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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痒痒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姨姨


    三年多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昭华都在想着孩子,想的她生怕克制不住自己,去了苗疆大漠出了海, 可她还是在听到“皇上给十九阿哥找榴莲”“十九阿哥研究大机器”……的时候, 用她最快的速度赶来北京城。


    此时此刻, 昭华看着小孩子的目光里的温柔,宛若看着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一般,好似历经千山万水, 历经数不清的岁月洗礼洗去所有怨恨和痛苦的母亲,作为一个母亲,即使看着孩子脏兮兮的眼泪鼻涕, 也只剩下了温柔。


    “姨姨给小公子做米糊糊哦。”昭华眉眼舒展慈爱,抱着孩子在怀里晃悠哄着。潇洒好似小船里, 在母亲的肚子里, 晕乎乎的, 亲近的。


    “小公子要不要吃姨姨做的糊糊?”昭华一低头,望着孩子的目光里带着期待, 还有对这三年多时间的分开会有的生疏的害怕。


    “要吃。”潇洒小道士到了姨姨的怀里真的乖了下来, 搂着姨姨的脖子,脑袋蹭蹭姨姨的肩膀,又说:“要姨姨。”


    昭华闻言, 鼻子一酸。


    小孩子的小鼻子里抽噎着, 又是委屈的,又是撒娇的。这不是她的小宝应该受到的委屈。


    “好,姨姨给小公子去做。”昭华强自笑着, 抱着他, 蹭蹭脑袋, 蹭蹭面颊,也不嫌弃满脸眼泪鼻涕的,蹭的两个人都脏兮兮的,一起傻乎乎地笑着。


    昭华抱着孩子进去小厨房,用一只手从米缸里舀出来一勺子米,潇然道长正在锅边烧热水,看一眼赖着姨姨不舍得动弹一下的师弟,嘱咐一句:“先用一碗豆汁。”


    潇然道长接过来装米的葫芦瓢,出去厨房,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打水淘米。


    厨房分里外两间,外间配菜,里间一边靠墙三个火灶膛,另一边靠堆满墙柴火,有三个大烟窗,透光的只有一个小窗户,光线不大好,潇洒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小锅的灶台上有一碗香香的豆汁儿。


    潇洒的小手指着那碗豆汁,唤着:“姨姨。”


    昭华笑道:“姨姨看到了,我们先喝豆汁。”


    “三只手”从外头拎着两捆青菜和一笊篱鱼虾进来内院,问道:“昭华师姐,小二说街上今天有好的小鱼苗,我们做炸小鱼。这虾怎么吃?”


    昭华抱着孩子出来厨房,一只手端着潇然道长准备的豆汁儿碗,坐到破桌子边的凳子上,用一个小瓷勺喂着小孩子喝豆汁,正因为他乖巧的样子一颗心软成一片,闻言一抬头,眼见这虾子一蹦一跳的个头挺大,问道:“哪里来的海虾子?”


    “三只手”嘿嘿笑:“水师在海里的地盘越来越大,捕捞的海货都朝陆地上运送,现在我们三四天就能吃一次新鲜的海货。”


    潇洒转头一看,眨巴眼睛,眉眼间还透着刚大哭过的湿润红肿,宛若大雨过后脆弱的昆虫幼崽。


    昭华低头安慰地抱抱孩子亲亲脸蛋儿,喂一口豆汁儿,豆汁儿在嘴巴边溢出一点点,她用小毛巾轻轻擦拭,也没抬头地回答:“潇然将米泡一会儿,再用内力将米冷冻一会儿。


    ‘三只手’将虾泡一泡去腥,将鱼都摘了,再将虾子去壳,去虾线,碎尸万段做虾滑,将虾头里的黄和胆取出来了,清理干净了放锅里榨虾油,备着熬粥用。”


    “好嘞。昭华师姐和小公子就等着吃,这次我和潇然大展身手。”“三只手”拎着东西也到了水井边,拿来几个笊篱,一样样地处理这些食材。


    虾头是好东西,只里面还有不能吃的部位,需要清理干净了。“三只手”动作快,摘小鱼苗处理大虾麻利得很。


    潇然道长泡着米,飞到院子里的树上摘一笊篱香椿芽,柳树芽儿,在院子里的小菜地里割一茬小韭菜……回来井边继续打水洗菜。


    小院子静悄悄的,一阵小风吹过,只有鸟儿围在井水边吃米粒子的叽喳。已近午时太阳光暖融融的,厨房外的三个大烟窗都冒了烟,隔壁院子里也传来呛辣子的味道,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午膳,潇洒吃完一碗豆汁儿,肚子里这才感觉到饿,趴在姨姨的怀里委屈地喊着:“要吃糊糊。”


    眼泪差点又出来。


    昭华一见就心疼,抱着哄着道:“还有一会儿才能熬好。”一眼看到潇然道长端着的托盘里,一碗冒着热气的炸酱面,一碟子香椿拌豆腐、凉拌柳树芽儿,顿时笑道:“我们先吃面。”


    潇然道长送来面和小菜,放在桌子上,收了豆汁儿碗收了,板着脸摸摸闹腾的师弟的小脑袋:“吃完面,糊糊就好了。”


    潇洒闻着面的香气,肚子里“咕噜”一声,却是气鼓着脸颊乜一眼师兄,一转头,又是乖乖的好孩子样子:“姨姨,吃面哦。”


    昭华用筷子卷起来一筷子面,送到小孩子的嘴巴里,问道:“为什么和师兄怄气?”


    潇洒咽下一筷子面,犹自生气道:“姨姨在叔叔这里,师兄不告诉潇洒。”


    昭华笑了出来,又喂一口香椿拌豆腐,再是说道:“姨姨这次进京,是秘密的。没告诉其他人。”


    潇洒迷糊,坚持道:“姨姨要告诉潇洒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个姨姨就好像很亲近认识好久了一般,就觉得,姨姨应该告诉他。


    昭华喂饭的动作一顿,舀了一勺子面汤,继续喂着,目光慈爱地看着孩子:“好,姨姨以后去哪里,都告诉我们潇洒小道士。”


    “好哦。”潇洒欢呼一声,伸着脑袋和姨姨贴贴脸颊,贴贴脑门儿,眼对眼地傻笑着。


    小孩子的身上还有着奶味儿,昭华的衣服上熏着茉莉花香,都觉得对方身上的味道无比好闻,要人心安的幸福味道。


    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闪动着温馨的情意,几只小鸟儿落在桌子上,昭华用筷子拨了一根面条给鸟儿啄食,潇洒欢喜地伸手摸摸小鸟儿的毛毛,脸上露出来开心的笑儿,潇然道长和“三只手”看在眼里,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三只手”端出来一碟子炸小鱼放在桌子上,用笊篱盖好,进来厨房一边准备炒下一道菜,一边问道:“阿哥怎么哭成这样?被谁欺负了?”


    潇然道长送一根柴火进灶膛里,一起身,用锅铲翻动着小铁锅里的炖鸡,言语里带着叹息:“他知道他娘是从六品不能穿大红就闹,这几个月一直在准备功劳给他娘亲升职到,能穿大红袍子和红宝石的品级,昨天突然知道他这些功劳都很小,军功大。可他这个岁数哪里能去当兵?就闹着要他娘改嫁,小孩子毕竟都希望父母住在一起的,他正伤心那,皇上一怒之下打了他屁股,哭了起来。”


    “三只手”顿时心疼:“小公子长这么大,千宠万宠的,皇上是皇上,本就和他处不来,这一顿打,他哪里受得住?”说着话,“三只手”就觉得皇上果然是狠心的,“这还是亲爹,打了不能还手,他自然就哭得受不住了。早膳怎么也没吃?”


    潇然道长沉默一会儿,才道:“可能夜里做了梦梦到他娘亲,一大早起来早膳也没吃,跑去找皇上。”


    “孩子可不想要娘?你可能还不知道,昭华师姐有一个徒弟,就我师姐生的那个女孩儿,今年五岁,打小儿跟着昭华师姐长大,当昭华师姐是娘亲一般,现在已经从岛上偷跑出来,要找她师父。”


    潇然道长一愣:“你还有师姐?”


    “你知道我师父是丐帮净衣堂堂主,却不知道她是妙手神偷的媳妇。”“三只手”眉眼飞着,骄傲于他也不知道,掀开大铁锅的盖子看一眼,米油熬出来了,开心地唤一声:“糊糊要好了。”


    蹲下来给灶膛里的火势熄灭,一起身,瞅着依旧呆立的潇然道长嘿嘿笑:“这关系呀,没有几个人知道,你也知道他们两个老人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我也是四年前才知道,师公收了一个女弟子玉手神偷。昭华师姐收下师姐的女儿做徒弟,和神偷门和丐帮都有关系,所以这次才住到我这里。”


    丐帮净衣堂堂主是妙手神偷的媳妇?在心里理了理这些关系,潇然道长心惊肉跳,目露担忧:“苏州徐家的一帮子侄都进了刑部,包括不在朝廷任职在苏州老家修书的,也从苏州被锁到了刑部大牢。”顿了顿,望着“三只手”的眼睛问了出来,“罪名是科举舞弊,这一听就是打掩护,徐家和你师姐,四年前,有没有联系?”


    “三只手”一惊,手里的勺子掉地上,“砰”的一声。


    “你是说?”“三只手”不敢信自己推测出来的事情。


    “为了查那件真相,贫道曾经和皇上谈过,能有本事改装易容接近汪贵人,还不要宫里人发现的,江湖中只有几个,其中之一就是妙手神偷的女弟子。”潇然道长停下来手上的动作,弯腰给灶膛熄了火,起身,目光冷肃,小声道:“皇上正在派人去查这个人,皇上手里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信息,徐家、曹家,都是嫌疑人,现在徐家三兄弟死了,子侄辈都去了大牢,万一他们和玉手神偷有接触,就会咬出来。”


    “三只手”内心的惊惧无法言说。


    “你……你抱着小公子,来,是来见昭华师姐的?”


    “是的。”潇然道长眉心紧蹙,好一会儿,呓语一般:“……贫道总感觉昭华师姐此番前来北京,有事情,和师弟有关系。”


    “三只手”张张嘴巴,全身血液都抽空了一般,就感觉自己这“三只手”要变成“零只手”!


    “三只手”抱着侥幸的心理,凑近一点压低嗓子问道:“……你?”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事情也是瞒着皇上不好说的?


    潇然道长点头。


    好友两个对视一眼,都是如临大敌的面色凝重。


    玉手神偷的女儿居然是昭华师姐的徒弟!也就是说,当年,玉手神偷、昭华师姐,都去接近汪贵人了!


    看潇洒小道士和昭华师姐的亲近,那绝对不是一般的接近!


    而皇上将徐家人押到京城亲自审讯,很可能审讯出来更多的信息。


    而他们之间没有信息互通,都糊涂着,就这样要昭华师姐和潇洒小道士见了面!


    很可能,皇上现在已经收到消息,派来大军包围他们这小院了!


    良久,“三只手”默默地转身,捡起来勺子洗干净,在大铁锅里盛出来四碗糊糊粥,端出来放在破旧的小桌子上,用笊篱盖上。


    他也不敢看专心吃面的孩子,和小鸟儿玩乐的大人孩子,同手同脚地再进来厨房,从外间端来小青菜。


    潇然道长将大铁锅里的炖鸡盛出来,送出去,又回来,刷锅,倒小青菜进小铁锅里,快速翻炒,慢慢说道:“今天师弟和皇上争吵的时候,皇上正在上早朝,皇子宗室,文武大臣都在,现在,估计朝野上下都在传闻,当年汪贵人没死,而是改嫁了。”


    饶是“三只手”此刻很是担忧自己的小命,他也因为这段话,猛地咳嗽出来。


    “皇上气晕了过去。我见师弟哭个不停,一时着急,就抱了过来……”潇然道长叹气,“等皇上回过神来,就会找我说话。那个女孩儿,从岛上偷跑进京,现在到哪里了?按照我们的推测,会有很多人要找她,再加上皇上的人……”


    “三只手”蹲在灶膛前拨了拨火势,颓丧地一抹脸,抹了一脸黑灰。


    “估计这两天就到京了。她身上有她娘留给她的内力,轻功好着,又一心要找到昭华师姐……”


    “……你待会儿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不要牵连到你这里。”


    “……我明白。”“三只手”情绪压抑,如果是他一个人,和朝廷和皇上拼了就拼了,就一条命而已,可他这里还有那么多丐帮弟子,他不能动弹一下。“三只手”沉默着,炒菜都好了,出去厨房的时候问道:“朝栋现在功课怎么样?”


    潇然道长闻言,眉目舒展开来,将锅里的青菜碟子里,道:“朝栋的功课很好。因为太好,老师们留他住在儿童乐园,天天学习。”


    “三只手”又是一个长长的叹气:“他学习好,我也不想要他继承我的衣钵,可我这,总要有个继承人啊。我打算再看看有没有好苗子,收来做徒弟。”


    潇然道长道:“你又不会养孩子,按照我们师父的经验,你等朝栋长大了再收小徒弟,要朝栋给你养着。”


    “三只手”:“……”“三只手”乐呵呵地笑出来,瞅着潇然道长,两个好友一起笑:有这样的师父有什么办法?都不喜欢养徒弟,却又喜欢收徒弟,一切教养生活都是大弟子代劳,潇然道长养着师弟,“三只手”儿时是有他大师兄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养大的。


    饭菜都上桌,“三只手”去店里搬来三把破椅子,要店小二关了店门,也来一起用饭。四个大人一个孩子,一起用着丰盛的冷热八大碗,一时间桌子上筷子飞舞,都抢的毫不客气。


    潇洒坐在小椅子上,围着昭华姨姨用一块布临时做出来的小围兜,小胖手抓着小瓷勺用着自己的糊糊粥,专心致志,一口一口的,好似无边美味一般。


    身体熟悉的味道,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舒展着,好似吃着师兄做的南京饭菜的亲切味道,五脏六腑都喊着“好吃好吃。”潇洒小道士吃的眉眼飞舞,浑然忘却所有的小烦恼,眼里心里只有这碗糊糊粥。


    大米经过泡发和冻一冻,下了锅后很快熬的出油,且浓稠入味。胡椒和虾头分别在油里炸一炸,是胡椒油和虾油,炒菜做粥都是鲜香无比。可是小道士打长牙吃美食,什么美食没有吃过?


    潇然道长和“三只手”互看一眼:小孩子用着糊糊的样子,宛若离家的孩子吃到母亲做的饭菜一般,身体下意识地寻找记忆中的味道,虔诚满足。


    潇洒可不是吃的满心满眼的满足?他不光自己吃着,还会亲近地举着小勺子给身边的昭华姨姨:“姨姨,吃糊糊哦。”


    昭华笑着,一低头,吃了孩子小瓷勺里的糊糊,脸上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真好吃。“


    小道士快乐得眉毛一根根地飞起来,再喂姨姨一勺子。


    两个人吃着一碗糊糊,昭华时不时地看一眼,发现孩子不光会自己吃饭了,都会自己拿着小围兜擦嘴了,一时又是心酸又是高兴。


    饭后潇然道长领着师弟在街上走一走,消消食,昭华将碗筷都洗刷了,收拾好厨房和桌椅,瞧见潇然道长抱着孩子进来院子,小孩子两只手虚攥成小拳头放在师兄的肩膀,小脑袋趴着,明显是睡着了。


    潇然道长将师弟抱到张朝栋的屋里,脱了外袍和鞋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和进来的昭华师姐说道:“一般是先午休再用午膳,今天早膳没吃,午膳吃的又多,这一觉估计睡得久一点。”


    昭华的目光落在孩子俊俏的面容上,道:“今天怎么哭成这样子?”


    潇然道长将事情说了一遍。


    “……我知道你猜到了,我也知道,皇上在派人找我。待会儿我和你们一起回宫。”昭华的目光变为平静。


    “昭华师姐!”潇然道长震惊地望着她。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顽皮孩子……”昭华一脸长辈的笑,“你放心。”


    目光转向跟进来的“三只手”,三个人出来屋子,昭华仰头望着蓝天白云,良久良久,安排道:“‘三只手’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事实也是你什么也不知道。不告诉你们以及你们的师父,也是为了保护。”


    “这件事,我本以为会跟着我,一直到我去见汪贵人和玉手神偷……既然你们都要一个真相,都在查,我会给一个交代。”


    昭华的师父出家做了尼姑,昭华却没有,关系好的同辈人都叫他“昭华师姐”,武林中都称呼她“南海红衣侠”。她们这一门本来无门无派的,师徒十几个常年呆在海外小岛上,而因为明末清初的那段历史,南海神尼去中原,昭华打小跟着师父和这些同辈人接触,都感情好着。


    此时此刻,昭华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年轻人,目光沉沉的,带着坚定和嘱托。


    “我相信,徐家三兄弟一定告诉皇上,不要去查。但皇上一定更会去查。皇上是好皇上,小公子进京以来对大清的改变,我也有了解。……但这些家国天下的事儿,都和小公子没有关系,我只想他快快乐乐地长大,我会确认,他喜欢不喜欢京城。”


    潇然道长和“三只手”都听明白了,如果师弟/潇洒小道士不喜欢这京城,昭华会拼死带着他离开。


    潇然道长沉默。


    “三只手”也沉默。


    三个人商议完毕,都知道皇上这个时候还没派来兵马,不一定怎么猜测暴怒。


    距离小道士午休过去半个时辰,三个人发现小孩子依旧睡的香甜,懒床不想起来,自觉不能再等了,潇然道长给师弟穿好衣服,抱着迷糊睡觉的师弟,和昭华一起回来畅春园。


    畅春园里,冷静下来的皇上,派人一去问,得知潇然道长抱着熊孩子,压根没有去儿童乐园,而是去了南城乱七八糟的地方,“三只手”的家,眼睛一眯:“去查查。”


    然后,食不知味地用完午膳,皇上在他终于有心情批复折子处理政务的时候,得知,“三只手”的家里,最近几天住进来一个江湖女子,人称“南海红衣侠”的,红衣门门主!


    就是他目前派出去所有人手在找的,昭华姑娘!


    列祖列宗在上,皇上那一刻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老大、老四,你们带着九门提督的兵马,带他们来见朕!”皇上手拍着桌子,桌子上的茶杯“铛铛”响,皇上抬手就摔了他心爱的三月花神杯。


    皇上的面容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着,皇上气得失去理智,皇上认为他受到莫大的欺骗!


    这些人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就瞒着他一个人!


    不放心皇上身体情况的一干皇子大臣们,都吓呆了。


    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大郡王跪下来,傻乎乎地问:“汗阿玛,九门兵马出动,影响不小。我们去拿谁?”


    皇上:“!!!”


    皇上那当然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派兵马去拿熊孩子、潇然道长,“三只手”,“南海红衣侠”。


    皇上深呼吸深呼吸,有可能被愚弄的怒火却是越烧越旺。


    目光落在在场的大臣们身上,皇上压抑着怒火:“都下去,有事情明天再递牌子请见。”


    大臣们麻利地起身磕头:“臣等告退。”


    额涅啊/亲娘啊,这难道是去拿汪贵人和她的再嫁夫婿不成?大臣们好奇,万分地好奇,可他们更想保住自己这颗脑袋,老胳膊老腿的,退下去的动作快的飞起来似得。


    可是皇上瞧着他们那八卦的表情,那气得,差点又晕过去!


    儿女们都是债,小十九是债中债!


    皇上瞧着没有退下去,满脸不放心的儿子们,强撑着的那口气泻掉,跌坐在龙椅上,面容颓然。


    “你们也都退下吧。”


    “汗阿玛……”太子唤了一声,目光担忧。


    “朕没事。都退下,今天没有天大的事情,不用来找朕。”皇上的理智回来,并不想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儿子们也一样。


    太子领着兄弟们行礼,不放心地退下。出来清溪书屋,在门口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三郡王用脚踢踢四贝勒,四贝勒面容紧绷:这明显是和十九弟有关!难道真是汪贵人没死,改嫁了人又进了京城?


    兄弟们一起因为心里头的猜测震惊,惊得自己都说不出来话:汪贵人改嫁出宫,听说十九阿哥找到了,要回来看看,这多么合情合理!


    皇上刚刚的暴怒也有了解释:都改嫁了还敢回来!还敢进京!


    太子捂着胸口,实在不敢信这个猜测,却无法告诉自己,这个猜测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都不可能,还有什么可能?母子连心啊。


    得嘞,这事情,他们也不敢掺和,这样要皇上没有面子的事情,谁掺和谁找死。


    “太子殿下,十九弟……”十三阿哥问出来,满脸着急和担忧。


    兄弟们自然明白十三阿哥的着急和担忧,一起看向太子,发现太子嘴巴紧的蚌壳一般,四贝勒直接问道:“皇上和十九弟是三月初一开始不对劲的,太子殿下,那天你们去了哪里?……”


    你们出宫玩耍,是不是遇到汪贵人了?


    太子:“……”


    太子并不想要汪家牵扯进来,满脸拒绝:“不该你们知道的,不要去问。出去畅春园后说话注意着,不要让人牵扯到汪家。”


    皇子们:“!!!”


    难道汪贵人没死改嫁的事情真的是真的!


    如今之计,真不能牵扯到汪家。越描越黑的事情,就当其不存在才是正理!


    太子:“……”


    太子满腹心事地回去他的西花园,皇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开。清溪书屋里,皇上坐在龙椅上缓了好一会儿,缓过来那口气,继续处理公务。


    大约一个时辰后,皇上起身去里间换衣服,刚换好衣服,带着几个亲信,皇上抬脚就要出去到湖边钓鱼静心,听到小太监慌张地来报:“皇上,十九阿哥回来了。皇上,潇然道长说,有一个女子请见皇上。”


    皇上阴着脸,阴沉沉的一句:“要他们进来!”话音里杀气腾腾的,那意思:还敢来见朕!


    小太监满脸为难,瞄向梁九功。梁九功心肝一抖,喝问:“有话就说。”


    皇上冷笑:“你们这起子人,不怕朕,倒是怕梁九功。”梁九功跪了下来默不做声,小太监趴地上“砰砰”地磕头。


    对下面这些人的行事知之甚详,“县官不如现管”嘛,皇上也没为难:“起来吧,说说,什么情况?”


    那小太监这才回神,一身衣服都湿透了,磕磕绊绊地说:“皇上,那女子,是江湖女子,看着就一身武艺,……凶凶的。”


    “朕还能害怕一个女子?”皇上那压抑下的火气又升腾起来,“这里这么多侍卫,朕要害怕一个江湖女子,你们都去投湖自尽好了。”


    得嘞,最近皇上说话越来越毒舌了,小太监不敢再说话,爬起来就出去宣召。


    皇上看一眼梁九功,也没为难他:“起来吧。你的干儿子李德全挺好,调到十九阿哥的宫里近身服侍十九阿哥。”


    梁九功麻利地磕头谢恩:“主子爷给小李子的造化,奴才代替小李子给皇上磕头谢恩。”


    潇然道长抱着怀里打盹儿的师弟,陪同昭华姑娘,进来畅春园,走过长长短短的堤坝和小桥,穿过一道道的走廊湖道,过一道道门,昭华不停地打量这里。


    西山山脉与平原的过渡地带,地多丘陵,地下水源充足,泉水密布,在西山的映衬下,青山碧水,层峦叠嶂,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色。


    一条从玉泉山泉水注入,一条从万泉河注入。委婉曲折,贯穿湖岛,自西北角流出。大宫门前有个很大的蓄水池,池水向北流入园中,使得畅春园内外的水面更加壮观,满目涟漪,水势更胜。


    然而这里的建筑十分朴素,不尚奢华,皆是灰瓦顶的小式建筑,淡静素雅,不施彩绘,园墙用毛石墙,即使是康熙皇帝的寝殿清溪书屋,既不富丽,也不堂皇……一切陈设都很朴素,按照传统四合院的风格布置得极其整洁。


    清溪书屋位于东路的最北端,水环河绕,四面临水,环境清幽。


    江南的名贵山石叠砌了十几座假山,叠石假山的一系列设计,使得这里冈峦连接,河湖之间,婉转起伏,曲径通幽。


    此刻,皇上一身酱色暗花缎常服袍,正在书屋后临山面湖处钓鱼,这里以竹子编成一座竹轩,其后面的山上下种植一片茂盛的竹子,竹林潇潇,如果不是知道此是帝王住处,还以为是那个世外之人的隐居修行之所。


    皇上听到脚步声,没有转头。


    潇洒迷糊醒来,见到是皇上的地方,小脾气上来,不想搭理,却又心里念着自己的姨姨,当即气哼哼地,又是显摆地,说了一句:“潇洒的姨姨哦,来见皇上哦。”


    皇上的手一抖,气得差点起身再打一顿屁股!


    潇然道长轻轻拍着师弟的后背,小声道:“无量天尊,贫道给皇上请安。皇上,师弟还在睡觉,贫道送他去院子里。”


    皇上不着痕迹地一皱眉:熊孩子今早上哭的那一场,心神大伤,这会儿确实是没有了精神。


    皇上微微点头。


    小道士的精神确实不高,依依不舍地望着姨姨的方向:“姨姨,等潇洒哦。”


    昭华目光慈爱,满脸含笑:“小阿哥放心去休息。”


    潇洒伸着胳膊到姨姨身边,亲亲面颊一下,脸上还是万分不舍得。潇然道长转身抱着师弟,去了书屋后面的小抱厦里。


    昭华目视他们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


    “昭华拜见皇上。”昭华给皇上一个江湖人见到长辈的抱拳礼仪,很是恭敬。但皇上不用回头,光听声音也能感受到,这恭敬里头无视权贵的傲气。


    声音里有女子的温柔,也是沉稳有力。皇上因为这份镇定,回头看一眼,眼里有一抹果不其然的惊讶,也不惊讶。


    怪不得小太监说这女子“凶凶的”。


    这个女子下盘沉稳,身姿挺拔如标枪,眼睛黑黑亮亮的,自信的。那是要聪明的男人不由地心生佩服,生不出任何男对女的驯服之心的,只会当成同袍战友好友的认同。


    她和一般的女子太不一样了。


    当然,她也是好看的,一张白皙秀丽的面容不说是倾国倾城,也是称得上难得一见的要人惊艳的漂亮。可是她自己,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忽视她的美貌,如同现在的皇上。


    “南海红衣侠……果然名不虚传。梁九功,取一个鱼竿和凳子来。”皇上还是很有风度的。


    “谢皇上。”昭华接过来鱼竿和凳子,坐下来就和皇上一起钓鱼,她喂鱼饵的手法娴熟,一看就是喜欢钓鱼的人。


    皇上在心里点点头,喜欢钓鱼的女子或者男子,其定力非常人可比。


    两个人端坐着小板凳钓鱼,宛若知己好友一般。


    四处随时戒备的侍卫们睁大眼睛:这人是谁?


    安静中,只有春天的花香和春风拂面吹动发丝和衣角。昭华一提鱼竿,从鱼钩上取下来一条小鱼儿放到鱼桶里,再次穿鱼饵的时候,轻轻开口。


    “皇上,他们没有故意要瞒着皇上什么,他们可能查到一点事情,却什么也不知道,我当时连自己师父都没有告诉,谁也不知道。”


    皇上不动如山:“玉手神偷也不知道?”


    “她知道,她已经去世了。”


    “潇然道长知道多少?”


    “皇上是好皇上。皇上相信潇然道长,潇然道长有感于心,一直敬服皇上。他是诚信君子的性格,如果知道,一定会告诉皇上。只是他见到我之后有了一点猜测,却也不确定的,所以今天才贸贸然地抱着十九阿哥去见我。”


    这倒是。皇上对潇然道长为人的这方面,还是有自己的看人自信的。


    作者有话说:


    熬粥,大米掏出来泡好,有时间可以放冰箱冻冻哈。


    虾头很鲜哈。我们一般不吃虾头,可能是嫌弃处理起来麻烦,个人体会主要是现在污染严重,虾头重金属严重超标。


    感谢在2022-03-02 11:50:55~2022-03-03 14: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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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一角


    烟波浩渺, 湖波荡漾。昭华一甩鱼竿,轻轻道:“皇上对汪贵人,了解多少?”


    “娇气。”皇上的语气里都是嫌弃, 还附带皱眉表示一二。


    昭华微笑:“确实娇气。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就纳闷儿, 世界上怎么有这般灵气又娇气的人儿,还长得这般好看,要人一见忘俗, 打心眼里怎么宠着也不够。”


    昭华笑着,面容里透着回忆过去美好时光的安详,目光里透着思念。


    好似没有看见皇上听到这句话的震惊一般, 她语气悠悠的,接着说道:“我师父和顾炎武先生等人要四处讲学抗清, 汪家本不是大富大贵, 已经因为这件事丢了好多人命和金钱, 生活已经是困难,汪家的女子们典卖首饰凑了五万两银子, 送了来, 我师父心有所感,亲自去汪家道谢,顺便给汪家做一场法事, 我也跟着……”


    当时呀, 是春天,她跟在她祖母身边,大约十三四岁, 俏生生的一身鹅黄色裙子, 头戴一朵黄色的牡丹花儿, 人像一朵芙蓉花亭亭玉立,歪着头瞅着我笑。我当时看呆住了,就觉得这个姐姐好生漂亮。她祖母说‘因为不能和哥哥们出门游学正闹着……’希望我多陪陪,讲一些外头的故事给听听……”


    她领着我去她的住处说话儿,给我看她的书籍,她的书法,她的屋子布置的好似男子书房,一点也不像女孩子的住处,她说,现在江南大家女子都不绣花了,要看书立传,说她二姑姑新进给姑父纳了一个妾室打理家务,好专心写剧本,谁也不许去打扰。


    我听着稀奇,问她为什么要纳妾?家务不是有管家打理吗?她说‘妹妹就是聪明,我三舅母没有孩子,我三舅舅要纳妾,三舅母就不给纳妾,说如何证明没有孩子是我的错儿,你纳妾,我也纳一个面首试试?’她的眼睛亮亮的,说她三舅舅不光没有生气,还恍然大悟地说‘自己错了……’发誓从此不再提纳妾的事情。”


    说到这里,昭华停了一下,面容凄然,声音里的思念痛苦再也无法遮掩。


    “我问她,你三舅舅和三舅母没有孩子,将来可怎么办?她说,她二婶婶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正烦恼怎么教养,她父亲做主,抱了一个女孩儿给三舅舅。又说她三舅舅的本家也过继了一个男孩儿给她三舅舅,这一下子儿女双全,三舅舅和三舅母每天开心合不上嘴……”


    我又问她,那你二姑姑家里怎么样了?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方压倒东风?她笑着促狭,说她祖母和父亲骂了她二姑姑,好好的良家女如何能这般买卖做妾的,硬是给银子另嫁人做正头娘子了。她还有模有样地烦恼说‘你说为什么家务要女子来做呀,我二姑夫打理家务,别人都笑话二姑夫,二姑姑没有办法,哭着去求了宗族求了一个老嬷嬷住在家里打理家务,教养孩子。’我告诉她,世间分阴阳,男女又分工,男主外,女主内。她就说‘那是别人说的,孔夫子还说要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哪里就能够一刀切掉那’……”


    昭华抬手,试了试眼角的泪水,强忍着心头翻涌激荡的情绪。


    皇上沉默,握着鱼竿的手松了,思念又痛惜地望着湖面上抓不住摸不着的风景。


    昭华哭道:“皇上,她除了是一个大家闺秀之外,她还是一个人,一个心里有自我追求的人。她才思敏捷,恃才傲物却也最是惜物简朴,家里人宠着她,给她最好的一切,她也知道,每每打扮的漂亮孝顺一家人。没有外人的时候,最是喜欢捧着一卷书,临着一个大家字帖,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唯有一炉香为伴。我给她讲海外的风景,讲我师父杀了一个汉家贪官,割了一个满洲圈地老爷的脑袋,她咯咯笑着不停,说‘果然这人不分哪里的,有好有坏……’她问我的名字,我说师父给我取法号‘仁心’,没有名字。她看着我好一会儿,击掌道:“妹妹不光有闺阁女子的秀气,也有外头男子们的林下之风,就叫‘昭华’。”


    良久良久,皇上狠狠地一闭眼,合上那滴眼泪,却是湿了睫毛。


    昭华沉默着,好一会儿缓过来了,语气也柔和下来。


    “皇上,江南经过阳明心学的洗礼,再也回不到过去理学统一人思想的时候。李清照写‘至今思项羽’,她的祖母也诗‘至今思红玉’,她们认为,身为女子不需要去祈求老天爷赏赐一个‘项羽’,自己做该做的事情。她的祖母当年听说钱塘蕉园诗社的名声,特意来下聘,大力支持她的母亲在南京办诗社,家境再困难,也操办的好好的。她父亲因为担心老人家年龄大了孤单,要她打小长在老人家身边,耳濡目染的,最是一个视功名利禄钱财如云烟的人。她想找一个知心人,……和戴家退婚,不是为了外室生了孩子,而是因为戴家公子不知道尊重人,她太傲气,也太清醒……”昭华的眼泪忍不住,泪流满脸。“可她到底是感动于皇上的一番心意,皇上是大清的皇帝,皇上给予她那样特殊的对待,天底下哪个女子能不动心那?”


    可她终究是自己,不是这虚虚实实的“特殊的对待”,就忘记自我的人。


    皇上明白,一颗心坠到谷底,冰寒冰寒。


    昭华更明白,心痛于汪贵人的高贵不染尘埃,也心痛于她的遭遇。


    昭华脸上有泪,她也没擦,哭道:“我也知道她的小性子不好,人都说‘女子不读书不识字才好,闭着眼睛才好过日子’,可能这话有道理。清军到了苏州城,苏州几大家族带着人在城头打仗,自己家里的老弱妇孺叫奴仆们、别有用心的人家,杀了一个精光。这事情怎么论断?先皇做了皇帝,不少汉人主动剃头投降,摄政王要给所有的汉人剃头,多铎亲王反对说,主动剃头的都是小人,我们大清不要小人。就连吴三桂都说,各家衣冠有别,有容乃大。可是那个汉官孙之獬,就能上书说不剃头这大清就是大元啊,人心思汉,汉人人口多,大清不到一百年就亡了。……汉人剃了头,商人们疯狂大笑说‘你们天天说是我们资助大清军队卖国卖了祖宗,你们读书人自己阉了自己,断了根儿。’更有那些之前的奴仆们说‘以后不要说是我们拖了后腿,看看你们这些读书人做的事情。’我师父也说,世道如此,世情如此,徒奈何?男子在外头,女子在家里,哪个又容易了?是啊,人人都说人情练达即文章,功名利禄少不了,她如何又不明白着?可是她忍不了啊,她怎么会为了一个男子对付另外一个女子那?她求的是那个男子的真心,知己情意,不是卑微屈膝地隐忍耍心机。她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光明正大地付出,付出后不被珍惜和尊重,一刀两断。”


    这是一个真正地被富养着长大的女子才有的认知和做派。从小缺爱的人,不分男女,一般都感情匮乏,被生活折磨着失去自爱或爱人的能力。只有从小被宠着的人才有富余的感情、真挚的誓言,大胆地给予其他人。而给予之后那,你不珍惜我就收回来,我也不自怨自艾的。


    当然也更不会委曲求全的。


    他们自己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读书写大字,游玩会友写诗词,对于物质方面就不看成人生第一位重要。世事艰难也知道,人情世故也明白,可以说打小的生活环境,这样的人比谁都明白着,可就是不能弯了腰,低了头。


    皇上已经猜到,昭华要说的真相之一:汪贵人自己不想再继续生活在宫里了,在苏州见到昭华装扮的点心婆子,认了出来,却没有告诉皇上。


    皇上的眼睛红了,眼前的湖光山色朦胧昏暗,宛若汪贵人憔悴的眼泪。


    皇上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我不知道……”昭华反而平静下来,声音低哑,目光涣散没有焦距,手上机械地从鱼钩上解下来一条小鱼,木然地穿着鱼饵。


    “她有了十九阿哥,自然想好好活着养着十九阿哥。在苏州行馆里,我和她、还有扮成奶嬷嬷的玉手神偷,一起商议怎么带着她和十九阿哥趁乱离开。玉手神偷一心要绑架她威胁皇上,放不下心里的情郎。她说‘你傻了,你的情郎要是心里有你,就不会做这样要你担心的事情,你这心意注定落空了,你绑着我也没用的,皇上比你的情郎更甚之,他们都是一心要争功名权势的,哪里会为了我一个小女子停手?’玉手神偷哭了几次,要她说了几次,慢慢地听了她的话,更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也深陷其中,成为一枚棋子,就答应帮忙。……可是,陈总舵主他们早有安排,他们认为,十九阿哥生有异象,长得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王者之相,应该抢过来当一个名头,皇家和汪家的孩子,既能拉拢江南人,又能要满洲人接纳……他们早就做了布置。”


    “昆仑二老不知道为什么会帮他们,大火起来,我们准备要离开的时候,昆仑二老出现了,恰好侍卫们宫人们叫玉手神偷下了药昏迷了,他们两个老不死的,动手就要抢十九阿哥,她拼命护着,后背挨了一刀,我要保护她,她只哭着说‘你带着孩子离开,以后你就是他的娘亲。’”


    昭华哭得不能自已。


    皇上的心痛的直不起来腰,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压制而扭曲变形,可是帝王的骄傲要他不能哭出来。


    昭华哭得拿不住手里的鱼竿,双手握成拳,胸腔里翻涌着不知名的愤怒,复杂的情感,痛苦压抑,一转头,对着皇上嘶声哭喊着:“皇上,她一辈子都因为一双小脚遗憾,不能跟着哥哥们出门游学,不能跑不能跳,最后因为担心成为拖累,自己抱着敌人的大腿,要我抱着孩子先走。皇上,我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我离开的时候,她浑身是血,已经快死了!”


