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40-50

作者:痒痒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曹家的长公子曹顒, 今年刚刚十四岁,因为其父曹寅三十多岁才有的孩子,很是看重, 来给


    邻居家送腊八粥, 身边跟着的小厮五六个。


    汪翰林抱着小外甥, 打眼一瞧,这位曹家大公子,身量不高, 温文尔雅,弱不胜衣,白皙的面孔上微微泛着潮红, 微翘的嘴角显露几分傲气。


    “顒见过汪翰林。”曹顒礼貌地行礼。


    “大公子请起。”汪翰林歉意地笑着,表示怀里抱着孩子不好相扶。“大公子也来给送腊八粥?”


    “是的。母亲要我来, 也是认识认识左邻右舍。”


    “挺好。这次在京城多待待?”


    “应该, 一切看家父的决定。”


    两个人说着话, 曹顒错开汪翰林一步慢慢走着,潇洒一直好奇地看着他, 安安静静的, 也没说话。


    曹顒一抬头,正好对上汪翰林怀里的小孩子的眼睛。小孩子长得是真好。人精精神神的,头戴一顶金锦镶边的红宝石结瓜皮帽, 两只小手虚握成拳放在汪翰林的肩膀上, 水汪汪的大眼睛,卷翘的长睫毛,胖嘟嘟的面颊, 乖巧可爱的样子, 要人看一眼一颗心都化成一汪水。


    小孩子在汪翰林的怀里, 很是亲近的样子,身上披着红色大氅看不清服饰,不好确认身份。但就凭这长相这打扮,锦缎大氅上的金线绣花八彩团排穗图案,青缎粉底小朝靴子上苏绣内造特有的花纹刺绣,脖子上金锁的工艺……就能大体猜出来他的身份。


    皇十九阿哥。


    曹顒一个友好恭敬的笑容。记起来父亲的嘱咐,知道自己这次进京,很可能也要留在十九阿哥的童学院一起学习,友善恭敬地又笑了一个。


    潇洒一眨眼,发觉他的弱气和友好,咧开嘴巴也友好地笑。


    于是曹顒又笑一个。


    潇洒又回一个。


    曹顒再笑一个。


    潇洒又回一个。


    曹顒……


    潇洒……


    一行人进来许家的二门,许家大公子小跑着迎了出来。


    “汪叔叔好,小公子好。”许家大公子鞠躬行礼。


    “曹大公子好。”许大公子抱拳很是热情。


    潇洒转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许大哥哥好。”


    曹顒也行一天同辈礼:“许大公子好。”


    汪翰林笑道:“你招呼曹大公子,我自去和你父亲说说话。”


    说着话,他就抱着小外甥转去许家的外书房方向。


    “送汪叔叔,小公子。”许大公子恭恭敬敬地目送他们去找父亲,两家关系亲近着,确实不用怎么招呼,十九阿哥来了许大公子紧张居多,闻言很是松了一口气,许大公子一转头。


    “曹大公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不盛荣幸。曹大公子,我们这里几个同龄人正在玩投壶,你也来一起。”发现他的犹豫又笑道:“曹大公子别急,我先带你去见家母。再去见家父。”


    “如此甚好。多谢许兄。”


    曹顒跟着许大公子去内书房,给许夫人行了礼,送上腊八粥,说了一会儿进京路上的事情,跟着许大公子去外书房去见许嘉俊。


    许家的外书房很是宽敞,梅兰竹菊一步一景很有江南园林的品格儿。书房里间好几个当世的大儒都在,汪翰林也在,谈笑风生的很是热闹活跃。


    下人打起来厚厚的帘子,曹顒跟着许大公子进来,就瞧见一群人没有做椅子绣墩,而是姿态散漫地盘坐在厚厚的绒毯上,十九阿哥正坐在汪翰林身边,手边都是老虎狮子一类的木偶小玩具,还有极其难得的意大利驼背小丑和法兰西的翻顶机械人。


    屋里烧着地暖,暖哄哄的,小孩子脱去大氅和外褂,还是圆滚滚的,银红撒花袄长到腿上,瓜皮帽摘了仍旧带着金锁,下面半露松花裤棉腿,锦边弹墨袜,居家的软底虎头鞋,伸着两条小短腿很是自在的玩耍。


    许大公子给父亲和在座的各位行礼,说明来意:“父亲,曹家弟弟来送腊八粥,给父亲问好。”


    一屋子的人的目光落到曹顒的身上,许嘉俊起身笑道:“原来是曹家的大郎,果然长得好。且进来坐下,哪天进京?”


    “回许叔的话,昨天刚到京。”


    下人上前来给他脱去大氅和外褂,曹家的小厮已经机灵地送来换穿的鞋子,曹顒坐到十九阿哥的身边,一屋子的人也有认识曹寅的,都问起来进京一路上顺利吗?这次回京待多久等等问题。曹顒一一回答,很是规矩的样子。


    许家大公子给他挤挤眼,曹顒没看见。许家大公子在长辈们面前浑身不自在,就想悄默默地溜了出去,哪知道曹顒坐下来屁股就不动了,也不提离开了,他坐在一边浑身难受,一眼看到正在玩耍的十九阿哥,真可爱。


    许家大公子想起自己刚有身孕的媳妇儿,心里一动,很是有模有样地弯身问道:“小公子,我陪你玩,好不好?”


    “好哦。”潇洒很高兴,将手里的玩具指给他看,“大哥哥喜欢玩什么?”


    猴子、骆驼、黑白小花猪……形态多样、活灵活现。


    意大利小丑滑稽小丑的尖鼻大嘴形象和怪异的服装,与一般人司空见惯传统木偶形成强烈反差,很是滑稽好笑。


    翻顶机械人一身武丑打扮,小孩子的小手动动给上弦后,音乐响起,在乐声中,玩偶腾空翻动,几个机械人竟能演出整部《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热闹。


    可见十九阿哥一个人玩得很是愉快。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许家大公子道:“我们来给机械人配音,就配音《孙悟空大闹天宫》,好不好?”


    潇洒眼睛一亮:“好哦。”


    两个人一人举着一个机械人在脸上,装作故事人物的样子。潇洒拿出来皇上日常“宝相庄严”的玉帝状态,板着小胖脸:“我看你这猴闲着没事干,想把蟠桃园交给你看管。你可要小心在意呀……”


    许大公子捏着嗓子做猴子状:“谢谢玉帝。蟠桃园里有三千六百株桃树,树上结满吃了能使人长生不老的仙桃。俺老孙干得一定卖力气……”


    两个人玩得开心,曹顒和几位长辈对答完,也加入他们的玩乐,举着一个机械人装出来小仙女的嗓子道:“王母娘娘要我们来摘仙桃准备蟠桃大会,可是没有桃子了,这可怎么办?”


    许公子硬忍着还是笑,也装成小仙女的声音:“哎呀,我们还是先回去汇报王母娘娘。”


    潇洒眉眼弯弯的,装成凶凶的模样:“哪个在说话,打扰俺老孙好觉?”


