出列，跟自己去旁边。
周遭只剩下他们三人时，他就重新开口了。
“有一个问题……”
第40章 D：作战环境.3.3
阿西尔的话让刚才还在单腿蹦着的蕾妮跟艾多一起定住，倒抽一口凉气后互相对视半晌，都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他们同时看向说话的副队长，齐声问：“我听错了吗？”
“没有。”阿西尔坦然。
蕾妮和艾多尽量只用脸上呈现出的“三个圆”表达心下地惊愕，免得自己怪叫。
“真的没有手动关闭矿区闸门的装置？”艾多尽可能压低了声音。
“这类问题”向来是副队长负责考虑。不是说蕾妮和艾多没脑子，而是默契的习惯。没想到居然发生这种“意外”，在他们看来根本不是犯错，而是无法理解，简直怀疑副队长被原生种吃掉了脑子。
“为什么会没有？”蕾妮问。
“我设计闸门手动装置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阿西尔毫无愧色地据实以告。
“……”
“什么？”
蕾妮沉默，艾多惊呼。
此时蕾妮终于明白阿西尔操作手动装置时的娴熟究竟是从哪来的了。
那毕竟是副队长亲自设计的东西，还能有谁比他本人更熟悉！？
也难怪她刚才就觉得无法理解设计者和副队长的脑袋，闹了半天这根本就是同一颗脑袋！
艾多和蕾妮不知不觉回身看向矿区那扇巨大的闸门，注视着它继续敞开的轨迹，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从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仅够一台多轮机车并列行走，已经宽阔到足够五台机车并列行走。
在没有任何驱动能源的情况下，利用不稳定液体的爆炸当量来驱动，本来就很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也是让艾多完全无法理解的是：“副队长既然都设计了手动开启装置，为什么不再设计一个手动关闭装置！？”
“这不像是副队长的风格啊！？”蕾妮疯狂颔首。
“我毕业了。”阿西尔道。
艾多、蕾妮：“……”
阿西尔的语气依旧平静，坦荡得让他面前的二人想拍额呼痛。
严格来说，塔卡斯矿区的闸门手动并非阿西尔专门为矿区设计的，只是使用自己在高级机械工程学科里所学到东西设计出来的“毕业作品”，是一种基于“没有能源如何提供动能”而“具象化”的“想象产物”，相比实用性自然更倾向于天马行空，没想到后来会被矿区选中。
原本这应该是阿西尔作为机械工程师职业生涯的开始，自然有足够的时间再设计一个关闭装置，可他突然加入了千极骑队，而效率奇低的矿区经过三年依旧在使用阿西尔设计的半成品。这只能证明机械闸门从未发生过打不开的故障，亦或阿西尔设计的装置太过复杂，以至于其他人无法设计与之配套的关闭装置。
他们必须在闸门彻底敞开前想出办法关闭，否则塔卡斯坚固的要塞外墙将失去作用。
艾多和蕾妮一起死盯着阿西尔。也可能是瞪。
“有一个办法。”
阿西尔没有让他们失望，用随身终端调出自己刚才已经进行过标注的矿区结构图。
“只需要对这几个位置进行定向爆破。”
他指出闸门的几个关键支撑衔接点，蕾妮和艾多再一次沉默了。
虽然可以使用投射形炸药，但是对于这种坚固的要钢铁塞根本不会造成伤害，最好是进行定向爆破，这样不止能控制波及范围，还能达到只破坏关键承重部件的结果。
“用什么作为引爆材料？”艾多虽然不如他孪生弟弟费多专业，依旧是半个爆破专家，“通常爆炸当量肯定不够。”
“多轮机车。”阿西尔显然已经考虑好了。
“不会吧！？”蕾妮用力拍打了自己的前额，心下不禁愤懑：肯定是刚才多轮机车爆炸对墙体造成的伤害给了副队长爆破的灵感！而她刚才还承诺大家能平安返回寇司……
“副队长，”蕾妮有些无力地问，“没有多轮机车我们要用什么返回寇司城？”
如果他们被困在塔卡斯矿区，身处季节性停产期间没有任何粮食储备的地方，他们会被活活渴死或饿死。
艾多不止觉得头疼，牙也疼，道：“虽然多轮机车爆炸的威力的确足够，但相应的爆炸的声音也会吸引来更多的原生——基于这一点，我想反对，但是我好像也没有其他代替的办法。如果蕾妮组长有，劳驾请别私藏？”
蕾妮：“……”
“既然都不反对，其它人就按照原计划撤退到这个地方。”阿西尔按照爆破次序依次指向各个标注坐标并简要向二人说明矿区内的几个制高点，“艾多负责爆破，蕾妮负责……”
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有队员示警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与高速移动所掀起的沙尘几乎不分先后。