    昭华双手抱头,口中发出压抑的呜咽,面对皇上的龙脸愤怒地嘶吼着:“她死了!玉手神偷也死了!玉手神偷说她给侍卫们宫人们解了迷药,可是昆仑二老的功力太强了,她在侍卫们和宫人们拼命掩护下逃了出去,却遭到无数追杀。我带着孩子一直跑,也遭到了围杀,我受了伤,孩子很懂事,一开始哭着要娘,后来就不哭不闹的,要我这一颗心更疼。可我带着他,能跑到哪里去那?在天地会的围堵下,玉手神偷为了要我先走拼命拦着,被抓了回去。”昭华咬着牙,牙齿咬着自己的嘴唇破了流血,眼里有着仇恨的光芒,面容坚定凌厉。


    “我要去救玉手神偷!我已经没有能力养着孩子,只能将他放在紫金山,给玄灵道长养着。我去天地会总坛救玉手神偷,中了埋伏,玉手神偷将自己的功力传给小女孩,当着陈总舵主的面自尽身亡,如此这般,我才能抱着小女孩跑出来!”她仰了仰头,眼泪倒流进肚子里,掏出来手帕轻轻地擦着脸上的泪水。


    “皇上,您为什么要知道真相那?徐家三兄弟一定告诉过您,不要去追查。您又怎么知道,我说的就是真相?知情人都死了,玉手神偷赴死之前,没有说一个字,就我这一张嘴,哪还有什么真相?”她脸上有一抹坚强的笑,眼睛已经泪水洗过,更是明亮耀眼。她问皇上:“皇上如此耿耿于怀,心里早有了自己的答案了,不过不甘心罢了,我说什么,又重要吗?”


    皇上的身体抖得厉害,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人已经没有了生志的样子。


    昭华从荷包里掏出来一粒药丸子,撬开皇上的嘴巴,强硬地给皇上服下去,说道:“皇上这些天情绪都压在心里不得疏散,于身体有大害,这口血吐出来也好。”听着皇上心碎哀痛的咳嗽声,又说道:“皇上也别怪汪家姐姐,也不用伤心,她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当然,她要离开也要有勇气。她和皇上在一起十六年也有了感情,如果不是因为十九阿哥,也不会想要离开。”


    皇上掏手帕擦擦嘴,心口因为那颗药丸子暖暖的,面上也有了血色,好一会儿,他重新坐稳了身体,找回来自己的声音。


    “你说清楚,和十九阿哥有什么关系?十九阿哥是皇阿哥,养在宫里不是正理?”皇上不明白,哪有做母亲的有了孩子后要抱着孩子离开父亲的,更何况,这个父亲是皇上!


    可是昭华回答道:“世人眼里的荣华富贵,她都没有看在眼里,她认为,她的孩子必然也是一样的,将来做了亲王又怎么样?若不离开这个皇宫,一辈子被困在京城,哪怕做个亲王,不过是一头肥猪罢了。”


    皇上这么一刻,是真的恨汪孝宸的无情的。


    “朕那样对她,她的一颗心是铁石做的,捂不热的。”


    昭华却冷笑:“皇上,汪家姐姐是骄傲无情的,可皇上的真心又在哪里?赫舍里皇后是皇上的初恋,放置在佛龛里永远顶礼膜拜。钮钴禄皇后是伙伴,现实中可以交予后背的夫妻。佟佳皇后是皇上的热恋,俗世里浓情蜜意红绡帐暖,汪家姐姐对于皇上来说是什么?她能不管不顾汪家和戴家的世交之情,两家的名声,硬退了亲事。她就是这样纯粹孤高的人,皇上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她吗?”


    皇上怒的面色青白交错,牙关紧咬说不出来一个字。昭华却不放过他,目光刀子一般,咄咄逼人地追着问。


    “皇上认为,她在这后宫里,随着皇上对理学的追捧,在人前做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对这后宫争斗装聋作哑的,甚至对几次三番陷害她的宫妃们交好着,十六年了,还不够吗?”


    皇上听了这句话更怒:“朕对汪贵人的恩宠,在汪贵人心里,都是隐忍吗!”


    “皇上以为那!”昭华不再掩饰她的恨意!她对皇上是怨恨的,她的孝宸姐姐,居然没有十里红妆出嫁而是进了宫,做了一个贵人,她每每想起就恨得克制不住理智,恨不得对皇上一掌打出去。她正面对着皇上,一字一顿箭矢一般清晰有力地射向皇上的心脏。


    “皇上,她是一个母亲!她自己可以忍着这样的生活,却不能要自己的孩子忍着长大,她不能要她的孩子养在别的女人面前,喊别人叫娘,而她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她更不能要她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娘地位卑微地给其他女人行礼,从小就弯了脊梁骨!”


    “一派胡言!”皇上大怒,面目狰狞。“他是朕的儿子,天生的尊贵!”


    皇上扔了鱼竿,撕掉了他温和的面具。


    昭华却丝毫不惧,目视皇上的怒火坦然道:“皇上你敢说,你的儿子们,都是一样的自信吗?你的十阿哥甘心做一个吃喝的吉祥物,你的九阿哥被你天天贬低不务正业,你的八阿哥一心要出人头地不择手段,为了隐忍不惜拿皇权和大臣们交易……皇上,你怎知道,十九阿哥这个满汉的孩子养在宫里,不会变成大唐的‘李恪’?皇上,你对儿子们之间的争斗知道的最清楚。朝堂上的满汉争斗,君臣争斗,清官贪官的争斗……哪一样不是牵扯到后宫?”


    皇上站起来,手指着她,抖得厉害。


    皇上无法相信,猩红着眼睛问:“朕不信,她会有抱着孩子离开的愚蠢想法!这普天之下她带着孩子能去哪里?”


    昭华也站了起来。她望着震怒的皇上好一会儿,她平静下来,释然一笑。


    “皇上,她早已经心存死志。她的目的只是要逃出去这皇宫,只要能不牵扯到皇上的名誉和汪家人,她纵使身死了又如何?有了十九阿哥,是个意外,为了十九阿哥,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顿了顿,到底是心软,更是心酸。


    “皇上是皇上,皇上自以为是宠爱。这对她而言,却是比死还痛苦的屈辱。”目光一闪,昭华毫不客气地讽刺道:“这宫里的女子,除了皇后和皇贵妃,都是如同菜市口头插稻草一般地等着被翻牌子,这是多大的荣耀?多少女人想爬上龙床都没有机会,可是这天下的女子,总有不一样的!皇上以为我姐姐刚进宫病的那两场是为了什么!是因为皇上翻了她的牌子,她要被脱光光泡进香汤子里,跟那拔毛炖酥了的小鸡一般,做成那北京鸡肉卷,被太监扛着去乾清宫!”


    皇上:“!!!”


    “朕已经给她特权,每次都去她的宫殿找她,她还要怎么样!”


    皇上也怒。可是昭华完全不在乎,甚至更怒:“这不是皇上作为一个夫婿应该做的吗?皇上以为自己低了身段,就是宠爱了?是啊,皇上不是夫婿,皇上是皇上,这后宫的女子们都跟那一品二品的官员们一样,官员们抢着打仗治国,女子们要抢着争宠升职加薪,”昭华的声音冷的好似冰渣子,“可是皇上您不知道,她跟着南巡一次,因为您和孩子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温情,坚定了死志。她怕回了宫,这梦就醒了,她怕她回了宫,您又是皇上,她又变成汪贵人,孩子养在其他女子的宫里,一个月见不到一面!”


    皇上因为这句话,心神大震,脸色苍白,脚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朕已经答应她,回宫后要她多去看望孩子……”皇上扶着一颗柳树站直身体,一直忍住的眼泪出来,说不清的痛苦蔓延整个心头,脑袋里乱糟糟的,无法思考。


    可皇上即使不思考也知道,他的这份“答应”对于汪贵人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汪贵人想要一个夫婿,一起养着孩子,和普通夫妻一样,和和美美,父亲抱着孩子洗澡洗尿布,母亲会照顾孩子的吃喝拉撒。


    可是皇上在南巡路上宠着一路已经是极限,回来宫里,如何能继续这般?


    那只是一个虚假的、暂时的美梦。


    “她好狠的心……”皇上的泪水顺着沟壑般的苍老面颊流下来,眼望苍天,心痛如绞。


    “是啊,她好狠的心。我本为救她而去,却要她发现出宫的机会,最终害得她身死。”昭华抬头仰望这蓝天白云,思及自己第一次见到汪孝宸的情景,泪流满面。“皇上要杀我,就杀吧,汪家姐姐死了,玉手神偷也死了,那么多的侍卫宫人都死了,我多活少活一天,没有区别。”


    皇上沉沉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女子,眼里的杀机毫不遮掩。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纵使汪贵人要计划出宫,也要顾忌很多,她一个小脚女子,抱着一个孩子,能去到哪里?


    是昭华的出现,要她看到机会。宁可自己死了,也要昭华抱着孩子离开。


    可是皇上不能杀她!


    皇上的理智很快出现,几乎是本能一般,皇上的帝王脑袋运转起来。


    皇上重新在小板凳上坐了下来,捡起来鱼竿一甩,继续钓鱼。


    昭华也重新坐了下来。


    皇上问,她都一五一十地地回答。


    “为什么后来不敢去见十九阿哥?”


    “我带着小女孩,她只比潇洒大两个月,又因为她娘手里的那本书被无数人追着,还有那么多人在找十九阿哥,听到风声都在找我,我更不能去找玄灵道长要回来潇洒。”


    “后来那?”


    “我想孩子,却不能去见,这几年带着小女孩四海为家,去昆仑山报了仇,去海外找好地方准备将来给潇洒住,可是玄灵道长他们,将潇洒送进了京!我将徒弟,我收了小女孩做徒弟,送回去给师父师伯她们,一个人进京。”


    “……你要带着十九阿哥离开朕?”皇上冷笑着,此时的皇上,真动了杀机。


    “我要确认十九阿哥对京城和皇家的态度。”昭华死都不怕,还怕皇上的威胁不成?“十九阿哥要是不喜欢这里,不用我带,他自己也会离开。”


    皇上眉目冷厉,咬牙切齿。


    不得不说,不管当初汪贵人是怎么样的想法,她要昭华抱着孩子离开的行为效果明显,玄灵道长养着十九阿哥,即使现在十九阿哥被送进宫,他永远和皇家人不一样,见识了大海的鲨鱼进了鱼缸宁可死亡。


    十九阿哥永远向往自由。


    可是皇上无法接受汪孝宸会这样对他!他总是认为,汪孝宸是爱着他的!为了这份爱,她会陪他在宫里,一直到老!


    皇上想说,如今就昭华一个人活着,随着昭华怎么说这个“真相”,汪孝宸人去世了也无从反驳。


    可十九阿哥还活着,十九阿哥生而知之,他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


    可皇上又如何能甘心汪孝宸的狠心?


    受到如此刺激的熊孩子十九阿哥,又会在什么时间恢复记忆?


    皇上想起徐家三兄弟说的,不要追查。经历今天这场谈话的他,确实感到自己没有勇气再追查下去。


    可是皇上是皇上。


    “是你杀了昆仑二老?”


    “是。我练习了那本书上的武功。”


    “那本书里,除了武功秘籍,还有什么?”


    “还有一张李闯王的藏宝图。皇上不用想了,那宝藏我都已经取了出来,将来都是潇洒和徒弟的。”


    皇上一噎。提起来鱼竿,取下来挣扎的小鱼,重新穿鱼饵,缓了一口气,再问道:“……为什么玉手神偷不练习书本上的武功?”


    “这样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武功,顾炎武先生当年要烧掉,却又没舍得,也没有告诉徐家的三个外甥。玉手神偷心里有着情郎,拿到这本书后,又哪里能练习?”


    “……徐家也没人练习?”


    “他们应该有顾炎武先生的嘱咐,家里子侄辈没有练习这个邪门的武功。有没有家里的侍卫练习,我就不得而知了。”


    “藏宝图的事情那?”


    “徐家人不知道。”


    “……”


    顾炎武先生是顾家旁支的子嗣,顾家是大家族,他的亲生母亲是徐家人,当时的徐家只是二等家族。当时顾家嫡系有个守寡的主母没有孩子,过继了他,精心养育,才有他后来的成就。只是他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又念着亲生姐姐的一些情谊,将三个外甥视如己出地教养着。


    因为他,徐家有了机遇变成一等大家族,他心里恼怒三个外甥的行为,去世后将自己收藏的书籍都给了三个外甥,却没有告诉他们这本书的珍贵。


    皇上望着湖光山色,眼睛一眯,“为了报仇,练习这武功,南海红衣侠,也不是普通人。这些年你杀掉的贪官污吏不下于五十个吧,朕也不想治你的罪,那些人不管有什么功劳和用处,都是死有余辜。朕也知道,你领着江南武林,几次同日本浪人大战,维护沿海安宁……朕暂时不杀你,书那?”


    昭华笑了:“皇上,我这点事情自然瞒不过您的耳目。书在这里。”昭华说着话,从袖筒里掏出来那本顾炎武的手稿,放在她和皇上两个小板凳的中间。


    皇上一击掌,一个侍卫飞出来,接过来书籍,又飞走了。


    皇上问:“徐家三兄弟,是你杀的?”


    “不是。”


    “玉手神偷杀的吗?”


    “应该是。但根据他们的死亡时间,玉手神偷那时候应该在天地会的人手里,且距离苏州遥远,应该没有机会动手。”


    皇上皱眉。


    皇上和昭华说话,眼见太阳西落,口渴了,站起来,坐到八角小亭子里用茶用点心。


    抱厦里间小榻上,潇洒沉沉地睡着,潇然道长生怕他白天睡得太多晚上不好睡,唤醒他,哄着道:“晚上再睡。”


    潇洒滚在床上不动,问师兄:“要姨姨。”


    潇然道长道:“在和皇上说话,没走。”


    他才是放了心。


    “潇洒要去。”


    “你三舅舅前面院子里等你,要不要去看看?”


    潇洒迷糊,可他记起来,他应该和三舅舅说说要娘亲改嫁的事情,点点小脑袋:“去见三舅舅哦,还要去见皇上和姨姨哦。”


    “先去见三舅舅。我和皇上问一问,方便不方便过去。”潇然道长给他穿大衣服,穿鞋子。又说,“皇上派梁九功的干儿子李德全来照顾师弟,做贴身太监。”


    潇洒小小的惊讶。“潇洒有很多人照顾哦。”


    “梁九功年龄大了,皇上要启用魏珠管事。派梁九功的干儿子李德全来照顾师弟,这样就不用担心魏珠和李德全不和睦了,也不用担心有人欺负梁九功。”不外乎是不想要梁九功一系继续占据权利,却又想给梁九功的晚年一个希望,安排好他的干儿子。潇然道长抱着师弟去嘘嘘,又说道:“宫里的事情,和前朝的事情,大体都这样,世间的事情,也大体都这样。只是轻重不同。”


    潇洒模糊明白,张着胳膊要师兄给穿好衣裤道袍,自己伸手到水盆里认真地洗了手,举着小毛巾自己擦脸。


    出来抱厦,他反应过来不明白的地方,哒哒哒跑到前院,窝到三舅舅的怀里,顿时生出莫名的委屈来。


    “三舅舅,娘亲改嫁啊。”


    汪翰林目光一窒。


    汪翰林今儿一天叫这事情闹得恍恍惚惚,妹妹进棺木之前的封棺仪式他都参加了,难道那不是妹妹?怎么可能那?


    他来畅春园之前,和许嘉俊谈了一次,安慰一番许嘉俊,自己心里更压抑。


    来清溪书屋的路上遇到太子殿下,听太子殿下说“这个事情,你就当不知道”,就更难受。


    那是他妹妹,他如何能当不知道?


    可他抱着小外甥,突然又感觉,他忍不住,也要忍住。


    “阿哥,不管大人之间怎么样,都是最疼阿哥。马上到晚食时间了,阿哥饿不饿?”


    潇洒的小肚子“咕噜”一声,更委屈:“饿。潇洒知道,娘亲疼潇洒,潇洒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了。”


    “宁跟着讨饭的娘,不跟着做官的爹。”潇洒聪明着,知道有了后娘,皇上就疼后娘的孩子了,眉眼耷拉着。


    汪翰林笑道:“阿哥,还没发生的事情,不要去担忧,记得?”


    “记得哦。”说着话,小道士还是精神不振的,人在三舅舅的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皇上听到通报,不想汪翰林和熊孩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想试探昭华和汪翰林一二。当即吩咐小太监“传膳”。


    “今天风景好,要他们都来这里用晚食。”


    潇洒在三舅舅的怀里叭叭叭地说着“姨姨哦,不一样的姨姨哦,潇洒的姨姨哦。”


    汪翰林内心煎熬着,可他什么也不能多问。他几次来宫里,都不敢和潇然道长多说一句话,多做出一个表情,此刻更甚。


    三个人来到皇上和昭华的面前,潇洒立即眉开眼笑地窝到姨姨的怀里亲亲抱抱,昭华知道他饿了,用银叉子叉着点心喂他。


    潇洒用着点心,一转头,和皇上问道:“皇上,梁九功老了要退休,皇上也退休哦?”


    气得皇上那龙脸比黑炭还黑,五颜六色地变化着。


    皇上怒道:“朕有那个福气退休?”


    皇上的意思,梁九功退休养老,有人替代他,谁来替代朕!可是潇洒不明白啊,潇洒和皇上生气,也还是关心孝顺皇上的,当即要说“太子不就是未来的皇帝?”要昭华一手捂住嘴巴。


    潇洒:“……”


    小孩子用眼神问:这话也不能说?


    目光天真懵懂。昭华笑道:“待会儿说。吃饭时间了,先吃饭,好不好?”


    “饿。要先吃饭。”


    宫人端来水盆漱口水,几个人简单地洗漱了。待一道道菜送上来,小道士人在姨姨的怀里,要姨姨喂完了一碗汤,自己两手抓住大鸡腿,抱着啃。


    昭华照顾好孩子,自己专心用饭。


    潇然道长用着饭菜,好似这是全世界唯一的事情一般。


    汪翰林更甚,宛若这是他人生最后一顿饭的虔诚和珍惜,吃一筷子米能咀嚼半天。


    皇上也沉得住气。


    昭华以前见过汪贵人,这件事他已经查到一点。今天昭华也聪明地没有瞒着,他就不信,昭华能没有见过汪翰林?昭华在明知道有人对汪贵人不利的情况下,真没有联系汪家人?


    作者有话说:


    红玉,梁红玉,嫁给抗清将军,自己也做一个战场将军。


    李恪:父亲是唐太宗,母亲是隋朝公主。传说中身负隋唐意志,有帝王之才,却注定没有帝王命运的悲剧人物。


    吴三桂:我们都知道哈。


    当年清军打仗的军费,先是从朝鲜抢的,后来主要来自山西、陕西粮商,这就是顺治亲自册封的八大皇商。江南奴仆起事,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查看看。


    这节写的有点悲,写着写着自己先哭了。小天使们看看,有意见请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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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试探


    燕窝贺字锅烧鸭子、罗汉菜心、溜鸡脯、金钱鱼肚……的八大碗, 黄、白、紫三色米蒸出来的紫米饭,煮饭做菜的水是京郊玉泉山的泉水,羊肉、牛奶取自于宫中庆丰司, 各种山珍海味、奇瓜异果和各地方著名干菜等, 都由各地呈贡。


    人都说紫禁城就像个高度浓缩的小王国, 有欢乐,有离愁,外面的人羡慕宫里的富贵奢侈, 宫中的人向往宫外的自由天空,这种矛盾的心情下,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吃食。


    虽然是宫廷菜的富丽堂皇, 云英荟萃,色香味俱全, 却也有民间人到春天最喜欢的糊塌子、炒合菜、韭菜盒子、香椿拌豆腐……因为最近海货兴起, 还有渤海湾的桃花虾、东海的小黄花鱼……


    还有皇上和昭华钓上来的鱼熬的鱼汤。


    潇洒吃完一只大鸡腿, 昭华接过来宫人手里的毛巾,细心地给他擦手上和脸上的油汪汪, 笑道:“小阿哥真棒, 自己吃完一个大鸡腿,我们来吃鱼,好不好?”


    “好哦。谢谢姨姨哦。”潇洒举手欢呼着, 他也觉得自己吃完一个大鸡腿好棒棒, 膳房小太监给他夹了一小碗炸小鱼,恭敬地放到他面前,他抬头:“谢谢哥哥哦。”一低头, 两只小手抓住香香的炸小鱼闻一口, 开心地用着。


    小孩子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好似小仓鼠, 小乳牙细嚼慢咽的,吃的眉飞色舞,桌子上的一圈大人望着他,就感觉食欲倍增,什么烦恼都没有,眼里心里只有这美食,慢慢的,也都专心地用饭,虔诚地享用天地的赐予。


    皇上用一口油炸小黄花鱼,在心里点点头。御厨将鱼处理好,加调料腌渍后,油炸至脆,再放入花椒盐等颠翻而成。成菜后,香脆味鲜,鱼肉细嫩,香酥可口。


    鱼肉嫩且多,肉呈蒜瓣状,刺少,味鲜美、肉质鲜嫩,最是婴幼儿及病后体虚者的滋补和食疗佳品,也是只有春天才能吃到的海味。


    世人用美食讲究原汁原味,时令季节,荤素搭配,清淡养生。皇上最是其中之最。只以前皇上生怕运送海货进京花费巨大,不敢动弹。皇上吃完一条小黄鱼,脸上有了笑模样,这也算是难得了,跟着熊孩子尽情享受一回。


    一顿晚食完毕,潇洒要去给皇太后请安,恰好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也来请人。


    老嬷嬷福身行礼,道:“皇上,阿哥,太后娘娘说要见见昭华姑娘。”


    潇洒转头,高兴地问:“姨姨,姨姨和潇洒一起去见祖母哦。”


    昭华笑道:“好。谢谢阿哥。”


    皇上略一思考,也点头:“去吧。记得早点休息,莫要猴闹着你祖母。”


    “知道~知道~”潇洒答应着,望着皇上的脸孔,又想起来:“皇上也要好好休息,皇上累了哦。”


    皇上气着摆摆手:“你小子还知道汗阿玛累了,快点走吧。”


    “潇洒知道,皇上受伤了,皇上要好好休息。”小孩子鼓着脸,满是不乐意。“潇洒能看出来。皇上要大哥和二哥帮忙做事情哦。”


    “汗阿玛知道了,反正使唤不到你的头上。”皇上对熊孩子的心思明净着:我还没长大,爹老了,有事儿尽情去找哥哥们。皇上很嫌弃:“今天又疯玩一天,明儿将欠下的书本都补上。”


    提起来读书,潇洒小道士不开心了,一扭头,牵着姨姨的手,转身就走。


    皇上:“……”


    这都是怎么惯出来的小脾气?


    潇洒领着姨姨去见皇太后,穿花拂柳、过廊走桥,小孩子开开心心的,一样样地告诉姨姨:“祖母这次住在澹泊为德行宫哦,潇洒以前跟着祖母,住在隔壁的闲邪存诚殿哦。这次潇洒住在皇太后宫殿前面,靠近外朝的雅玩斋哦。”


    昭华含笑道:“这里的地方漂亮,人好少。”


    潇洒小孩子地显摆道:“潇洒知道。皇上说:‘古往今来造院子的皇家都是花费巨大,要时刻警惕着。畅春园内负责事务的宫人侍卫,都从紫禁城内调拨来,按日坐班,计日领薪,不设立专职人员,就没有不必要的开销。’”


    小孩子摇头晃脑的可爱着,昭华笑着,心里暗暗点头,又问:“我来的时候,见到园子周围侍卫也少,因着地方比紫禁城大,越发显得跟没有守卫巡视一般。这里地处偏僻,安全吗?”


    “安全哦。”潇洒昂首挺胸,停下来脚步,仰着小脑袋望着姨姨,昭华立即抱起来他,他就更开心了,嘴巴凑到姨姨的耳朵边,小小声道:“姨姨,皇上说,这是诸葛亮的‘空城计’,说他的敌人都想不到这里没有守卫哦。”


    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入了鼻端,小嘴巴碰着自己的耳朵,昭华心里酸涩,却又是欢喜的。


    昭华回头看了看,皇上的清溪书屋的竹林看不见了,直接抱着小孩子走路。


    “那有没有误闯了这里的?”


    “有哦。去年秋天,九经三事之殿的猎犬狂吠,养犬宫人李经孝、范景星、刘金玉、刑进忠等,牵犬行走寻找,跟着猎犬向东角狂吠,发现有一个人蹲坐在东小门台上,捆绑了,交付守备李凤春将军……”


    小孩子学大人讲故事,最是讲的细致,从那个人的衣服,到谁绑了人,怎么审讯,猎犬如何英勇……叭叭叭地说着。昭华望着小孩子兴致勃勃的模样,听着这些琐碎的事情,好似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仙音一般,一字一句都是珍贵。


    到了皇太后的澹泊为德行宫院子门口,宫人去通报,昭华也没有放下来孩子,直接抱着进去大厅。


    大厅里上首端坐着大清国的皇太后,身后站着几个老嬷嬷并大宫女,下首左边一溜儿椅子坐着几个年轻人,看样貌年纪,应该是五贝勒、十三格格到十六格格。


    潇洒已经欢呼出来:“祖母、五哥、十三姐姐……十六姐姐。”昭华放他下来,自己挨个抱拳行礼:“草民给皇太后请安、给五贝勒请安,给十三格格请安……”


    行礼到五贝勒、十三格格到十六格格,几个人起身回礼。昭华看在眼里,知道他们是顾着十九阿哥,还是因着这份用心赞赏。


    皇太后一身老蓝色的素色丝绸旗袍,素发盘头,身上只挂有一串东珠,手上戴着几枚戒指,也没有宫里女子常戴的甲套等物。她看着年轻人之间的互动,慈祥地笑着:“昭华姑娘无用多礼,坐下来说话儿。”双手搂着在身边猴闹的小孙儿,目光更是慈爱。


    昭华谢了皇太后赐座,坐了椅子一半儿。


    潇洒在祖母怀里扭糖儿撒娇:“祖母,祖母,这是潇洒的姨姨哦,娘亲的另一个妹妹哦。”


    “好~~祖母知道了。”


    宫人端上来茶点,放在昭华这张椅子边的小几上。昭华道了谢,慢慢用茶。


    五贝勒、十三格格到十六格格,心里好奇这位昭华姑娘,静静地看着,笑着。


    皇太后面容康健,身板硬朗,眼睛有点老花,接过来宫人手里的眼镜细看了一眼昭华姑娘,放下眼镜,轻轻赞道:“姑娘果然是侠女子。这天下女子的灵气儿,都长到江南了。”


    昭华在见到皇太后接过来眼镜的时候,就放下茶杯。肃手端坐听了,亲切地回道:“太后娘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草民去大漠,在大青山汪古部见到满都海皇后的陵寝,想起先前商王朝武丁皇帝的王后妇好,为官朝堂,征战沙场,一代英杰是也。”


    皇太后一下子没听明白,潇洒叽叽咕咕地翻译,大眼睛好奇地看看姨姨,看看祖母。


    皇太后笑了,眼望蒙古的方向,笑容纯挚。


    “成吉思汗的孛儿帖后、忽必烈汗的生母唆鲁禾帖尼是蒙古人的天后。满都海皇后,是蒙古人的黄金皇后,《黄金史纲》永远有她的篇章。”望向昭华,笑问道:“一个人到了大漠,吃住可习惯?”


    “回太后娘娘,习惯着。当地人都很是热情,天高天也蓝,水也清的见底儿。草民遇到当地的台吉,还遇到四公主的侍女巡视牧民过冬准备,都对草民很是照顾,热乎乎的奶汤,一天三大碗,草民回来中原后,人人都夸草民的皮肤奶白奶白的红润。”


    大厅里的人都笑出了声。皇太后脸上的笑容更大:“我们的四公主在蒙古,最是关心牧民们。她远在大漠里,见到这边过去的人,有时候热情的要人受不住,下面的人都随了她的脾气。”


    说起来自己最骄傲的孙女儿,皇太后有说不完的话:“昭华姑娘到了归化城,看那里和这里都有哪里不一样?听话可能听得懂吗?”


    “大致听得懂。太后娘娘,我能听懂一点点蒙古话。那里有各族人,互相通婚,互为邻居,友好相处。”昭华的眉眼带笑,“可以吃到全国各地方的美食,尤其烤肉,真真是原汁原味。”


    皇太后指着她笑:“可见这也是一个小吃货。”


    昭华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


    众人也都笑着:昭华姑娘走南闯北的,果然见识不凡,居然能和皇太后说到一块儿去。


    潇洒小孩子,哪里明白这里的道道?听到他的姨姨去了大漠,还去到六姐姐·四公主的公主城归化,当即闹起来。


    “祖母,姨姨,潇洒昨儿又收到一大车的牛羊肉和奶酪,六姐姐又在信里问皇上今年夏天去不去木兰打猎,问潇洒要不要一起去。祖母、姨姨,潇洒也去木兰,去归化啊。”


    小孩子摇着祖母的胳膊,理直气壮地撒娇。皇太后高兴,答应道:“好,去木兰,去归化看姐姐。”


    “谢谢祖母。姨姨也去啊。”


    “你姨姨有事,若是有时间就一起去。刚进院子的时候,和你姨姨说了什么那么高兴?”


    “说去年抓到一个来偷鸡的小偷哦。姨姨说这里的宫人侍卫太少,潇洒说皇上故意的:‘生于深宫、长于阿保之手,不知人情物理!’”小孩子学着皇上的训话,有模有样的,乐得皇太后摸着他的小脸蛋儿笑:“皇上的话要记得。宫里一大家子人,宫人侍卫上万口子,一人节约一点就是一笔大钱,一人浪费一点就是大事。要节俭,再喜欢什么也要克制。”


    “知道~知道~”小孩子滚在祖母怀里,告状道:“祖母,是皇上一顿饭好多好多菜啊,还只吃三口,浪费粮食哦。”


    皇太后咳嗽一声:“祖母记得了。明儿祖母就告诉皇上,他一个人用饭,四菜一汤就够了。”


    “祖母,皇上还不好好睡觉哦。皇上今天又累了哦。”


    “好。我们潇洒做得好。皇上很需要监督。”


    祖孙两个说着话,昭华望着小孩子与皇太后的亲近,情不自禁地目露欢喜。


    皇太后一抬头,目光一撇,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一个肯定的目光,皇太后当即望着昭华姑娘笑道:“昭华姑娘在京,多进来宫里坐一坐……”


    潇洒一听,着急地抢着开口:“祖母,潇洒要和姨姨一起住。”一转头:“姨姨,潇洒和姨姨一起住。”


    昭华心里一酸。


    “你姨姨不能住在宫里头。”皇太后知道汉人家讲究礼仪,昭华姑娘未嫁之身哪能住到宫里头?皇太后对着闹脾气的小孙子哄道:“明儿和你姨姨一起出宫玩,祖母答应了,好不好?”


    “要去姨姨姨夫家看小娃娃。”


    “好,估摸着小娃娃也想出来看我们十九阿哥了。”皇太后笑道:“你五哥从郊区赶来,你们哥俩去说话儿,祖母和你姨姨说话儿。”


    “好哦。”潇洒从祖母身上下来,跑到姨姨的怀里,贴贴脸,小大人地哄着道:“姨姨,潇洒去和五哥去玩哦。”


    “好,阿哥去玩。”


    皇太后和昭华说着话,蒙古的风景,吃食,衣物……天上、科尔沁草原、江南……难得遇到一个这样有见识的女子,都兴头上来,说个不停。


    潇洒和五哥出来澹泊为德行宫,五贝勒抱着十九弟到一个种着晚梅的僻静地儿,问道:“皇上的身体累到了?”


    “累到了哦。”潇洒很诚实。


    “咳咳。”五贝勒心知,这是皇上被十九弟气的,嘱咐道:“哥哥们在外头忙,十九弟这几天多陪陪皇上,好不好?”


    “好哦。”


    “乖。想没想五哥?”


    “想五哥。五哥要修路到盛京哦?五哥累哦?”


    “是啊,五哥这次真累到了。你七哥和十四哥已经到了盛京了,五哥也马上过去。”


    五贝勒真有点疲惫,这些天他们在外头忙着修路的事情,和匠人们住在一起,吃住都不习惯,此刻抱着小火炉一般的胖弟弟不舍得放手,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干脆吩咐宫人拿来一个草垫子,一起躺到梅林的草地上。


    湖光山色下的夕阳很美,五贝勒看得入了神。潇洒坐不住,眼见地上的梅花瓣儿有的被踩进了草丛里,起身弯着小胖腰就开始捡着。


    一年中最后一茬的晚梅开的很好,红白绿萼粉粉的娇艳,花瓣儿也整齐,他捡着捡着,手小不够拿的,都兜在道袍里。


    五贝勒一眼看到,笑了。


    “这是姑苏梅花移植到园中,隔壁的林子,是南京清凉山移来松树栽种。十九弟看着是不是熟悉?”