    许大公子和曹顒笑不可仰地接下去,一屋子的长辈们眼看他们的玩乐,互相看一眼,便也放了心,继续他们的清谈。


    曹家里,曹夫人继续指挥下人们归置物事,打理家里。曹寅听说长子在许家玩耍,还有汪翰林带着的一个孩子,大致猜测到身份,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思考。


    曹顒和十九阿哥玩得很开心,十九阿哥是很好的孩子,许家大公子身上带着纨绔和精明混杂的开朗,大约一个时辰,汪翰林抱着十九阿哥告辞,他也告辞,望着这对舅甥步行的背影,还有点依依不舍。


    曹顒回家,和父亲一一说了在许家的过程,曹寅点点头:“他们都是疏阔明朗的人,你可以多和他们接触接触。”


    “父亲……”曹顒不明白,即使他还没办差,可他也知道,这些人家和他们家从来都是面子情。


    “我们这一辈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多大关系。你们交好是你们的,不要多想。”


    “可是……”


    曹寅放下手里的书本,抬眼看着寄予厚望的长子,教导道:“我们家祖居辽宁,大清占据盛京后,先进入汉军旗,后因为睿亲王多尔衮的正白旗扩人,进入正白旗。后来正白旗归先皇掌管,我们家由王府包衣转为内务府包衣,你祖父有王府护卫升任内廷二等侍卫,皇上出生后要选乳母,看你祖父人忠厚,见了你祖母一面,选了你祖母……”


    “我们作为不当兵,不考科举的人家,最重要的是什么,你要记得。如今你大姐嫁平郡王为妃,你二姐也定了蒙古王子为妃,皇家隆恩浩大,我们家无以为报,只有这颗忠心。你只管好好去十九阿哥的学院跟着十九阿哥,照顾好十九阿哥。”


    “孩儿明白,父亲放心。可太子殿下和大郡王哪里?”曹顒很担心他们家目前的处境,或者说目前皇子们争斗的情况。


    “这些你都不要去想。为父自有考量。”曹寅说着话,轻轻叹气:“京城的大夫多,为父去求求皇上,找几个太医给你开开方子养身体。为父听说,十九阿哥的师父玄灵道长不光是道法大家,医术也好,他的大弟子潇然道长更是杏林圣手之一。”


    曹顒心里一酸:“劳父亲为孩儿操劳,孩儿很是不安。父亲放心,孩儿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争取和十九阿哥一起进学。”


    父子两个说话,曹顒发现父亲眉心间的忧郁较之在江南的时候,少了几分,很是高兴,心里想着果然父亲更喜欢北京,要是能在北京不回去苏州多好?


    汪翰林送十九阿哥回宫,也没告诉他刚刚的少年人就是曹寅的长子,潇洒自然想不到,事实上他对曹寅也只知道一个名字,管着他的衣服布料的人。


    皇上在畅春园住的舒坦,一直到冬至才搬回来皇宫,小道士也就直接搬到自己的端本宫。但他孝顺皇太后,回宫里先去给皇太后请安,陪皇太后过节。


    皇太后本来很担心小孩子搬去自己住了,就忘记她这个祖母了,哪知道小孩子还是喜欢每天跑她这里用晚食,她的心里头更是欢喜。


    “祖母,喝腊八粥哦。”潇洒人还没到,声音到了。


    “好,我们一起喝腊八粥。”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五贝勒的声音响起,笑嘻嘻地给皇太后请安,乐得皇太后一连声地问:“过节你不在家里陪着一家人,来祖母这里喝粥?赶紧喝一碗粥回家去。”


    潇洒跟着喊:“五哥回家去陪五嫂和侄子侄女。”


    “皇祖母,十九弟,我来和汗阿玛汇报差事,来凑一碗粥喝。”五贝勒嬉皮笑脸的,自己在膳桌上坐下来,接过来宫人手里的汤勺,给皇太后和十九弟盛粥。


    宫人端过来水盆,潇洒跟着皇太后一起净手洗漱,皇太后问他:“大过节的,你们还不休息还有差事?安心过一个节日。明年多的是时间。”


    “皇祖母说的是。我也这么劝说汗阿玛来着。”五贝勒盛好三碗粥,祖孙三个人坐好,潇洒双手端起青花小碗喊道:“祖母,五哥,叔叔姨姨们,腊八一碗粥,明年好兆头哦。”


    宫人们面露紧张。


    皇太后笑哈哈的,对面露紧张的宫人们说道:“十九阿哥祝福你们,你们就受着。大过节的,都下去用粥,这里留几个人就好了。”


    “都放心,今儿五爷照顾皇祖母和十九弟。”五贝勒想起民间人拜着十九弟的小画像,笑眯眯的,“我们十九阿哥这祝福,那可真难得。十九弟再说几句。”


    潇洒伸胳膊,要五哥给他围上小围兜,唱道:“祭虎迎猫循旧例;廋羊伏腊纵新谈。各位亲朋好友喝了腊八粥,就把年来办,八方食物合在一块,和米共煮一锅,合聚万物、调和千灵,八方八神一起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摇头晃脑显摆的小样儿,皇太后听着笑的合不拢嘴,五贝勒“啪啪”鼓掌,外头又响起皇上的声音:“果然这里最热闹,皇额涅,儿臣也来凑一碗粥喝。”


    众人起身给皇上起来,皇上给皇太后行礼,太子和汪翰林也给皇太后行礼,汪翰林再给五贝勒行礼。


    皇上解释道:“天儿太冷,他们两个还要出宫做事情,先来皇额涅这里喝一碗粥。”


    皇太后一听就心疼:“这么冷的天,大过节的还要出去办差?赶紧坐下来喝粥用饭。”


    潇洒学着皇太后的模样,也一脸心疼地看着太子和三舅舅:“天气冷哦,要天黑了哦。”


    “一点小事,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太子说道。


    “阿哥不用担心。穿得多不冷。”汪翰林亲眼见皇太后对十九阿哥的亲近,笑容发自内心。


    潇洒是好孩子,要给两个人盛粥,还别说,他飞着小汤勺稳稳地,还真盛了三碗粥出来。


    皇上用一口熊儿子给盛的粥,看一眼在座的亲人们,故意感叹:“今年的腊八粥真香。”


    潇洒没听懂,举着一勺粥看了看,眉眼弯弯:“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榛子、葡萄、白果、菱角、青丝、玫瑰、红豆、花生……一起熬的哦,昨天晚上就开始洗米、泡果、拨皮、去核、精拣的哦,大师傅果子雕刻成人形、动物、花样的哦。”


    皇上举着他的小勺子直接给他喂下去,笑道:“过年就是要讲究,胤禝说说看,北京的腊八粥,和南京的,有什么区别?”


    “南京的腊八粥分甜咸,咸粥里加青菜和咸排,要放入茨菇、荸荠、胡桃仁、松子仁、芡实、红枣、栗子、木耳、青菜、金针菇……”


    皇太后看着小孩子笑容慈爱:“南方人喜欢甜食,吃法儿精细。胤禝吃宫里的粥,要不要加糖?汪翰林要不要加糖?”


    “不加。”


    “不加。”


    两个人一起回答,汪翰林面对众人笑道:“皇太后、皇上,太子殿下,五贝勒,这粥正好,在北方吃着原汁原味的粥,浑身舒坦。”


    “寒冬腊月,一炉火,一锅粥。其乐融融,一片心,一家人。这就是北方粥的味道。”


    潇洒看着三舅舅,眼睛亮亮的,嘴巴里全是粥,没法说话,大眼睛一个劲发送崇拜的小信号。


    皇太后听着舒坦:“汪翰林就是会说话,好听。”


    五贝勒跟着凑趣儿:“皇祖母,我这里有一首打油诗,您听听。腊月八日粥,传自梵王国,七宝美调和,五味香掺入。”


    皇太后惊喜:“老五今儿发挥超常。皇祖母听不懂,但听着好听。”


    潇洒的嘴巴有空了,放下小勺子大声鼓掌:“三舅舅棒棒哒,五哥棒棒哒。”


    太子轻轻咳嗽一声。


    皇上很嫌弃他们两个,不对,三个:“平时也是能文能武的,这会儿就会两句顺口溜?”一转头,“小孩子没见识,这就‘棒棒哒’?”