“发现高速移动目标，正在直线接近矿区——”
一道白影伴着沙尘闪入矿区，径直袭向阿西尔等人。
艾多和蕾妮来不及反应，阿西尔已经抽走了艾多随身的改造武器。
它跟阿西尔刚被炸毁的那支枪几乎同款。缺点同样是有限射程、可怖的后坐力以及每次只能发射一发子弹就需要再度填充，优点是能近距离发射跟远程枪械威力相差无几的最小直径特殊爆破子弹。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瞄准并扣动扳机的同时，阿西尔以自己的肩膀卸掉了大部分的后坐力，却依旧差点重心不稳。
伴着如同爆炸的响声，被命中的白色身影刹那被子弹吞噬了一块躯干，被可怖的冲击力直接击倒在地。
不过下一瞬间它又由地上重新爬了起来，而它身上缺失的部分已经迅速愈合如初，丝毫不影响它接下来的攻击。
虽然阿西尔瞄准的是头部，使用的也是跟自己所使用的属于同款，但是时间紧迫，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微调武器，而艾多习惯更注重武器的威力，精确度自然比自己那把更低，加上瞬间瞄准以及全凭本能的射击，根本不可能击中原生种的头部，命中躯干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再有己方人员落到原生种的手里，以阿西尔现在的精准度肯定不能像之前近身战时那样，幸好此刻情况截然相反，他刚才那一枪只是在争取时间。
就默契程度上而言，千极骑队绝非寻常队伍可以相提并论。
这一发枪响的同时，整队、阵型、掩护、撤退、反击等一系列配合近乎同时出现。
所有伤员在蕾妮的指挥下先行离开会被波及的范围，艾多组织了战斗力尚存的队员们向原生种扫射，在它起身同时已经再度被子弹的冲击定在了原地，被迫承受攻击。
“艾多，”阿西尔边喊边为自己手里的改造武器填充了新的子弹，同时道，“你去爆破，这边交给我。”
“明白！”
艾多应完当即转身，点带了两个擅长爆破的队员，重新驾驶着多轮机车朝爆破点而去。
接手了战斗指挥的阿西尔瞬息间已经扫过周遭的队员。
当下包括自己在内共计八人，已有的群战近战法在人数劣势的前提下战胜概率接近于零。
半舜做出的判断足以让他下令。
“散开！扩大包围圈！”
既然歼灭敌方不可行，转而控制损伤并且尽可能的拖延时间，让艾多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爆破，就是次优选择。
“避开攻击！保持机动性！各自找地方隐避！”
队员们立刻放弃火力压制，转而借助以多轮机车的机动能力，不断躲避的同时也及时开火，确保原生种不会转移攻击目标，直到形成了一个偌大的包围圈。
急速转向的多轮机车掀起无数烟尘，能源为反复的加速减速疯狂耗损，四面八方都是那一匹原生种发狂暴般吼声，白影始终在多轮机车周围如影随形，却无法切实地攻击到其中任何一名队员。
等到艾多发来信号，代表着拖延战术已经奏效，也代表他们即将失去数台多轮机车。
但阿西尔没有等到艾多跟自己确认引爆命令，却听到通讯气力传来了负责爆破的队员紧张的呼救。
“闸门方向，原生种，数量：二。我们无法撤出爆破区！请求掩护！”
阿西尔当即改变队形，留下大部分队员继续牵制那一匹，小部分跟他前往接应艾多等人。
从他们转向至抵达甚至没超过20秒，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由于艾多等人已经失去机动工具，在自身速度远远逊色于原生种的基础上，他们的逃跑都沦为了无谓地挣扎，除艾多以外瞬间就沦为原生种手里的猎物，被钳制住要害一路拖行。
阿西尔踩下制动装置，骤停下高速行驶的多轮机车，在他往特殊武器里填充新子弹的同时命令队员瞄准原生种行进轨迹前方进行扫射。
就在两匹原生种被暂时阻断行进轨迹的刹那，情况骤变。
先一步进入矿区的那匹原生种已经摆脱原本的包围，转眼出现在艾多面前。
“砰砰砰！”
“救——”
“——啊！”
混乱。
此起彼伏凄厉惨叫与其他队员支援射击声和呼救同时响起，艾多等三人分别被三匹原生种分别捉住手臂、肩膀和颈部，阿西尔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原生种锋利的指爪切开了三人的皮肉。
同行的队员害怕误伤而不敢立刻扣下扳机的刹那，阿西尔已经在那片拖曳扬起的尘埃中再次举枪。
呼吸。
校准。
瞄准。
他尽可能凭借着上一发子弹的记忆命令身体去适应这柄特殊的枪，同时在下一刹那修正了射击角度并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