    “一点点熟悉,就一点点哦。”潇洒说着话,继续捡着,“晚上用收藏的雪水煮粥,给皇上和五哥用哦,安神定魂、疏肝解郁,美容艳体哦。”


    五贝勒咳嗽几声:美容艳体是什么?五贝勒瞅着忙碌的十九弟,答应道:“五哥今晚上和十九弟一起住,就等着喝粥了。”


    “好哦。”


    晚上很多人都喝到十九阿哥亲自煮的粥,都听说十九阿哥要煮梅花粥都派人来问,潇洒一见这么多人喜欢很兴奋,煮了满满一大铁锅,人人都有份儿。


    他一个孩子,第一次一个人做饭,很是郑重,很有仪式感。抱拳给灶神行了礼,和雅玩斋小厨房的大厨们行了礼,净了手围着小围兜坐着小板凳,在水盆里自己一个一个地清洗梅花瓣儿。


    一片一片的,动作仔细有礼,是的,潇洒对梅花瓣儿也是有礼的。


    小胖脸肃穆虔诚,端的严肃认真。


    幸好他功夫好,眼神好,洗的快。五贝勒给他淘米,泡好,他用内力将米冻起来,扛着小锄头就要去挖他师兄收藏的雪水。五贝勒接过来锄头:“十九弟说挖哪里?五哥去挖。”


    “在桃林下面哦。不要挖到桃树的根哦。”


    “放心吧。”


    雅玩斋的三个方向都是湖水,一条大堤坝上种着桃树,也种着丁香花,丁香花打着花芽儿刚萌出来,桃树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才开了花,迎风招展着,宛若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五贝勒扛着锄头上来堤坝,脸上自信,心里头惴惴。


    第一次干这个活儿的五贝勒很是谨慎,生怕碰到桃树的根部。潇洒在一边指挥:“五哥,朝左边歪,朝右边歪……”五贝勒挥汗如雨,完美地挖出来三个大坛子。


    “十九弟的师兄收藏了多少雪水?”五贝勒望着坛子,打开其中一个凑近闻一闻,果然是清冽之香扑鼻而来,很不舍得:“一般人都是拿雪水泡茶,我们拿来煮粥,五哥自觉有点太幸福了!”


    “师兄埋了好多,都是用来煮粥的哦。”潇洒小骄傲,“泡茶的雪水埋在梅花树底下哦,潇洒也太幸福哦。”


    “!!!”五贝勒抱着十九弟转圈圈地飞起来:“五哥和十九弟都是幸福的孩子,哈哈哈。”


    五贝勒太高兴了。皇上一直认为雪水养人一说纯属噱头,他们心痒痒也不敢折腾,今儿可算是一饱口福了。


    五贝勒将挖好的坑都埋好了土,潇洒飞着水坛子回来厨房,哥俩洗了手,正好米也冻好了,将米、梅花瓣、雪水,一起倒进大铁锅里,灶台有点高小道士的身高不够,举着勺子搅不到,搬来一个小凳子踩着。


    五贝勒用打火石生了火,放进去木柴。潇洒给大铁锅飞上木板盖子,蹲在五贝勒的身边,用内力调整火势,专心致志,全神贯注。


    哥俩守着火灶,此时天已经半黑了,灶膛里的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都是对生活的热爱和真诚。


    梅花,性平,味微酸,归肝、胃、肺经,具有疏肝和中,化痰散结的功效,可用于吃食,也可用于中医配方。


    熬好的粥色泽鲜亮,香气高爽,闻其味甘醇,米粒子软绵绵,米油亮晶晶的一层,单是看着就知道必然是入口即滑,滋味非凡,谷香浓郁,清淡适口。


    潇洒小道士踩着凳子看着大铁锅里的成果,今天一天可算是舒心了,眉眼舒展着,眼睛亮亮的盛着璀璨星光。


    五贝勒拎着一个食盒,给皇太后、昭华姑娘、妹妹们送去。潇洒飞着一个食盒,去西花园给等候着的哥哥们,最后哥俩在清溪书屋碰面,和皇上、汪翰林、潇然道长一起用粥。


    皇上正好有点饿了,不敢置信地望着碗里色香味俱全的粥:“你们哥两个熬的?”


    潇洒一挺胸膛:“是五哥和潇洒做的哦。”


    五贝勒也鼓起勇气证明自己:“汗阿玛,儿子和十九弟做的,梅花都是十九弟一片片捡来的,也是十九弟一片片洗出来的。我们一起守着灶膛的火看着熬的。”


    皇上闻着粥的香气,还是不大敢信:虽说君子远包厨,但当世的名人大家哪个对美食没有研究?研究美食当然要研究做法,最好亲自下厨房呆一呆。可皇上从来不敢信,自己的儿子们真有天赋。


    皇上还记得,上次儿子们做的鱼汤炖鱼,那真是惨不忍睹,要不是亲生的儿子,他一口也吃不下去。


    汪翰林笑道:“皇上,五贝勒和十九阿哥孝顺皇上。”


    潇然道长闻着粥里面雪水才有的香气,摸摸师弟的小脑袋。


    皇上因为汪翰林的话,笑着嫌弃道:“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就喜欢在偏门上下功夫。”皇上端起来里外全黄釉暗云龙的小瓷碗,举着小瓷勺子用了一口,回味一番,不由地露出惊艳的表情,瞅着两个孩子眼巴巴等候夸夸的样子:“味道很好,香气都熬出来了。”


    “嗷!”


    五贝勒和潇洒欢呼一声,好似他们获得天大的荣耀一般,成就感超级爆满。


    皇上无奈地笑着,这真是两个傻孩子傻到一块儿去了。


    汪翰林笑着,觉得五贝勒和十九阿哥这样就很好。他给五贝勒和十九阿哥盛了粥,给潇然道长和自己盛了粥,闻一口,用一口,那真是味道好极了!


    这不是说十九阿哥熬的就无底线地夸夸,而是汪翰林吃着这食材用料用水,明显用内力均匀用火熬出来的粥,这不可能不美味啊。


    潇然道长用一口,点点头夸道:“这粥熬的用了心。”


    潇洒用一口自己熬的粥,很骄傲:“师兄,灶神说潇洒是大厨哦。”


    皇上笑道:“厚脸皮的小子,拜了一次灶神就说灶神夸自己。”


    潇洒给皇上一个小鬼脸,奈何嘴巴四周的粥糊糊破坏了力度。


    潇然道长用小毛巾给他擦擦嘴巴。


    五贝勒吃着自己熬出来的粥,不光是激动,还挺感动的:“汗阿玛,儿子在美食方面有天赋,儿子听说十弟在折腾钓鱼比赛,马上要开始了,儿子去研究做鱼去。”


    “潇洒也去哦。”潇洒自告奋勇,“师兄会金齑玉脍哦,潇洒也会哦。”


    皇上问道:“喜欢吃金齑玉脍,那你说说,为什么我们这边人吃热食熟食,日本人反而传承华夏生鱼片的吃法儿?”


    潇洒咽下嘴里的粥,眼睛睁开,望着皇上:“潇洒知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本是岛国,海鱼多,干净。我们这边,唐宋时期开始吃生鱼片,到明朝人人都喜欢吃生鱼片,内陆没有海,鱼里有小虫子哦,在肚子里生小虫子哦,就不吃生鱼片了哦。”


    皇上笑了:“难得你小子能记得,我们现在这河里的鱼虾必须煮好了才能吃,尤其人不能喝生水。要做金齑玉脍,用海鱼?”


    潇洒:“用红加吉、紫紅笛鯛、千年鯛、蓝鳍金枪鱼、赤鯥……都是海里的鱼哦,大清和日本临着的海哦。”


    皇上冷哼一声:“一口生鱼片也值得惦记?一个海都划拉给你。”


    潇洒眉开眼笑的:“谢谢皇上。鱼鱼好吃哦,潇洒还要大船哦。”


    “毛小子,等你长大的。”


    “潇洒要好多年才能长大,潇洒会自己造船的!”


    父子两个互相瞪眼,谁也不让谁。


    汪翰林用他毕生的定力没有惊呼出来。


    五贝勒憋不住想咳嗽,不敢,憋的他一口粥压在嗓子眼,那个难受!


    ——之前汗阿玛为了十九弟一口吃的,那什么榴莲、海鲜的,要了整个南海,因为担心西洋人来祸害海洋,海路不通运送不及时,连马六甲海峡也接手了。现在十九弟又要吃生鱼片,皇上又要动手了!


    那片海洋在三个国家之间,大清、朝鲜、日本,都争着是自己的。大清地大物博的,本来不在意那一片小海,可是挡不住十九弟要吃生鱼片啊。


    五贝勒憋得脸都红了,环视一圈,果然宫人们都低了头掩饰表情。对比之下,潇然道长还是最镇定的。


    五贝勒不由地笑了笑:潇然道长宠着十九弟,就觉得皇上应该给十九弟所有想要的,不稀奇。


    十九弟一个孩子,被宠着习惯了,哪里知道这里头牵扯的国家大事?要吃金齑玉脍,就要吃最好的鱼做的,皇上不给他大船自己出海,他就生气地说我自己造。


    被宠着成长的人身上这份提要求的底气,那真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有的人还没开口就告诉自己不可能,有的人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主动。


    五贝勒用着粥,听着皇上和十九弟斗嘴斗气,乐呵呵地笑:皇上对皇子们还是很疼爱的,一口吃的,太平盛世的,哪里就说到奢靡败国了。可他们兄弟都不敢和皇上提这些要求。幸好十九弟进宫了。


    此时此刻,皇太后和昭华、公主们用着粥,也笑:“他小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的小主意,可人疼得紧。都说他小脾气大,在我看来,这哪里是小脾气?孩子和父亲、祖母撒娇不是应该的吗?”


    昭华咽下嘴里的粥,笑道:“小孩子对人的心里敏感着,这都是太后娘娘慈悲,皇上大度。十九阿哥才敢闹腾。”


    皇太后一听,更笑。


    昭华不明白。


    十三格格放下粥碗,笑道:“红衣门主你不知道,十九弟那是真会看人,但他啊,和一般人不一样。别人是看谁对自己好脾气好,才敢闹。他是看谁是自己喜欢的他才亲近着,小主意大得很。”


    昭华一愣,随即眼里带笑。


    皇太后一眼看到了,用毛巾擦擦嘴,对几个孙女儿笑道:“可见你们都是想不透。他呀,是胆气大。一般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本能里掂量着哪个对自己好,哪个应该亲近,哪个自己能闹得起……他呀,是先考虑自己的感受,我喜欢不喜欢,我不开心就闹,我喜欢亲近就亲近,谁对我好我就回报……这也不是说按照本能行事不好,这本能是生存本能,心里还在担忧生存的人,哪里顾得上自己喜欢不喜欢?自己委屈不委屈?”


    四位公主一听,都愣住了。


    昭华含笑不语。


    皇太后是慈悲之人,怜悯每一个生灵,世间生灵存活不易,不独独人类。公主们打小知道自己不能惹得皇上不喜欢,这不是锦衣玉食就能提供的安全感,这是本能里的生存危机,要她们自觉地做好一个公主模板。


    皇子们也是。


    西花园里,太子和一群不放心的兄弟们在外书房,围坐一张桌子一起用着梅花粥,五脏六腑舒坦,肠胃里暖暖的,放下碗,不由地感叹出声。


    “玄灵道长和潇然道长养着十九弟用心,天南海北的,宫里人都不好随意用的各地方各季节鲜物儿,他吃了一个遍,他还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宫里没有什么就要。”


    大郡王嚷嚷道:“说起这个,我是服了十九弟。榴莲、海鲜……最近不少大臣都上折子说,皇上您这样奢靡不对,那海货运到北京,花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可汗阿玛就是宠着。”


    十三阿哥笑道:“就连户部的人一边吃着海货,也是一边心痛这银子都流到大海里头。要我说,这银子就是流动起来才好。水师里的人大多生活不宜,光指望军饷没有其他油水谁卖力气?


    京城的人手里有银子,想吃一口海鲜,就花银子。反正那大海也是大清的大海。”


    八贝勒也笑:“这倒是。肥水流来流去的,都在大清人手里,流的越快越好。省的那起子人都在家里挖地窖藏银子,藏的长了毛发了霉。”


    九阿哥放下粥碗,重重点头:“这真是一个事实。我们目前的几样新事物,都是要他们花银子,可这再新的事物,也不如衣食住行来的实在,尤其这食物,一日三餐的,户部这些日子从海鲜铺子里收上来的税费,很是可观。”


    四贝勒吃着这粥舒坦,从食盒里再拿一碗粥出来,解释道:“大清之所以如此缺铜缺银矿,其中一个原因是,很多人家将铜钱银子都藏起来不用,市面上没有足够的铜钱银子流通,只能每年加铸。”


    三郡王也说道:“加铸银子铜钱,不是小事。大清的铜钱银子增加了,粮食多少没有变化,这物价不是上涨?上次有个混账官说,户部没有银子朝廷就加印银票,那银票哪里能随便印刷的?到时候老百姓拿着一两银子买一个鸡蛋,和三文钱一个鸡蛋,不都是一个鸡蛋?”


    “他们只想怎么捞钱,哪里管老百姓死活?”十阿哥嘲讽道:“朝廷印刷五千万两银子的银票,他们一千人能贪四千九百九十九万两,留下一万两给万万数的老百姓,鸡蛋变成一两银子一个,老百姓吃不起鸡蛋,管他们什么事?他们拿着银子去吃金蛋。”


    说着话,十阿哥弯腰从食盒,再拿出来一碗粥,赞道:“十九弟这粥就是好喝。五哥今儿和十九弟一起住,我也想和十九弟一起住……你们都看我干嘛?”


    太子满脸不可思议:“十弟居然能说出来如此大道理?”


    大郡王伸手摸摸他的脸:“还以为这是谁易容的。”


    十阿哥一瞪眼,环视一圈哥哥弟弟们的反应,气道:“这点道理我还能不知道了?我可告诉你们,钓鱼比赛节日三月二十八开始,你们都去捧场。”!!


    太子看一圈兄弟们,一脸无奈地:“要不说这人就是不一样吗?我们的十九阿哥就是有底气理直气壮地被宠着,我们的十阿哥就是有底气天天混账着。”


    一干兄弟们都笑。


    十阿哥气得瞪圆了眼睛,想说你一个太子你羡慕我?思及太子如今的地位,没说出来,只不乐意地喊道:“吃着十九弟的粥,还来编排十九弟?我不管,那天你们谁也不许有其他事儿。”


    “行行行。”八贝勒答应着,只觉得果然什么人什么命都安排好了的,这么多兄弟,他们这些勉强算亲生的就不说了,太子都没有十阿哥活得自在滋润随性。“哥哥们一定去,但八哥提醒十弟一件事,礼部会试时间定在十八、二十一、二十四。你知道每次乡试、会试后,都有人闹情绪。”


    那不是闹情绪,每次榜单公布后,跳河自杀的,发疯的,不在少数。更有举子们心理素质不高的,一考完后自觉发挥不好,不等榜单出来,就能开始闹起来。


    十阿哥一点也不在意:“都考完了还闹什么?专心等成绩就好,自己考的不好,岂不知别人考的更不好?瞎折腾。”!!!


    哥哥弟弟们呆了:我们的十阿哥逻辑好强大,不佩服都不行。


    十阿哥发现哥哥们都不动勺子:“你们都不动弹,这最后一碗我也吃了啊。说起来这会试,我这里也有一个故事,三年前会试公布榜单,保定府有位叫李镇的人,晚年得子,课其学业,日以显扬期之。他儿子去考试,及发榜日,李镇本‘绝气一二日矣’,待到报捷者登门宣布其子高中,李镇竟‘忽惊起而问之’,生生多活了两年你们说奇不奇?你们啊,都天天想一些悲观的,多没劲儿,多和十九弟学一学。”十阿哥又严肃道:“我今晚也要去和十九弟一起住,学着怎么讨好汗阿玛,在钓鱼比赛上多帮我一点。”


    十阿哥几口用完自己碗里的粥,抬脚就出了书房的门。


    兄弟们:“……”


    一圈蜡烛点燃亮如白昼,映照一群皇子们面面相觑的脸。


    ——十九弟将皇上气晕了,一碗粥就哄好皇上了。他们能吗?这要是他们,此刻皇上都要抡起来尚方宝剑了啊。


    太子气得端起来最后一碗粥用着,其他的兄弟们互看一眼,都是凄凄惨惨戚戚。得嘞,不能和十九弟比,也不能和十哥/十弟比,也不是太子,还是好好地做一个模板皇子吧。


    当然,十九阿哥也不是对什么都有自信的。夜幕降临,他去找皇太后,送着姨姨出去畅春园,姨姨告诉他:“阿哥,姨姨今天和皇上谈话了,不给皇上找后娘。皇上疼阿哥,皇上说啊,为了不要我们阿哥受委屈,保证不给阿哥找后娘。”


    潇洒趴在姨姨的怀里,望着不断走过的夜色风景,迷瞪眼不吱声。


    夜色下来,天上一轮月牙儿弯弯,繁星点点闪闪。宫人提着一盏宫灯走在前面,五贝勒提着一盏宫灯走在后面,畅春园里的花木影影倬倬的,昭华抱着沉默的孩子,不由地心疼。


    知道他和皇上之间有心结,一直当皇上是皇上,还是坏皇上。昭华恨皇上归恨皇上,也不想自己疼着的孩子一直解不开这心结。


    昭华道:“我们阿哥是勇敢的孩子,是不是?你三舅舅今天是不是告诉阿哥,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要去担心?阿哥不要怕。皇上现在说不给阿哥找后娘,阿哥就信。若皇上将来反悔了,阿哥就和皇上闹,好不好?”


    “……好哦。”声音低低的,一听就是情绪不高。


    昭华拍着他的后背,又哄着:“姨姨知道我们阿哥是好孩子,阿哥的娘亲疼着阿哥,不管她到哪里,她都最疼着阿哥,比自己的命都重要。阿哥自己开开心心的,孝顺皇上,友爱兄弟,谁要阿哥不开心,阿哥就打回去。我们的潇洒小道士,可不兴‘杞人忧天’哦。”


    好一会儿,潇洒脑袋歪歪,和姨姨碰碰脸,蹭蹭脑袋,小声说道:“……潇洒不‘杞人忧天’,姨姨,潇洒知道‘杞人忧天’的故事。潇洒聪明。”


    “对,我们潇洒是秦淮河上最风流潇洒英俊的孩子。”昭华笑着,和他碰碰额头,贴贴面颊,两个人一起傻乎乎地笑,眼里都是满天星光流转。


    昭华放心地出去畅春园,皇上特意派侍卫驾驶马车送她,回去“三只手”的家。


    潇洒在门口望着姨姨消失的方向,一直到看不见了,才是依依不舍地和五贝勒转身回来。


    潇洒想通了,他不需要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和皇上闹起来。他跟着五贝勒回来自己的雅玩盏的偏堂,见到等候的十阿哥和师兄,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自己的时间安排:要多陪陪皇上,就要花时间啊。


    太医说许夫人这两天就要生小娃娃了,他明天必须过去。潇洒自觉时间紧张,当即和两个哥哥说道:“五哥,十哥,皇上不好好睡觉哦,我们去陪皇上睡觉哦。”


    五贝勒:“!!!” 皇上睡眠不好,他们去陪着就能睡着了?!


    十阿哥:“……十九弟的主意好!时间不早了,我们马上就过去。”要不说十九弟就是十九弟,这多陪陪几次,感情不就有了?!


    十阿哥两眼发光,抱着十九弟就抬脚迈步。


    五贝勒愣愣地看着两个弟弟,看向潇然道长,潇然道长正在准备药包,说:“是应该去陪着皇上。既然如此,泡药浴也去清溪书屋。”


    皇上正在和皇太后说话。皇太后说道:“我今儿观察了,这是一位好姑娘,真心关心十九阿哥的。心胸宽大,也不因为十九阿哥和我们亲近不开心,要十九阿哥和她多接触,是好事。”


    皇上点头:“儿臣知道……今天那般试探激怒于儿臣,也是试探儿臣对十九阿哥的感情。胆子够大的。”皇上那理智要是稍有一点点没绷住,今天就能杀了昭华。


    皇太后笑了:“她们姐妹情深,她当十九阿哥是亲孩子,自然是‘为母则强’。不过皇上,也不要太想着汪贵人,汪贵人是个好的,可这满宫里,好的很多。她们是没有汪贵人的骄傲,可这也不能怪她们,不是谁都有汪贵人的成长环境的,在这个宫里生存第一,都害怕着,言语行动能不克制吗?”


    皇上沉默。


    做皇帝到皇上这个岁数,会体谅下面的人。妃嫔们都不容易,都是为了生存争斗隐忍耍心机争宠。可他也是人,他并不想时刻面对这些人,时刻端着皇上的身份。


    皇太后也知道劝不过来皇上,赫舍里皇后站着原配身份,敢和皇上说说心里话儿;钮钴禄皇后本身有底气能力,也能和皇上说说心里话儿;佟佳皇后是亲表妹,也有这份亲近,……晚年遇到汪贵人,哪知道……造化弄人。


    皇太后叹道:“我也不是要皇帝做什么,但皇帝记得,不能沉溺在伤心里,记得保重身体。刚十九阿哥又说皇上累了,吃不好睡不好。”


    皇上气笑了:“皇额涅放心。那小子还和皇额涅告朕的状?惯的他。”皇上心说朕都是为了什么这么“累”?皇上刚要骂几句,梁九功从外头走进来大厅,行礼。


    皇上问:“什么事情?”


    “皇上,太后娘娘,五贝勒、十阿哥,十九阿哥在清溪书屋。说今晚陪皇上睡觉。奴才出来的时候,潇然道长在给十九阿哥泡药浴。”


    皇上:“……”


    皇太后愣了一下,乐呵呵地笑:“刚说他孝顺,他就是孝顺。皇帝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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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旧识


    十阿哥说要去和十九弟一起睡, 一伙皇子们考虑自己的王府距离畅春园远着,一大早还去上早朝,都在太子的西花园书房里住下了。


    第二天天还乌漆嘛黑的, 太子领着一伙兄弟爬起来洗漱穿衣, 简单用了早膳, 摸黑挑灯到了十九弟的雅玩斋,眼见潇然道长在院子里打拳,一问小太监, 吓了一跳。


    刘二点头哈腰地笑道:“小主子和五爷、十爷,昨儿都歇在清溪书屋。”


    太子懵。


    皇子们懵。


    顾不得多想,除了大郡王眼见潇然道长打拳眼馋, 留下来一起,其他兄弟们都大步流星地直奔清溪书屋。


    清溪书屋里头静悄悄的, 此时天将蒙蒙亮, 小太监刚开始擦桌子擦窗户扫地的, 一干兄弟们直接进来后院皇上的寝殿里间,一眼看到迷瞪眼刚醒来的五贝勒和十阿哥。


    春寒料峭的夜里冷, 床是南方的三面合拢拔步床式样, 也没有床幔。


    皇上睡在里间,身上的褐色地祥龙海水云纹锦被盖到脖子,身边十九阿哥身上的被子也盖得好好的, 独他们两个上半身都露在外面, 辫子也露在外面,坦胸露腹的,脑门上还出来一头汗。


    兄弟们轻手轻脚地进来, 一起瞅着他们两个狠狠地挤眼睛:要起来就起来。要睡就盖好被子, 别透了风冷到皇上和十九弟。


    五贝勒和十阿哥一起挤眼睛:你们都出去, 我们马上就起来。


    哥俩悄无声息地下来床铺,给皇上和十九弟掖好被子,去外间换了一身干燥的亵衣亵裤,快速地穿衣洗漱,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瞧着哥哥弟弟们都黑着脸等着他们,杀气腾腾的,又嘻嘻笑了开来。


    五贝勒笑道:“真不是故意的。是临睡了,十九弟说起来许夫人要生产了,他要出宫,要在晚上的时间里多陪陪皇上。”


    太子一脚踹出去。


    五贝勒就地一滚,还是嬉皮笑脸的。


    三郡王气恼道:“哥哥们就在西花园,不会派人来说一声?”


    一干弟弟们都点头:果然有好事只想着自己的!


    四贝勒冷脸道:“五弟十弟,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转头对魏珠管事:“去外头通知下去,今天的早朝改午朝。”


    魏珠管事答应一声,行礼退下。


    十阿哥藏不住话,乐呵道:“今儿五哥和我睡一个好觉,也要汗阿玛睡一个足觉。你们不知道十九弟身上真真是阳气足,那被窝里暖和的,汗阿玛和十九弟一起睡最舒坦,保证黑甜不带做梦的。”


    十三阿哥不信:“十九弟身上热我们知道,真有这么热?那十九弟身上怎么没有冒汗?”


    十阿哥道:“那你说说,火神喷火,火神他老人家怕热不?”


    十二阿哥道:“此话有道理。十哥说话越发要人思考。”


    十阿哥面对十二阿哥,面孔一变就是哥哥的范儿:“你十哥以前就是装聋作哑的,却要你们都没有眼力劲地误会了。”


    九阿哥喷笑道:“你可别装模作样了。我们先用早膳,边吃边说。”


    五贝勒笑道:“昨儿潇然道长和几个太医一起,给汗阿玛研究一个养生药膳,汗阿玛吩咐多做一些,给一些来上值的老臣备着,正好我们先尝尝。”


    太阳在东方露出来一个角,春日的清晨凉爽、雾气也重。一群兄弟吩咐在小耳房里摆了膳桌,小太监端着雕龙绘凤的红木漆盒,打开盖子,捧出来里面的砂锅,再打开盖子,香气四溢的药膳要人食指大动。


    盛到碗里,到了面前,进了肚子,那眼睛就直了。


    这,对比昨晚上的粥,天上地下啊。


    一干打小锦衣玉食的皇子们吃不下,却又不能浪费了,勉强用了半碗粥,真心受不住这淡到极点的味道,都看向太子。


    太子眼睛一瞪:“孤那是病着用药膳,和汗阿玛养生用药膳,自然不一样。”


    九阿哥大呼道:“太子殿下你那是苦到极点,这是一点味道没有。五哥,能不能加一碟子榨菜酱菜?”


    “不能加。”五贝勒也吃的难以下咽,但他还是忍着:“潇然道长说,我们的舌头已经被无数次、无数种调味或是食物味道刺激,感知点不断提高,导致舌头的敏感性越来越弱,不知不觉的就吃的越来越重口,盐味、辣味、酸味、甜味各种食材大料添加进去,我们还只以为吃的原汁原味。又说,我们享受美食,从食物中找到乐趣,而不是为了从味道刺激中找到快乐,如此越来越脱离了美食的本真。尤其老年人年龄越大,不能吃大味道大盐,却又因为舌头退化不自觉地追求重味,要时刻注意着。”


    十阿哥艰难地咽下一口粥,万分不情愿地点头:“是这样说来着。据说是昨天潇然道长和皇上一起用了一顿饭,认为那道炸小黄鱼里的调料有点多了,调料好吃是好吃,不宜多吃。”


    “反正就是膳房的人顾忌汗阿玛的口味,猜到汗阿玛喜欢吃炸小黄鱼,不自觉地多放了一点调料,叫潇然道长吃出来了。”十阿哥龇牙,“就那么一点点,那舌头太灵了也。潇然道长说十九弟年龄小也不能多吃,皇上更不能多吃。这就开了这样一个养生方子。”


    十阿哥神神秘秘的模样:“我猜,这是汗阿玛也不想吃这白开水,就要所有人一起来吃。”


    咳咳,哥哥弟弟们一起瞪眼十阿哥,一起看向院子里宫人们行动起来的样子,知道皇上醒来了,再瞪一眼口无遮拦的十阿哥。


    十阿哥不服气:“反正就是,以后这些海物儿,最好都清水蒸煮,蘸一点调味即可。”


    “对,这才是原汁原味。”五贝勒重重点头,“潇然道长还说,那将海物儿用大料烹饪的,不是不懂,就是那海物儿不新鲜了,必须用大料掩盖。”


    咳咳,哥哥弟弟们再一起瞪五贝勒。


    皇家兄弟们用着这淡而无味的养生粥,听膳房说还有很多,派人给南书房的老臣送去一些,一起去给皇上请安。


    皇上一夜里,挨着三个儿子,睡得沉沉的,一觉无梦到天大亮,墙上的自鸣钟响了七下,“铛铛”的,他才迷糊醒来。


    还没睁开眼睛,模糊知道身边有人,反应过来身边的熊孩子还没醒,皇上试着在被子里动动胳膊,就感觉这身上热的出来一身汗,暖烘烘的。


    皇上在心里感叹熊孩子身上阳气足,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睡得酣甜的模样。


    脸蛋儿睡得红扑扑的,俊眉卷睫毛舒展着,宛若画儿一般,天然上翘的嘴角好似在笑。皇上笑了笑,醒来见到小孩子小猪崽的睡颜,那真是心情亮堂什么烦恼都没有。


    皇上轻手轻脚地下床,给孩子盖好被子,也去外间洗漱穿衣。


    听魏珠禀告说儿子们都早到了,因为他没起早,改了早朝为午朝,另外还有谁谁在外头等着请见,问道:“那粥熬好了吗?”


    魏珠一边给皇上系腰带,一边回答:“熬好了。太子殿下和皇阿哥早吃没吃饱,都用了一碗。给南书房的老大人也送去了。”


    “吃着怎么样?”


    皇上的语气好似在问试吃小白鼠的反应,魏珠笑道:“都说没有味道,倒也不难吃,吃得下。”


    “这样就好。”自古都说良药苦口,要养生就要忌口,皇上也没奢望什么极品美味,能吃就行。


    皇上出来暖阁,到院子里呼吸一口,眼见儿子们都来行礼,皇上比昨儿心情好了,面色好了,语气也缓和了。


    “老五修路的事情,切记不可马虎大意,到了盛京见到盛京的人也不能拿大。”皇上目光一沉,“路要修好,也要收着皇子脾气,与人为善。”


    五贝勒道:“儿臣明白。汗阿玛放心。”


    “告诉你七弟和十四弟,都不能冲动用事。这是大清国第一条沥青路,汗阿玛也不给你们压力,只记得尽心尽力,有困难就写信来给朕。”


    “儿臣谨记汗阿玛教诲。”


    皇上点头:“修路的事情,今天的朝会还会再议一议,你听听老大人们都是怎么说的。老四和老十二也是,最近满汉蒙八旗都被你们训的趴下,都来和朕告状,你们也听一听。户部……朕就不说了,太子下面的人,都先自己管好了。老大那?”


    太子道:“回汗阿玛,大哥在雅玩斋见到潇然道长打拳,兴致起来,留在雅玩斋了。”


    “嗯,既然是午朝,都去忙吧。”


    “儿臣告退。”


    太子领着一群弟弟退下,皇上进屋用早膳,正好大郡王来给皇上请安。


    丝竹声悠扬,膳房太监挨个打开盖碗,燕窝红白鸭子南鲜热锅一品,五福珐琅碗里的酒炖肉炖豆腐一品、五谷丰登珐琅碗金钟盖的老米水膳一品,五福碗的羊肉丝一品……主食有咸甜不同口味的饽饽、奶酪、花卷等等。


    皇上吩咐小太监,用公筷夹出来一些菜式,给惠妃、宜妃、德妃、荣妃……各送一份,桌子上去了三分之一,再命人送一些吃食到南书房,又去了三分之一。


    清蒸鸭子糊、猪肉鹿尾攒盘、荷包里脊……这是十九阿哥喜欢吃的菜式,皇上都给留着没动。


    果然,皇上刚用完一杯茉莉花茶,刚端起来一碗药膳,听到宫人说,十九阿哥起床了。


    “这是叫饭菜香引着醒来了。老大你去看看。”皇上嘲笑的话音一落,潇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师兄说潇洒睡觉十个小时就够了哦。”


    皇上真乐了,嘴里那白开水一样的粥也能咽的下去了。


    “毛没长齐的小子,知道一天睡觉十个小时是什么概念?你一天也才二十四小时。”


    “知道~~一天二十四小时,潇洒才睡十个小时。”


    皇上:“……”


    皇上受不住熊孩子的厚脸皮,轻轻咳嗽:“快洗漱了来用膳。今天有你喜欢的蒸鹿尾。”


    “来了,潇洒来了。”


    潇洒洗漱的动作加快,宫人端了水盆放在木架子上,他自己用肥皂洗了脸,举着小毛巾擦干,这到春天了衣服也相对简单,里衫裤子一套,两边开叉的袍子一套,鞋袜一穿,齐活儿。


    大郡王给弟弟穿好衣服,笨手笨脚地梳好一个总角头:上面头发分成两路扎成两只角,下面随意披散着。


    今天皇上穿的是蓝色暗花缎常服袍,机灵的李德全给他配了一身蓝。皇上的是深蓝,十九阿哥的是生机勃勃的浅浅天空蓝,露出里面的香黄色裤脚,看着就好似春天的小禾苗生长在蓝天下的洁净和安详,高雅又温暖。


    就连那件白色的小围兜都是一件配饰一般,越发显得清爽。


    大郡王真心实意地夸道:“十九弟长得好,什么衣服到身上都好看。”


    潇洒小道士对着玻璃镜抬头挺胸:“谢谢大哥。”又爱美地拍拍李德全的肩膀:“李德全哥哥有前途哦。”


    大郡王摸摸弟弟脑袋上毛茸茸的手感:“有机会大哥还给十九弟梳头。”


    李德全在一边乐得眉眼飞舞:“阿哥喜欢,就是小李子最大的前途。”


    小道士都有模有样地点头。


    出来寝殿,皇上一眼看到,果然乐了:“这是将一整个春天都穿在身上?”


    潇洒眼睛亮亮地望着膳桌上的蒸鹿尾,口水要流出来。


    “皇上,潇洒就是一整个春天。”说着话,爪子一伸,就要去抓蒸鹿尾儿。


    “先用牛奶。吃完一碗粥,再用肉食。”皇上叫熊孩子的自恋闪瞎眼,“今儿看天气,估计要下雨,出门记得再多穿一件。”


    “好哦。”


    大郡王给皇上行礼告退,潇洒和大哥挥挥手,开始用饭。


    潇洒用饭的时候很是专心享受的,一碗什么辅料也没添加的热牛奶,他吃的香喷喷;一碗养生粥宛若白粥什么味道也没有,他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蛋皮做成荷包的样子,里边包上香菇、里脊等菜品,他吃的都不嫌弃里面的草了。


    等他迫不及待地伸爪子要吃蒸鹿尾儿,那表情就是一个小馋猫儿,眼睛亮的好似爪子里按着最肥美的大老鼠。


    今儿的新鲜鹿尾极大,膳房也爱惜食材,没有用豆腐皮蒸,单用新鲜菜叶包而蒸之。潇洒抓一片到手里,吃一口,清而不腻,香有别韵,鲜的他眉毛要掉下来。


    他吃得实在欢喜,哇哇叫着地分享:“皇上,味道果然不同。”说着话,举着自己认为最好吃的一片蒸鹿尾儿,起身就送到皇上的嘴巴里。


    皇上:“……”笑着接了过来,咽下去后,笑道:“就你会吃。鹿尾的最佳处在的尾上一道浆耳。这道浆,乃是鹿尾中间一段似油脂一样的物质。”


    潇洒继续分享:“皇上,草也好吃。”


    皇上用了一片菜叶子,点头道:“此法却是很少见,一般都是先用豆腐皮或盐酸菜包裹,外用小绳子或钱串绳扎得极紧,再蒸。只是鹿尾珍奇,很少有人拿来‘试手’,大厨们往往也就采用最传统保守的‘烧制’,取其皮烂肉香,汁红色亮,味道醇厚。”


    潇洒坐回来自己的小板凳,吃着满嘴油汪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顾不上说话。等他嘴巴有空了,立即显摆道:“我知道鹿长在北方。皇上,南京也有人养鹿哦,好大的鹿园子。师父说,和北方的差不多味道。”


    皇上给他盛一碗鸭子糊糊,问道:“这几次吃着,味道一样吗?”


    潇洒一眨眼:“皇上,师兄说‘差不多就是差太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皇上嫌弃道:“果真是几个老饕,今年带你去木兰,要你吃个够。”


    “好哦,谢谢皇上。皇上,潇洒要给姐姐们写信,姐姐们也去木兰哦。姐姐们想潇洒哦。”


    皇上也想出嫁的闺女们了,答应道:“今年你的姐姐们都去木兰。”


    “谢谢皇上!”心情更好了,声音高了八度。


    潇洒吃了一个肚子圆鼓鼓,他吃得多,几乎给清了盘。


    小孩子陪着皇上散步一会儿,皇上接见大臣,他摊到炕上不动弹,等到大臣按照顺序进来暖阁,就看到十九阿哥一副“吃饱瘫”的样子,就差一朵祥云来托着升天做神仙。


    年羹尧年轻傲气,才气凌厉,说话大胆,回皇上话的时候不停偷看。前来陪同十九弟出宫的十三格格一进来暖阁,当即笑了出来。


    “十九弟,我们骑车车吗?要不要坐马车?”