    潇洒不服气:“皇上也作诗。”


    皇太后也支持小孙儿:“皇帝也说两句。”


    皇上:“!!”


    太子低头喝粥闷笑。


    五贝勒的脑袋都要埋到粥碗里。


    汪翰林装聋子。


    皇上面对这一老一小“期待”的眼神,那绝对不能弱了气势,当即吟诵道:“待曙迎新节,辞寒忆旧时。风光忽瞬息,岁月急星驰。少小劳宵旰,中年按古规。精力虽云惫,衷肠坚不移。”


    “哇哇哇!”潇洒小道士“啪啪”鼓掌,众人也是惊叹皇上的才华,可是一看小孩子吃的嘴巴周围都是粥糊糊,偏生要学着大人的样子做严肃状,又忍不住想笑。


    皇上笑着拿围兜给他擦擦嘴巴,皇太后听不懂诗词,知道五贝勒也没有才华的,但看太子和汪翰林都真心赞赏,也目露骄傲。


    皇太后说:“太子也来一句。”


    太子放下汤勺,朗声道:“天上宝日月星辰,地上宝五谷金银。国需宝正直忠臣,家需宝孝子贤孙……”


    太子念到一半,五贝勒不乐意了:“皇祖母,这是汗阿玛之前写的诗词。太子殿下偷懒。”


    皇上也不乐意:“可见是最近读书懈怠了,一首诗词也想不出来。”


    太子嬉笑着讨饶,皇太后自然不乐意,要罚。太子无奈被罚,皇上看着一家人欢欢乐乐的,自觉今年的腊八粥吃的真是舒心。潇洒不明白,但大家开心,他也开心。


    汪翰林看着小外甥天真烂漫的样子,也是欢喜。


    用完晚食,潇洒陪着皇太后、皇上消食散步,五贝勒出宫回家。太子和汪翰林出宫,两个人互看一眼,彼此都明白:在皇上面前,做臣子的自然要哄着皇上高兴,不可能显摆自己的诗词比皇上写的好,太子也是。


    两个人今天出宫,是去见西藏喇嘛。


    自从明末以来西藏政局动荡,政治矛盾已到达了极其尖锐的时期。先是黄教为取得西藏统治权,联合蒙古四部之一的和硕特部,用武力击败了当时执政西藏的藏巴汗及噶玛噶举派。


    和硕特部军队在西藏取得胜利后,长期屯驻当地不退,黄教与和硕特部实力悬殊,始终不能夺回大权。这一代西藏王桑结嘉措便开始了与和硕特汗王的斗争,甚至用他老师五世DA赖和先皇的情意要从大清借兵。


    大清朝廷要维持西部安定,对西藏和青海两方都要拉拢,自然不能答应。可是皇上又得知,桑结嘉措为了击败和硕特部,五世DA赖圆寂也密不发丧,还和准格尔部交好,去借助准噶尔军事力量等等,很是动了怒火。


    去年,青海和硕特部固始汗的曾孙拉藏汗继承汗位,与西藏王桑结嘉措的矛盾日益尖锐。桑结嘉措秘密派人在拉藏汗的饭中下毒,却被发现,拉藏汗大怒,调集大军击溃藏军,杀死桑结嘉措,这才致书皇上,还说桑结嘉措所立的六世DA赖仓央嘉措沉溺酒色,不理教务,不是真正的DA赖,请予贬废。


    这样的情况下,皇上又对青海蒙古有了怒气,需要帮忙西藏打压青海的气焰了。皇上下旨:“拉藏汗因奏废桑结所立六世DA赖,诏送京师。”历经大半年仓央嘉措一行人到达京城。


    太子和汪翰林步行,很快到了皇家寺庙普渡寺。普渡寺在南池子大街路东胡同内,就在皇宫东苑内。本来是明朝皇家的洪庆宫,大清睿亲王多尔衮的府邸,康熙三十三年改建成喇嘛庙,专门供奉“大黑天神”,仓央嘉措一行人暂时就住在这里。


    太子和汪翰林进来,面对这位年轻的,出身于可以婚嫁的红教家庭的六世DA赖,都是唏嘘不已。


    六世DA赖倒是平静行礼:“阿弥陀佛。感谢大皇帝的隆恩。”


    “喇嘛免礼,请坐。”太子的藏语说话可以,六世DA赖汉语也会一点点,身边还有忠心的喇嘛给翻译,两个人说话,汪翰林坐在桌边手上书写不停,全程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出来普渡寺,太子望着夜色下不断改换名字的皇家寺庙,宛若夜空下沉默的旅人没有着落,心里戚然,默然半响说道:“本来皇上打算在进京路上放跑这位无辜的年轻人,要他隐姓埋名过日子就好了。朝廷要拉拢青海蒙古部落,册封新DA赖势在必行的。……可是现在皇上不同于以前的小心翼翼了,朝廷手里有了银子,还有了新式大炮,皇上就不打算纵容青海蒙古了。”


    汪翰林默默在心里加上一句:“儿子们激烈争斗的局面也有了改善,皇上也有了心力去做一些其他事情了。”


    汪翰林面容严肃:“太子殿下,这是好事。大清有了新事物,新气象。一切都会随之变化,对待周边地区的态度,也在变化。”


    太子轻轻摇头:“孤知道这是好事。可是……”可是,孤还是那个随时会被废掉的太子。


    汪翰林眉心紧皱:“太子殿下且莫多想。小臣观太子刚刚和仓央嘉措论佛法,很是通透。小臣有个大胆的建议,太子殿下若有烦心事,可以多看看佛法和道法。皇上对基督教的《圣经》也有研究,小臣也粗粗看了看,确实是好书。太子殿下都可以看看。”


    太子一愣。


    知道自己这两年精神状态不好,没想到连没见过几面的汪翰林也注意到了。


    太子苦笑,就大郡王一伙人天天刺激,皇上天天打压,他能精神好才怪了。


    不过汪翰林也是一番好意。


    太子点点头:“多谢汪翰林开导,孤记得了。”


    两个人回宫,皇上看了记录,点点头,先要太子回去,和汪翰林问了今天十九阿哥见到曹家大公子的事情。


    汪翰林对孩子一辈没有任何态度,将过程都说了,末了很是客观地回答:“臣观曹大公子好似有弱症,很有礼仪,学识也很好。”


    皇上点点头:“曹寅的两个儿子,身体都弱。……这样也好,小孩子们在一起,既然能处得来,那就给他们自己处着吧。”


    作者有话说:


    仓央嘉措哈,就是那个写诗词很好的喇嘛。他在历史上,在押解进京的路上失踪,具体去向成谜。


    感谢在2022-02-20 02:02:15~2022-02-21 09:5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所畏惧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潇洒对于他又多了一个小伙伴的事情, 接受良好。


    童学院的小伙伴们不算,目前他的端本宫有八个嬷嬷、八个大宫女、八个管事太监……共计一百多个宫人,再加上小厨房的师傅们, 内廷侍卫十八个……陪着读书的四个哈哈珠子, 张朝栋, 儿童乐园里跟着的……潇洒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小眉头皱巴起来,问他师兄:“要自己养哦?”


    “皇上养。他们领皇家俸禄, 当然,也是类似师弟养。”潇然道长用毛巾抱着师弟擦干全身,塞他进被子里。


    果然要自己养着啊。小道士光溜溜的在被子里抱着脚指头继续数数, 也数不过来,小小的担心。


    “师兄, 潇洒要很多银子哦?”


    “要银子。除了月俸银子之外, 过年过节要给赏赐。海伯伯快要到京了, 炼铜的地方准备好了,也需要银子。师弟之前和铜商们要的银子还有一百五十万两, 加上汪家送来的二百万两零花, 银子暂时还是凑手的。”


    潇洒好奇地睁开眼睛:“舅舅给二百万两哦?”


    “是啊。师弟的舅舅很好。”


    潇洒开心地笑,手脚一起挥舞着:娘亲的哥哥喜欢潇洒。


    “师兄,潇洒也要给舅舅银子花。”小孩子大声喊着。


    潇然道长因为师弟的孝顺笑出来:“暂时不需要。师弟的舅舅家不是大富大贵, 但也是钟鸣鼎食人家, 不缺银子花。对于他们来说,有了太多银子反而是坏事。等将来再看。师弟放心,师兄会记得。”


    “谢谢师兄。”小道士眉眼弯弯。


    “嗯。有些事情, 不要去想, 知道吗?”给掖好被子, 又不放心地叮嘱,“有事情要说出来,要哭就哭出来。”潇然道长还记得师弟过生日前那次的伤心,眉心微皱。


    “知道~~”小道士不乐意,鼓着脸:“要知道。”


    潇然道长沉默。


    潇洒生气,又喊一声:“要知道!”


    过年了,家家户户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他又开始想他娘。可是小道士鼓着脸瞪圆眼睛眼巴巴地等着,潇然道长只说:“长大了就知道了。目前还不够大。”


    潇洒一听,眼睛瞪的大大的全是控诉:“师兄说过告诉潇洒。”


    “师兄说会想一想。”


    潇洒:“……”一眨眼,“哇”的一声,声震云霄,可劲儿地嚎:“哇哇——师兄骗潇洒,师兄骗潇洒——哇哇——”


    嚎的那真是理直气壮。


    话说潇洒小道士过生日的前几天,很是伤心地想他娘,皇上、皇太后、宫人们都心疼的不得了,可是晚上潇然道长回来畅春园,眼瞧着师弟眉间明显的郁结,抱着一问,还不说,着急之下很是气怒,偏偏小道士更生气的样子。


    潇然道长情急之下抓过来就打小屁股,“啪啪”两个巴掌特响亮。


    那是秋天,衣服穿的也不厚,但也不是很疼,关键小道士的男子汉自尊心受不了啊,小道士双手捂着屁股气得“哇哇”地那个嚎啊:“哇哇——坏师兄——坏师兄!哇哇——”


    小孩子嚎哭的架势里有着天大的冤屈,潇然道长又是后悔又是心痛。


    “最近是师兄疏忽,师兄忙于外务,师兄和师弟道歉。”潇然道长很讲道理,但也不惯着孩子,“心里有事情,为什么不和师兄说出来?”


    潇洒一听那真伤心地哭啊:“我要娘!我要娘!哇哇,坏师兄,坏师兄,哇哇——我要告诉师父,哇——”


    小道士那委屈别提了,明明是大人们的错,都不告诉他,师兄还打他屁股。小道士那眼泪哗哗的下雨一般,越哭越愤怒,越愤怒越能哭:“哇哇,讨厌师兄,讨厌师兄——”


    潇然道长心里难受,面上却完全不为所动,一边给擦眼泪一边回答:“师兄知道了。等师兄想一想。”


    小孩子的哭声一顿。


    “真的?”眼里都是泪水,张大嘴巴,可怜巴巴的小样儿。


    “真的。师兄保证。”


    潇洒小道士“哇”的一声又哭了:“师兄打潇洒屁股,哇——师兄打潇洒屁股——”


    这次哭得惊天动地,闻者落泪,听者心酸。潇然道长抱着师弟,一边哄着一边给擦眼泪:“师兄的错。师兄给师弟道歉。师兄不该打师弟屁股。”


    小道士被这样哄着,那更能哭,更能闹,就感觉那委屈比这天地都大:“师兄天天忙,师兄不管潇洒——哇哇——”一直哭到他师兄和他承诺:“……师兄的错。师兄知道错误了,师兄积极改正,一定陪着师弟。”他才骄傲地去沐浴泡药浴。


    只是他中午伤心一场,和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玩一个下午,大哭一场郁气散发出来,却也真累了,闭眼就睡熟了。也就不知道,皇太后和皇上哭了一场,他师兄和皇上聊了好久。


    反正从那以后,师兄还是频繁外出,却会计划好时间,会带着他出宫去玩,去四九城的角落旮旯晃悠,爬山玩海子的快乐,就和在南京的时候一样,潇洒小道士很满意很欢喜。


    快乐的日子过得飞快,他很快就忘记这个事情。


    可是大过年的,他又想起来了。尤其昨天在姨姨家里见到肚子大大的,装着小娃娃的姨姨,他又想起来了。


    可是此刻,他再问,师兄又训了他一顿,还说他只答应想一想,没有答应告诉他。小道士那自然就不答应了,“哇哇”的卖力地嚎着,一边嚎着一边威胁:“我要告诉师父,哇哇——师兄欺负潇洒——哇哇——”


    被子乱了,躺着不好发挥哭嚎的势头,小道士站起来挺着小胸膛用足力气地嚎。


    潇然道长知道师弟不怕冷,还是给包上被子,胳膊抱着师弟,听着他嚎哭的气势,放下一半的心,缓缓说道:“师弟的娘亲,很疼师弟。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师弟的人。”


    潇洒的哭声猛地停住,一个哭隔儿打出来,满脸泪水,眼睛红红地看着师兄。


    心尖上仿若被重重地撞击着,小孩子那对母亲天然的向往要他无法再保持沉默,小孩子抓着他衣襟颤抖的手,要他心痛。


    “师弟的母亲,南京人,是家里的最小的孩子,进宫十六年方生下师弟,疼师弟比她自己的命都重要。”


    潇洒不知道“进宫十六年方生下……”的意思,但他听懂了,他娘疼他,他娘是南京人,这要他小孩子的心满是欢喜,抽噎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她长得什么模样?和三舅舅像吗?”


    泪水打湿的眼睫毛轻轻颤抖,好似大雨里寻找母亲的幼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母亲的亲近之情。


    潇然道长默然片刻,去洗浴间取来一个湿毛巾满满地给他擦脸和脖子,说道:“师弟长得和师弟母亲一模一样。明天师兄去找画像,师弟要不要看?”


    “要!”


    “好。现在乖乖睡觉。”


    “好哦。”


    潇洒眼睛亮亮的,听话地躺好,闭上眼睛,迅速入睡:睡醒了就能见到娘亲的画像!


    他一觉好睡,梦里都是怀抱小婴儿的王母娘娘和手捧蟠桃的小仙女,身上慈爱的光晕一闪一闪。


    潇然道长又去见了皇上。


    皇上在乾清宫东偏殿的暖阁,还没休息,正手捧一份厚厚的纸张戴着老花眼镜细细地看,梁九功通报上来,他心里奇怪:“宣。”


    “贫道拜见皇上。无量天尊。”潇然道长给皇上鞠躬行礼,面对皇上询问的视线,说明来意:“过年的大日子,师弟想他的娘亲,贫道心疼,特来问问皇上,可有师弟娘亲的画像?”