    “骑车车哦。”


    “好,骑车车。”


    外头阴了天,十三格格穿着粉红色的羽毛缎旗袍,挡风不怕雨的保暖料子。李德全拿过来一件宝石红的夔山水暗花羽毛缎常服袍,她接过来,给胖弟弟套在身上,腰带上搭配荷包络子玉佩等物儿,戴好常服袍自带的小帽子,这又是圆滚滚了。


    十三格格试着抱一抱,果然要抱不动了:“十九弟果然又长胖了。”


    “胖了三斤哦。”潇洒小肚子一挺,很是骄傲。


    十三格格抿嘴一乐:真真是小孩子。


    十三格格和皇上行礼告退,牵着十九弟的手出来清溪书屋,领着宫人侍卫们赏风看景地出来畅春园,潇洒一眼看到等在对面路边的姨姨。


    “姨姨。”小孩子喊着话,撒腿朝姨姨跑去。


    昭华一把抱住了,顿时笑出来:小孩子圆胖胖的,胳膊伸直了才能够抱住。


    “阿哥这一身真好看。”


    “潇洒好看,姨姨好看。”


    “对,我们都好看。”


    昭华放下来孩子,给十三格格行礼,一行人都是骑着两轮小车车,慢慢地朝汪翰林家里来。


    汪翰林早就在家门口的耳房里,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他们,见到小外甥这份健康活泼的样子,眉目间都是顽皮和快乐,放了心。


    汪翰林和众人互相行礼,抱着小外甥嘱咐道:“到了姨姨家里,和姐姐们一起去玩,等小娃娃出来,就能见到了。小娃娃害羞,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不好意思见人,要先洗澡了穿好衣服。”


    “那姨姨生小娃娃,痛痛哦?潇洒听过人生小娃娃,叫的好大声哦。”


    汪翰林咳嗽一声:“非礼勿听。到了姨姨家,闭上耳朵不许听。只管玩乐。”


    “知道~~”


    小孩子耳朵太好也是甜蜜的烦恼,汪翰林提着心,进来许家,听说许夫人昨晚上就发动了,产婆等人都进产房了,许家大姑娘领着妹妹们在内书房,许家大公子领着弟弟们等在外书房,都是坐立不安。


    昭华管着十九阿哥,不要他跑进去内院,却和汪翰林提了一句:“许夫人年龄大了,唯恐生产到后面力气不足,安排几个内力高的嬷嬷跟着,如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汪翰林点了头,自己过去内院陪着许嘉俊。


    潇洒在内书房里,脱去外面的大衣服,坐在地毯上和姐姐姨姨们玩积木,等舅舅离开了,悄悄来姨姨身边,趴在姨姨的耳朵小小声问姨姨:“要进去哦。”


    “小孩子不能进去。也不要听哦。”


    潇洒迷糊:“姨姨也不能去哦?”


    “姨姨看情况要不要过去。”


    潇洒眼睛一亮:姨姨要偷偷地进去。


    昭华笑着点头。


    潇洒好生崇拜:“姨姨棒棒哒。”


    昭华乐得直笑,弯身哄道:“谢谢我们潇洒小道士的夸奖,姨姨高兴的心花儿朵朵开放哦。”


    “哪里哪里。实话实说是小道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之一哦。”


    昭华:“……”小道士眼睛眯眯着,身上好似有根尾巴摇啊摇,昭华道:“那我们的潇洒小道士,帮姨姨保守这么小秘密哦?”


    “保守秘密!”潇洒昂首挺胸很是庄重:帮人保守秘密是大事,大人做的大事,潇洒果然长大了!


    潇洒太高兴了,豪情万丈地“吧唧”一声亲亲姨姨的面颊一口,又跑去亲亲十三姐姐一口。


    十三格格咳嗽一声,脸红红地拦住要挨个姐姐们亲下去的顽皮弟弟,请教道:“十九弟,城门的大门怎么拼?姐姐们都不会。”


    “姐姐们,潇洒会!”潇洒的小男子汉心理上来,端正脸坐下来,认认真真地讲解。


    内院产房里,许嘉俊和汪翰林等在产房门口,里头不断传来许夫人压抑的呼喊声。


    一刻钟、两刻钟后,汪夫人从产房里头出来,面容疲惫,面容却是笑着的:“要生了,四个产婆都说很顺利,你们不要担心。”一句话说完,她又进去了。


    许嘉俊着急,脑袋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无法去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汪翰林面前来回走个不停。


    汪翰林叫他走的也开始担心起来,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端着热水参汤等物事,他们两个男人一点忙也帮不上。他心里默念《金刚经》,掏出来怀表专注地看看时间,每过去一刻钟,一颗心就提起来一分。


    担心许夫人年龄大了力气不够,担心时间久了婴儿受不住……时间过去一个小时,他从怀里掏出来手帕擦擦脑门的汗,满是担忧:“表妹年龄大了,最好有几个内力好的婆子守着。”


    许嘉俊更焦急道:“我已经安排了。可我还是担心。”


    汪翰林绞尽脑汁地想着:“参汤药物等等也备下了?”


    “备下了。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眼看着许嘉俊没有主意了,汪翰林犹豫道:“有个女侠今天也来了。医术精通,同妇科圣手傅山老先生学过,世人都说未嫁之身不能见人生孩子,……我们也不用太忌讳。”


    许嘉俊听出来他的担忧,双腿一软,人就要站不稳。


    “只要女侠不忌讳,我自然不忌讳。傅山先生的弟子,我如何能信不过?”


    汪翰林瞧着许嘉俊急切的样子,到底是说了出来:“昭华姑娘,你记得吗?


    许嘉俊那一刻,脑袋里“嗡”的一声,是空的。


    汪翰林扶着他,手底下用力掐他一下要他回神,目光恻然,轻轻叹气:“有她在,我们都会安心很多。”


    “我知道……”许嘉俊说不下去,猛烈地咳嗽起来。


    夫人的痛呼声响在耳边,嬷嬷们丫鬟们的声音嘈杂着,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脑海里走马灯的,全是有关于昭华的记忆,或者说,是有关于汪家小小姐的记忆。


    昭华因为她的汪家姐姐,得知有人买凶行刺他,一人一马奔赴千里来救他;昭华得知他要迎娶汪家小小姐的妹妹,再次出岛举着剑问他“为什么”。


    许嘉俊感到胸闷,呼吸不过来,他捂着嘴轻轻咳嗽几声,轻轻一闭眼,恢复理智。


    “你说的有道理。她跟在产房,我更放心。”


    “你们放心。”昭华的声音到了,人也到了,她从走廊侧方走出来,笑意吟吟的:“刚我就担心着,就怕你们忌讳这忌讳那的,我就自己过来了。”


    汪翰林转身,不好意思地笑笑。


    许嘉俊循声望去,望着似乎和当年没有变化的人,眼前一阵眩晕,不知道今夕何夕。他牙关咬紧咬得舌尖一痛出了血,定定神,双手抱拳,长揖到地。


    “多年未见恩人。此番见面却因家里之事,要再次劳烦恩人,许某实在有愧。”


    昭华侧身避开,笑道:“许大人快快起来。”等许嘉俊起身,又笑道:“许大人如此客气,倒要我不自在。尊夫人是我的旧识,既然我今天在此,能帮忙一二,也是我的荣幸。”


    许嘉俊和汪翰林站在产房门前,跟两个木头柱子一般,产房里传来一阵阵痛呼的声音,每一声都响在他们的心口上。


    产房外间有准备好的衣服,给进产房的人穿的,都是新洗干净的。昭华进来,在小丫鬟的帮助下快速换了衣服,几步进来里间。


    汪夫人这时候已经急得满身汗,扶着许夫人半坐着,喂她用一碗参汤,听到门帘子的动静,一抬眼,看到她进来,以为自己眼花了。


    汪夫人一低头和许夫人笑道:“我这急糊涂了,居然看见昭华那丫头了。你可加把劲儿,生下来孩子,和你家老爷出海,见到那狠心的丫头,替我骂她几句。”


    许夫人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口着喝着参汤也没抬头,只说:“你放心,我一定要好好骂她几句,要她进京给我们的孩子做师父。”


    昭华望着曾经的故人,脸上笑着,听了她们的话更是笑。伸手接过来一个婆子手里的毛巾,给许夫人擦汗把脉,听到汪夫人疑惑地说:“我怎么越看越像?我还不到五十就眼花了不成?你是宫里的女医者还是哪家的女大夫?”


    许夫人听了汪夫人的话,不由地一抬头,虽然人虚弱着,全封闭的产房里光线也不大好,她也是惊住了:“你……”一句话出来,肚子里一阵疼痛传来,要她急得满头汗。


    产房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汪夫人着急顾着许夫人,几个产婆着急地喊:“攒着力气,攒着力气,不要喊。”


    许夫人又不是第一胎,她当然知道不能大喊,可她肚子里那么疼,能不喊吗?昭华一边用内力给她顺着力气,一边安慰道:“别急,别急。”


    等到许夫人缓过来这股劲,和汪夫人一起看向面前的人,都是激动和不敢置信,嘴巴哆嗦着,眼泪出来,嗓子却是堵住了一般。


    昭华的眼泪流到面颊,只对着她们两个笑道:“三嫂子,郑家妹妹,是我。”


    许夫人的娘家姓氏是郑,她们认识的时候,汪夫人刚嫁进汪家,许夫人和昭华都还是小姑娘。


    汪夫人哭道:“你这个狠心的!”


    许夫人的眼泪止不住,胸膛剧烈起伏,怒气也止不住,哭着骂道:“你这无情无义的人,你怎么才来?你!啊!”


    许夫人因为见到昭华,情绪剧烈波动,真要生了。


    许夫人是夜里发动的,折腾一个早上力气耗尽,孩子就是没有动静,却因为见到昭华,要生了。许夫人一边生孩子一边痛骂昭华:“你个丧天良的,你知道我们多想你?你怎么那么狠心啊你,你也不想来见见我们?也不来一封信!狠心无情的人,连个地址也不给我们!……”


    听声音中气十足的。


    外头许嘉俊和汪翰林目瞪口呆。


    产婆们和汪夫人都大喜,昭华也大喜,孩子可能真和昭华有缘分,虽然中间有点波折,脚先出来了,许夫人受了点小伤,到底算是顺利地生了出来。


    许夫人听到孩子“哇哇”的哭声人就疼的昏过去了。汪夫人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给洗澡,昭华给许夫人把脉清洗身体,处理伤口。产房外头,两个大男人听到丫鬟出来说“母女平安”都又哭又笑地跳了起来。


    畅春园清溪书屋,皇上去上午朝之前,收到消息:红衣侠和许夫人、汪夫人都认识,还曾经在十多年前救过许主事性命。


    皇上沉吟片刻,点点头。


    当年红衣侠认识了汪家小小姐,两个人感情好,汪家小小姐将她引荐给闺阁好友们,带着红衣侠去参加诗社聚会,这一点早已经查到。


    而红衣侠如此被人尊重,她之前不光是反清,也不光是惩治贪官污吏。那个时候大清乱,上下都乱,各地方都乱,战乱加上天灾人祸,很多地方民不聊生的,各地都有流民匪盗,南海红衣侠几次带着武林好友保护上任的好官、清官,皇上也查到。


    皇上对这两个消息,记了下来,决定好好问一问许嘉俊和汪翰林,却也没大重视。


    一弯身,将这两张纸放到归置这类消息的抽屉里,皇上从御案上起身,问道:“十九阿哥乖不乖?”


    一个侍卫回话道:“十九阿哥一直和十三格格在内书房玩耍。”


    皇上点点头,吩咐魏珠:“告诉皇太后,许夫人安全生产,母女平安。”


    “嗻。”


    魏珠见到皇太后,欢喜地将事情说了,皇太后很高兴,一连声地吩咐送贺礼去。


    ——许主事要出海,许夫人也要跟着的事一直没定下来,就是担心许夫人生孩子的事情。如今母女平安,不管许夫人还要不要出海,皇家都应该送一份贺礼去。


    此时的许家,主子下人们都笑逐颜开的,放鞭炮贴红纸派发红包,许家本来就人丁兴旺儿女都有了,许夫人这么大年纪了再生孩子,母女平安就是大喜,大大的喜。


    潇洒的午休时间到了人犯困,为了看到小娃娃一直强撑着,听到人说“母女平安”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小妹妹,跳起来就朝外跑。


    十三格格着急地喊着:“下雨了穿衣服!”抓着大衣服追着出去。


    “不用穿。”潇洒喊着不用穿,却是跑到门口,叫门口的宫人侍卫给叉手拦着,许家大姑娘还在和妹妹们处于惊喜中,汪家大姑娘从惊喜中稳了下来,跑上来帮着十三格格抱着他:“穿好衣服再去。”


    潇洒刚要说话,宝石红的大袍子兜头套在身上,十三格格快速给他穿好,扣好盘扣戴好帽子,又拿了一个木屐给他换上,只说:“小娃娃在洗澡穿衣服那,去早了也看不到。”


    潇洒着急啊。他耐着心,等姐姐们给他穿好衣服,扛着一把大伞带头就跑出去,他不知道许夫人和小娃娃在哪里,只跟着下人跑动的方向飞着。


    外面下着小雨,他飞到产房的方向,远远地看到舅舅和姨夫,好似在抢着抱一个红通通的襁褓,当下走廊也不走了,直接从空中落到舅舅和姨夫的跟前,伸头望着小娃娃,口中喊着:“舅舅,姨夫,潇洒要看小娃娃,要小娃娃。”


    作者有话说:


    荷包里脊,宫廷菜,蠢作者感觉,这不就是我们早上的蛋包油条的?加上土豆丝和里脊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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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离别


    潇洒要看小娃娃, 扔了伞绕着小娃娃跳着不停。


    许嘉俊抱着小阿哥,哄着笑道:“阿哥,小娃娃刚出生, 皱巴巴的。”


    汪翰林抱着小娃娃哄着, 也笑道:“阿哥, 小娃娃红通通的哦。要过几天变白哦。”


    “舅舅,姨夫,潇洒知道。”潇洒在姨夫怀里, 脑袋伸着要看小娃娃。


    “好,那就给我们的小阿哥看看。”汪翰林抱着襁褓,将小娃娃的脸蛋儿朝小外甥的方向, 转了转,潇洒蓦然睁大眼睛。


    “哇哇, 舅舅, 姨夫, 娃娃好小,好红。”他满眼震惊, 伸手想要摸一摸, 好似碰坏了一般,又喊:“舅舅,姨夫, 潇洒不敢摸摸。”


    汪翰林和许嘉俊都笑出来。


    刚出生的小婴儿, 小脸小小的,好似没有脖子一般,抱在襁褓里好似只有一个脑袋, 脸上和眼睛都有点水肿的, 看起来像是挤压造成的。眉毛淡淡的, 脸上还有一层白白的膜,正睡得香甜,潇洒愣愣地看着,却是呼吸都下意识地轻了。


    好小,好红。


    许嘉俊安慰小阿哥道:“阿哥莫要担心和害怕。小婴儿在母亲身体里十个月,不见太阳,所以脸上还有点儿白膜一般。等过几天吃奶长开了,就白白胖胖的了,晒晒太阳,就红红润润的了。


    潇洒懵懵懂懂地点头,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还是落在小娃娃的脸蛋上,新奇、欢喜、担心……不一而足。


    他伸了手,因为小婴儿薄薄的能看见血管的皮肤,手停在距离脸蛋儿一指的地方,爱护自己小伙伴地关心道:“不要害怕哦,会长大的哦,长到哥哥这样大哦。等哥哥长大到和大人一样大,你也长了哦。”


    许嘉俊和汪翰林对视一眼,都放了心。


    担心小阿哥看见小婴儿的丑样子,嫌弃、害怕,担心小阿哥想起自己的娘亲……可是小阿哥只是单纯的,因为新生命的出生惊奇和关心。


    许嘉俊抱着小阿哥,道:“小娃娃新出生,累到了,只管睡觉休息。要长大一点点,才能张开眼睛看人。”


    潇洒又点点头,目光还是落在小婴儿的身上,小婴儿眼睛紧闭着,很是贪睡的样子,他又笑了出来。


    “睡觉好好哦,多多睡觉哦。”说着话,从腰上解下来一个驱虫蚊的小荷包,小心地放到婴儿襁褓里层,又伸手,解下来他装零食的小荷包给姨夫:“牛肉和奶酪哦,姐姐们从蒙古寄来的哦,好吃哦。”


    许嘉俊笑着接过来:“谢谢阿哥的礼物。小娃娃没长牙不好用,我做了菜给夫人吃,夫人给喂奶,这样就是小娃娃吃了。”


    潇洒一听,眼睛一亮,鼓掌道:“姨夫聪明,舅舅聪明。”


    许嘉俊摸着新蓄的胡须笑。


    汪翰林抱着孩子也笑。


    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公子姑娘们眼见如此,更是笑。


    产房里头,昏迷的许夫人被唤醒过来,听昭华说外面大小爷们犯傻的言语,感觉身体上的疼痛,苍白倦怠的脸上没有力气笑出来,眼里却全是母爱。


    昭华道:“莫着急。我先喂你一碗鸡汤,你再给孩子喂奶。”


    大家夫人一般不给孩子喂奶,但第一口奶一定要喂的,而且这第一口奶最是养孩子的。昭华拿过来大枕头给许夫人垫在头上,慢慢的一口一口地喂她用鸡汤,不一会儿,许夫人眼里的泪水缓缓流下面颊。


    昭华心酸,手上动作不停,眼里含泪道:“月子里不能哭,可你要哭,我也不拦着,我更担心你情绪都憋在心里。你要难受,等你有力气了,再狠狠骂我一顿。”


    许夫人默默地用着鸡汤,倒是因为她这几句话,心里的难受轻了一点儿。


    汪夫人带着人收拾好换下来的被褥床单等等,抱着襁褓回来产房,眼见如此情景,声音里又是哭又是笑的:“小阿哥回宫去找礼物去了,说小妹妹出生累了,姨姨姨夫也累了,他都要给礼物。”


    许夫人眼里露出来一丝不乐意。


    昭华代替她说出来:“你怀胎十月生了孩子,你家老爷有什么辛苦的?”


    许夫人顿时眼里带笑。


    汪夫人也笑:“小阿哥还说,姨姨姨夫照顾小妹妹也累哦。他回宫后,和皇上要求,给他姨夫出生假期。”


    这下子,一屋子的人都笑。


    许夫人一个没注意笑了出来,扯动身上的伤口,疼的她“哎吆”一声。


    昭华用内力顺服下去那股子疼痛,喂完最都一口鸡汤,笑道:“我也发现了,小阿哥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皮实得很,今天和我说话,说‘姨姨棒棒哒’,我说‘谢谢小阿哥夸奖,姨姨太开心了’,他说‘哪里哪里,实话实说是小道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之一哦。’”


    屋里的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都喷笑出来。


    昭华眉眼弯弯的,扶着许夫人慢慢慢慢的半坐起来,再盖好被子,笑道:“我当时都没接上来。”


    汪夫人忍着笑,给孩子脱去外面的小被子,轻轻递给许夫人,帮助许夫人脱去上衣,调整好抱孩子喂奶的姿势,脸上更是笑。


    “别说你,我和小阿哥每次见面,都感觉自己是不是老了,还是读书太少了,生怕接不上来他的话头,真真是可人爱,又机灵的要人头疼,可他那机灵,也你要爱不够。”


    许夫人开口想说话,实在没有力气,想说“你们两个就欺负我现在不方便说话,可劲儿逗我……”说不出来,她虚抱着孩子,轻轻地动作着,引导孩子张开嘴巴试着吸吮,胸腔里一股又是遗憾,又是心酸,又是满足……情感交杂着,面容倒是平静了下来。


    汪夫人瞧着她疲倦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放了心,眼望昭华眉眼温柔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酸。


    如果,那个狠心的人还活着,有多好?


    汪夫人微微低头,眨眨眼,再抬头笑道:“孩子吃了这一顿又要睡了,你也多睡一会儿。我和昭华轮流守着孩子,你放心地睡。”


    许夫人望着大口吃奶的婴儿,轻轻点头。


    如果没有姐妹们在,嬷嬷丫鬟们照顾着也就罢了。有亲人们在,人不自觉地放松自己,渴望亲情。许夫人就是这样。


    前头一个许夫人生的大姑娘、娶来的儿媳妇,处的再好,到底也要和她要保持一个分寸。自己生的姑娘还没出嫁,就是出嫁了,生完孩子后这样无助窘迫的情况下,一个母亲也不想坦露在孩子们面前。亲生母亲又不在,比亲姐妹还亲的姐妹在,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幸福。


    许夫人安心坐月子,养孩子,许嘉俊招待亲友们,下人都开始忙乎着洗三礼等等事情。潇洒吃了小娃娃的鸡蛋茶小宴席,午休爬起来,和十三格格一阵风一样地回来畅春园,听说皇上在澹宁居,十三格格去见皇太后,他直奔澹宁居跑来。


    清溪书屋类似乾清宫,澹宁居类似南书房。澹宁居位于园子的中轴线东侧、紧靠园墙的一处较小的院落之内。


    距离皇太后的住处近,方便去请安。也便于在此接见从东门外前来朝见的群臣。虽然位置较偏,但它所处的环境十分别致:西侧紧邻湖面,北侧的山坡上还点缀有剑山和两座亭子;清风徐来时,令人感到非常舒适。


    今天细雨绵绵,春天的细雨贵如油,也是一番闲雅情志。皇上处理完政务,命人在一个八角亭里摆开茶桌,一边品茗欣赏风景,一边和大臣们讨论学问,正君臣欢笑的时候,都听到小孩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都猜到是十九阿哥,笑了出来。


    果不其然,小孩子在亭子下头探头看一眼,可能是发现不像谈大事的样子,随即裹着一阵春天的和风细雨,宛若一片叶子落在亭子里。


    大臣们笑着站起来,听到小阿哥说:“皇上好哦。各位叔叔伯伯们好哦。”一起回答一声:“阿哥好。”才是又坐了下来。


    皇上嫌弃道:“这是打哪里来?”


    想起小娃娃,潇洒小道士脸上都是笑,小炮弹地扑到皇上的怀里。


    皇上赶紧伸胳膊给抱住了,细看他的脸和身上,没有发现湿气才是放心。


    “下了雨怎么不打伞?”


    “回来做马车哦。回来畅春园打伞了哦。刚刚潇洒用内力飞哦。”


    “这内力是万能的不成?”皇上捏捏他的小耳朵,又问:“午膳用了?去学院了吗?”


    “午膳用了。没去学院。”再次逃学的孩子理直气壮,“皇上,姨姨和姨夫生小娃娃累了哦,小娃娃要吃姨姨的奶,潇洒来宫里给姨姨找好吃的。皇上,姨夫也要给小娃娃做饭洗衣服哦,皇上给姨夫五天、十天假期哦。”


    皇上:“……咳咳咳。”


    一干大臣们:“……咳咳咳。”


    潇洒:“……”


    小孩子的目光和大人们的目光对上,一个懵懂不解,一个躲闪回避。潇洒看皇上,皇上生气道:“朕就给许嘉俊七天假期,在家里给孩子做饭洗尿布。”


    “好哦,皇上棒棒哒。”潇洒欢呼着鼓掌,浑身都亮亮的:“皇上,姨姨说皇上是好皇上,皇上果然是好皇上。”


    大臣们实在忍不住喷笑出来。


    皇上真气笑了。


    不过皇上想象一下许嘉俊收到旨意后的表情,真乐了:“朕要许嘉俊在家里带孩子,就是好皇上?”皇上表示朕一点也不想和你这混小子说话,“不去学院就去你祖母那里听书去,这都五岁了,开蒙四书还只是听了一耳朵。”


    潇洒振振有词:“潇洒才五岁,进学是六岁。”


    “谁说六岁的?朕当年三岁就开始学习识字了,你倒好,大字不识一个,学了一点书画就说不喜欢老师,当朕不知道?”


    潇洒小眉毛一竖:“老师笨笨啊。字帖没有外公的好,书画没有三舅舅的好,潇洒不要和他学习。”


    瞧瞧这明晃晃护亲的模样!大臣们想笑,不敢,低头抖着肩膀。


    皇上气得捂着胸口,待要训斥几句,又知道熊孩子的熊性子,耐住性子解释道:“童学院的老师都是从全世界的大家们选出来的,拉丁文老师比不上南京主教,但也是罗马神学院出来的,更何况我们大清本地的文人大家?哪个不是精心挑选的?”


    潇洒却是不喜欢就不喜欢,鼓着腮帮子告状:“三舅舅说了,现在女子们写诗词不再是蝴蝶秋千了,男子们还是那股子传承千年的悲伤,全身上下透着古董的气息,噜噜噜~”


    小手咧着嘴巴,给了皇上一个小鬼脸。


    皇上表示,朕简直惊呆了!皇上抬手扭住小孩子的元宝小耳朵,黑了脸。


    大臣们表示,我们今天带耳朵来了!汪翰林你果然是当年最风流不羁的汪三儿,你这般教导小阿哥,你太过分了!


    潇洒歪着小脑袋,大喊着:“皇上说不过潇洒就动手,潇洒要生气了哦。”


    “呵呵!”皇上伸左手,两只耳朵都给他拧上,黑着脸道:“你三舅舅这般岁数,能学了什么书画道理?倒是评价别人大言不惭的。”


    耳朵用内力飞开皇上的手,潇洒小道士也很是生气的:“潇洒不会种地,但潇洒会吃粮食。三舅舅不会书画,三舅舅会欣赏。临摹就是临摹。”


    说完后,发现皇上真生气,要站起来打他,转身就飞到亭子入口,手里还抓住一把樱桃。


    皇上:“!!!”


    皇上起身就要抓过来打屁股,徐元梦抢先站起来:“皇上,十九阿哥说得也有道理,我们继承先人文化,也要给后人留下自己的创新。”


    顾八代头发花白,腿脚不稳当了,却也站了起来,陈情道:“皇上,十九阿哥孩子心性,当循循善诱,慢慢教导啊。”


    法海、张谦宜、王掞等人都站起来,都劝说皇上:“皇上,十九阿哥五岁生日还没过,已经读了开蒙四书了,殊为可嘉。”


    皇上气得坐下来,瞧着熊孩子吃着樱桃,听着众人夸夸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更气:“你们都别夸他,夸的他不知道东西南北。朕就是因为年龄还小,更要打小培养一份雅量。好的不学,偏跟着他舅舅汪孝祥那性子学习,”皇上一抬眼,“擦擦手。”


    “好哦。”


    春天新上市的樱桃颜色鲜红,玲珑剔透,味美形娇,更难得的是汁水饱满,小孩子吃的满嘴巴满手都是,偏他很有礼仪,樱桃核都吐在手里,那手就更脏。潇洒接过来宫人递上来的湿毛巾,认真地擦手擦脸,皇上简直没眼看。


    可是在座的大臣们也表示:皇上您偏疼十九阿哥,开口骂遍天下读书人的架势,也要臣等没眼看,什么叫“雅量”?多差的学问需要十九阿哥要雅量地包容啊?


    法海笑道:“皇上,臣知道,但凡做老师的,都希望将自己所有的学问,都教导给学生们。可是学生们都年龄小着,能坐住一个小时就很好了,学习是要循序渐进。”


    潇洒一听高兴,跑到法海身边,夸夸道:“法海表叔棒棒哒哦。潇洒坐一个小时也棒棒哒哦。”


    法海笑道:“臣多谢阿哥的夸奖。阿哥和臣都棒棒哒。阿哥听书多,可记得这‘澹宁居’的由来?”


    “知道哦。”潇洒一眨眼:“四哥说,皇上的题目,诗词都要记住的哦,潇洒都记住哦。皇上喜欢低调,取的名称非常‘低调’——澹宁居,取自东汉诸葛亮《诫子书》中的名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小孩子摇头晃脑的,一低头,又捏一颗樱桃亲一口:“好似珍珠玛瑙般晶莹剔透,潇洒喜欢。”欢喜地送进嘴巴里。


    法海实在忍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笑意,端着他面前的樱桃碟子,照顾十九阿哥用着水果点心。


    其他大臣也不吱声了,喝茶吧。


    皇上重重地一抹脸。


    皇子大臣们都喜欢将皇上的诗词,一言一行背诵下来,表示我们聆听圣训,我们孝顺亲近皇上,就这熊孩子,当成功课一般。


    “今儿下小雨,有小风。胤禝画一幅画看看。”


    “要去告诉姨姨和姨夫好消息。”


    “……朕派人去告诉你姨姨姨夫。”


    “今天不要去学院。”


    “看你的书画表现。”


    “潇洒给皇上看。”


    小道士表示我很大方的,皇上要看,我就给看。皇上端起来茶盏,抿一口,吩咐道:“魏珠,你亲自去一趟许主事家里,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魏珠从皇上身后站出来,弯身行礼:“奴才遵旨。”


    瞧着在座的臣工们都笑了出来,皇上也笑:“带点儿好的贺礼去。”


    “嗻。”


    魏珠起身告退,潇洒飞几颗樱桃给他,欢喜道:“魏珠帮潇洒告诉姨姨,潇洒过几天去看她哦。”


    魏珠看一眼皇上,皇上点头,魏珠的心脏差点跳出来,结巴道:“……奴才记得,阿哥放心。”


    魏珠抱着那颗樱桃,吓得小跑下去。


    大臣们眼见十九阿哥直接使唤皇上的人,也都吓住了。


    皇上瞅着熊孩子全无所觉的样子,头疼,头疼,还是头疼。


    皇上品茶,在座的人都默默地跟着十九阿哥吃吃喝喝的,很是“专心”。


    徐元梦,满洲镶黄旗,舒穆禄氏,从自康熙三十二年起,就汇同张英、熊赐履、顾八代、汤斌等人,多位大学士、尚书、理学名臣,教授皇太子胤礽、皇长子胤褆、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等人的功课。


    王掞,江南太仓人,明代首辅王锡爵曾孙,太子的老师之一,目前是礼部汉人尚书。


    顾八代,伊尔根觉罗氏,满洲镶黄旗盛京人,四贝勒关系最亲近。


    张谦宜,山东大家族张家人,当世有名的清官、隐士之臣,和四贝勒关系最近。


    法海,佟国纲的儿子,皇上的表弟,潇洒小道士喊表叔。他是在座的人中最年轻的,三十岁出头,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老师。


    …………


    皇子们当然不止一个老师,老师们也不止一个学生。但每一个皇子都有一两个重点负责的老师,类同父子兄长,关系亲密,皇上有了情致要品茗看风景讲学问,就叫了他们过来。


    潇洒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哥哥们都办差了,一般不去上书房念书了。他还没正式进学,也没有专门的老师。皇上和大臣们喝茶说话,他就当是自己和小伙伴们吃喝玩乐一般。


    潇洒喝完一杯热牛奶,一碟子点心,一碗樱桃酪,摸摸抱抱的小肚子,很是满意。


    皇上感叹:“胤禝啊,地主家的胖儿子,来给汗阿玛看看你的书画。”


    潇洒“感叹”:“皇上啊,潇洒就是地主家的胖儿子啊。”


    “……”


    皇上差点要一口口水噎住。


    在座的都低头忍着笑:十九阿哥就爱说大实话,俺们就爱听十九阿哥说话。


    潇洒:“……”


    王掞夸夸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十九阿哥说得对!”


    潇洒骄傲地小肚子一挺:地主家有粮食,可以多吃长胖!


    满心要改换门庭的皇上,真心没眼看:“汗阿玛就等着看你能画出来什么?是稻田、耕牛挺好,湖光山色也挺好,就画……小雨吧。”


    皇上真怕熊儿子画一张纸的大鸡腿出来,提出明确的要求。


    潇洒伸手要表叔给擦擦脸和手,看见宫人抬上来一个小桌子,摆开画画的纸墨笔砚,重重点头:“皇上放心哦。三舅舅说潇洒能画了哦。”说着话,他伸胳膊要表叔给整理整理衣服,在画桌边的水盆里再次洗手擦干,自己拿一片沉香在香炉点燃,面容一变,气度庄严。


    皇上真给唬住了:熊孩子还行,汪孝祥教导的,有点模样。


    在座的人也都态度一变:单看这份认真的仪式,不愧是汪孝祥教导出来的。


    众人都心生期待,在场的宫人们都望着他们的十九阿哥,用目光和肢体语言狠狠地加油打气。潇洒一抱拳转一圈,朗声道:“潇洒开始了哦。”


    再一转身,站在书桌前,过了一年长高一点点,桌子是梁九功特意选的矮一点的,他站着个头正好。


    定位、轮廓、再局部、一部分一部分完成构思,从左和上开始下笔。但见潇洒小道士摆好自己的小毛笔们、颜料盒们,正式开始。


    亭子前面的走廊里,正在收伞的宫人;亭子边上,正在脱去蓑衣的官员;亭子一个角上,正摸胡子酝酿诗词的官员背影;亭子正中,正在品茶的皇上,身穿老蓝色羽毛缎行服袍,马蹄袖上有点湿,靴子上有泥点子。


    皇上站起来,看着,微微点头。


    大臣们则都是震惊:一群人围坐茶几,都没有注意到皇上的靴子上有泥点,皇上很可能是看到下雨,去了那一片种地种菜的地方视察了。


    等到潇洒小道士画到,这些人身边的小茶几上,是春天才有的几样水果点心,其中几个人身上是春天式样的官帽和官服,……更有亭子的一个柱子上,有伸过来的柳树的绿枝条,枝条上的叶子上有水迹……


    都面带微笑:熊孩子/十九阿哥这一点观察也很周全。


    熊孩子/十九阿哥画的很有灵气,笔法自然洒脱,随心随性。但很显然用毛笔勾勒线条还很只是一个入门笔法,很不熟练,都在琢磨着怎么安慰熊孩子/十九阿哥,就见他伸手指头按着颜料直接画……


    不说传统国画,就是那西洋人的油画,也是有用具的不是?


    皇上和大臣们都猜测道:熊孩子/十九阿哥练习武功,对自己的身体很是熟悉,动起来比拿着工具更习惯。


    果不其然,他用手指头直接画,更是“风流不羁”了,柳树叶子也不画轮廓了,直接一块绿色颜料上去,慢慢地用颜料画出来一片,风雨中的叶子。


    更因为小孩子眼里的世界是七彩的,绚烂的。皇上和大臣们年龄大了衣服颜色都是老色,可在孩子的眼里都是明亮的。


    用大颜料画樱桃、草莓、青枣、桑椹……南方运送来的火龙果、菠萝,点心也是比肉眼看到的鲜艳,桃花酥、青团……都是色彩饱满丰富,水灵灵的晶莹剔透,要人看着就想吃一口。


    这幅画中的茶壶占据了中心的位置,高高立在茶几上,在红木的桌面上被一众茶杯和果子、点心环绕着,整个茶壶透着春天的泥土和阳光的颜色,茶壶上的把手看上去像一只倾听的耳朵,水果们点心们都好似从颜色里透出来表情,茶几边长的一个小花盆,里面的牡丹花儿和花叶子更是娇艳欲滴……


    最后他思考一会儿,补上细节,画画儿里面人像的面部五官。


    顾八代的矫情和谦虚、理学克己的自我追求。


    法海的意气风发和贵气,治学严谨。


    …………


    最后是皇上,小道士自觉这是皇上,要画的用心一点儿。


    皇上温和的好似邻家爷爷,却是一个皱纹麻点儿,都透着“见过大世面的自信从容”,“大权在握的喜怒不形于色,年老之人的肢体笨拙……


    而更要他们震惊的是,这种完全不拘束,只求情绪表达的画法儿。


    大臣们看向皇上:难道是皇上故意教导十九阿哥的?看样子,不像啊!