    皇上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熊孩子过年见到别的孩子都有爹娘,又想娘了。


    皇上心里一软,点点头:“朕明儿拿给他看。”


    “贫道谢皇上。还有一件事,要和皇上说一说。”潇然道长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皇上上次说师弟出生不要吃奶嬷嬷的奶,只要家人抱着,这一方面是师弟喜欢和家人亲近,一方面,皇上,您可能感觉到了,师弟对于危险有一种直觉……”


    “你是说,奶嬷嬷的奶汁不安全?”皇上摘下眼镜,起身,出来案桌,慢慢走着沉思片刻,回答道:“朕这几年查了所有照顾的人,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当时是在苏州生产,苏州是曹寅上任的地方,是徐家的老家,朕知道你的怀疑很有道理,当时十九阿哥要选奶嬷嬷,确实选的是苏州扬州的旗人包衣人家,可是当时朕也是千防万防,小心再小心……”


    “皇上,您查的人家都没有问题,贫道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潇然道长目视皇上,“可能有江湖中人用易容之术,杀了您选的奶嬷嬷,易容改妆。”


    皇上心口一震,震惊过度,人一动不动。


    “皇上,苏州那次的事情,针对皇上是蓄谋已久,但可能也是针对十九弟,早有计划。”


    皇上马蹄袖里的手在抖。


    是因为十九阿哥出生时候的天降异象吗?


    还是单纯的,就因为十九阿哥的皇子身份?或者汪贵人的出身?


    “是不是和汪家有关?”皇上目光冰寒冰寒,“朕知道汪贵人的心意,朕不是怀疑汪贵人,朕只是想知道,汪贵人没有入宫之前,……道长不知道汪贵人当年‘江南第一美人’的风采,朕想确认,这里面有没有个人恩怨?”


    潇然道长反应过来皇上的意思,面容坚定:“皇上,贫道不清楚当年的很多事情。但贫道相信,即使汪家当年和顾炎武先生等人结反清诗社,资助天地会,他们也不会去害汪贵人和十九阿哥。皇上认为,反清势力可能因为汪家的身份,要抢十九阿哥做名头,贫道也有想到。贫道前些日子在武林中查访此事。”


    “……朕对汪家的这一点很是信任。”皇上表明他不是怀疑汪家,他只是考虑汪家在汉人中的身份象征,反清势力如果抢了十九阿哥当名头,打着反清复明之类的。


    皇上轻轻一叹:“汪贵人进宫多年没有孩子……朕知道,汪家一直怨朕。可是……”不管是哪一方面的顾虑,汪贵人进宫已经是不应该,更何况有孩子?


    “朕知道,一个女子,不能做母亲,自然痛苦。”皇上的眼前又是当年风华正茂的汪贵人抱着宫里的小婴儿的向往,脸上因为回忆难掩愧疚,“汪贵人知道……,却从来不抱怨,要朕更是记挂于心……”


    汪贵人年过三十太医说很难有孕,才是停了避子汤。在不可能怀孕的时候有了身孕,几个月了一直瞒着,一直到出发去南巡实在瞒不住了。皇上如何不明白汪贵人的心事:不光要防着宫里的手段,更是防着他这个皇帝。


    他当时也犹豫过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可他到底是不忍心,可能是年龄大了心软了,也是考虑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不管如何,他得知汪贵人有孕,他是万分高兴的。一路上南巡,一直是对汪贵人严加保护,要留住这个孩子。


    皇上狠狠地一闭眼。


    “道长查访可有眉目?”


    “上一代神偷妙手空空曾经收下一个女弟子,最几年一直没有消息。”!!!皇上身上的杀气完全不掩饰。


    潇然道长知道皇上的心结,劝说道:“武林中人以武犯禁,贫道明白,贫道身为其中之一,对官府也是没有普通人的恐惧。可是皇上请勿担忧,如今情形大不同,火器越来越好,普通人的日子越来越好,渐渐的,不会再有人吃苦练习武功,会有更多人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道长说得对。”皇上深深地呼吸一口,可皇上是强权皇上,心里对武林人的忌惮放下,这份仇恨却无法放下。


    “道长放心,朕不会牵连广。”皇上恢复冷静,又是思虑周全的皇上。“天下武学若因为火器消失,也是一大遗憾,武学传承方面,朕会酌情给予安排。”


    “贫道代为谢皇上隆恩。”潇然道长并没有要给一些武林中人求情,“皇上仁慈恩泽天下,武林中人都感恩。前几天师父来信说,江南武林要组织一次活动,在沿海打击扰民的日本浪人。皇上,大清新事物出来,慢慢的影响越来越大,日本那边收到消息,派人在沿海活动,这是必然。”


    “此事朕也听说了。”皇上眉心间都是肃杀,“大清出洋的战舰沿海国家都看见了,沿海的几个军工大作坊最近不断抓到间谍,有人上书应该学习意大利人管制玻璃工艺的严酷法案……”


    意大利人是第一个研究出来玻璃的国家,为了垄断玻璃技艺,对匠人们采取最高薪,最严酷的法案,如果匠人偷传技艺,一律按照叛国罪,全家罚没,即使活下来也是五代以内不能翻身,可谓是世世代代定在耻辱柱上。


    这对于皇上来说,太过残忍,可不这样,如何保证技艺不外漏?


    “我们对于技艺保密一向看得不重,总认为文化技艺传到附近国家,是为教化无类……还很是高兴其他国家的人来学习……”皇上摇摇头,梁九功送上来暖汤,他示意潇然道长坐下来。


    两个人坐到茶几上,慢慢用着温热的牛奶汤,暖了暖胃,也缓和了情绪。


    皇上细细地说自己的烦恼。


    “朕现在身体好还行,可是道长也看见了,现在老八、老九、老十三,都对朕荣养老臣的事情很有意见。他们还是比较宽容的,朕的四子,那性情,说一句刻薄都不为过……将来啊,朕也管不到了,任由他们折腾。”


    “朕刚在看铁造处和内造处对于摩天轮大机器的研究报告,小十九有天赋,新造的火炉子越是用着越知道好处,放大镜、探测器这些都是小技艺,关系不大。一旦大机器的技艺出来……”


    就是皇上再仁慈,他也要严格保密,要保密就要用重典。否则有一个匠人为了几千两金子私传技艺,对于国家的损失就是几个亿的金子。


    潇然道长对皇上的心性知之甚详,皇上的仁慈,只是一件华丽的衣服。皇上口中说着四贝勒刻薄,其实,最是欣赏四贝勒的做派。


    皇上在试探他,或者他们武林中人对四贝勒的看法。潇然道长回答的很客观:“皇上慈悲,贫道个人认为,四贝勒、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都很好。皇子阿哥们对自己严格,对外人也严格,正所谓,一张一弛之道也。”


    皇上点点头,很是满意潇然道长的回答。


    皇上爱名声,要唱白脸,可事情要有人做,要做事就要得罪人,要严格甚至刻薄,这就是黑脸人。黑脸人不讨喜,但必不可少。尤其在皇上一个劲地唱白脸显示仁慈的时候。好比唱大戏要黑白脸齐全才好听不是?


    由此,皇上又想到户部三个儿子的黑白脸小合作,很是欣慰老八能立起来。


    “说起来,老八在户部能有这番表现,还是小十九有慧眼。”皇上很高兴地显摆,“老八老九一黑一白唱戏,老十三在一边配合着,国库有了银子,才好去办作坊做研究啊。”


    潇然道长一愣,也想起户部最近催债的事情,犹豫之下,还是没有说“贫道听说,太子和大郡王也从户部借了银子”的事儿。


    皇上此刻还是想要尽可能保住太子的,只觉得,将来四贝勒、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都会是太子的好帮手,太子唱白脸做仁君,兄弟们将事情做好,兄友弟恭的,多好?


    潇然道长大约明白皇上的态度,只做一个好听众。


    夜色深重,外头西北风呼啸着,估计明儿要下雪,值夜宫人都开始忙着收拾东西,准备下雪的装备。


    暖阁里,两个人说了一会子话,都是有关于十九阿哥,潇然道长放下一半的心,自回去端本宫休息。


    皇上却穿上大衣裳,抬脚去了翊坤宫。


    此时外面已经飘起来小雪,宫人提着一盏宫灯走在前面,西北风呼啸着好似要熄灭这宫里唯一的光源,天地间冷的刺骨。


    皇上慢慢地走着,翊坤宫是内廷西六宫之一,二进院,黄琉璃瓦歇山顶,前后出廊。宫灯的光微弱地照亮这片小院子,檐下施斗拱,梁枋饰以苏式彩画。万字锦底门、五蝠捧寿裙板隔扇门,步步锦支摘窗,饰万字团寿纹。明间正中设地平宝座、屏风、香几、宫扇,在雪光下依稀可见上悬皇上御笔“有容德大”匾。


    皇上抬头,好似又看到挂匾后汪贵人面容红红的娇笑声。


    转过殿前“光明盛昌”的屏门,望着这里的铜凤、铜鹤、铜炉……曾经两个人一起研讨诗词文章书法下棋的一幕一幕都在眼前晃动,不管是撒娇的耍赖,还是故意生气等着哄一哄的弄痴,都要皇上几乎站不稳。


    这是他晚年最心意相通的人,他曾经以为,她会相伴他到老……


    皇上心里沉重,好一会儿,轻轻一闭眼,出来大殿,瞅着殿前廊下的秋千架子,慢慢伸手试去上面的小雪。


    眼前是宫装丽人在秋千上玩耍的身影,皇上一眨眼,听到宫人跪地磕头的声音,皇上唤道:“免礼。”一转身,他又是无情帝王。


    皇上面容冷肃:“十九阿哥,你看到了吗?”


    “回皇上,奴婢偷偷看过一眼。”这宫人大约三十岁的样子,一身嬷嬷的打扮,低着头,可能因为皇上的问话,眼泪出来。


    “朕今天来,问你一个问题。当年十九阿哥出生,算你在内,喂养十九阿哥的八个奶嬷嬷里面,谁的性格看着最不像奴婢?谁的性格看着最像奴婢?”


    “皇上,奴婢想一想。”


    好一会儿,这名宫人轻声回答:“皇上,当年我们八个奶嬷嬷,小阿哥不吃奶,但还是留在贵人和阿哥身边照顾着,其中陈嬷嬷的脾气最不像奴婢,大大方方的,可能是她家里经营铺子的原因,……还有李嬷嬷,最是胆子小,一般事情都躲着,不敢动手……”


    “可还记得,她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不像带孩子的母亲?”


    “回皇上,奇怪的举动没有,”这宫人使劲地回忆着,“……奴婢记得有一次,阿哥攥着贵人的手指头不放开,贵人笑着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大力气?”奴婢前面养过两个孩子,知道情况,就说:‘小孩子的小手力气都大的。’陈嬷嬷看着小阿哥的手,好似很稀奇的样子。当时李嬷嬷说‘你是不是自己不养孩子,都要下人养着?’”


    “……继续想。朕隔两天就会来一次。”


    “奴婢遵命。……皇上,奴婢能去看看小阿哥吗?”


    “暂时还不行。”


    “……奴婢明白。”


    皇上抬脚离开,宫人们浩浩荡荡的都离开了。宫人跪着行礼,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眼泪先出来。


    当年的八个奶嬷嬷,在大火里死了七个,只有她,因为自己的孩子病了,汪贵人恩典她回家照顾孩子,躲过一劫。这四年来皇上将她安置在汪贵人住的翊坤宫,是监视,也是保护。她知道,她只是,想十九阿哥,想自己的孩子,她做梦都想找到真相。


    皇上在怀疑任何一个人,她也怀疑。可她们都死了啊。


    奶嬷嬷擦着眼泪,默默地回去自己的小屋里,一夜看着蜡烛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依旧大雪纷纷,一层大雪覆盖在红墙黄瓦的皇宫里,晶莹剔透,潇洒一觉醒来,趴在窗边看着大雪欢喜得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和白白的雪花一般澄净无暇。


    “师兄,画像。”小道士光溜溜的,还没穿衣服就迫不及待地喊着。


    “皇上有画像。师兄已经和皇上提过,师弟用完早膳去找皇上看。”潇然道长提溜着师弟回来床上,“大雪的天冷得很,注意保暖。”


    潇洒一眨眼,知道去找皇上就能看到娘亲的画像,乖乖地伸着胳膊腿穿衣服。


    “潇洒知道~~潇洒去找皇上。”


    小道士今天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只是饭量在这里,总要一口一口地吃不是?等他洗漱完毕用完早膳,大雪已经变小了,有宫人们披着蓑衣在扫雪,还有在堆雪人的。


    潇洒也心动,偷瞄王嬷嬷拿着棉袄外褂过来就要跑,叫潇然道长一把抱住,道:“多穿几件衣服。”


    潇洒挣扎着不乐意:“师兄,潇洒不冷。穿多衣服笨笨的哦。”


    “暖和第一。”


    潇然道长接过来外褂,硬是给爱美的小孩子套上,再给披着一件不挂雪珠子布料的厚棉花大氅,换上一双厚底木屐棉靴子,能遮住耳朵的虎头帽……小道士瞬间变成一个红通通的大圆球,动一下就跟滚起来似得,鼓着脸颊满脸不得劲。


    “今儿大雪不上朝,皇上在文华殿举行经筵,师弟先去给皇太后请安,再去见皇上。”


    “知道~~~”


    小道士穿的太多迈不开步子,干脆滚球儿一般在半空中飞着去见皇太后,皇太后正和一群妃嫔们赏雪,见到他的模样,都乐呵呵地笑。潇洒就更委屈。


    见完皇太后,飞去文华殿找皇上,皇上和一群大臣看见他,那更是笑得直白。


    皇上示意讲学暂停,一眼看到熊孩子不乐意的小样儿,笑容更大,笑声更响亮。


    “你看你这穿的,一年的衣服都穿身上了。”


    “师兄给穿的!”


    小道士抗议师兄给穿这么多,手上一副朱红色菱格纹棉手套,要抱歉行礼都困难,皇上笑笑,试着要抱一抱,差点没抱起来,皇上乐了:“这一身估计有二十斤。”


    那绝对有二十斤。文华殿烧着地暖,潇洒一进来身上暖烘烘的,就要脱,可是皇上说:“不能脱。先去乾清宫等着汗阿玛,到了暖阁里再脱。”


    “潇洒去等皇上,叔叔伯伯们再会。”说着话,人就飞走了,跟一个大红球一般在空中和雪花一起飞舞。


    皇上笑着摇摇头。


    大臣们看着十九阿哥活力十足的样子,也是乐呵。


    大清朝廷来自关外,和历朝历代不同的另一个地方是服饰,女子的花盆底,男子的长袍、外褂、端罩等等,在冬季的冷天里,官员们均用端罩来代替补褂和常服褂。


    皇帝的端罩,质地用紫貂或黑狐,以明黄色缎作为衬里。皇子的端罩,质地用紫貂,以金黄色缎作为衬里。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的端罩,质地用青狐,以月白色缎作为衬里……以此类推,官员们按照品级来,也是一样。


    上行下效的,无论是在官方还是在民间,使用皮货都十分泛滥。本来江南人认为皮毛是野蛮人穿的,现在也穿,这也是为什么小道士愤怒于有人去南京紫金山打猎猎取皮毛的起因。


    皇上知道熊孩子长在紫金山,狼妈妈养大的,就没给他准备皮毛端罩,可这大冬天这么冷,不穿挡风的皮具就要多穿棉袍,三头身的小孩子长得又胖,可不是穿的圆滚滚的?