    皇上顾不得和熊孩子生气画他画的入木三分,深呼吸一口,只因画问画道:“画里的含蓄那,形、意、神、那?”


    潇洒迷糊:“含蓄哦。皇上和大臣们都含蓄哦。”


    皇上:“……”


    大臣们:“……”


    熊孩子/十九阿哥你确定画的是含蓄?画含蓄的人也不能这样,咳咳,乐呵,看着都是奸佞小人啊!!


    因为画法很夸张直白,要不懂画的人也一眼能看出来。法海羞愧的用袖子掩面,问道:“十九阿哥,我们都是正直的人。”


    潇洒更迷糊:“正直啊。表叔的身体又正又直哦。”


    皇上看一眼梁九功:“小儿涂鸦之笔,朕没收了。”


    梁九功麻利地和干儿子李德全,一起抬着画儿离开。


    大臣们:“!!!”我们也要找机会,和十九阿哥要一副画儿才好!


    潇洒画完画儿,洗了手去给皇太后请安,一番玩乐听书,回去自己的雅玩斋后,要人送礼物去舅舅家、姨姨家、“三只手”的家。


    许家里,许嘉俊听到魏珠传达的圣旨,真呆了。


    魏珠笑道:“许主事,这是十九阿哥专心找皇上,讨来的恩典哦。”


    许嘉俊哭笑不得:“谢魏珠管事提点。”一个荷包送过去。


    魏珠又笑道:“十九阿哥要奴才传个话,说他过几天再来看小娃娃哦。”


    许嘉俊知道,皇上要揪着十九阿哥读书开蒙,对皇宫的方向一鞠躬:“臣谢十九阿哥情意。”又一个荷包送过去。


    魏珠觉得,许主事果然是一个妙人儿,又多说了几句话,比如皇上下命令时候的表情,皇上要笑话许主事,态度上是亲近的。


    许家小娃娃的洗三礼,潇洒小道士没能去参加,儿童学院里的车车研究有点问题,他一连几天都在儿童学院。


    而在外头,有关于十九阿哥的传说故事,又多了一件。


    因为皇上的黑脸,又关系到自身的名声,当天这些大臣老师们出去畅春园,没有人提画的内容,都大肆宣扬十九阿哥的书画天赋,十九阿哥的独特画法,要十九阿哥莫名多了书画神童的名号。


    都说“我们十九阿哥果然是金童转世,喜欢技艺就是为了更好地玩乐,因为十九阿哥是孩子啊,这不,书画天赋就出来了,我们十九阿哥要读书,一定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开口成书,下笔成诗……”


    十九阿哥折腾技艺的名声,莫名地,就扭转过来了。


    有关于皇上的一位妃子没死,改嫁的故事,也只有人偷偷在家里议论了:“以后可别说什么‘贞洁之女不二嫁’了。满洲人和汉家人不一样,女子再嫁很正常。合离也正常,你记得先皇,先皇的姑姑……那都是合离,现在不都说‘大华夏’,我们要尊重不同的生活……”


    皇上小小的满意。


    昭华、汪夫人、许夫人,抱着小婴儿,都是沉默,多希望这是真的。等十九阿哥正式进学识了字,一天天长大,这事情还能瞒下去吗?


    昭华将一切都咽在肚子里,有些话不能告诉汪夫人和许夫人,也不能告诉皇上。


    许嘉俊、汪翰林等人听到这些议论,沉默后,还是沉默。希望这是真的,可更知道,不是真的。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做梦都不能说。


    可他们又能瞒着多久?小阿哥总有一天会想起来。


    潇洒小道士自然不知道这些。


    皇上开始忙碌起来,礼部会试开始,因为加入新的试题,举国关注。黄河决堤好几处,淹没良田庄稼无数,更有房屋人畜受难,四贝勒和十三阿哥领着刚训了开头的八旗子弟,快马去灾区坐镇救灾事宜。


    跟着灾民在大雨里抢修河堤,十三阿哥还好,四贝勒差点要洪水冲走。潇洒也开始忙碌起来,他收到四哥和十三哥的信件,要尽快造出来会跑的大车车,自己修河堤的动力机,哥哥们出远门就不用骑马,磨得大腿出血了。


    也不用亲自下河堤了。


    昭华照顾许夫人出了月子,许夫人进宫和皇太后说,她还是要出海,孩子有汪翰林和汪夫人养着,工部开始准备出海事宜,时间定在五月二十八。


    大清国人因为会试考试和救灾,一时间,目光都落在北京城。


    汪翰林外任的地方,也定了下来,择日出发。


    潇洒因为亲人们要离开的事情,“哇哇”地哭:“五哥、七哥和十四哥去盛京了。四哥和十三哥去黄河了。姨姨和姨夫要走了,舅舅也要走了。哇哇——潇洒也要走了,潇洒也想师父和狼妈妈了,哇哇——”


    皇上听得心里难受,弯腰哄着道:“你五哥、七哥和十四哥很快就回来了。你四哥和十三哥也在夏天之前回来。不哭不哭哦,汗阿玛带着我们小十九去看师父和狼妈妈哦。”


    “皇上骗人,皇上要去木兰,皇上今年没有时间去江南,哇哇——潇洒自己回去,哇哇——”斗大的泪珠掉下来,潇洒哭得声势震天,房顶都给掀了。


    皇上无奈:“好,好,那明年去,好不好?”


    “哇哇——潇洒要亲人都在一起,哇哇——”潇洒小道士真伤心了,几个哥哥出门还没回来,舅舅和姨姨都要离开了。“他们不要潇洒,潇洒也不要他们,哇哇——”


    皇上:“……”


    第56章 闹事


    皇上要熊孩子哭得无可奈何, 更因为他孩子气的话语哭笑不得,这要不说是熊孩子吗?


    皇上哄着道:“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天色不早了,汗阿玛送你去童学院。”


    潇洒的哭声一顿, 接着又开始嚎哭:“哇哇, 潇洒才休息一天, 又要去进学,哇哇——”


    “你才休息一天?人家寒窗苦读,都是十年没有休息的。你的哥哥们都天不亮爬不起, 寒暑无休的。”


    “哇哇——皇上坏坏啊——哥哥们好可怜——哇哇——”


    “!!!”皇上牵着熊孩子的手,抬脚就朝外走去。


    小孩子一边哭一边跟着皇上,一只手擦着眼泪, 湿了袖子,背后背着的小筐子里, 是他昨天写的功课, 父子两个出来畅春园, 各自骑一个两轮车,皇上将熊孩子的小筐子取下来, 放到自己车前头筐里, 给擦擦眼泪,领着他来到童学院。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父子带着侍卫们来到学院, 学院里的院长, 得空的老师们都迎了出来。行礼过后,都瞧着十九阿哥一副被逼着来学习的委屈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皇上暗示他们一眼, 所有人都板着脸满是严肃的:十九阿哥吸吸小鼻子, 眼里含着两泓眼泪, 眉眼耷拉着,那真是被逼上梁山的架势,可不能招惹。


    皇上问:“最近这里,店铺好似多了?”


    院长道:“确实多了。一开始是因为孩子们来进学,家人仆人要有一个地方休息休息,茶铺酒楼就慢慢开了出来,后来店铺越开越多,更有一些人家要在这附近盖宅子,臣等也在犯愁。”


    “确实不能放任。”皇上牵着熊孩子的手,慢慢地散步,看着一排排房屋道路,听着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略沉思道:“因为朕这几年喜欢住畅春园,畅春园附近的地都盖了不同的园子,算作衙门,如今又开始盖一些官房,给官员们住……朕知道,他们从家里到畅春园上早朝,太远了。”


    “做父母的,要疼孩子,朕也体谅,不想住在学院里不方便,尤其家远的孩子们。可是这附近的地方就这么大点儿,……朕要工部的人来看看,统一规划,包括排水、道路等等。”


    “皇上仁慈,此乃学院之福也。”院长和老师们都小小的激动。皇上一转头,故意问道:“胤禝说说看,还要什么?”


    “要巡逻队,不许弄脏了这里的水和土地,影响这里的鱼儿鸟儿。还要一个大剧院,唱昆曲的,法兰西路易国王演戏那样的。”潇洒小道士的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点儿赌气生气。


    皇上、院长们都乐呵。


    “行,谁敢脏了这里的水和土地,汗阿玛砍谁的脑袋。”皇上笑道,“不光是唱曲子的,跳舞的,琴棋书画,各种社团都有。”


    皇上摸摸熊孩子的小脑袋,送他进来幼儿班,在门口嘱咐道:“好好学习,汗阿玛有事情再转一转。”


    “好哦。”一听就是情绪不高。


    皇上捏捏他的小耳朵。他的小脾气上来,头一扭,自己背着小筐子进去了课室。


    皇上:“……”


    生气的皇上,眼望着小小的孩子坐在课室里,在一群小娃娃里最是醒目的一个,解下来筐子,拿出来笔墨纸砚昨天的功课,面对小伙伴们看向他热情的目光,他眼睛一瞪:“看老师!”


    皇上:“!!”


    皇上瞅着一群孩子吓得乖乖坐正的样子,放了心。虽然没看到老师的反应,自家这熊孩子不光逃学,还擅长睡懒觉迟到。但光凭熊孩子这理直气壮的反应,就放了心。


    皇上领着院长、老师们继续逛着校园,听他们说学校里的事情,发现的几个数学好苗子,小小的满意。


    皇上说:“朕今天来,一个目的是,和老师们都谈谈,十九阿哥的学习情况。他自己坐不住凳子,还不喜欢和同龄孩子们一起玩耍,可有影响到其他孩子的学习?”


    院长满脸感动,又是羞愧。


    “皇上,臣等知道十九阿哥还是一个小孩子……”幸好皇上您没有骂我们不尽职,“皇上,十九阿哥的天赋极高,在幼儿班里,和同龄的孩子们玩不到一块去,学习方面也不好按照常规来,臣等也在研究。”


    “学院里既然有几个天才,就好好培养。但十九阿哥还是要和同龄孩子一起,至少这几个月。”来童学院学习,学习知识只是第二重要的,第一重要是人际关系。“先要他们处一处,看一看。他孩子脾气不能惯着,要学会和人相处。”


    “皇上的思虑极是。”院长也明白着,十九阿哥太过天才,需要接地气一点,学会和普通孩子相处。“皇上,十九阿哥是特殊情况,其他孩子们都很好地学习。他们谁逃课上课不专心,反而是最怕十九阿哥。”


    皇上保持严肃的面容。


    今儿皇上过来的第二个目的,就是熊孩子在学院里将人打了,不止一个,他们的父亲们不敢和他告状,可眼看熊孩子变成学院一霸,皇上能放心吗?


    皇上道:“朕听到一些消息,不大明白,院长具体说说看?”


    院长倒是真心赞赏的模样:“学院里头,孩子们打架,逃学,臣等也不好多管,管了他们也不听。却是十九阿哥每每挥着小拳头教训一顿,他们就听话了。”


    皇上:“……”


    皇上转头看一眼院长,院长反应过来,艰难地给予目光肯定!


    如今儿童学院,是研究院和玩乐的地方。童学院是学习的地方,女子学院也开了学。只潇洒自己逃学,却不要小伙伴们逃学的,必须都要专心学习的,一旦谁学习不专心要他知道了,他小小的孩子就一顿小拳头挥下来。


    就是这样的双标的溜溜的。


    皇上背负双手,慢慢地踱步思考。


    甭管是十九阿哥的侄子们表哥们宗室王公大臣子弟们,反正在学院里都守礼的不得了。十九阿哥宛若一个孩子王,管着学院里所有的学生。


    这是皇上没有想到的。


    熊孩子这是,将这里当成他的地盘,在他的地盘里就要听他的,谁不听打到听话?


    皇上抬头看天,骄傲、自豪、烦恼……心里头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着,只能沉默。


    四月下旬的天气里,最是春风春雨花经眼的养人,皇上在这里转了转,午休时间去十九阿哥的小院子里,一起午休,起来一起用午膳,又到学院食堂看了看,宿舍看了看,很是满意。


    然后他就听到侍卫说,十九阿哥打了几个大孩子:蒙古新送来学习的三个孩子,和在京宗室打架,扰乱课堂,十九阿哥喊他们到练武场上,好一顿拳头。


    皇上抬手按按眉心,装不知道。


    院长眼观鼻鼻观心,装没听到。


    练武场上,潇洒打完了一群都是十岁左右的小伙伴们,板着小胖脸叮嘱道:“在学院里打架,只能在练武场哦。不许打扰同学们和老师们上课哦。不许人多聚众欺负同学哦。”


    蒙古小王子们鼻青脸肿的,不敢不答应:“谨遵十九阿哥命令。”


    宗室子弟们脸疼的“嘶嘶”呻~吟,笑着答应道:“十九阿哥放心,我们从来不主动惹事。”


    潇洒小小的满意,望着蒙古小王子们,哄道:“来到京城不要怕哦。小道知道京城和蒙古不一样,有拐子拐孩子,有混混闹事,潇洒会保护你们的哦,他们不敢来这里哦。”


    蒙古小王子们愣住了,接着就低了头不说话。


    宗室子弟们反应过来,合计这几位是来到京城不适应,才情绪激动失去理智,动手的?


    这个说:“你们不要怕,京城和蒙古其实差不多,吃的喝得玩得,哪里不知道的,我们带着你们。”


    那个一拍胸脯大包大揽:“我上次随皇上去木兰打猎,到了承德都不习惯,你们不习惯也正常,有我们在,慢慢就习惯了。你们说说,哪里不熟悉的?”


    几个蒙古小王子一听,慢慢的,都抬了头,看看十九阿哥,看看这群同学们。要不说孩子们的友谊就是这样神奇?几句话,就处的好了,之前的打架闹事都忘记了。


    回来课室里,互相学习蒙古话和满语、汉语,一个课室的人对他们都没有了隔阂和孤立。


    潇洒完成这件事情,掏出来怀表看看,要去儿童乐园研究医学,面对皇上挺有理由的:“姨姨和女医科,太医们、西洋大夫们在研究金鸡纳霜,海伯伯他们在研究试验大机器,潇洒要去看哦。”


    “你比朕还忙?”皇上不放心,“正好朕也要去看看,一起吧。”


    潇洒乜皇上一眼,仰着脑袋,气鼓鼓地跟着皇上一起去。


    皇上知道原因,不和熊孩子计较。


    “潇洒要做实验哦,皇上不能管着潇洒哦。”潇洒小道士一路上不停地念叨。


    “哦~~”皇上充耳不闻。


    潇洒:“……”


    最近他外出基本都是三哥陪着他,可是五个哥哥都出京了,三哥也开始忙了,皇上就要十三姐姐管着他,任何她自己认为危险的,都不给他碰、不能摸,甚至说天开始热了,不能进炼铁房、炼铜房……


    潇洒对姐姐们最是爱护的,那自然是乖乖听话。可是皇上故意要十三姐姐管着他,他就要抗议了啊。


    父子两个在儿童乐园,皇上亲眼目睹这些研究,万分震惊。


    会自己跑的车车、大船,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方向。会自己动的大机器动力机,几次试验也已经趋向于实用。


    能做衣服的脚踏缝纫机,能自己烧热水的太阳能仪器……金鸡纳霜和橡胶研究进展,甚至那法兰西国王来信里的“电”……说实话,皇上面对匠人们全程都是,做皇帝做习惯了的本能反应,一直到离开儿童乐园,都不敢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父子两个回来畅春园,就不着急赶路了,皇上为了哄着闹脾气的熊孩子,领着他在街上逛了逛,吃着零嘴儿,听着哪个举子太过紧张,在状元楼晕倒了,要去状元楼。


    在状元楼听着人议论要出海的许主事,被皇上大老爷罚在家里给小闺女洗尿布,他乐得眉飞色舞的。


    皇上作为始作俑者之一,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也知道,这是皇上老爷心疼小娃娃,这一出生,父母都要离开了。”挤眉弄眼地笑。


    “那可不是?要不说我们皇上老爷最是慈悲?”心领神会地笑。


    人群里爆发出来一阵阵,你知我知的神秘大笑,潇洒听着迷糊,问皇上:“阿玛,他们笑什么?”


    皇上手里转着核桃,悠哉哉的:“笑许主事没有男子气概,在家里给孩子洗尿布。”


    潇洒眼睛一瞪圆,冲那些大笑的叔叔伯伯们喊一嗓子:“许主事是真男子汉,大气概。不照顾孩子的才是该笑。”


    皇上:“……小儿顽皮。诸位慢慢聊。”


    被惊住的人群,瞅着小娃娃瞪大的眼睛,听着这位老爷的解释,一起笑道:“这位老爷,我们家那些皮猴子,要是能有小公子的一点机灵劲儿,我们也疼不够。”


    潇洒一听更气,皇上摸摸他的小脑袋,示意他不着急,微微点头道:“孩子聪明不聪明,是天生。但即使是天生,也要好好教养。更何况性情人品处世,最是需要做父亲的多照看着,耳濡目染地学习,一甩手丢给保姆嬷嬷,此举大害也。”


    潇洒重重地点小脑袋,细看一眼,学着皇上的模样训道:“你们坐没有坐样,站没有站样,你们的小娃娃也跟着学习哦。”


    一干东倒西歪地放松自己的老爷们,条件反射地站好坐好。这位老爷和小公子一看就是,很有身份的,他们都想套套近乎,一起哂笑着凑上来。


    “这位老爷,小公子,实在有大智慧也。”


    “听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请问,这位小公子,开蒙了吗?”


    潇洒最不喜欢人问他学习的事情,闻着他们身上一股子“古董”味道,皱着小鼻子,板着脸:“拒绝回答。”


    皇上乐呵呵的:“他还没进学,天天听人说他要进学了,要早起晚睡的,正闹着小脾气那。我也是听说会试考数学等题目,好奇,请问诸位举人,这考试,可难吗?以后考试还考吗?”


    状元楼二楼的举子们先是一起点头,再是一起叹气。


    “这位老爷,可是烦恼家里孩子进学,要不要学数学?我们的体会是,数学要学。虽然皇上老爷还没有明确说,朝廷也一直打哈哈,但就因为这暧昧的态度,才是精髓所在啊。”


    “这次数学考试不算正式考试,可我们都知道,数学好的,皇上和朝廷一定会用,只悔恨之前一点没学啊。”


    “看朝廷目前的形势,对技艺人才很是需要。吾等也明白。可我们都是读书人,如何能去做那匠人之事?”


    “……”


    一人一句,皇上表情没有变化,毕竟皇上也认可士农工商,匠人卑微的。


    可是这些话,听得潇洒小眉头竖起来,他咽下一口状元饼,心想着,你们不乐意,那就不用你们好了,匠人伯伯们不识字,我教导他们识字,保证比你们这些煮不熟的酸菜强。


    他心里有了计划,也就不生气了,开开心心地享用状元楼的美食。


    三年一次的会试考完,大约要等一个月出来榜单,考中的基本都是进士了。再进行殿试,就是要选状元榜眼探花的。


    四九城里头的上万举子都还在等待,因为十阿哥举办的钓鱼比赛分散了心,可眼瞅着日子越来越近,越发地紧张,这份紧张里还有对未来的迷茫:以后考试都考数学等等了,八股文章也会改革吗?


    当然,皇上和朝廷也在思虑这些事情。


    从一万多个里面,选出来几百个,再选出来三个,这里头的考量太多了。基本能走到这一步的,除了几个才华特别突出的,学问水平都差不多,这前三甲,关系着的是朝廷的态度。


    比如今年该是给江北的,还是江南的,哪一系学问的,出身哪家的,在朝堂上有什么关系?


    又因为今年因为加了数学考题,批改试卷更费功夫,他们也愁着那。


    皇上更是谨慎小心着。


    皇上听熊孩子临睡之前说:“皇上,潇洒要建造一个技艺学院,就在儿童乐园边上,潇洒自己培养识字的匠人。”


    听得皇上一惊。


    小孩子可能是成长的原因,天生的独立,你们读书人不乐意研究技艺,我就自己培养。


    正好墙上的自鸣钟响了九下,皇上道:“熄灯时间了,睡觉。汗阿玛明儿再思考。”


    “好哦。皇上晚安。”潇洒钻进被窝里躺好,皇上给盖好被子,虽然心里担着事情,可到底最近和十九阿哥一起睡觉习惯了,到了九点就犯困,很快也睡着了。


    这段时间,潇洒大多都和皇上一起睡,亲自看着皇上的作息、用饭,要皇上养好身体。但他还是习惯不穿衣服睡觉,导致皇上和宫人们总是担心他受凉,不光糊上窗纱,还按上床幔,夜风吹动明黄色的窗纱和床幔,徐徐缓缓。


    四月底的月亮弯弯,安静地照耀人间。京城郊外的一处驿站门口,几个黑衣劲装的夜行人下了马,用力地拍门。看门的老头儿烦躁地喊一声:“喊魂那?”等到他磨磨蹭蹭地打着哈欠给开门,一个元宝大银锭到手里,顿时笑容热情。


    “什么也不要多问。有什么弄什么,四菜一汤,再烧好热水。”


    “好嘞,三位爷,请先进屋歇着,马上给安排好。”


    驿站一般是给官员们出门、各地方跑信件用的,但也接待一般来往客商。只是住宿条件不如大酒楼里头的好,一般很少有这样大方的客人。不光看门老头儿欢喜,被喊起来的厨师和小厮也欢喜。


    当然,他们这几个人,大夜里跑马,必然有要事情的,端看他们那谨慎又谨慎的态度,就知道一二。


    第二天上午,十三格格领着十九阿哥,去许家看望小娃娃。皇上也去澹宁居,和大臣们商议这次会试、殿试的事情。


    畅春园西花园里,太子见到了这三个人。三个换了装扮,打扮成普通侍卫模样,进来西花园的外书房里间。


    太子的心腹太监在门外守着,房门禁闭,三个人沉默地行礼,其中一个掏出来怀里的信件。


    太子看完信,宛若一盆冷手兜头泼下来,一颗心冰冷冰冷。


    好一会儿,太子表情缓和,从腰上荷包里掏出来打火石,点燃信件烧了,扔到垃圾桶里,一转身,坐到桌案上,用左手写了一封回信,交给他们。


    太子望着他们出去的身影,望着窗外荡漾的湖水,“嘎嘎”叫的鸭子,露出来花苞的荷花……脸上阴晴不定。


    四贝勒和十三阿哥远在黄河,还没回来,这个事情又不能告诉其他人,身边连个商量说话的人也没有,太子倍感孤独。


    而此时此刻,西山大营里,大郡王也收到了一封快信。大郡王看完信,拍腿大笑,脸孔因为兴奋和激动发红发亮。


    “去唤八贝勒和九阿哥来一趟。”


    “嗻。”


    贴身小太监退下去,大郡王内心里还是激荡万分,脱去外袍,出去营帐和亲卫们摔跤比武,狠狠地出了一身汗,一颗心还是“砰砰”跳。


    八贝勒和九阿哥很快前来,看完那封信,也是一样的兴奋和激动。


    八贝勒道:“恭喜大哥,贺喜大哥。大哥,如此好消息,果然是老天爷都在保佑。”


    九阿哥问:“大哥,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去见汗阿玛,将此事告知。”大郡王迫不及待。


    “大哥,不可。”八贝勒和九阿哥一起出声,两个人互看一眼,有八贝勒劝阻道:“大哥,此事是太子之大过也。但不能是我们告诉汗阿玛,太子是半君,我们是臣。半君有过失,我们直接告诉汗阿玛,一是不尊重,一是没有兄友弟恭,一是需要周密布置,此事弄不好太子和汗阿玛一哭,汗阿玛原谅太子,我们白做了告密的小人。”


    大郡王着急:“如此大事,当然要告诉汗阿玛。”


    九阿哥皱眉道:“大哥,会试即将出榜,出海的船队也都在准备,这个时候,我们闹起来,汗阿玛第一个拿剑砍我们。太子在江西私自挖矿,牵头的人是噶礼,噶礼也是汗阿玛的奶兄弟,两江总督,太子的铁杆,我们贸贸然地和他对上,有几分胜算?”


    大郡王愣了片刻,一屁股坐下来,嘶吼道:“那你们说怎么办?趁着太子身边没有老四和老十三,我们赐教刺激太子,这不正好吗?”


    八贝勒胸有成竹:“大哥无需担忧,要刺激太子,弟弟有办法。”


    会试名单公布,四九城的举子们哭着笑着,贡院门外人头攒动,大家纷纷伸着脖子拼命往人群里挤。放榜的日子,考生们苦读多年,就盼着榜上有名,哪能不激动吗?侍卫们都熟练了,有条不紊地做好防护措施,防止谁当场发疯、跳河的,撞墙的。


    而伴随着这份名单,一个谣言在四九城传开:两江总督噶礼科举舞弊,收受贿赂,去年的南京乡试有大误,有盐商子弟顶替真正的读书人!


    皇上震惊。


    四九城所有人都震惊。


    举子们已经是举子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录制几个没有真实学问的富家子弟,也是减少他们的竞争。可事情不是这样说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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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魔障


    事关科举大事, 都万分在意。


    读书人心里的正义感都有的。


    徐家的案子还在刑部,牵连的人都在蹲大牢,皇上还没有一个判决, 这又来一桩!


    再加上这次会试添加试题的刺激还在, 落榜的举子们都闹着要拿一个说法!


    官员中也有正直之辈, 尤其出身江南的官员们很是重视,纷纷派人去街头巷尾仔细查访。


    这一查访,官场的聪明人, 都品出来几分味道。


    说是这届的江南举子中,三个盐商子弟平时装模作样的,学习的名声好得很, 其实最是一肚子草包,本不应该被录取。


    如果是其他地方, 可以作弊打个小抄啥的。但在南京乡试, 哪有作弊的可能?江南文风鼎盛, 街头乞丐都知道重视科举,进出搜身各种检查最是严格, 基本没有作弊的可能性。


    之前徐乾学操作一番, 要他长子做了举人,那也是在名单上作弊,俗称“内定”。


    可即使徐乾学在江南和朝廷的地位, 也是不灵的。


    江南本就读书人多, 考试比其他地方,竞争更激烈,就那几个萝卜坑, 所有的“萝卜”都看着那, 尤其徐家的对头们, 要不徐乾学这么大的本事,舞弊亲儿子的事情还能被爆出来?


    噶礼是皇上的奶兄弟,位高权重的两江总督,身份比徐乾学高多了,所以朴素的老百姓就猜想了:这一定是谁知道真相了,不敢上告,又不甘心,传了谣言出来。


    谣言有鼻子有眼睛的,甚至说什么:“噶礼那个人,有能力办事,可他就是贪财。想当初啊,噶礼在山西做巡抚的时候,就喜欢搞这一套,只是他当年手段嫩着。”


    这一抬一踩的,听着更真实。毕竟,没有能力关系再硬也不能做这样的大官啊;毕竟,银子谁不爱啊?有权有势的,有几个不捞银子的啊?


    四九城议论纷纷的。


    而官员们和幕僚、交好的亲友们一合计,隐约猜到,这是有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都沉默下来,写好的折子要上奏的,也都重新润笔。


    在很短的时间里,康熙皇帝的御桌前摆满了一堆奏折,而且说的都是同一件事,这让康熙皇帝提高了重视度。于是,康熙皇帝命暗卫写信给南京织造曹寅、苏州织造李煦,再命令南书房大臣,写信给噶礼、江西巡抚、江苏巡抚……。


    皇上当然也是生气的!噶礼是他的奶兄弟,噶礼有做事之能!噶礼犯糊涂,他生气。可他更生气敢于散播谣言之人。


    老大一个武将,全凭匹夫之勇,哪里知道治国的艰难?


    老八躲在老大后面,手段不断,可他哪里有刚骨,能够狠心解决这朝野上下的矛盾,大清国的致命危机?


    老九……皇上都不想评价。老十三不在户部看着他,他又天天听老八的话,没头苍蝇一般。


    只会添乱!


    可是这个档口,皇上一时还不能罚这三个儿子。


    可是南京乡试的事情闹出来,挨着科举改革,殿试的时候,朝廷必须给天下的读书人一个说法。


    皇上心里头烦乱,在御花园转了转,遇到德妃。


    德妃在捡花瓣儿,看见皇上,慌张地放下盘子,整理衣服给皇上行礼。皇上明显心情不好,冷着脸:“起吧。德妃在这里做什么?”


    “回皇上,十九阿哥帮助老四颇多,妾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昨儿荣妃姐姐说,十九阿哥不拘什么名贵东西,她给十九阿哥送去的荷包,十九阿哥很是喜欢。妾不会针线,就想着收拾一点花瓣儿,给十九阿哥做点吃食,妾也尝尝自己动手的滋味儿。”


    皇上点头:“老四不错,这次下水受了凉,已经没有大碍。等他回来专心养一阵子,就大好了。”顿了顿,“你们有这份心意,也是难得。”


    皇上面容感伤:“朕记得,你们和‘她’都处得好,‘她’去南巡的时候,还告诉朕,带着你们给的好多礼物,到了江南,给江南的闺阁好友们。”


    德妃听着,心里一酸。


    “皇上,她是那样的人物儿,妾怎么能不喜欢?只恨妾愚钝……”


    皇上沉默。


    德妃低头,默默地擦眼泪。


    等德妃再一抬头的时候,皇上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德妃的眼泪又出来。


    人世间是泥巴和水做的,那样干净的人儿,如何能留住那?德妃端起来盘子,继续捡着花瓣儿。皇上出来御花园,那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来到了栩坤宫。


    皇上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梳妆的铜镜、看书的烛台……眼前都是曾经的一幕一幕,女子娇俏的身影轻灵曼妙,言语舒缓顽皮,一言解开他的烦闷。


    汪孝宸……


    皇上自从见到昭华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望着花坛里的牡丹花盛开,轻轻地一闭眼。


    汪孝宸太聪明。


    汪孝宸太狠决。


    她进了宫,看到太多事情。她和德妃等人不一样,她会思考,有刚性。她知道人类自从有文字记载的几千年里,都是争斗的过程。汉唐八百年,皇权、王权风雨飘摇的,宦官、权臣、外戚轮番登台,每个势力都想扶植一个好控制的皇帝。


    所谓的任贤选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从上到下,都是。


    能力出众、脾气刚硬、精力超群的皇子,很可能随时栽跟头,因为他们不符合“老皇帝们”的利益,更不符合这些人的利益。


    皇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苦笑,历朝历代,从开国皇帝开始,一代一代,皇位的继承人越来越弱,年龄越小——好似“烤鸭越养越肥的”人工选育的结果。


    明朝时候,朱元璋制定各种规矩,用各种方法打压下去外戚。到如今的大清,再用各种方法打压下去宦官,甚至他可以不断打压下去,连权臣都不再有,可那有如何那?


    他只是一个人,他终究要将权利放下去,不给臣子,就要给亲族。而他的儿子们争斗起来,他同样要面对继承人的问题。


    这不是他在老二一出生,就册封为太子,就能解决的问题。


    皇上放在扶手上的手青筋毕露,面容悲痛难言。


    强势的兄弟们,不甘心失去权利的大臣们皇亲国戚们,不想这位太子登基。


    太子这些年深陷其中,已经变成其中的一员,已经变成皇上、兄弟们、臣子们的一个人影子,他也需要通过给予利益,拉拢人心,他也需要通过各种方法,去找银子花……他也需要去争斗。


    他还怎么去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而他的骄傲,却又不允许他弯下腰,弯了脊梁骨。


    皇上脸上的苦笑变成自嘲。


    皇上起身,从梁九功的手里接过来一个花剪,剪下来几支姚黄、魏紫的牡丹花儿,抱到大厅里,放到串枝莲花云纹的花瓶里,仔细地摆放好。


    汪孝宸是一个喝风饮露的人,估计汪家也不想再培养第二个“汪孝宸”,她不想十九阿哥将来也参与争斗,她甚至无法接受她的儿子,打小就被驯养在宫里,作为一个贵人生的小阿哥,失去灵性,弯了脊梁骨。


    皇上整理着花束,眼前好似素衣女子站在面前,手持一朵牡丹花,放在面颊边,歪着头,娇笑着问他:“皇上你看,我好看?还是花儿好看?”


    皇上笑笑,一眨眼,一抬头,面前哪里有人?


    汪翰林在家里准备出发的行李,听说科举舞弊的谣言,虽然他也有作为江南人的恼怒,也知道这事情不是他能参与的。


    他在傍晚时分,找到刚下衙的许嘉俊,在书房里一坐下来,就再三叮嘱:“你不要被牵扯进来。”


    许嘉俊点头,却又摇头:“我担心十九阿哥。这件事闹不好,真要……”废太子了。


    “不会。”汪翰林很笃定,“今年,皇上不会。”


    “今年皇上不会,难保太子不着急……”许嘉俊担心,太子走上大唐太宗的太子李承乾的老路,察觉地位不稳,先来一个逼宫。


    汪翰林却道:“你和太子接触不多。我见过太子几面,太子不会,太子当皇上是父亲。”


    许嘉俊心头一震。


    两个好友一起望着串枝莲花云纹香炉,精致的香炉摆在书桌上一角,几个小孔冒出袅袅的沉香香气,朦胧如云烟,慢慢地消失不见。


    “当年,明太*祖的太子朱标去世,明太*祖知道皇太孙压服不住,他给朱标安排的辅臣,杀了大将军蓝玉在内的几万人。可是,皇上在三年前,就动手清理了太子殿下的母家势力……”许嘉俊不得不怀疑皇上对太子的心意,“太子岌岌可危。”


    “我知道你的担心……”汪翰林从小火炉上拎起水壶,手上冲泡茶壶,给许嘉俊续上一杯茶,缓缓道来:“皇上不管是选择保住太子,还是保住其他皇子,太子和其他皇子这番争斗下来,必然要牵扯更多的人。而要皇上下决定,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的发生,更会牵扯到很多人,前几天,太子殿下的老师王剡来见我。”


    “王剡?”许嘉俊眼里有一丝戾气,“他是替太子殿下来问?”


    “不是。太子殿下不知道。”汪翰林叹气:“他一开始希望通过太子,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青史留名。后来和太子处的久了,宛若亲传弟子一般的感情……关心太子的未来。”


    “他是眼看太子越发地位不稳,不甘心罢了。”许嘉俊冷笑,“目前清流大多围在三郡王身边,修书写诗词的;满汉士绅则是都在八贝勒和九阿哥身边,我有时候都怀疑,前头户部杨侍郎自尽,曾经将账册给了八贝勒,他最近府里出入的人,表情有了变化,那样的实在,一定和银子有关系。”


    “这个事情,有几个人都想到了。”汪翰林叹气,“只是八贝勒做人严密,没有任何证据。


    这一次,可能就是‘决战’了。大郡王的地位,就看这次能不能带兵去西北。太子,母家已经废了,曹寅也开始几处下注了,噶礼这个铁杆……这次,估计也要保不住了,大郡王、八贝勒既然出手,绝对有后招。”


    沉默中,许嘉俊端着茶杯不动,闻着也不喝。好一会儿,他轻抿一口,慢慢抬眼,望向汪翰林。


    “我猜,是和银子有关。太子失去母家、曹寅……这些势力,更失去银子来源。关键经过索额图倒台一事,牵连太大,太子殿下下面的人顶用的也不多了,所以才会因为买一个园子,去户部借银子。也所以……”


    还了银子,手头更紧。要想办法找银子,就会留下尾巴,要大郡王、八贝勒发现了,开始动手。


    好友两个对视一眼,许嘉俊不放心好友,谨慎地说道:“我以前就听说,太子喜好和小太监厮混。你进宫的时候小心一点,太子最近压力大,万一他控制不住自己要发泄,露了行迹,必然要皇上震怒。”


    汪翰林瞳孔地震。


    不管哪个朝代都有男风盛行,尤其中上层。有喜好男风的,就有痛恨男风的,从这方面来看,康熙皇帝和唐太宗很像,唐太宗得知李承乾喜欢乐童,下令处死乐童,导致父子关系恶化。


    康熙皇帝……更何况太子这边的是太监,世人眼里的“半个人”,会更要康熙皇帝暴怒。


    那太子殿下……


    汪翰林直勾勾地看着许嘉俊。


    许嘉俊还有话:“这男风本是盛行于关内,关外没有的,青楼妓院也没有。现在满洲进关,难免受到影响,逛楼子是在所难免,这也是皇上最痛恨的一点。可……既然进了关,如何能不互相影响?这人到了楼子里,面对男男女女的诱惑,有几个有定力?”