    潇洒进来乾清宫小暖阁,还没脱去大衣服,一眼看到太子和三郡王走进来,一身紫貂皮毛端罩毛发亮丽,圆领,对襟,平袖,袖长至腕,长至膝下,毛皮外翻着,对襟处缀铜扣四枚,褂左右垂带共四条,垂带的颜色与衬里的颜色相同,金黄金黄的亮眼。


    潇洒注意到,太子的衣服是前后左右四开裾,其他人都是左右两开裾,看看自己的衣服,也是左右两开裾,问太子:“衣服不一样哦。”


    太子笑道:“你四哥没有和你讲衣服礼仪?”


    “四哥说不用讲。”


    “这倒也是。宫人们会打理好的。”


    哥仨换下来大衣服,发现他们的十九弟里面贴身的袍子也是厚棉花的,都笑。可这样宫人还担心小孩子冷着,抱着他坐到炕上,拿过来一床毯子给他裹着,就露一个脑袋在外面。


    小孩子陷在毯子里几乎看不见人,三郡王可劲儿乐呵:“十九弟,三哥听说练武功的人不用穿太多衣服。”


    “师兄要给穿。”小道士也是烦恼,脑袋伸着要喝水。太子端起小碗给喂水,又笑:“十九弟,你这待会儿去厕所可怎么办?对了,二哥想错了,十九弟还穿开裆裤。”


    小孩子还不知道穿开裆裤是要被大人笑话的,很是显摆:“裤子方便哦,二哥也穿哦。”


    太子:“……”


    三郡王哈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附和:“十九弟说得对。开裆裤方便。”


    哥仨玩闹着,太子明智地闭上嘴巴。不一会儿,曹寅带着曹顒来给皇上请安,也进来等着,潇洒一眼看到曹顒穿的更多,很是找到同伴的欢喜:“曹顒,衣服多多的哦。”


    曹寅和曹顒没想到太子和三郡王也在,父子两个赶紧行礼,太子脸冷着,没有说话。三郡王打圆场:“免礼。坐下来用点热汤,这天冷的哈一口气都是冰。”


    曹寅知道太子心里有疙瘩,曹顒担心父亲,和十九阿哥勉强笑道:“谢太子殿下,谢三郡王赐座。回十九阿哥,奴才怕冷,所以穿得多。”


    包衣们见到皇家人都自称“奴才”,这个“奴才”和宫人的“奴才、奴婢”都不一样,这是一种亲近,说起来,宫里各皇子们府的宫女丫鬟也是包衣,都身份高着。


    潇洒小道士很是关心地招呼:“你去喝热汤。记得不要吃冷的哦。”


    “奴才谢十九阿哥。”曹顒鼻子一酸,“奴才记得不吃冷的。”


    暖阁里气氛有点压抑,潇洒用完一碗糖水,发现太子还在生气,三哥也不敢说话,对太子喊:“玩榫卯积木。”


    太子:“……”


    太子拿弟弟没有办法,搬过来一套大炮积木在炕桌上,陪着玩。


    榫卯不愧是先祖智慧,不用一袋泥土,不费一颗钉子,做出家具、阁楼,都能千年不倒。


    像故宫保和殿、太和殿,天坛主殿“祈年殿”,几十层高的木塔、寺庙等著名建筑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都是榫卯的魅力。


    华夏工匠的巧思,几千年的智慧结晶都在这一榫一卯之内。无论是构思精巧,还是文化底蕴,创意,或者生命力,至今无一能出其右。潇洒和太子玩得开心,但奈何太子跟不上。


    潇洒不断纠正:“二哥,这里要穿过来哦,二哥,凸为榫头,凹为卯眼哦。”


    太子:“……”列祖列宗在上,他为什么要玩这个?


    三郡王慢悠悠地品茶,发觉太子的情绪缓和了,笑了笑。


    曹寅和曹顒发现太子玩得投入,不再对他们冷脸了,狠狠地松一口气,又在心里感激十九阿哥。后来不断到来的大臣们也都看的投入。


    小系统看着,想起来他系统里的一些玩具,讨巧道:“我有更简单好玩的乐高积木哦,放在端本宫了,小道士派人去取。”


    潇洒一听,那果然有兴趣,从荷包里掏出来一个金瓜子给刘二:“去端本宫取我的积木哦,要穿多多衣服哦。”


    刘二笑嘻嘻地接过来金瓜子:“阿哥放心,奴才马上去取来,保证穿多多衣服。”


    刘二取来四个大箱子,一打开里面的小方块都露出来,所有人都看得傻眼,小道士很大方地分发下去:“一百万个小方块哦,更简单好玩哦,想拼成什么样子就拼成什么样子哦,不用看说明书哦。”


    太子想晕:一百万个方块。


    三郡王来了兴趣:在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拉着曹寅、曹顒,汇同几个大臣,一起趴着撅着屁股拼啊拼。


    这个对比榫卯来说确实简单很多,太子要小孩子自己玩榫卯大炮,也跟着玩这个,他还咬一口,发觉这材质不是木头,好奇地问:“十九弟,这是什么?”


    “南方的橡胶树上的胶去掉毒气后制得哦。”


    橡胶有这个用途?软软的,无毒,还防水有弹性……怪不得皇上直接派人去南方老林子找橡胶树和金鸡纳树。


    太子不再说话,埋头拼啊拼。


    所有人都投入进来,撅着屁股拼啊拼。


    等皇上讲学结束,一回来,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皇上看着熊孩子跟前拼成的榫卯大炮,自己的小人像,真是自己!目瞪口呆。


    皇上颤着音问:“怎么拼成的?”


    潇洒:“想着皇上大致的形状,然后就做出来了哦……就跟画画一样,很简单哦。”


    皇上举着自己的木头小人像,只想说……你在逗我吧……


    小道士目光纯真疑惑。


    皇上一抹脸,不想和脑袋瓜非比常人的孩子说话。


    皇上将小人像没收,抱着熊孩子进去另一个暖阁,从多宝阁上取出来一幅画。


    画儿在面前徐徐展开,小道士愣愣地看着,蓦然“哇哇”地哭。


    画上的人,数着小两把头,和宫里娘娘们一样的宽大旗袍,头上没有钗环,一朵红色的牡丹花,好像仙女一样好看,这是潇洒的娘。


    “潇洒的娘,潇洒的娘,哇哇——哇哇——潇洒的娘好看——”他“哇哇”地哭着,泪水涟涟,里面有无尽的思念和孺慕之情。听得皇上也是心酸。


    “胤禝有娘,胤禝的娘很好看,胤禝的长相随了亲娘,一样好看。”皇上抱着小孩子轻声哄着,自己也是眼睛湿润。


    潇洒看着画儿很是哭了一场,站在暖阁里的镜子前面看了又看,他长得像他娘,脑海里浮现他娘的面容,他娘长什么模样?