    目视汪翰林,低声道:“三郡王和一个读书人,关系莫测。”!!!


    汪翰林有点傻了。


    这两个地雷,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一点,只汪翰林是远离政治中心,也尽量不和皇子阿哥们接触。现在他知道了,难免忧心太子的事情一旦暴露,可能会牵连到十九阿哥。


    此时,潇洒的休息日,正和太子在街上听人说书,听到各种版本的故事。


    “话说那一年,乡试榜单出来,山西读书人发现,在上榜名单中,有两个人的名字格外引人注目,一个叫吴泌,另一个叫程光奎。


    这两个人的身份不一般,他们家族都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粮商,可以说是山西最有钱的一批人。吴泌和程光奎仰仗‘有钱’的身份,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这样的人竟然能够考中科举?”


    听书的人一起大声“嘘嘘”。但见说书的人打着快板,绘声绘色的:“很显然,吴泌和程光奎家里一定给考官送了钱,这是明目张胆地科场舞弊。很快,举子们聚集在一起,把一尊财神爷的雕像搬到了夫子庙里,还在贡院的牌匾上用白纸写上了‘卖完’两个字,以此来讽刺富商和考官勾结在一起,贩卖功名的丑恶行径……”


    听书的人都高兴地给做总结:


    “现在噶礼升到两江总督了,知道给这些有钱子弟做一个好名声了,江南的读书人都没有发现,哈哈哈。”


    “江南读书人枉自称聪明,这次栽了,哈哈哈。”


    这酸爽的?潇洒听着人群不断说“江南读书人平时最喜欢端着文雅,哈哈哈。”又听到几个江南口音的读书人站起来,面红耳赤的吼:“江南读书人这次没有发现科举舞弊,江南读书人认了,此次耻辱,必然不忘。”


    说完这句话,一撩袍子,抬脚就离开了。


    茶楼里的人一起冲着他们的背影“嘘嘘”,看热闹好不欢乐。


    潇洒正双手抱着一份“野鸡脖儿”啃,睁眼一瞧,太子身上气息幽暗莫测,太子牙关紧咬、面色青白,明显的压抑隐忍,潇洒一着急,用“少林狮子吼”一声长啸:“二哥!”


    清凌凌的长啸,要太子一个激灵回神,好似全然没发觉一般地问:“弟弟,什么事情?”


    “二哥……”潇洒想说“二哥你刚入了魔障”,直觉不能说出来,指挥道:“还要再吃一个‘野鸡脖儿’。”


    “好。小二,再来一个‘野鸡脖儿’。”一转头看回来,不放心道:“吃了两个‘野鸡脖儿’,五毒饼不能吃了哦。”


    “五毒饼回家吃了哦?”


    “那是桃酥做的,晚上用了不好克化,明儿再吃。”


    “好哦。”


    店小二乐呵呵地送上来一份“野鸡脖儿”,托盘里还有两份五毒饼,形貌都很小,大人一口,小孩子两口就吃完。店小二端上桌,瞅着小孩子笑道:“这位公子,我们掌柜送给小公子的,这是店里专门做了给家里孩子吃的,放心用。”


    潇洒眼睛亮亮,看向二哥。太子无奈:“既如此,放下吧,谢谢贵掌柜的礼物。”


    “不谢,不谢。贵公子这样的人物儿,来小店里就是蓬荜生辉了。”


    店小二说着话,机灵地退下去,听到其他客人取笑他和掌柜的,他道:“你们都想上前说话,又不敢的,此刻倒来笑话我?”


    众人更是笑:瞧着这对兄弟,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神仙人物儿,从进店里来,一抬脚,一站一坐,那就是仪态万千,真真要人打心眼里想要亲近,却又生怕亵渎打扰了贵人,不敢动作。


    太子习惯了众人的注视,他习惯了给人恩惠,当下就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块碎银子,和店小二道:“吾兄弟,请店里的父老乡们一起用五毒饼。”


    店小二忙过来接过银子,众人都笑着拱手道谢。潇洒向来喜欢和人群一起欢乐,当下就放下手里的“野鸡脖儿”,油汪汪的小手一抱拳,奶声道:“谢谢诸位叔叔伯伯们的喜欢。”


    众人都说“小公子就是大方……”太子一愣之下,也笑了笑。


    潇洒望着太子一口没动的糊塌子,道:“二哥,‘野鸡脖儿’趁热吃哦,好吃哦。”


    “好。”太子用筷子在碟子里夹一筷子,点点头:“味儿和家里做的不一样。”


    太子端起汤碗,喂给弟弟几口奶汤,继续照顾他用这午后小食。


    潇洒吃的虎虎生风,津津有味,标准的小饕,要太子看着,也有了一点胃口。


    “野鸡脖儿”是江北江南老百姓每年开春儿最爱吃的:韭菜!也是北京人包饺子,保留看家的“馅儿”!因为每年秋后割腕最后一茬儿韭菜,地里会铺上一层细沙拌的鸡粪,用稻草帘子盖好,到了初春,韭菜慢慢吐芽儿,从根到稍渐渐过度。


    呈现出四种颜色:紫稍儿、黄绿身、白根儿。收菜的时候,用马蔺草包成捆儿,像极了野鸡脖子的羽毛,这名字就这么叫开了,这物儿不稀罕,普通人家吃的,但因为量少所以金贵着呢。


    入口一种特殊浓郁的香气,似韭菜,又没有韭菜那股子辛辣,做成糊饼,真怕把自个儿给馋死了……春天里的大人孩子都好这一口,这个春天没吃到,就感觉怎么都不得劲,好似没有和春天一起过一趟一样。


    当然,这对于大户人家,整天山珍海味的,也就吃一个稀奇了。皇上小的时候国家穷,他和皇太后简朴习惯了,也喜欢这些民间小吃食,却和天底下的父亲一样,想要给孩子们最名贵的一切,要太子出宫也只喜欢看别人吃,自己没有融入跟着吃一口的欲望。


    此刻太子用完一个“野鸡脖儿”,再喂弟弟几口奶汤,用竹签叉一块五毒饼,尝了尝,点点头:宫外人家不似宫里,各种食材齐备,宫外人家做饭做菜的,就几种食材手艺好点,却要这几样食材本身的味道更凸显出来。


    正值初夏时节,毒物滋生活跃,人们喜爱食用“五毒饼”祈愿消病强身。玫瑰饼、桃酥上刻蛇、蜈蚣、蝎子、蜘蛛和蟾蜍,小孩子最是喜欢这份鲜艳活泼。


    潇洒吃完两份“野鸡脖儿”,满眼欢喜地瞅着蜈蚣、蝎子、蜘蛛……的图案,开心地用完一份小五毒饼,喝完剩下的奶汤,小肚子饱饱的舒坦。


    太子拿毛巾给他擦了手和脸颊,瞧着他懒洋洋的小样儿,就差一只老猫趴在脚边晒太阳,不知怎么的,眼前浮现自己这么大的模样,一身杏黄太子袍服远离人群,为了做好一个太子,学习各种礼仪,学会不喜怒与色,背书临摹大字……生怕要汗阿玛失望。


    太子一眨眼,面对弟弟好奇的目光,捏着他的胖脸蛋笑了笑:“吃好了,我们去走一走。”


    “好哦。”一起身,和茶楼的客人们道:“叔叔伯伯们,再会哦。”


    客人们瞧着这两兄弟的背影,因为孩子的亮堂舒展欢喜,也因为做兄长的骄傲孤立叹息。


    太子牵着弟弟的手,给弟弟买一个五毒风车另一只手拿着,兄弟两个漫步在大街上,面对人来人往,问弟弟:“喜欢和人群玩耍?”


    “喜欢!”鼓着腮帮子用力吹一口风车,风车转啊转,他眉开眼笑的,又吹一口。


    “喜欢银子吗?”


    “不知道。师父说,银子就是银子,赚了银子能买来吃的,潇洒喜欢吃的。”


    太子一愣。


    小孩子喜欢的是亲人的陪伴,喜欢生活中的衣食住行,银子只是一个媒介。而长大的人,却沉迷在银子代表的其他意义里。


    太子一仰头,看向蓝天白云,问自己,是不是自己也忘记了做太子应该做的事情,只为了做太子而想做太子?他甩甩脑袋,不去想这样复杂的问题。


    转头望向自己玩得快乐的孩子,太子问道:“弟弟缺银子吗?”


    “师兄说不缺了。”说着话,他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自己迷糊:“二哥,潇洒以前需要几两银子买吃的,现在潇洒需要几百万两银子,买吃的,潇洒要养好多人啊。”


    太子表示:“二哥没有听错?你一个孩子,需要养谁,花几百万两?二哥一年的花费才五十万两。”


    潇洒振振有词:“二哥继承家业哦,潇洒要出去打家业哦,要养很多叔叔伯伯姨姨姐姐们哦。”!!!太子乐了:“二哥也不能随意去账上支取银子。”


    “潇洒知道,二哥拿银子买园子,不是养人的。”潇洒转头给太子一个小鬼脸。


    太子:“……”


    如今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太子也没有当时的怒气了,可他此刻听到弟弟的“批评”,也还是奇怪自己的释然。


    “可能那真不是二哥的‘需要’,只是一个玩乐的园子……”所以才不在意吧。“二哥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买那个园子。”


    “人很多时候都会犯小糊涂。”潇洒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学着他师父给人解签的样子,端的宝相庄严道:“二哥,吾等有幸身为生灵,要开心哦。潇洒偷吃大鸡腿,给师兄抓住,潇洒也开心哦。”


    太子:“……”


    太子伸手摸摸弟弟的小包包头:“想要去哪里玩?”


    “去学院看姨姨的徒弟哦。”


    “你不是不喜欢她?”


    “不是不喜欢哦。她和潇洒抢姨姨,潇洒和她打架;她是姨姨的徒弟,潇洒要关心她。”


    “……好。”


    这还是太子第一次来到大清的女子学院,在海子边一处小岛上,水光滟潋的宛若一个江南园林一般,周围有巡逻的婆子,忙碌的工部人员,待进到学院大门口,眼望满汉蒙三种语言的“山海女子学院”匾额高悬。


    大门的设计也是园林式样的,连通景色于一体,进门就是一块大山石作为影壁……里面也是园林式样,大气敞亮中透着精致小巧。


    太子抱着弟弟,跨过高高的门槛,在二进门的小院子里坐下来,里面有其他学员的家人仆人,也正在喝茶等候,有那认出来太子和十九阿哥,纷纷行礼。


    太子抱着弟弟在上座坐了,温和笑道:“无需多礼,孤今日来看看妹妹们。”


    十五格格和十六格格也在这里学习,众人都知道,纷纷说起来一个最安全的话题。


    “请问太子殿下,吾等听说,十阿哥要再办一场比赛,马球、蹴鞠、骑马射箭……还听说五贝勒要在盛京办一个美食比赛,真有此事吗?”


    “有。盛京办美食比赛,主要是北方美食。等五贝勒从盛京回来,在北京也办一个。至于十阿哥的玩乐比赛,还在商议中,比赛项目过多,参加的人来自不同地方,估计要等明年。”


    众人都乐起来。


    太子一边照顾弟弟用茶水,一边和众人说话,等潇洒去更衣间嘘嘘一次,一回来,就听院子里的小厮说:“十九阿哥,您要见的学生都出来了,正在后院房间里等候。”


    “好哦。”


    潇洒挺高兴,女子学院里顾虑男女有别,家里人要见面,一律在二进门的后院房间里,同学们带着纱帽出来,见了人,再戴上纱帽回去。来回都有婆子护送。


    太子和潇洒进去后院的一个房间,里面十五格格、十六格格、昭华的徒弟莘桐,正在等候。


    两下见礼,太子和妹妹们简单嘱咐几句,坐下来用茶。


    潇洒小道士和姐姐们又亲又抱的亲热,两个格格一开始放不开,眼见太子真不管,欢喜地抱着十九弟狠狠亲一口脸蛋儿。


    十五格格笑道:“想坏姐姐们了。别的同学都有哥哥弟弟们来探望,就我们姐妹三个没有。”


    潇洒一板脸,学着皇上的语气:“‘你们去了,学院里的人又要磕头又要折腾的’。”


    两个姐姐捂嘴笑。


    一边的莘桐望着他们带来的“野鸡脖儿”、风车等等吃食玩具,眼珠子一转,凶巴巴地道:“难为你还记得来看看我们,这不定是哪里玩乐顺道的,也不和你计较,哼。”


    潇洒小拳头一挥:“潇洒今天陪和二哥出宫散步,不服来战。”


    “就不服。”莘桐撸袖子就要和他打架,十五格格和十六格格一人抱住一个。


    “十九弟别气,她脸上生气,心里不知道多欢喜。”


    “莘桐别气。下次要哥哥们专程来看我们。”


    两个孩子一起伸手咧着嘴巴做小鬼脸,十五格格和十六格格一起笑。


    两个格格带着两个孩子说话儿,太子偶尔听一耳朵孩子气的话,看一眼满身欢喜的三个女孩儿,身心也放松下来。


    潇洒回去畅春园,一路上五彩的五毒风车插在两轮车的把手上,飞啊飞,他也开心的飞起来一般。


    太子回去西花园休息,潇洒带着礼物给皇太后送去,又去澹宁居给皇上和大臣们送去,一屋子或站或坐的人,肃手给他行礼,他也回礼。和端坐不动一脸嫌弃的皇上说道:“二哥带潇洒出宫玩哦,潇洒去学院看姐姐们哦。姐姐们说想皇上哦。潇洒给皇上买的礼物哦。”


    皇上望着那五毒小风车,嘴角抽抽:“汗阿玛谢谢你的风车。”


    “不谢不谢哦。潇洒买了很多哦,人人有份哦。”小手比划着,“二哥还买了糖葫芦哦,潇洒说好吃,就要二哥买了一个稻草杆子哦。”


    皇上:“……朕谢谢你们哦。”


    阿灵阿笑道:“正好吃一口酸的开胃,谢谢太子殿下和十九阿哥。”


    鄂伦岱道:“十九阿哥还去了女子学院?臣还没有去过,好玩吗?”


    “阿灵阿大人不要客气哦。”阿灵阿是钮钴禄皇后的弟弟,上面几代人和皇家都有近亲,他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也知道这里是处理大事的地方,不能单独称呼亲友关系的。


    望着鄂伦岱眼睛一眨:“要多去看看哦。别的学生都有父亲和兄弟去看望,姐姐们没有,会伤心的哦。”


    马齐不理解:“阿哥,她们每天回家来,天天见面,缘何会因为没有父亲看望伤心?”


    潇洒理直气壮:“好的亲爸爸,应该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哦。”瞧着各位大人睁大的眼睛,不乐意道:“潇洒知道大人都说‘忙啊,没有时间啊’,没有时间也要去几次的哦。”


    咳咳咳。皇上第一个生气:“只要你好好学习,汗阿玛要你的哥哥们每天接送上下学。”


    “谢谢皇上。”潇洒果然欢喜,眼睛亮晶晶的,“皇上,潇洒知道你忙,潇洒有哥哥们就好了。”


    皇上冷哼一声:“过来坐下,杵着老高的个头挡光线。”


    大臣们:“……”皇上不带你这样嫌弃人的啊,十九阿哥来了,不坐下,我们怎么能坐?


    自觉长高高挡光线的潇洒小道士,一点不在意皇上的老龙脸,很自豪地坐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小太监送上来太子和他买来的吃食礼物,摆盘摆的精致玲珑,他欢喜地一样样地介绍。


    “春天的食物哦,潇洒还和二哥在西山挖了一篮子荠菜哦,晚上给祖母凉拌哦。”


    皇上闻着油纸包里“野鸡脖儿”的香气,笑了笑:“倒是会吃。单你祖母有?”


    “皇上也有。二哥给潇洒点的。”潇洒很骄傲,“二哥疼潇洒。”


    皇上不想搭理他的显摆,拿筷子用了一口,点点头:“都坐下来用一口尝尝,上次谁说想着五福斋的桃花酥,几次去了都没吃到?”


    张廷玉苦道:“回皇上,是臣。臣也不知道怎么的,几次要人去排队,都卖完了。”


    李光地笑道:“吃了十九阿哥的桃花酥,明儿去看你闺女去。”


    “要去,要去。”张廷玉疼孩子,“早就听说学院建造的‘不若人造,宛若天开’,是应该去看看。”


    潇洒鼓掌:“好哦,好哦。明儿幼儿班开拔河比赛,张廷玉大人去给鼓掌加油哦。”


    张廷玉:“……”


    陈廷敬笑了:“十九阿哥说得对,是应该去给小娃娃们鼓掌加油。”


    这个时代讲究“严父慈母”,做父亲的,大多在儿女们的面前端着,不是训斥,就是教导学问考试题目的,去鼓掌加油是什么样子?


    张廷玉哭笑不得,望向许嘉俊。


    众人一看,那更能笑。


    因为奉旨给小闺女洗尿布·许嘉俊:“……”也是笑。


    潇洒不明白,看向皇上。


    皇上待要说话,看见小太监进来。小太监行礼道:“回皇上,工部官员和刑部官员来了。”


    潇洒一听,这些老头子们都来了,认真地从怀里掏出来怀表看了看,严肃地说道:“四点半了哦。潇洒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哦。叔叔伯伯们再会哦。”


    说着话,人就站了起来朝外走,一眨眼就不见了。


    皇上气笑了:“这是怕了李喻之了不成?”


    众人都笑:这果然是怕了六部里的一伙老头子了。


    潇洒出来澹宁居,一眼看到迈着老迈的步伐的,一群老头子们。工部尚书李喻之一看到十九阿哥,立即亲热地上前,亲热地行礼问道:“哎吆吆,十九阿哥,这是刚从学院回来?学习累不累?”


    “潇洒不累,潇洒逃学。”潇洒留着这句话,眨眼间跑的没有人影儿。


    阿山道:“这是害怕你们唠叨他,吓跑了。”


    李喻之笑道:“皇上宠着,你们也宠着,我们要不唠叨几句,十九阿哥早忘记还有学习这事儿。”


    阿山:“……”


    潇洒自然不知道老头子们的心思,他一路小跑着去太子的西花园,心里还惦记着太子今天身上的魔障。


    路上遇到了前来和皇上汇报事情的,大郡王、八贝勒、九阿哥。


    身上的气息都和往日不一样,好似他偷吃大鸡腿,很开心,但又生怕师兄知道。


    第58章 风云起


    潇洒黑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哥哥们, 满满的都是好奇。


    三位哥哥都是莫名的心虚。


    潇洒喊着:“大哥、八哥、九哥。”人朝哥哥们跑去要抱抱,大郡王抱住弟弟,问道:“这是去哪里?”


    “去找二哥哦。大哥、八哥、九哥, 你们那?”亮晶晶的大眼睛骨碌骨碌的, 要人看着越加心虚。大郡王磕绊道:“去给汗阿玛请安。”


    “有好事哦?大哥?”潇洒小小的兴奋, 大有你们是不是藏着什么好吃的,我发现了,快拿出来。


    大郡王一愣, 八贝勒笑道:“十九弟放心,哥哥们要有好事,一定和十九弟分享。”


    “好哦。”潇洒在大哥怀里鼓掌, 看向九阿哥:“九哥,前儿九嫂进宫留言和潇洒说, 三嫂、四嫂、五嫂……九嫂要去白云观打醮, 潇洒已经派人去告诉九嫂了哦, 潇洒明儿上午就去找九嫂哦。”


    九阿哥一愣:“九哥倒不知道这些事情。”九阿哥伸手捏捏胖弟弟的小脸蛋,目光忧虑, 关心地问:“去找你二哥做什么?”


    “有事情哦。”潇洒直觉, 这个事情不能和三位哥哥们说,“二哥的小秘密哦。”


    大郡王心里一惊,哥仨互看一眼, 都怕无辜的胖弟弟牵扯在里面, 八贝勒难得的板着脸,嘱咐道:“明儿去白云观回来,记得派人和八哥和九哥说一声, 八哥和九哥找十九弟有事情, 若八哥和九哥下衙早, 派人去和十九弟说一声。”


    潇洒一听,误以为是和哥哥们的“好事”有关,欢呼道:“好哦,好哦。”


    潇洒小道士还要去陪皇太后用晚食,和三个哥哥分别后,小跑去找太子。


    三位哥哥望着弟弟的背影,都是心里沉沉的:不管如何,走了这一步,他们兄弟,再也不能和以前那般了。


    三位皇阿哥一起去澹宁居。潇洒着急时间,和跟着的宫人侍卫说一声,自己直接用飞的,穿过湖泊堤坝,飞到西花园门口。


    西花园的侍卫都认识十九阿哥,也知道十九阿哥来太子必然要见的,可他们担心太子正有什么私密事情,一起拦着道:“阿哥稍等,我们去通报一声,好不好?刚太子殿下的老师王剡大人进去了。”


    潇洒秒懂,小怕怕地道:“潇洒要见二哥,不要见王剡大人哦。”


    “吾等明白。阿哥进来门里坐着,用一杯我们用的茶。”


    “好哦。”


    此时此刻,西花园的外书房,王剡正在不停地唠叨太子:“太子殿下,臣知道是下面的人伺候不经心,您心胸宽大对小事情不在意。可您在西花园,也要保持衣冠整齐,不知道的人会说您没了礼仪……”


    太子倒是没有和往常一样烦躁,甚至采用尿遁等等之法逃离,反而是从善如流地自己扣上扣子,微笑道:“老师莫要担心。孤在西山和十九弟耍了一通,回来刚用了热茶正热着,所以解开扣子。”


    王剡老师一听太子和十九阿哥出门了,顿时放了心,夸道:“太子殿下和十九阿哥处得好,臣很高兴。十九阿哥赤子心性,最是亮堂人儿……”


    王剡待要继续夸夸十九阿哥,要太子多和十九阿哥接触,一个小太监进来。太子和王剡一起看向小太监,小太监行礼,很是为难地道:“太子殿下,刚门口有侍卫来报,有点要事。”


    太子对贴身太监的表情很是熟悉,知道这是真有事情,但不好当着王剡老师的面说,就道:“老师,您先休息一会儿看看书,孤去去就来。”


    哪知道一向抓住他唠叨不停的王剡大人却说:“臣不用休息,臣就是担心太子,过来看看。太子气息平和,臣就放了大心了。太子尽管去忙,谨记得,外事重要,家事也重要。”


    太子心虚:“老师放心,孤已经做了决定,要小三格格也去学院念书,如果可以,小二阿哥和小三阿哥,也去学习。”


    出去学习才能和同龄人接触,皇子阿哥们的孩子都送去学院,太子的孩子最好也去。王剡老师因为太子的决定微笑:“既然太子殿下有了决定,臣会找机会,和皇上提一提。”


    “谢谢老师。”


    太子殿下目送王剡老师弯下去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王剡大人出来书房,老花的眼睛微微眯着,花白的几根头发在晚风中微微飞起。


    潇洒小道士在西花园门房的窗户里,瞅着王剡老师离开了,大眼睛都是欢喜的笑儿,和侍卫们一抱拳,小跑着去到外书房。


    此时,太子也听贴身太监说起“真相”,正笑话他们的小机灵:“闹的十九弟也怕他们,真真是……”又道:“此事做得好,下去端上来十九弟喜欢的点心。”说着话,就听到一阵小孩子的脚步声,十九阿哥的声音响起:“二哥。”


    太子望见一个小身影迎面扑来,伸胳膊抱着,笑道:“有什么事情?下次可不能这样,王剡大人唠叨十九弟,也是为了十九弟好。”


    “知道~知道~”小道士在太子的怀里,瞧着太子身上的气息还是压抑着,“二哥,你和潇洒一起打坐念经哦。”


    太子:“……好。”


    潇洒领着太子,在书房的一个暖阁里坐下来:“师兄说,念经时候的经堂、打坐,都是形式,最重要的是心到。二哥跟着潇洒来哦。”


    “好~~~”


    太子不知道十九弟的想法,但他也知道十九弟感知敏锐,估计看出来他情绪不稳了,心里头感激,虽然不抱希望,还是净了手,换了一身道袍,盘腿坐好在炕上。


    但见兄弟两个嘴里动着不停,也没有木鱼的,就这样念着。潇洒眼睛半和,专心致志,不一会儿太子被他引着,一时还真的放下所有的烦心事,清心静心。


    此时的澹宁居里,皇上和大臣们商议好,有刑部和都察院开始审理徐家科举舞弊之案,至于谣言,皇上右手转动十八子菩提佛珠,眼睛微合,缓缓道来:“朕这些年,一直对读书人优渥有加……”


    没人敢说话。


    皇上:“张廷玉,你来说,大唐首创科举制度,到宋朝逐步完善,宋朝对科举舞弊,怎么处理?”


    张廷玉“刷”地站起来:“回皇上,宋朝采取连坐制度,将全国考区划分,一个区内一旦发现一个人科举舞弊,则这个区的所有读书人都取消当年的科举资格。如果发现一个考生作弊而其他人没有举报的话,这个区的所有考生都会受到牵连,同样取消当年的考试资格。”


    “元朝?”


    “类同宋朝。”


    “明朝?”


    “回皇上,到了明朝,科举制基本固化,法治更加严明,考试作弊一旦被抓,一般都是发配边疆。流放并不是终身,只流放三届科举考试,科举考试每三年一次,也就是说作弊者要在边疆呆九年。”


    “如今?”


    “回皇上,……如今科举舞弊之风盛行,几次打杀,都刹不住这股风气,急需朝廷拿出来一个新方法。然臣等面对如此情景,却没有给君父分忧,是臣等失职。”


    皇上面色严厉。


    下面的人都噤若寒蝉。


    张廷玉,终于将皇上心里的这句话说了出来,脸色发白,极力站稳自己。


    好一会儿,皇上轻轻一叹:“张英啊,你有一个好儿子。”


    张廷玉的眼泪“刷”地出来。


    张廷玉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目前官位不高,却是做了好几年皇上的南书房行走,皇上这是明摆着,要培养张廷玉做接替陈廷敬的宰相:张廷玉的个人能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皇上怀念早逝的老臣张英,张廷玉的父亲。


    张廷玉默默地擦眼泪,一番话说了出来,上报皇上的恩,下报百姓供养之情,作为一个读书人,第一个革了天下读书人的命,他只能默默地流泪。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皇上问:“阿灵阿,你说说,这次的事情,怎么解决?”


    阿灵阿站起来,掏出来准备好的答复:“回皇上,皇上仁慈,然他们不知道珍惜,自当严惩。臣记得,顺治十四年丁酉,也是南京的乡试科场,正考官曹本荣、副考官宋之绳和其他几位考官公然在考场内互相翻阅试卷,按照事先拟好的名单取人,被人告发。朝廷查实后,先皇下旨将涉事官员立斩、抄家!”


    “先皇下令南京乡试所有的秀才进京,有他老人家亲自看着重新考试,每一个考生身边有两个八旗兵看守,三天三夜陪着,有没有真才实学,一考便知道。”!!!


    阿灵阿的话里杀气腾腾。


    在座的人都是沉默。


    皇上不断地转动手里的佛珠,陷入沉思。


    这件事闹开了,南京乡试重考是必然的。在座的人都担心的,此举会带来的其他问题,一旦朝廷下令重考,天下哗然。朝廷要安抚民众不说,江北江南,江南内部读书人不同的派系,必然也会闹起来。


    顺治十四年,重考开始,好多花钱买的举人就露了馅,每一名举人都由两名侍卫持刀挟护,由先皇亲试。最终筛除了二十五人,全部被判死刑,先皇不忍心,天恩浩荡赦免了他们——“俱从宽免死,各责四十大板,流徙尚阳堡”。


    不过没过多久,按下葫芦浮起瓢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南乡试又出事了。


    江南乡试上榜举人120人,多为“名士子弟”——这里的“名士”其实就是明末东林党那群人。自然引起舆论不服:都改朝换代了,凭什么掌控朝政的还是你们?


    江南中下层民众议论哗然,风波很快闹到北京城。先皇脾气刚硬,东林党在他的眼里,就是一群“水太冷”的人,高兴于他们投降大清,也看不起他们的没有骨头,下令所有举人全部押进北京,依然由先皇亲自考试,身边都有军校持刀监视,不合格的就直接下狱。


    结果,只有一人三试皆优,评为解元,剩下一百一十八人全部不合格!这个作弊率和通过率是极其耸人听闻的!先皇大为火光,主考官方猷、钱开宗斩立决,妻子家产籍没入官;其余叶楚槐等南闱全部考官18人立即处以绞刑,妻子家产籍没入官。其余被控告有“关节”的新举人,各责打40大板,家产籍没入官,父母、妻、子流放宁古塔。


    这就是要所有人至今一提起,就感到头皮发麻的丁酉大案。


    当然,先皇此举是很有效果的!在他老人家驾崩后的多年,提起来还是震慑力十足。


    只是皇上一心要仁慈的名声,这些年手段越发缓和罢了。


    可是在座的人哪个不知道,皇上那缓和的手段,只是表面,真实的做派,比先皇冷酷多了。


    都摄于皇上的威严,不管是想要闹大闹得惊天动地的,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都等着皇上表态。


    皇上还是沉默。


    却是十二阿哥站了起来,道:“汗阿玛,儿臣有一点想法。”


    皇上微微睁开眼睛:“说吧。”


    “汗阿玛,先皇痛恨贪污,痛恨舞弊徇私之事,手法严厉,这是先皇的仁慈和圣明。若没有当年的一番雷霆手段,大清如今的科举舞弊可能是更严重,而如今不断有科举舞弊被爆出来,另一面也是说明,大清子民信任朝廷,信任皇上,才会拼死想求一个说法。”!!!


    所有人都偷瞄十二阿哥:自从十二阿哥进了兵部,这是吃了金刚钻,换了人不成?


    皇上笑道:“难得我们的十二阿哥有此言语。”


    众人也都笑,大大方方地看向十二阿哥,饱含“赞赏”!


    十二阿哥很不习惯在这样的场合说话,更因为众人的注视脸红红的,小小声道:“这是四哥在信里告诉儿臣的,儿臣……和四哥问徐家舞弊案。”!!!


    目瞪口呆中,所有人一起哭笑不得。


    皇上更是无奈:朕居然有一个如此实诚的儿子?!


    皇上笑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佛祖也有金刚怒目……罢了。张廷玉,你给南京发一道催促的信件。若南京不能给朝廷一个公正的答复,就用皇考的方法,有礼部负责重考。”


    张廷玉和礼部官员一起站起来:“臣等遵命。”


    “至于这次的礼部会试成绩,暂时保留。殿试推迟,等南京之事处理完毕,再酌情处理。”


    “臣等遵旨。”


    皇上和大臣们商议,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有关于科举舞弊之事频繁发生,朝廷决心改革,所有大清子民,有好建议的,都可以送报上来。


    “刷”地一下,大郡王、八贝勒、九阿哥心底一沉。


    用脚指头去想,明天开始,四九城乃至天下的大清子民们,议论的方向大变!


    科举改革,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天大的事情!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大事情!还有谁去关心噶礼科举舞弊案子了?


    即使是闹事的举子们也积极地争取发言权,绞尽脑汁地想“一鸣惊人”的法子!


    甚至这次会试考了好名次的举子们,都会恼怒散布谣言的人!


    朝廷上的保守派们也会迁怒。


    因为皇上借此机会,逼着张廷玉亲口说出来“科举改革”!


    可是,皇上对他们的打击还没结束。


    群臣都散去,皇上不着急去用晚食,而是领着八贝勒和九阿哥一起散步。


    皇上背负双手踱步,目光看着前方,好似自言自语地问:“户部催债的事情,有什么进展,有什么困难?”


    八贝勒定了定神,回答道:“回汗阿玛,儿臣和九弟,汇同户部同僚,目前已经收上来欠款五成,京城里各位官员都很配合,地方上,目前有四十八名官员自尽身亡。刑部已经立案,在查访中。”


    “自尽身亡?他们的欠款还追吗?”


    “追。”八贝勒若是以前,必然劝说皇上仁慈,可他今非昔比了,很有决断地回答:“汗阿玛,儿臣认为,若因为他们畏罪自杀就不追了,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官员用‘死者为大’的招数,贪污国库银子,搜刮民脂民膏,一死了之,要子孙后代坐享其成。影响之坏,不堪想象。”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望着前方的天空、脚下的石子路。


    “老九说说,你们都有了什么计划?”


    九阿哥又感受到,以前他对汗阿玛的畏惧之情,只后悔刚刚没有抱一抱十九弟壮壮胆子,此刻期期艾艾的:“回汗阿玛……儿臣……儿臣……儿臣认为,刑部查案,耗费时日,单是各地方的人进京,就要一个多月。儿臣……儿臣想着,这地方上的款项税赋乱着,应该……改改……”!!


    九阿哥话没说完,自己吓得白了脸。


    八贝勒震惊地望着九阿哥:九弟你在说什么?你要清查全国账目?


    九阿哥因为八贝勒的反应,自己也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来了,明明他只是太害怕了啊。


    内心对老九的能力和没出息,再一次有了认知的皇上,笑了:“难得老九有此见识,有胆有识啊。”


    九阿哥脑门上的汗哗啦啦的,脸上白生生的,脑袋里更是乱糟糟的,只知道求饶:“汗阿玛,这是儿臣的胡思乱想。汗阿玛,您就当儿臣犯浑……。”


    “别担心,朕是夸你,你怕什么?”皇上更是笑,“晚食时间了,你们都饿了吧。先去用饭,……都去给你们的母妃请安去吧。”


    “……儿臣告退。”


    八贝勒和九阿哥脚踩棉花的,恍恍惚惚地去给他们的母亲请安,想去找十九弟寻找点安慰都不敢,再思及他们这次,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一颗心坠入冰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第二天,礼部散布的“谣言”果然在四九城疯传,士农工商都激动万分地唾骂科举舞弊的官员们,担忧科举改革的事情,关心朝廷要他们提建议的事情。


    风向大变,这些年一桩桩的科举舞弊案子,都被翻出来,民众对未来迷茫不安的情况下,都对造成这些的罪魁祸首咒骂不停!


    噶礼舞弊的事情,变成其中的一朵小浪花,沉没在民众唾沫的大海洋里。


    被牵连其中的这届举子们,本来就因为此次会试的几番波折恼火,此刻再也忍不住,围坐到礼部衙门里,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就绝食!


    而等他们从礼部汉人尚书·王剡大人的口中,得知明确的答复,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哭哭笑笑的,不管这次考中没有考中的,倒是生出几分共患难的情分。


    “这位兄台请不要哭泣,我们的事情摆在一边,一切等南京那头的结果。”


    “兄台说得对,我们这点小事,对比科举改革大事,只是小事。”


    “科举,从大唐事情开始,不断完善至今,……改革吧,也是该改革了。”


    “……”


    一人一句,都是认了命。不管他们有什么心思,反正不能和朝廷对着干不是?赶紧地,怎么应对改革提建议,才是天大的事情!


    朝野上下都忙碌起来。


    男女老少,甚至八大胡同都议论纷纷。


    朝廷的决议通过快马信件一批批地送出去,送到各个地方。


    潇洒和嫂嫂们出宫去道观打醮,听了一耳朵,都挺高兴。晚上去户部找八哥和九哥,听到他们吞吞吐吐的,一句话也没有,一番吃喝玩乐,他也忘记了问。


    太子和幕僚们,东宫属官们都震惊于事情的变化,一起商议的结果是:帝心不可测,静观其变。


    大郡王府外书房,大郡王不停地转圈,暴躁地吼一声:“八弟,你看看这结果!不如一开始就告诉汗阿玛!”


    八贝勒面色很不好,呆呆的。


    九阿哥看不惯大郡王的行为,怒道:“大哥,这事情怎么能怪八哥?八哥也是一片好意!”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大郡王瞪大眼睛。


    “现在,我们还有第二个方法。”八贝勒缓缓开口。


    谣言的事情暂时解决,皇上在心里对所有牵扯其中的人,各打五十大板,只等出海的队伍走了,来一个秋后算账!


    傍晚时分的夕阳疏疏浅浅的,落在皇上的身上,宛若镀上一层金光。皇上一路上沉思着,打算回去清溪书屋用饭,又思及熊孩子说的,“今儿和二哥一起采来的榆钱儿……”想起太子最近的孝顺,对十九阿哥和妹妹们的友爱,到底是心里软了软。


    噶礼的事情爆出来,太子敏感的心思会有的反应,皇上不用想也知道,纵然还是气怒太子的知情不报,管不住噶礼,到底是不放心太子的状态。


    再思及刚王剡提起的,皇子阿哥的孩子去学院,太子的孩子们也应该去,皇上的脚步一顿,问道:“太子在哪里?”


    魏珠立即从身后站出来:“回皇上,太子殿下在西花园,和十九阿哥念经打坐。最近几天,十九阿哥都和太子殿下一起打坐。”


    皇上乐了。


    有熊孩子在,皇上放下大半的心,同时也深刻地感叹熊孩子的用心良苦:就因为太子心情不好,也不问原因,一直抽时间陪着太子,这都三天了,还不放心地拉着太子一起打坐念经。


    皇上心里暖融融的,笑道:“走吧,我们也去西花园看看。”


    皇上带着人,大约十分钟,来到西花园,得知太子和十九阿哥去找皇太后了,打算和皇太后一起用晚食,皇上脸上的笑容加大。


    皇上也没有立刻离开,亲自去两个儿子打坐的暖阁看了看,愣了眼:金碧辉煌的摆设晃花人眼,连个蒲团都没有,更没有一尊道祖画像!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和十九阿哥是真打坐,还是在玩耍,和朕说实话!”皇上有点怒了。


    “皇上……”西花园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下来:“皇上,太子殿下和十九阿哥,是真的打坐的,皇上……十九阿哥说,蒲团和木鱼等一切,都是道具,关键是心灵。”瞄着皇上的脸色,多了一句:“皇上,太子殿下这几天,确实是情绪好了很多,瞧着温文尔雅的,玉树临风……”


    皇上这几天还是见过太子几面的,自然知道太子的变化,只对熊孩子的奇异想法头疼。


    皇上出来书房,迎面见到匆匆前来请安的太子妃,嘱咐了几句话,吩咐道:“去找来小三格格,弘晳阿哥和弘晋阿哥。”


    “儿媳遵命。”


    太子妃行礼退下,皇上在西花园随意逛着,对这里的布景摆设变化,也看在眼里,知道是太子心境有点缓和,不再和以往那般一味地喜欢金碧辉煌的物事,微微点头。


    皇上正心情好着,来到一处假山,听到一阵阵奇怪的声音。


    皇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跟随皇上的一个小太监跪下来道:“皇上,皇上,前面路不好走。”


    皇上一转身,发现跟着他的西花园小太监,本来五个的,现在只有这一个,顿时反应过来事情大了,眼里一阵杀机翻涌,吩咐魏珠:“去悄悄地拿了人。”


    魏珠带着几个大力太监,眨眼间围住整个假山。皇上面对吓尿的小太监冷笑:“可见这是你们都知道的事情,只你是个蠢笨的,其他四个都跑了,就你还在这里。”


    这名小太监直愣愣的,眼睛一翻,吓晕过去。


    皇上在西花园里拿住两个“白日行周公之礼”的小太监,孙子孙女也不见了,就在西花园的书房里一番审讯,就感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双腿发软。


    “给朕杖毙了这两个脏货!”皇上怒极失去理智,当场行刑,“啪啪啪”的一顿板子下去,两个小太监哭喊着“皇上饶命”,不到二十大板就没了气息。


    饶是如此,皇上还是怒火滔天,瞅着这西花园里,一个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怒火熊熊燃烧。


    “梁九功你去内务府亲自选人,将这些……都给朕换了,送去慎刑司审讯。”


    “嗻。”


    皇上一番动作,却是更没有出气,那股气憋在胸口,听说太子妃在外头求见,也不见。


    几个呼吸极力平静下来,抬脚,带着人来到皇太后这里。


    太子这几天,一直是傍晚时分和十九弟打坐,再来和皇太后一起用晚食。今儿打坐完毕,听弟弟说:“四点五十了,二哥我们快点儿去。”


    太子宠着弟弟,当即和他一起飞速出了门。


    说实话,太子和皇太后的接触并不多,日常都是常规的请安,说话也是客气。毕竟皇太后关系到蒙古一方的势力,太子是太子,皇上当初没有要太子养在皇太后的跟前,意思就已经很是明确。


    如今一连几天专门陪着用饭,太子有点懵懵的。


    太子和十九阿哥一起来到皇太后的宫里,正好卡着时间五点。潇洒一头扑到祖母怀里撒娇道:“祖母,潇洒和二哥又来一起和祖母用饭哦。”


    皇太后笑话他道:“你们今儿又没提前说,只有四只大鸡腿,怎么办哦?”


    “给二哥一只大鸡腿哦。潇洒三只哦。”


    “我们的小胤禝今儿真大方。”皇太后捏捏孩子的小胖脸颊,命人“传膳”,一抬头,就见到太子规规矩矩地行礼。皇太后道:“太子来的正好,今儿太子妃过来,还说起小三格格的事情,我正要叫你来问一问。”


    太子一愣,知道是太子妃想劝说自己不敢,来求皇太后,太子心生愧疚:“皇祖母,孙儿想要小三格格去学院学习,太子妃不舍得,没想到麻烦到皇祖母,是孙儿的不是。”


    “是有不对,你有想法,要多和太子妃说一说,说清楚,不就没事了?今儿罚你多吃一碗饭。”皇太后乐呵呵的,太子也笑。


    宫人端着水盆和漱口水上来,老少三个简单洗漱,太子给十九弟围上小围兜。两个小太监抬着膳桌上来,捧着食盒的小太监鱼贯而入,不一会儿饭菜上齐。


    一个宫人将碗盖都打开,饭菜香扑鼻而来,潇洒闻着大鸡腿的香气眉飞色舞的,伺候的宫人开始布菜,就听到小宫女来报:“皇上来了。”


    太子再次愣住,


    潇洒站起来喊道:“皇上快来吃饭。”


    皇太后也站了起来。太子见到皇上的身影进来厅堂,赶忙行礼。


    皇上叫了起,伸手摸摸熊孩子的脑袋,和皇太后笑道:“皇额涅,儿臣也来凑一顿饭。”


    “我高兴还来不及。”皇太后开心地笑着,示意宫人伺候皇上洗漱,吩咐身后的嬷嬷:“去小厨房说一声,加两个清炒的素菜。”


    “嗻。”


    老嬷嬷下去,皇上坐了下来,四个人开始用晚食。


    小虾米油火渣炒菠菜一品、蒸肥鸡烧狍肉鹿尾攒盘一品、素菜包子一品、珐琅葵花盒小菜一品、珐琅碟小菜四品、五谷丰登珐琅金碗汤膳粳米膳一品……皇太后吃素,除了特意给潇洒做的肉食,都是素油素菜。


    潇洒自觉长大了,自己挥舞小勺子,还会学着用筷子,吃的香喷喷的,满脸都是菜。


    榆钱儿饼甜丝丝的,鲜鲜的。野菜粳米膳用的舒心,凉拌荠菜开胃。借鉴自江南经典凉菜改良的“素烧鹅”,荠菜、春笋调成馅料后包入豆腐衣内,裹上面糊糊炸至金黄,表层酥脆、馅心清香。


    春卷皮裹野菜碎,晶莹剔透中蕴藏着丝丝绿意;荠菜搭配虾仁入馅,可谓鲜上加鲜,一口咬下去,既有荠菜的脆嫩,又有虾仁的弹牙。


    鲜嫩无比的蒸鸡腿不加一滴油!一口咬下去肉嫩多汁,皇上一只,太子一只,潇洒两只。


    皇上眼见皇太后用的舒心,瞧着太子的模样也微微放心,笑话小孩子道:“是不是你师兄说你,不受控制的体重也要管一管了?这清蒸的鸡腿,可还能吃的习惯?”


    潇洒咽下嘴里的鸡肉,欢声道:“摄人魂魄的大鸡腿的怀抱哦,潇洒都喜欢。”


    “哦~我们的十九阿哥完全无视自己日益膨胀的小肚子,双下巴,朕担心啊,你师兄又要管制你吃大鸡腿的数量,你又要开始偷着吃了。”


    潇洒果然目露害怕。一低头,用力地吸一口小肚子,大声道:“小肚子吸进去了。”


    皇上:“!!!”


    皇上、皇太后、太子一起喷笑出来,宫人也都笑得合不拢嘴。潇洒抗议,看向亲亲祖母。皇太后果然心疼:“胤禝说得对,我们没有小肚子。”


    潇洒重重地点着小脑袋:“祖母说得对。祖母棒棒哒。祖母,来吃素烧鹅。”


    碟子里一个素烧鹅飞到皇太后的小吃碟里,皇太后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祖母谢谢胤禝。”


    “潇洒孝顺祖母哦。”潇洒得意地望一眼皇上。皇上大度,皇上心想,朕等着看你师兄管制你。


    “无知无畏的小子,记得四个字成语‘摄人魂魄’,是形容美和力量的,极有震摄力或吸引力,将人的魂魄勾走。”


    “记住了,潇洒用的很对。”


    皇上闭上嘴巴,专心用饭。


    潇洒吃的饱饱的,果然小肚子鼓起来了。饭后和皇太后一起散步,夕阳下的湖光山色、春花烂漫里,他小螃蟹一样挪步:“祖母,今天多走走哦,多走走路小肚子就消下去了哦。”


    “好~~多走走。”


    “祖母,潇洒今天听说,五哥要在盛京办比赛哦。祖母,我们写信给五哥,女子也参加好不好?祖母,潇洒知道,太*祖皇帝以前就喜欢看命妇们冰嬉比赛,快跑拔河。发现谁在比赛中摔倒了,哈哈哈大笑,可开心了。祖母也操办一个。”


    皇太后忍笑,没忍住,笑道:“这要问你汗阿玛,你汗阿玛看人摔倒,不知道会不会笑。”


    潇洒转头看皇上,皇上和太子散步,落在后头。皇上听到他们的谈话,笑骂一句:“小子连太~祖皇帝也编排,哪有看到人摔倒大笑的道理?”


    “有啊。潇洒看到人玩拔河摔倒,潇洒也鼓掌笑哦。”


    “咳咳。”皇上不想和毛都没长齐的熊孩子多说,“要你几个嫂嫂协助着办理一个比赛,玩乐玩乐。”


    “好哦。谢谢皇上。”潇洒抱着皇太后的胳膊显摆:“祖母,你也出去玩哦。祖母,等五哥回来和十哥一起,在北京也办一个大型比赛,要法兰西国王也派人来参加,潇洒也参加哦,祖母,潇洒拿多多的第一哦。”


    皇太后知道小孙儿的孝心,笑容慈爱:“这事情,祖母也惦记着。欧洲别的小国家也罢了,法兰西的路易国王却是我们大清的好朋友,我们大清大,也不能因为法兰西小就看不起。他们派人来,带贵重的礼物来,我们邀请他们来玩一玩,是应该。”


    “应该哦。祖母。”潇洒很兴奋:“祖母,那路易国王头发掉了,就戴大假发。祖母,皇上的头发也开始掉了,有几根白了哦,皇上也染黑头发,戴大假发,好看。”


    皇太后:“……”


    皇上怒吼一声:“胤禝!”


    然而小道士压根不知道哪里不对,气鼓了脸面对突然生气的皇上。皇太后也护着小孙儿。皇上深呼吸深呼吸,摆摆手,不搭理他们。


    潇洒却是很讲道理很关心地:“皇上,你能不在饭后生气吗?”


    皇上心想这都是谁惹的!偏偏皇上要做一个好父亲,不能给熊孩子做一个坏榜样,咬牙道:“朕记得了,刚用完饭,不能生气。日常也不能多生气。”


    潇洒满意地给予夸夸:“皇上棒棒哒。”


    皇上牙疼,头疼。


    皇上觉得熊孩子就是那老百姓常说的“小祖宗”,忒要人气恼。太子觉得,十九弟就是不一样,面对皇上的怒火来一句“皇上,你生气不对……”,太子记得,十九弟第一次上朝,惹得皇上生气,也是这样说皇上的。


    潇洒陪着皇太后散步结束,皇太后去念佛经,他回来雅玩斋,忙着要师兄帮忙,给五哥写回信,给四哥和十三哥、姐姐们写回信……看看时间,再给师父和教导他的大师们都写信,再给苏禄群岛的西班牙总督、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写信……


    他忙完了,开始泡药浴。


    潇然道长说:“今天泡一个时辰,时间够,再长一点时间。”


    潇洒心肝儿一抖,条件反射地吸吸小肚子,生怕师兄要他减肉肉,很是乖巧地答应下来:“好哦。两个小时多哦。”


    潇然道长满意,目光落在师弟胖成圆球球的小身板上,潇洒的心肝儿再抖抖,再吸吸小肚子。


    这头潇洒忐忑不安地嚎着,泡完药浴,躺到床上就呼呼大睡。


    那头,皇上和太子的秉烛夜谈,刚刚开始。


    天上一轮明月高悬,繁星点点。炕桌边的鎏金烛台点燃,五根蜡烛的光摇摇晃晃,映照出人的影子老长老长在墙面上。


    皇上和太子盘坐在炕上,皇上放下手里的茶盏,望着太子好一会儿,缓缓问道:“前次,赈灾贪污案,朕没有给你面子,一律严办,斩了四个,抄家两个,撤职十多个,你可是不服?”


    太子心一跳,忙起身在炕上跪下来:“儿臣岂敢有如此小心思?儿臣知道他们都是活该,天威国法民意,都饶不过他们。”


    “那你认为,自己手里的人少了,你认为,你下面的人因为你没有救助这几个人,起来异心了?”


    “汗阿玛……”太子吓得脸都白了。


    皇上再问:“你母家赫舍里家的事情,你也认为是汗阿玛消去你的势力?”


    太子那真是吓得身体直哆嗦,眼泪都出来了,张大了嘴巴,眼泪流到嘴巴里,苦苦的,太子哭道:“汗阿玛……”


    “你刚回去毓庆宫看了,朕换了你的小太监们,杖毙了两个,你也不伤心?”


    皇上的声音冷漠至极,太子再也承受不住,身体一软,已然说不出来话。


    皇上怒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在毓庆宫处理完这件脏事,还有心情担心太子,生怕有谁先告诉太子,引得他发疯,导致父子感情恶化,专门去皇太后那里看着。


    此刻的皇上,那怒火才是发作出来,胸膛起伏着,脸铁青着,眼睛里喷着火,似乎要给予太子以火刑!


    太子就感觉一身一心,都在火里炙烤着,皮肉都烧着,他终是开了口:“汗阿玛,都是儿臣的错。汗阿玛您保重身体,汗阿玛……”


    太子泣不成声,不管自己怎么痛苦,还是担心老父亲的身体。


    皇上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他们明知道是错事,不知道拒绝你,是没有为仆之义。既然没有为仆之义,做了人之常情的事情,享受了不该拿的银子,朕也无需顾虑他们的一条命!胆敢窜托你学坏,朕活剐了他们都不息怒!”


    太子似乎呼吸都没有了。


    皇上却有因为他的样子,越发失望。皇上瞧着他的模样,眼泪溢出眼眶,对太子有多爱重,就有多恨极,此刻那颗心就有多痛苦。


    “大清进关,定鼎中原,是天之大幸。朕战战兢兢这么多年,要坐稳了江山,要中原人认可我们不再是只会打仗的蛮夷,朕教导你们兄弟,用心维护满洲传统,胤礽,你怎么可以!”皇上的手掌拍在桌子上,拍的茶杯茶具“铛铛”响,皇上怒吼一声:“你有想不通的,可以和朕说,可以去郊外跑马,可以读书看经书静心,你身为大清的未来,你怎么可以尽学了中原人的坏毛病!”


    皇上怒不可歇。


    对太子的厚望有多厚,失望就有多大。


    太子的脑袋“嗡嗡”的什么也无法思考,眼底的富贵“卍字”花纹毯子一晃一晃,好似眼花一般,任凭眼泪湿了这毯子。


    “汗阿玛,儿臣错了,汗阿玛您要怎么打骂儿臣都行,汗阿玛您保重身体……”


    太子的声音悠悠的,宛若从天外传来,要皇上又是心痛如绞。


    皇上终是伸手,拉着他起来。


    太子惶恐不安。皇上试图做到心平气和:“你是不是奇怪,胤禝那个熊孩子,为什么没有被宫里的规矩束缚住,也没有被挟裹进来,即使汗阿玛曾经拉着他上朝?”


    “……儿臣知道,十九弟心不在此。”


    “心不在此?”皇上目光渐冷,“进了京,进了宫,就是身不由己。心不在此有何意义?”


    “十九弟……”


    “你的老师王剡为了你,晚食时间找到朕,连哭带求地,和朕说起来小三格格去学院学习的事情,朕答应了,汗阿玛也不偏心,你的侄子们去了,弘晳和弘晋也去。”


    “儿臣谢汗阿玛。”太子小小的激动。


    皇上观察他的表情,一个冷笑:“你对童学院,可有了解?”


    “儿臣……”


    “你知道,胤禝在童学院做了什么?”


    “……”


    “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教导着,不要接近龙椅,不要去管宫里的事情……他答应了就做到。知道朕故意设计他,他生气,却是沉下心只管做自己的事情。胤礽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太子面容紧绷,唇角紧抿。


    皇上轻叹:“朕不给他出海,他要自己造大船;读书人不想做匠人之事,他就要开办学院给匠人识字……”


    “汗阿玛!”太子面露惊恐。“汗阿玛,儿臣知道改革之事重要,可不能操之过急。”


    皇上眼里有一丝欣慰:“难为你心里还记得改革这个事情。”


    太子诺诺不敢言:“汗阿玛,儿臣记得。”


    “你既然记得,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汗阿玛……”太子又哭了出来,声音呜咽压抑,“汗阿玛,儿臣这几天和十九弟在一起,儿臣听十九弟说,儿臣不开心。儿臣说自己犯了糊涂。他说谁都会犯糊涂,他偷吃大鸡腿要他师兄发现,他也是开心的。”


    太子哽咽不能言:“汗阿玛,儿臣知道,自己心结过重,自己也不放过自己。可是儿臣忍不住……儿臣知道,儿臣的糊涂,不是偷吃大鸡腿,可是,谁能不犯错误那?儿臣耿耿于怀,甚至恼恨揭开此事的官员们,儿臣……惭愧。”


    太子呜呜地哭着,皇上看着,脸上也动了容。


    好一会儿,皇上等太子的情绪缓和,说道:“你只说其一,不说其二。你可是还没有想明白?”


    “汗阿玛……”太子满脸泪,用手帕擦一擦,哭着问:“儿臣愚钝,请汗阿玛教导。”


    “你是大清储君,你下面的人不服气你,你就换一批,等着给你办事的人排着老长的队伍。即使你是孤人一个,你又怕什么?如果是小十九,他会抡起来拳头,打的他们服服帖帖。如果是老四,他宁可做孤臣,他也不会和一些人同流合污!”


    皇上苍老的声音响在夜色里,掷地有声,格外清晰。


    太子胆战心惊。


    灯光映照在太子的脸上,有一丝犹豫,有一丝担忧,有悔恨,有不甘……种种复杂的情绪交杂。


    江西开挖金矿的事情,已经要老大、老八、老九一伙人知道,他的第一反应是,将知情的三百多人全部杀了灭口。可他却没有下这样的命令。


    他给噶礼回信,拒绝了噶礼的提议,四九城传开来噶礼科举舞弊的谣言,知道老大老八老九顾着大清船队出海等等事情,一时不敢大闹开,也是布局周密。可他因为江南文人的激烈反应,心里堵得发慌,还是没有做决定!


    这不是他该有的犹豫!


    而如果他要做一个好太子,他此刻应该抓住机会,学十九弟一般,和皇上将事情都说来:皇上是他的父亲,皇上发现他偷吃一个大鸡腿,气了,也是他的父亲,他也还是应该开心的,不应该担心皇上的震怒的。


    可他也做不到!


    他甚至应该亲自上奏皇上,噶礼的一些不法之举,亲自处罚噶礼,即使他下面的人都没了,他也无需担心,他是太子不是吗?他尽可以放开手脚,恩威并重地管理下面的人!


    他之前都不敢去想这个方法!


    太子抖着身体,扒俯在皇上的面前,颤声道:“汗阿玛……”


    皇上一直在等太子的反应。


    皇上要看看,他精心培养的太子,到底会怎么做!他反而没有一点不舍,没有一点痛苦,他的心,水一般的平静,无风无浪。


    望着跪在面前的太子,脑海里是他出生的模样,是他的母亲临终的模样,是这些年的父子亲情。


    是这煌煌天日下的九州万方,大清基业传承!


    “今天我们父子两个谈心,你有话,尽可以告诉汗阿玛。”皇上听到自己如是说道,理智的,温和的,鼓励的。


    作者有话说:


    “水太冷”。清军打进南京,有人自尽,有人出家,有人下西洋……有人抗清。


    钱谦益和夫人柳如是一起去投河,柳如是投了河,钱谦益大声呼救,救上来柳如是,原因:水太冷。这句话就变成天下人嘲笑读书人气节的话。


    第59章 半更


    良久良久, 沉默蔓延在皇上和太子的周围,空气都好似失去流动,死寂、凝固。


    太子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皇上, 直勾勾的。


    一阵风吹进来, 吹动窗纱,宛若太子的一颗心坦露在这皎洁星月下,“扑通扑通”地跳动。


    太子的声音仿若不是从嗓子里发出, 而是从心脏上发出,从他的灵魂里发出。


    “汗阿玛,”太子轻轻唤一声, 和皇上五六分相似的面孔仰望着皇上,目光凄然, “汗阿玛, 儿臣现在, 想什么,还重要吗?”


    老天爷似乎感应到太子内心的悲痛, 好好的晴朗夜里刮起来阴风, 眼看着要下雨,皇上听着宫人们招呼着收拾外头器具的声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停地抖。


    情景倒转, 轮到太子在等皇上的回答。


    自从康熙三十七年, 皇上册封大郡王和三郡王,诸位贝勒,给予惠妃娘娘特别赏赐。


    自从康熙四十二年打杀索额图, 打杀太子母系一族的大半势力, 太子就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被废的边缘, 宛若头上悬着一个大刀,随时会落下来,要了脑袋,失去名誉,家小落难。


    太子越发受不住刺激,越发控制不住情绪,糊涂事一桩又一桩,在争宠的泥潭里越陷越深,要他窒息,要他呼吸都困难,要他试图通过各种方法发泄,要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


    他做了三十年的太子,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是形势越发要他绝望。


    曹寅叛变,他碍于皇上对曹寅的宠爱,不能打杀。


    大郡王伙同八贝勒、九阿哥天天挤兑,拿着放大镜找他的缺点失误,皇上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子为什么和母家亲近,明知道他们是为了家族利益,还是亲近?因为太子没有安全感:皇上有那么多儿子,各个都是威胁。兄弟们都各有心思,不断打压他,除了三郡王、四贝勒、十三阿哥,谁当他太子辅佐?


    可他一旦回击过了,皇上就说他没有兄弟情意。


    他不回击,皇上又说他没有刚性。


    现在皇上问太子,在太子听来,不过是一种行刑前的施舍罢了:我想什么,还重要吗?


    皇上望着太子眼睛里的绝望哀伤,一阵阵地心痛,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撞击他的心尖,撞碎、碾碎。


    眼前太子的模样,变成很多很多人临终的面孔,太皇太后的、先皇的、赫舍里皇后的、钮钴禄皇后的、佟佳皇后的……最终定格在他的母亲,孝康章皇后的临终面容上。


    他的母亲,即使他做了皇帝,他可以天天去请安孝顺她了,还是留不住她。


    汪贵人也一样。


    如今,他也要留不住他的太子了。


    这帝王寝殿的庄严大气,都变得荒凉起来。望着心死的太子,窗帘上飘落的冷风雨滴,皇上感觉,他也在这孤独的帝王生涯中迷失了。“保成,”皇上悲伤地开口,“紫禁城在下雨。”


    太子那一刻,心尖在刀尖滚了几滚,鲜血淋漓的,痛不可言。


    “是的。”太子平静地回答:“初夏天,下雨很正常。”


    皇上轻轻咳嗽起来,太子起身,轻轻地给皇上顺着后背。


    身为太子,打小受皇上手把手地教导,十五岁开始监国独立处理政务,太子对大清的现状,如何能不明白?


    太子对皇上收拢皇权,打压外戚、权臣的目的,又如何不知道?


    太子对皇上提起来大郡王一支,和他打擂台的目的,也知道。


    他们,终究是,身份不同。


    半君,是什么那?是君还是臣那?古往今来的“半君”们该怎么做才对那?


    太子犯了糊涂入了魔障。太子总是追求完美,放不过自己,因为他总想做一个皇上心里满意的儿子。


    他总是认为,皇上是他的父亲,他希望这个父亲只宠他一个,只爱他一个,只信任他一个,他做好一个儿子,他的父亲就应该给予所有他想要的,就像他的儿时一般。


    皇上的咳嗽声更加猛烈,皇上好似看到太子和汪贵人一般,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结局,心肺都要咳嗽出来。


    然而太子却是因为皇上这外露的脆弱,动了感情,褪去帝王威仪的皇上宛若一个普通的老人,这要他感受到皇上对他的在意,要他冷掉死掉的一颗心,生出一丝温暖。


    太子喂皇上用一口热奶汤,关切道:“汗阿玛,您心里不舒坦打骂儿臣,莫要自己生气。”


    皇上摆摆手,一张脸因为咳嗽红涨,一看就是虚弱的潮红。


    太子提着心,下炕,趿着鞋子去关窗户,看见外头的斜风细雨中,几个小宫人缩着脖子搬花盆的身影,还有打着伞似乎是从外头进来的宫人。


    太子待要唤人送一点夜宵进来,梁九功轻轻地掀起门帘,手上拎着一个食盒,神色欢喜着,小声道:“皇上,太子殿下,十九阿哥听到打雷醒了,闹着要吃面。潇然道长做了面汤,又做了一份馄饨汤,十九阿哥要送来……”


    皇上点点头,示意他放下。


    梁九功脸上的笑容越发地大,端出来食盒里的三份夜宵,拿来青花小瓷碗,先打开一个五福砂锅,盛出来两碗粥,亲自伺候皇上和太子用夜宵。


    皇上问:“几点了?”


    “回皇上,十二点了。”


    “这么晚熊孩子爬起来用夜宵?”


    太子也问:“潇然道长没拦着?”


    梁九功那脸上的笑容又是一变化,这次是无奈,真的欢喜:“皇上,太子殿下,奴才听了一耳朵,听说是十九阿哥做了梦,梦到潇然道长不给他吃大鸡腿,还不给他吃饭,逼着他减肉肉,瘦的一把骨头,吓醒了,哭闹着喊饿。”


    皇上:“……”


    太子:“……”


    皇上一抹脸,梁九功立即示意一边的宫人上前,四个小太监端着净手的水盆,漱口的茶盅,机灵地照顾两个主子爷简单洗漱,悄无声息地退下。


    榆钱粥的香气飘散在暖阁里,皇上心里默然,笑道:“你这个老货,要他们伺候着就行,还不去睡觉,明儿又爬不起来了。”


    太子也皱眉,梁九功真的年龄大了。


    梁九功却道:“主子爷,奴才还身子骨硬朗着那。奴才沾着皇上的福气,精神着。”


    皇上这次眼珠子有了活动,失笑道:“合计着昨儿说一颗牙齿松动的人,不是你?罢罢罢,既然沾着朕的福气,这夜宵,你也用一份。”


    梁九功哪里敢吃,但皇上这话要他一张脸都亮堂起来:“主子爷,奴才下去用一点。潇然道长起来做夜宵,小李子也跟着起来了,都在小厨房里忙乎,现在都在吃着,还送了好多过来,魏珠他们小子们都在等着奴才那。”


    太子喷笑。皇上骂道:“合计朕不吃,你们也不吃是吧?”


    太子笑道:“汗阿玛,梁九功下去,儿臣伺候您用膳。”


    “下去吧。”皇上骂道:“你个老货,现在开始享受干儿子的孝敬了。”


    “主子爷,奴才这都是主子爷给的福气。奴才告退。”梁九功装着嬉皮笑脸的模样,行礼退下。


    皇上要这一闹,果然情绪缓和一些。太子赶紧道:“汗阿玛,这榆钱儿粥是小黄米熬的,好克化。汗阿玛,儿臣还记得,宋代欧阳修吃罢榆钱粥后,还写下了‘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的诗句。”


    皇上端起来碗,用小黄米煮的粥,米将熟时放入洗净的榆钱……皇上拿起来青花小瓷勺,滑润喷香,味美无穷。果然是记忆中的味道。


    “朕记得,小的时候京城天天闹天花,连月的和二哥躲在承德,吃住都不方便,太皇太后又念着老百姓的食物最是养人,老百姓吃什么我们吃什么,地里有什么就吃什么,伺候的人认为我们受了委屈,变着法儿逗笑我们,春天里爬树摘榆钱儿,洗干净了生吃的都有。”


    太子一愣,没想到皇上的童年是这样的,用了一口榆钱儿粥,舒展了眉眼笑道:“这几天和十九弟一起玩耍,他爬到树上摘榆钱儿,还和其他孩子比赛,儿臣也生吃了几口,鲜嫩脆甜,十九弟问儿臣:‘二哥,榆钱儿好吃吗?什么味道?’儿臣说:‘吃东西还要评价不成?’他摇头晃脑的:‘二哥大误,春天生吃,才是吃了春天的味道也。’”


    太子学着十九阿哥的小奶声,颇有几分相似,脸上那装模作样的顽皮也有几分,皇上真笑了出来:“偏得他古怪,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


    皇上和太子一起用夜宵,有了心情,几口用完一小碗粥,太子收了粥碗,打开另外一个砂锅盖子,但见用热水温着的两碗细面,细的牙签一般,碗热、汤热、油热、面热、浇头热,一根根都十分挺括,倒是像仕女们的发髻一样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太子笑道:“潇然道长做了面送过来,这又过了一会儿,面却没有泡软,宛若正好十成熟的样子。”


    皇上点头道:“这是好厨师的讲究,面细细的,夜里吃好克化,面煮到八成熟还有硬芯时捞到热碗盛的热汤内,等用的时候,就正好了。第三个砂锅里是什么?”


    太子打开盖子一看,是两碗大馄饨,皮薄得很,能看到里面的青菜。


    皇上笑道:“先吃面。看吃完面,还有肚子没有。”


    墙上的自鸣钟“铛铛”的响了十二下,皇上用着面,喝一口面汤,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饿了。


    “汤底用老鸭、嫩鸡加上猪腿骨熬制而成,还加了什么?倒是鲜甜味浓,清爽得很。”


    “估计是加了卤汁和鱼汤。南方人的口味,浇头里的笋子也鲜。”


    “明儿问问潇然道长。朕听说以前熊孩子的衣服,也是潇然道长自己做的,那针线粗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布料好,针线不堪入目。当时儿臣还纳闷儿,这哪里买来的衣服?”


    皇上很是感叹:“养孩子难,养好更难。你大哥和你三弟小的时候,朕没有办法,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也认为民间好养活,送了出去。现在你看,你大哥、三哥,都和我们隔着一层,对养他们的人家亲着。”


    “你小的时候,朕天天胆战心惊的,不能送你出宫去养,总担心你在宫里过得不舒坦……一直到老四出生,你才是有了伴儿。”


    太子默默地用着面。


    那个时候,皇上担心他,心疼他,却狠着心不要太皇太后、皇太后养他,知道他看别人有娘自己也想要娘,要荣妃多照顾他。


    荣妃只是一个宫妃,那个时候连妃子都不是,对待他,和对待上官没有两样,反正就是敬着,他觉得没有趣儿,一直到老四出生,养在佟佳皇后跟前,他去找四弟,才见到真正的母子关系,是什么样子的。


    太子不想承认,可他无法欺骗自己,他是羡慕四弟的。即使现在四弟和德妃关系不好,可四弟受了罚受了伤,总有一个长辈求着皇上要来看望。


    甚至老三为了荣妃穿戴红宝石,和大哥打起来,也要他心里恻然:他还能为了谁那?谁还能为了他那?


    皇上和太子用了面,感觉胃口都挺好,又用了一小碗馄饨。父子两个吃饱了,听说十九阿哥还没睡,穿上蓑衣木屐出去,还没到雅玩斋,就听到十九阿哥震天的哭嚎。


    “哇哇,我要吃肉,潇洒要吃肉……哇哇……”


    皇上很是无奈,这熊孩子。


    太子却是笑了出来,因为十九弟自在的闹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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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大开杀戒


    脱去蓑衣木屐进来东偏堂, 也不说话,坐下来悠哉哉地听着熊孩子唱曲儿。


    潇然道长忙着给皇上和太子行礼。


    宫人忙着上茶。


    但听潇洒小道士那嚎的真情实意:“哇哇——师兄不疼潇洒了,哇哇——潇洒要吃肉——哇哇——”


    潇然道长道:“夜里不能吃肉, 不好克化。”又说:“用了夜宵也不能哭嚎, 给皇上和太子行礼了吗?”


    潇洒“哇”的一声扑到皇上的怀里:“哇, 皇上,师兄欺负潇洒。”


    皇上老神在在的:“嗯。”


    潇洒“哇”的一声扑到太子的怀里:“哇哇,二哥, 皇上和师兄都欺负潇洒。”


    太子好暇以整:“嗯。”


    潇洒:“哇哇哇——哇哇哇——”那哭得愤怒的,能把房顶都给掀了。


    一直到潇然道长答应道:“好,吃肉。明儿照常吃肉。”他才是哭声一顿:“真的?”


    嚎了半天, 没有一滴眼泪的俊脸蛋儿仰着,潇然道长重重点头:“真的。”


    潇洒不敢信, 可又开心的, 吃饱了, 嚎哭了这半天,他也确实困了, 拉着师兄的衣襟撒娇:“困了, 要睡觉。”


    “好。”


    “皇上,二哥,潇洒要去睡觉哦。皇上和二哥也去睡觉哦。”小孩子还是很有礼貌的。


    “去吧。”


    “去吧。”


    皇上和太子一起回答, 潇洒打个哈欠, 眼睛就要睁不开了。


    潇然道长抱着师弟,去里面洗漱了睡觉,皇上和太子一起无奈地摇头, 吃饱了没有困意, 在雅玩斋里走走看看, 雅玩斋是个独立的二进小型四合院,庭院玫瑰绽放,茉莉吐芬芳,院后爬满蔷薇,远景青松翠竹,老梅湖水堤坝。


    穿衣镜是一种镶嵌在雕空紫檀板壁里的镜子,会旋转。由6-12扇隔扇组成的碧纱橱,除两扇能开启外,其余均为固定扇。隔扇的裙板、上做各种精细的雕刻,两面夹纱,绘制花鸟草虫、人物故事等精美的绘画或题写诗词歌赋。


    要皇上和太子心动的是,这里满满的儿童趣味,和宫里的端本宫一样,色彩鲜艳明亮,彩绘雕塑等等,都是童趣盎然的画面。


    青蛙“呱呱”叫着,风轻轻地吹着,小雨不知疲倦地下,下湿了这座古老的四九城,下湿了人们酣甜的梦境,淋湿了皇上原本就潮湿的心情,却是要太子的心情好了一点,潇然道长的笛声响起,太子感觉到几分困意,恭敬地送皇上回去休息。


    太子西花园发生的事情,好似没有发生一般,前朝后宫都知道,西花园的小太监换了,都换成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五官俱全的。


    所有人都当没有看见一般。


    大郡王、八贝勒、九阿哥一起商议,都是垂头丧气的。


    他们要整治噶礼,皇上出手,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们要激化皇上和太子的矛盾,可眼瞅着,皇上和太子的关系,反而,似乎,有缓和的痕迹?


    九阿哥实在不敢了,苦着脸道:“大哥,八哥,我们专心做自己的事情罢了,我们将差事办好,汗阿玛自然看在眼里。”


    八贝勒沉默。


    大郡王粗声:“我们有什么讨巧的差事可以办?准噶尔部今年又打不起来。”


    哥仨一起烦恼,八贝勒道:“大哥、九弟,我们要做好准备,防止太子回击。”!!!


    大郡王更憋气:“要按照我说的,就直接告诉汗阿玛太子的恶行。”


    九阿哥气道:“怎么告诉?我们还没怎么太子那,汗阿玛就护着成这样,我们要是动手了,汗阿玛能容得下我们?”


    大郡王:“……”


    八贝勒也愁。


    太子开始回击,命令人直接在朝堂上攻击大郡王,军队里谁曾经贪污军饷,谁贪了功劳,谁养外室,谁出入青楼楚馆……芝麻大点的事情也翻出来,大郡王应接不暇,手底下犯错的人有真功劳真本事还好,有机会将功抵罪。


    一些个,大郡王为了拉拢人,送出去的职位上的人,被拉下去二十多个。


    不光如此。


    五月十五的大朝后上,太子还很大方地:“汗阿玛,之前四弟和十二弟训练八旗子弟,不若再考核看看他们的成绩,若有成绩突出的,正好给个机会,交给大哥练一练。”


    皇上端坐龙椅,面带笑容,很欣慰太子的大气,看一眼老大,笑道:“是该如此,八旗子弟,既然要练出来,就要用。不用,永远都是假把式。老大,这个事情你要上心。”


    大郡王一张脸青白交错,偏偏皇上和太子跟没看见一般。


    身后的三郡王踢他一脚,大郡王这才咬牙站出来,答应道:“儿臣遵旨。”


    到了他的手底下,那就是他的人了,他怎么都能给训练出来,和自己亲近。可,太子给八旗送了一个大人情,谁不念着太子的好儿?


    瞧瞧庄王,这大朝会那,就笑哈哈地夸道:“皇上,太子殿下挂心八旗子弟,是那帮小子们的福气。”


    大郡王差点气背过去。


    皇上谦虚道:“王兄,八旗子弟,最近好了很多,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太子矜持道:“庄王伯父的夸奖,孤不敢当。孤只是想起孤的十四弟,打小儿最是喜欢兵事的,人在盛京,见天儿来信询问练兵的事情,说他要去当兵。可见这年轻男孩子都是这样。”


    后面的话,大郡王就没听见了,脑袋里“嗡嗡”的:太子要分化他们,拉拢十四弟不成?!


    太子就是要这样随口一句,可太子是太子啊,这话能随便说的吗?!偏偏太子大大方方的关心,也不见热乎,就是要大郡王看着像又不像,急得恨不得和太子打一架!


    至于八贝勒那里,十三阿哥不在京城看着?没有关系,孤亲自去户部走一走,孤是太子,前来视察户部催账事情进展,这不是应当的吗?


    八贝勒要借着催账,光明正大地和大臣们接触,拉拢人心,甚至因为几个案子,和刑部官员也有了接触,也没有关系,太子也去刑部走一走。


    官员再喜欢八贝勒,那也要敬着太子。


    偏偏这次太子还特接地气的亲和,说话也不孔雀展翅地端着了,官员们都大夸太子“君子之风”。


    八贝勒被刺激的,几次要破功。


    九阿哥拦着他,他在外头继续装着“贤良”模样,回来自己府里也不能丢了人设,憋得五月里就人上火嘴巴起泡,却又因为出海的日期临近,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最要他们兄弟上头的是,十阿哥因为帮助嫂嫂们做比赛,见天儿和嫂嫂们混在一起,忙忙碌碌的,忙着一个小比赛,宛若出兵打仗的将军,都不见他们了!


    十阿哥本人混账,可他有混账的资本啊。他的母家,他的妻族,那都是满朝廷的独一份儿,是八贝勒一伙中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儿。


    如此这般,前朝后宫都看花了眼,想破了头。


    阿灵阿也顾不得皇上发现了,亲自找到这混账外甥,问他:“阿哥,你最近忙着比赛,可开心吗?”


    十阿哥乐呵呵的:“小舅舅,我很开心。”


    阿灵阿知道这个外甥是蜡烛的,不点不亮,又问:“阿哥,以前和哥哥们一起玩,开心吗?”


    “开心。”十阿哥对八贝勒和九阿哥,那是有真感情的。


    “那阿哥,以前和现在,哪个更开心?”阿灵阿打定主意,今儿一定要问出来。


    十阿哥苦恼地思考一会儿,天了噜,十阿哥居然会“思考”这回事了,这已经要阿灵阿胆战心惊了。


    十阿哥思考完毕,瞧着小舅舅眼巴巴的样子,不确定地道:“小舅舅,我也不知道,……以前,没有多少趣味儿。”眼睛一亮,“现在好啊,这钓鱼,钓鱼比赛,命妇们比赛,比养戏子还有趣儿。”


    阿灵阿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彻底死心?还是彻底放了心?阿灵阿只听到自己说道:“阿哥既然喜欢,就好好玩,舅舅会大力支持阿哥的。”


    十阿哥对小舅舅倒是真关心的,支支吾吾道:“小舅舅,我自己玩就好,这是汗阿玛知道的,皇祖母和嫂嫂们大力支持的,您就装不知道就好,免得汗阿玛知道了,骂您不务正业。”


    阿灵阿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他为了表示“光明清白”,这谈话是在十阿哥府上,当着不少协助比赛的幕僚们面前说的,十阿哥出口就是“免得汗阿玛知道了……”他真怕自己叫混账外甥给坑了,交代一句:“阿哥尽情地玩,臣还有事情,先告退了。”


    阿灵阿忙慌慌地走了。


    十阿哥因为有小舅舅的话,更是干劲十足。


    皇上听说了,抬手按了按眉心,还真拿混账老十和阿灵阿没有办法。


    阿灵阿福晋来畅春园一趟,和皇太后说了一番感激的话,挨个皇子福晋家里送礼,又是一番感激的话,太子妃这里也没落下,大致意思:我们家十阿哥人混账,如有不当之处,你们尽管打骂,只别嫌弃,只管带着他一起开心玩玩。


    这要是其他做外甥的,肯定觉得丢人,十阿哥是什么人?十阿哥很感激很自豪地和小舅母表示:你们都放心吧!我跟着皇祖母和嫂嫂们,最是乖的!


    十阿哥在混账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连争位吉祥物也不做了。


    十福晋进宫,和皇太后说话,皇太后拉着十福晋的手,乐得合不拢嘴:“都说这浪子越浪难回头,真真是真理儿。我可是放了心了。”


    十福晋眼里有泪花一闪,亲亲热热地抱着皇太后撒娇:“皇祖母,我就担心,他就这一阵子兴头儿。”


    皇太后安慰道:“不用担心。比赛年年办,保证他不想再浪,也必须浪。”


    十福晋“噗嗤”笑出来,宫人们也笑。太子妃乐得十阿哥不掺和争位的事情,取笑道:“可见这十弟妹平时在我们面前的豪爽,都是装的。到了皇祖母面前,就是黏糊的小女儿家。”


    皇太后指着她笑:“可见你这嘴啊,就是不饶人的。可怜见地,你也过来,我抱抱你。”


    宫人们都捂嘴笑。


    太子妃也笑。


    外头传来小孩子的脚步声,潇洒跑进来,面前飞着一个竹篮子,怀里抱着一捆鲜花,口中喊着:“祖母。二嫂、十嫂。”


    皇太后笑道:“这是打哪里来?一头的汗。”


    潇洒一身褐色短打小农夫的装扮,头上小草帽,脚上还是粗布鞋,放下东西在茶几上,和祖母撒娇:“祖母,小汤山第一批长好的西红柿,潇洒给祖母送来,花儿也给祖母哦。”


    十福晋拿起花儿插花瓶,太子妃拿着手帕给他擦汗,皇太后笑道:“今儿第一批西红柿,我们凉拌吃好不好?”


    “好哦~生吃也好吃哦,祖母。”潇洒喜眉喜眼的:“祖母,潇洒吃了一个,酸酸甜甜的,汁水饱满哦,好吃。”


    皇太后乐了:“才说你十哥是一浪不回头了,又来一个小吃货。”


    潇洒问:“十哥怎么浪?祖母?”


    十福晋道:“你十哥啊,以前不喜读书,现在做梦都是比赛玩乐的事情。”


    潇洒鼓掌道:“十哥棒棒哒。祖母、二嫂、十嫂,潇洒喜欢十哥哦,潇洒长大也这样浪,浪的头也没了,就不用回头了。”


    皇太后:“……”


    太子妃:“……”


    十福晋接过来宫人手里的白水,喂十九弟,眉眼都是笑:“长生天在上,我们十九弟最是你十哥的知己。以后你十哥要是不够浪,十九弟只管打他。”


    “好哦。”潇洒很开心这个嘱托:“十嫂放心,潇洒要打十哥,一定打的他哇哇哭。”


    十福晋笑。反应过来的皇太后和太子妃,前仰后合的,哈哈大笑。


    大厅里进来一伙跟着十阿哥的宫人,还有脚步更慢的皇上一群人,皇上进来,互相行礼完毕,皇上笑着问:“皇额涅,你们在说什么?”


    皇太后脸上还是笑儿:“刚说起老十越□□荡子,哎吆,太子妃,你来说说。”


    十福晋喂十九弟用白水,直笑。


    太子妃要将十阿哥玩比赛的事情砸实了,快言快语地将话儿说了。


    皇上笑道:“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倒好,要学你十哥,浪的头都没了。”


    潇洒喝了水,口渴解了,精神头更大,振振有词地:“凡事尽善尽美,浪的没了头,才是真浪子。”


    皇上:“……”


    不管怎么说,十阿哥玩比赛的事情,在各方助力下,那真是风生水起的红红火火。


    盛京皇宫,用完晚食的夜里,天黑五指看不见,火把点燃,五贝勒、七贝勒、十四阿哥用完晚食,伸伸累到瘫痪的胳膊腿,各自的小厮送来最要心灵安慰的,来自北京的信件。


    十四阿哥摊在椅子上,手上撕开信件,吐糟道:“见天儿和一群老王爷们闹腾,再不给我回去,我要疯了。”


    十四阿哥的声音有气无力,五贝勒安慰道:“你回去做什么?这差事办好了,大功一件,你现在回去,不亏得慌?”


    七贝勒笑道:“他才不会觉得亏得慌。只要能要他去打仗,当着小兵也行。”


    十四阿哥道:“还是七哥了解我。”


    五贝勒待要说话,蓦然瞪大眼睛,一拍大腿,欢喜道:“十九弟的主意好,哥哥怎么忘记了女子们那?做美食,怎么能没有女子们那?”


    七贝勒惊讶,探头看一眼五哥的信件,再看一遍自己的信件,还是惊讶:“五哥你那是小事,盛京的姑娘本来就泼辣。你看我的,骑马快跑拔河比赛,男女都参加,皇太后和皇上都答应了,还是十弟主办。”


    五贝勒接过来七贝勒的信件,正看着。但见十四阿哥最震惊,震惊到嘴巴张大,眼睛瞪圆,说不出来话,爆发出一阵阵痛快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五贝勒和七贝勒一起看向他,十四阿哥笑够了,望着两个哥哥,兴奋道:“五哥、七哥,汗阿玛要我回去,练军!”


    五贝勒:“真的?”


    七贝勒:“汗阿玛说的?”


    “真的!是汗阿玛说的!”十四阿哥眼睛亮的好比小太阳,“太子和汗阿玛提起来,汗阿玛就答应了!”!!!


    五贝勒惊呆了。


    七贝勒惊呆了。


    十四阿哥给两个哥哥鞠躬行礼:“这些日子多谢两位哥哥照顾,弟弟去收拾行礼,明儿就回去。”


    五贝勒赶紧拉住:“你好歹办个离别宴席。”


    七贝勒道:“你要去练兵打仗,也需要盛京老王爷们的支持。”


    十四阿哥因为两个哥哥的话,纵然归心似箭,还是要耐住性子办宴席,不甘心道:“最多两天!”


    十四阿哥摩拳擦掌的,做梦都是饮马大漠,拉弓射大雕。


    淮安,黄河和淮河交汇的地方,知府边上的小院里,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在傍晚回来,在书房里洗漱收拾自己,简单地用了晚饭,累得一下也不想动,手指头也不想动一下。


    两个侍卫拿着几封信件进来,行礼。他们才是有了一点表情。


    挥挥手要侍卫退下,关了门。四贝勒和十三阿哥摊在罗汉床上,直接拆信。


    看完各自的信件,互看一眼。十三阿哥道:“四哥你先说。”


    四贝勒:“汗阿玛要我回京,赶在五月二十八之前,相送出海的队伍。”


    十三阿哥:“汗阿玛要我回京,去火器营。”


    哥俩都是一脸同样的震惊。


    四贝勒稳住心神,分析道:“出海队伍,为何要四哥跟去护送?十三弟去火器营是大喜事,马上西北战事起来,火器营是重中之重,十三弟也是知兵的人,正好一展抱负。可是这个时机?汗阿玛要御驾亲征,带着诸位兄弟一起?还是要十三弟自己领兵?”


    十三阿哥面色严肃:“太子殿下在信里什么也没说,汗阿玛也没说。要我心里没底的是,太子要派自己人出兵,抢下大哥的领兵权,应该也不会用我。火器营是太子殿下之前待的地方,至今还有亲信,步兵统领和兵部尚书也是太子的人。”


    用忠心的大臣,比用弟弟好多了,因为:弟弟有继承权啊。万一这个弟弟变成第二个“大郡王”那?十三阿哥自认不会做那等叛变之事,可太子凭什么信任他?


    哥俩都是摸不着头脑。


    四贝勒又道:“十九弟说,盛京要办美食比赛,男女老少一起参加。北京要办骑马拔河快跑比赛,命妇们也都参加,还是十弟和福晋们一起组织的,……后面还办,十弟负责,还要邀请法兰西人来参加……”


    四贝勒按按眉心:“要十九弟闹得,越来越会玩乐,你看你四嫂在信里写的,跟领了皇命立下军令状一般。”


    十三阿哥倒是笑了:“四哥,四嫂天天在家里,出去散散心也好。我记得,太*祖皇帝时候的关外,哪有现在的那么多规矩,都说现在关外女子还是泼辣,可那时候的关外女子,才是真正的泼辣,玩起来疯的不分男女,打架男子都怕。”


    四贝勒最是古板的,当下板着脸:“时易世变,如何能论当年?四哥也不是老古板,闹着要皇太后高兴高兴,也是她们的孝心。最近京城发生太多事情,玩玩也好。”


    “这就是嘛。”十三阿哥歪在罗汉床上,抓桌上的瓜子磕着,慢悠悠地道:“十四弟也回北京,还是去西山大营,这就是说,这次用兵西北,大哥很可能不会领兵了。科举改革开始了,全国人提建议,不知道京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光是噶礼一事,就够太子殿下和大哥闹起来了。”


    “科举改革的事情,是势在必行了。噶礼有能力,两江总督他当得,可他玩弄科举舞弊,此番大大得罪江南读书人,这次是保不住了。但这事,估计也不好处理,刑部哪个敢审讯噶礼?且看着。”四贝勒一个警告的眼神,不许他掺和进去。


    “四哥你放心。”十三阿哥热血讲义气,也是真孝顺,“不知道皇上怎么气怒和失望,这估计又和徐家的案子一样,变成悬案,一直拖到人都忘记了,悄悄处理了。……”


    敲门声响起,十三阿哥道:“进来。”


    一个小厮进来,笑道:“四爷、十三爷、扬州送来一批西红柿。”


    十三阿哥道:“多吗?”


    “多,给主子爷两筐,给奴才们一筐,门上也得了一筐。”


    “洗了,用热水烫一烫,加点糖凉拌,端上来。”


    “嗻。”


    古往今来送礼,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要见阎王先给门礼,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门重新关上,十三阿哥笑道:“这些盐商,就是鼻子灵。”


    四贝勒道:“新的巡盐御史到了苏州,汗阿玛调了曹寅回去南京,派李煦在苏州,盐政上也要开始了。”


    十三阿哥快意恩仇:“不光是盐商,粮商也是。之所以朝廷如此依赖商人,乃是因为道路艰难运送不易,边境人吃盐吃粮食必须靠商人,却养的他们不知道东西南北。现在开始修路了,这盐价和盐商,都要下来了。”


    “你错了,”四贝勒面色忧愁:“你想想,春秋战国汉唐时期,盐巴变成国管,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税赋。盐铁税赋占据每年税赋的三分之一,合理要百姓受苦,养活了朝廷和商人,没有了盐巴……有锅巴,房子巴……”


    十三阿哥眼睛一瞪,怒气上来:“一群只会窝里斗坑自己百姓的小人文化!天天念着‘民为重’,就是这样重的!爷呸呸呸!”


    四贝勒气得,抡起手边的枕头就是一下子,训斥道:“这话是你能说的!”


    十三阿哥不服:“人家西洋强盗都知道去抢其他国家的,富裕自己人!就他们,……”十三阿哥眼看四贝勒急红了眼,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嘟囔道:“一群男盗女娼的,天天驯化老百姓守规矩听话,我看了就烦。”


    四贝勒运气运气:“四哥以前都不知道你这样愣头!你坐好!”


    十三阿哥不甘不愿地坐好听训。


    四贝勒一看,更气。他气怒这弟弟愣头愣脑的一腔侠肝义胆,却也更担心这个时候一着不慎被牵扯进去,丢了身家性命。


    “四哥今儿这话,你仔细听着,听到心里去。四哥不说第二遍。以后你要再这样愣气,四哥第一个关了你。”四贝勒黑着脸,人生第一次和最疼的弟弟这样说狠话,吓得他一个哆嗦。


    可是四贝勒这次不打算惯着他。


    门口传来敲门声,四贝勒唤人进来,两碟水灵灵的凉拌西红柿,摆在面前,门又关上。四贝勒思及另一个要人操心的十九弟,决定今儿一定先要十三弟长长记性。


    “十九弟之前,在朝堂上,曾经问皇上和大臣们,为什么他的海伯伯技艺那么好,不被人尊重?不能发财?不能当官?你说说!”


    十三阿哥一梗脖子:“还不是那伙人,天天喊着儒家文化多好多好,其实就是钱、权流进骨子里,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没人埋。”


    四贝勒冷笑:“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中原,会有这样的文化?你以为,就你聪明?你以为,就你知道原因?四哥今儿告诉你,这就是人!你不这样想,你就是人里的异类!”


    十三阿哥脸白了。


    四贝勒的目光含着刀子:“四哥来到黄河,见到一个老道士,他受玄灵道长之托,送来一封信。玄灵道长说‘这片土地,说是几千年文化,其实就是弱势文化,几个人,几本书,驯化的一代代人上亿的人变成讨食吃的蚯蚓。可这最是符合人性的。’四哥知道,再过几千年也还是这套文化,只会更严重的,换汤不换药罢了。可我们必须遵循这个规律!大刀阔斧地,给这片土地一个希望!”


    四贝勒的话宛若一道雷,劈在十三阿哥的心口。十三阿哥眼睛发直:四哥居然想的这样深远!不对,四哥居然和玄灵道长有联系!


    四贝勒的声音沙哑低沉,沉痛:“四哥相信,大清总是有希望的,这希望,也是人性,追求光明的人性。不管有了平价盐后,还有什么模式出来,要老百姓掏空家底子,不过就那几样,衣食住行罢了。我们身为皇子阿哥,有何惧怕!倒要这些掏空国库和百姓的官商,看看他们有几个脑袋!”


    四贝勒说着劝导十三阿哥的话,自己气得脸色铁青,他习惯地转动手上的一串番菩提佛珠:这是当年太皇太后给他的佛珠,他这次来黄河,知道自己会忍不住发作脾气,特意带来,一到生气,就转一转,提醒自己。


    “四哥到了黄河,眼见饿殍千里,骨肉相食,那些官商却依旧富得流油,朱门酒肉臭!四哥如何不气?四哥恨不得将他们都杀了,杀一个‘人山’出来!可是四哥不能!”!!!


    十三阿哥吓傻了,十三阿哥“腾”地起身,手上给四哥顺着背,口中一个劲地安抚:“四哥别气,四哥别气,四哥你气着自己他们反倒高兴了。四哥,弟弟就是说说气话,弟弟都明白着。弟弟保证以后都不说这样的话了。”


    四贝勒喘口气,眼睛里一片沉淀下去的杀机,宛若平静海面下的暗潮汹涌。


    十三阿哥是贴心弟弟,一个劲地劝说哄着四哥。


    四贝勒和十三阿哥紧锣密鼓地,安排好黄河上的事情,临别之际,面对哭着相送的万万老百姓,衣衫褴褛、面容蜡黄,瘦骨嶙峋的身体里装着呆滞麻木的灵魂,哭着,跪着,求着他们,一起泪眼婆娑。


    四贝勒说:“我爱新觉罗·胤禛,谨代表皇上,皇家子弟,告诉父老乡亲们一句话,但有我在一天,一定要这大清海清河晏!你们信我,我定不负所托!”


    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带着大队人马走了,这一趟,他们杀了十多个贪官,抄家十多个,领着黄河两岸的侥幸活下来的老百姓,在天灾人祸之后,重整家园。


    他们给了老百姓一个希望。


    从于成龙治水开始,皇上几次亲临黄河,如今派亲儿子下水一起治河,老百姓信任皇家,信任朝廷,只哭着喊:“四爷、十三爷,保重自己……”


    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心里压抑着,紧赶慢赶地赶路,不想遇到天降大雨,道路泥泞,这是怎么也赶不上五月二十八到北京了。哥俩急得要赶夜路,却是收到皇上的八百里加急,皇上说,出海的日期延后,不着急赶路,他们才是松了一口气。


    皇上在畅春园里,和汪翰林、潇然道长一起钓鱼,感叹连连。


    “这老四啊,小十九天天夸他四哥最是孝顺的一个,却是这次要朕连番给他擦屁股!”


    汪翰林心口一跳,斟酌道:“皇上,黄河两岸这次的灾荒,臣在北京听着,都心惊肉跳。四贝勒最是有同理心的人,他到了黄河一看,哪里受得住?”您老人家明知道四贝勒的个性,还派四贝勒去,不就这个意思?您可不能背后给四贝勒一刀。


    皇上眉眼一冷:“你也帮着他说好话?你可知道,他带着太皇太后的菩提佛珠到了黄河,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杀得那是人心惶惶,读书人和他大辩论,他将读书人骂了一通,说他们十年寒窗只学了一肚子男盗女娼,还写信给玄灵道长,骂玄灵道长:你们天天说‘大华夏’,我也是读着四书五经长大的,我怎么觉得这大华夏的文化,哪里不对啊……’吓得玄灵道长给他写了老长的一封信开导,又给朕写信劝着。”


    汪翰林:“!!!”


    汪翰林脸白了,皇上今天钓鱼,钓的是自己和十九阿哥啊!


    潇然道长却是不动如山,安然钓鱼。


    皇上瞄一眼潇然道长,冷哼一声:“你可知道那信里都写了什么?意大利有一本禁书《君主论》,就和那本书差不多。臭老道打量着朕不会杀他不成?教歪了十九阿哥,又要教歪朕的四贝勒!他要干什么?朕看他就是嫌弃自己活得太久了!”


    汪翰林心说《君主论》我也知道,皇子们还要学什么《君主论》?您老人家就是一本活的《君主论》。可他不敢说啊。


    汪翰林拿着鱼竿的手在抖,想跪下求情,又生怕要皇上认为自己心虚,脑袋里急速运转着,劝道:“皇上,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君主论》一书,臣也看过,可臣看了就是越发喜欢寄情山水。臣认为,四贝勒最是孝顺的人,知道了这本书,会更知道皇上的不容易,知道怎么更好地孝顺皇上。”


    皇上:“……”


    皇上一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汪翰林:“汪孝祥啊,汪三儿,朕第一次发现,你的脸皮如此之厚。《君主论》在南京有多少本?几个人看过?”


    “三本,都是手抄本,却没有翻译,意大利文和拉丁文。五个人看过。”汪翰林不管瞒着皇上,“这书在意大利也没有刊印,教皇自己收藏。南京主教带来一份手抄本,有一次喝醉了说了出来,家父才知道。他收了十九阿哥做学生,教导给十九阿哥,家里人只知道潇洒小道士的名字,也没见过人。”


    皇上气得狠了,咬牙道:“没见过人,是不是生怕朕注意到小道士,等小道士大几岁的?”


    汪翰林不敢撒谎,更不敢说实话了,袖子一抹头上的冷汗,苦着脸道:“皇上,臣家里,真没有其他心思。玄灵道长培养小徒弟,要各大家去教学,家父收到帖子,也没去。后来家父听说玄灵道长的小徒弟真的好,想去见见,玄灵道长又不答应了,再后来,就是进京了……”


    皇上听了满意,却是更生气:玄灵老道因为胎记,猜到他的小徒弟可能是十九阿哥,却不着急送进京,或者报告朝廷要朝廷去接,而是硬生生地拖了一年,这要皇上一想起来,就想砍了那老道的脑袋!


    潇然道长道:“皇上,师父舍不得师弟是真,有顾虑也是真。朝廷的风声露出来,整个武林都在谈论这件事,江南冒出来好几个年龄相仿的‘十九阿哥’,师父也不敢断定师弟就是。”


    皇上冷笑:“那个老道的想法,朕还能不知道?”


    玄灵道长当年因为抗清在外,老父亲在清兵进了南京后自缢身亡,他为了家里的其他人活了下来,却是出了家做了道士。这和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很多义士一样,痛苦于明朝灭亡的原因,担忧大清走了明朝的老路。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想通了,开启了灵智,有了大毅力,满人汉人蒙古人之类的,都不是事情。改朝换代,也不是事情,毕竟明朝也不是盘古开天就有的,人人都喊着复明、复元、复宋,复唐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日子要过,要过的更好,尽管他们的力量是蜉蝣撼树,可也想尽了全力。


    汪翰林一个大俗人,顾着十九阿哥,顾着汪家,顾着忠君之诚,害怕皇上。


    潇然道长一个世外之人,却是不怕的:要入世,就从心做一番事情。力不从心,就回道观去,一个道观就三个人,哪里不能去?最是逍遥自在不过。


    所以皇上就气啊,不□□玄灵道长教导熊孩子的一切,还气熊孩子也学了一番世外高人的派头,将来很可能和他娘一样狠心无情的。


    不过这都是皇上一瞬间的念头,皇上了解玄灵道长,那是类似于“最熟悉你的人,其实是你的敌人”这句话。皇上作为皇上,最喜欢听话忠心的人,最不喜欢有谁开启灵智,妖言惑众。女子遇到强盗自杀身亡,是忠于大义,朝廷要去抓拿强盗。


    女子不自杀反杀了强盗,还大大方方地活着,那还要朝廷做什么?


    说白了就这么点想头。玄灵道长一伙人,就是这样一群“女子”,还有点儿能力,要皇上很是头疼,偏偏他们时刻谨慎着,不过了皇上的那道底线,皇上真没有理由全杀了。


    所以皇上就不明白啊。皇上撇一眼潇然道长,问他:“你师父真不怕死?”


    潇然道长:“回皇上,怕。”


    “哦~~”皇上真心请教道:“怕,还敢几次挑衅朕?”


    “不是挑衅。”潇然道长说大实话,“师父说,皇上是皇上,能容得下。”


    皇上这次是气笑了:“哪天朕不容得下了,一定砍了他的脑袋!他最好祈祷朕心情好点。”


    潇然道长闭嘴了。


    皇上冷笑一声,看向等待宣判的汪翰林:“这事情谁也不许说,写信给你父亲,他知道怎么做。”


    “……臣遵命。”


    《君主论》这样的书,绝对不能传出去。精英阶层如获至宝地要研究,这是免不了的,皇上也知道自己管不来:隔着一个大西洋都能传过来,还怎么管?皇上的意思,汪家一本,南京主教一本,玄灵道长手里一本,短时间不能再扩散了。


    今儿这事,就是过去了。


    皇上看这两个就烦,撵走他们后,自己在湖边慢悠悠地散步,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玄灵道长算准了,他不再特意保太子,而是在几个儿子里,选一个?


    皇上琢磨着琢磨着,玄灵道长写信告诉自己,他和四贝勒联系的事情,这是在告诉自己,他投一票给四贝勒。


    皇上感到一阵阵的头疼,躺到躺椅上,魏珠给皇上轻轻按头。


    四贝勒原本只是皇上照着亲王培养的,辅佐太子的,奈何世事不如意十之九,皇上也不能超脱的。四贝勒没有学过帝王之学,为人太过苛责,身边也没个党派亲友的,这看似被孤立很不好,其实是最好的人选。


    皇上迷迷糊糊的要睡着,还在心里骂玄灵老道:他培养一个太子,这样好,还是被下面的人拉进争位的泥潭里,眼看着要父子反目,真要是四贝勒是个好的,再要被人知道了,那些投机分子一窝蜂地投奔四贝勒,架着四贝勒在火上烤,他去哪里哭去?


    皇上心里有了决定,不管这次选谁,就算还是选太子,他也一定捂紧了,悄悄的教导,暗地里培养。


    “皇上要命妇们参加比赛,这是要打压其他地方的小脚比美,打定主意要汉家女子放脚。”其他人都在关心科举改革,许嘉俊和汪翰林说话,很是开心于这个方面。


    汪翰林经过钓鱼事件,现在还是心有余悸的,感叹道:“不少人都来家里问,我们家为什么给放脚……女人的脚,男人的发,莫名其妙的,变成国之大事。……出海的日期都定了,为什么又拖延?”


    汪翰林知道他担心自己,安慰道:“不用担心。船队都准备好了,呆在港口一天就是万两的银子流到海里,皇上不会拖延很久。不过这话你可不能在外头说。其他人来家里,一律就说这是先头老人家的嘱咐。”


    “你放心。我以前认为海上危险,现在只想要你们赶紧走了……昭华妹妹进了太医院,莘桐也进了女子学院,具体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皇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南洋上,出海的人,下南洋的人,小琉球的人,甚至是葡萄牙借助的澳门,水师都去了……”


    “水师调派的事情,”许嘉俊眼里有一道冷光,“我愿意信天地会不会对‘她’动手,但是,你也知道,‘利益当头’这句话……这件事,你写信给伯父,不要管。这么几年下来,想要安心过日子的,早改头换面了。”


    “我又何尝想不到……”汪翰林心里悲伤,闭上眼睛。


    当年汪家的一个先人在前线和清兵打仗,就是要投降的人背后捅了刀,不治身亡。回忆过去要汪翰林难受得很,起身开了一坛酒,和许嘉俊又喝了一个大醉。


    谁也想不到的事情,皇上推迟船队出发,是为了等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回来。


    皇上之前派汪翰林去广东,现在又改了,目的地不定。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帝心难测,都不敢去测了。


    太子回击一番,出了气,只等着西北军报送来,大郡王能不能去领兵。


    大郡王被一番打击,又因为十四阿哥回来和他争斗兵权,也是顾不上太子这边了。


    九阿哥在户部催债,地方上又死了五六个官员。八贝勒伤痛于这些亲近他的官员们,居然真宁死也不还债,吐了血躺在家里。


    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出去一趟大开杀戒,弹劾他们的折子小山高,皇上一直不发一言,更是要一些人心惊胆战的。


    六月初三,天下着小雨,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回来北京,洗漱过后就去见皇上,皇上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两个儿子不一样了。


    皇上记得,他的儿时,有太皇太后初初领着,被教导帝王之学的时候,就是这样。


    四贝勒眼里的一股子劲,越发强势了。


    十三阿哥眼里的侠义之气,也沉淀了些许。


    皇上笑了笑:“起来吧。坐下来说话。”


    “儿臣谢汗阿玛赐座。”


    六月初四晚上,皇上召集许嘉俊等亲近大臣谈话,再命张廷玉拟制,满汉蒙三道:他百年后,有新帝抄家罚没曹家、徐家……


    “都说朕万万岁,哪里真有万万岁?从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皇考的寿数看,朕也知道。”


    在座的几个人都哭了。


    皇上却笑道:“朕当然也想活到百岁。朕的几个小儿子,还没进学。最顽皮的那个,见天儿闹腾。……今天召集你们来,主要是许嘉俊出海,不知道什么时间回来。提前说一说。”


    皇上老了,开始布局身后事,给这大清百姓,给子孙后代,做他一个老人能做的事情,首先就是,留下一批辅助之忠臣、能臣,斩处后患。


    许嘉俊没有想到,他当初出海,只是为了将功折罪,却世事变化着,变成皇上要托以重任,重点保护的臣子之一。


    六月初五日,钦天监重新选定的好日子,天气晴朗,和风日丽。皇上命太子代替他,送出海的所有人员去港口,命四贝勒和八贝勒代替他,送船队到广东再回来。


    许嘉俊心里就有了猜测,为皇上的一番用心之苦,默默流泪。


    送行的人群汪洋一般,出海的人汪洋一般,天地间仿佛有三个大海。潇洒小道士跟着人群,到了天津卫港口,望着遮天蔽日的船队,即将远去的亲人,哇哇大哭着,送给姨夫姨母两个小荷包。


    “哇哇——姨姨姨夫要带着哦,师兄亲自画的符,哇哇——”


    出洋的人都去各家道观求了护身符一类的,只潇然道长从来不动笔。许夫人收好了荷包,抱着十九阿哥嚎啕大哭:“阿哥,你要好好,你要好好的……”


    “姨姨,姨姨……哇哇,姨姨也要好好的——”潇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姨姨好好的,阿哥好好的,姨姨就好好的,阿哥……”这些天许夫人抱着孩子说了无数的话,此刻还是哭得舍不得走。“阿哥,你要好好的,谁也不要管,阿哥,你记得……”


    话语椎心泣血,要潇洒更是能哭。


    鸣笛声响,许嘉俊抱着夫人,硬是拉着她回去船上。


    潇洒追着跑,太子硬给抱住了,站在码头吊桥上,看着不断启航的船队。


    送行的人都哭了出来。


    哭,可能是人类最本能的自我宣泄,自我保护。


    哭出海的人,这一去经受的磨难。


    哭他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哭这接下来会有的狂风暴雨。


    作者有话说:


    《君主论》,和我们平时学的知识大不一样啊。听说哈佛和剑桥有专门研究的社团,国际上也有精英专门开会研究。蠢作者看了几页,距离我们普通人的生活真的遥远,算是西方的帝王之学,小天使有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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