    皇上和太子、大臣们谈事情,他坐在炕上,不知不觉地拼出来两个人,皇上和他娘,一人牵着他一只手,一起笑。


    他看着看着,眼泪又出来,“哇哇”地哭着,自己哭着也不要任何人哄,哭一会儿擦擦眼泪不哭了,又开始拼图,有他娘抱着他吃糖葫芦的小人像,还有他娘教他念书的小人像。


    皇上心里不好受,可他还是要瞒着小孩子。临近午休,皇上哄着小孩子睡觉,事情还没谈完,吩咐其他人都明天再递牌子,派人送曹顒去端本宫做第五个哈哈珠子,独独留下曹寅。


    曹寅跪在地毯上,不敢抬头。


    皇上也没喊起身。


    “徐家三兄弟,怎么死的?”


    “回皇上,这事情,臣还在查。大火后,臣曾经去过一次徐家,见到退休在家的徐乾学,他的身体很好,还说要在家里建造一个藏书楼,苏州最大的一座,江南数一数二的,要奴才帮忙寻找一些孤本书籍。后来,他去世后,臣隐约听传言说,他是中毒死的。臣无能,没有办法开棺验尸。”


    作者有话说:


    古代国内是不分手指头的手套,西方是分手指头的手套。


    第43章


    沉默蔓延在暖阁里。


    皇上盘坐在炕上, 正面看着低头俯身的曹寅。


    曹寅不说话,默默地磕头。


    “有没有大致方向?是什么毒物?”


    “回皇上,据目前臣查到的消息, 应该是苗疆的毒物。徐家三兄弟饮食方面非常小心, 出入护卫严密。据徐家的老仆人说, 是在清明祭祖的时候回来后,徐家三兄弟感到不舒服,但当时都没在意, 以为是祭祖仪式繁琐累到了,过几天察觉不对劲要请大夫看的时候,大夫却说不出来所以然, 只是开了保养的方子先吃着试试看。”曹寅慢慢地说着:“吃着这个方子,身体越发地不舒服, 乃至行动不便, 在全城找大夫看, 那时候已经毒入肺腑,大夫们推测, 可能是清明祭祖, 被虫蚁咬到了,还有猜测是不是类似欧洲的黑死病,被毒老鼠咬到了, 可都没有准确的论断。”


    “徐家人没有查?”


    “没有。臣就是因为这一点, 才断定是不正常死亡。徐家的子侄辈匆匆给徐家三兄弟下葬,说是徐家三兄弟的遗嘱。”


    “徐家的子侄辈,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臣推测, 他们知道一点点, 但不知道具体事情。”


    皇上眉心紧皱。


    暗卫收集的消息里, 神偷妙手空空当年曾经在苗疆呆过一段时间。潇然道长说,妙手空空收过一个女弟子,如果是这个女弟子和徐家三兄弟,却又杀了他们,那是内讧?


    易容改扮,不管是做奶嬷嬷还是宫女一类而不漏出破绽,需要详细的消息提供和周密的布局安排,而龙舟南下即使不若宫里的安全,要拿到这些消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可如果是徐家帮忙提供消息,那么,为什么会内讧?十九阿哥又为什么会在紫金山?


    汪家在查徐家,皇上也在查,只是皇上不能告诉汪翰林此事:徐家三兄弟死的蹊跷,传出去中毒的风声,也是曹寅捂住的消息。


    皇上并不想汪家参与进来太深。


    而所有的消息汇总在一起,此刻皇上心里也有了大致的猜测:反贼内部出现矛盾,有人带着十九阿哥出走,必然行动不便,十九阿哥一个小婴儿,首先要吃奶。


    这个人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奶娘,去紫金山上找刚生完狼崽子的母狼,是最好的方法。


    皇上手上的十八子佛珠串不停地转,脑袋里不停地思考。


    如果这个人在外出的时候遇到截杀,来不及赶回来紫金山。而世间做母亲的,不管是哪个种族,都对幼崽有一种天然的养育本能,母狼、豹子……都是。那个人不回去紫金山,母狼就这样养着十九阿哥,一直到玄灵道长去紫金山喝酒,发现了孩子。


    可皇上心里有很多疑问。


    玄灵道长发现十九阿哥的时间在早春,徐家三兄弟去世的时间在清明节后,明显有人在玄灵道长养着十九阿哥之后,对徐家三兄弟动手。


    所以这里至少有三伙人。


    “徐乾学的五个儿子,徐树屏、徐树谷、徐树敏、徐炯、徐骏,人称“五子登科”,朕记得当年有人告发徐树屏科举舞弊?”


    “确有此事。皇上?”曹寅很担心,皇上当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要开始查了吗?


    “……”


    “……”


    皇上会要人安排下去,要人去衙门告状,送徐家几个子侄进大牢,去问话。曹寅明白了,沉默就是表示他会全力配合。


    “要作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皇上很是感叹,“当年徐家三兄弟在北京的时候,也是风光得很,朕听说他们在绳匠胡同里租房居住,每待五更时,常有人投其所好,故意大声读书给他们听,以至于当时绳匠胡同的房价高出他处几倍……”


    曹寅唯有继续沉默。


    当年的索额图和明珠,权势之大,大到难以想象。而徐家三兄弟权势极大,同样大到混乱朝纲的程度。徐家三兄弟虽不亲自主试,但评考官对他们言听计从。游说到其门下的人,无不登得科第。


    他记得有一年,有个姓杨的翰林主管顺天乡试,试前,徐乾学让人送去一个名单,指令揭榜之时名单上的“名士数人不可失也”。杨某人一数,名单上的人数已尽将榜额占满。榜一发出来,整个四九城大哗,街上到处张贴出匿名揭帖。


    而皇上得知后,沉默半响,就不再过问。


    皇上端起来茶盏,右手的茶杯盖慢慢地拨开茶叶沫,轻抿一口,缓缓说道:“朕记得当年,徐乾学找人和朕说项几次科举舞弊的事情,他说,‘大清国初年,将美官授汉人,都不肯接受。如今汉人苦苦营求登科,足见人心归附,应该为此而庆贺。’”


    “皇上!”


    曹寅的眼泪出来:“皇上,是臣等无能。皇上!”


    “都过去的事情了。而且那也是实情。”皇上反而释然了。“当时啊,是真的艰难。国库空虚,南边北边都要打仗……否则也不会派你去江南,一去这么多年。”


    曹寅哭道:“皇上,是奴才没有给皇上分忧,皇上!”


    “怎么没有,这么多年要不是你在江南,这江南的税,能收上来一半就不错了。前几次南巡到苏州,也都是你垫的银子,朕都明白着。户部在催欠款,催到你头上了吗?”


    曹寅心一跳:“回皇上,江南人心思安,都念着皇上的好,税收情况和奴才没有关系。织造局的亏空,奴才在慢慢想办法,一定不能拖了户部的后腿。”


    “这样也好。”皇上随口的一句,继续品茶,没有一个态度,也没有叫曹寅起来。


    功也好,过也好,人无完人,事情自然也没有完美。不管江南人对徐家有多大的意见,甚至乡民们因此遭灾难,连十九阿哥一个小孩子都知道徐家的恶名声。可在三四十年前的皇上来说,这是必然要走的一步棋。


    明末清初的那段历史太过复杂,而历史往往比想象的还要巧合。江南文坛三大领袖之一顾炎武先生绝不肯入仕清廷,三个外甥偏偏“同胞三鼎甲”,当上清廷的大官。


    他们所拥有的侍讲或者称作“帝师”的身份,对于皇上以及时局走向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


    他们带给皇上的,并不是理学大家们苦苦教导皇上的“外王内圣”等等理学理念。皇上年少登基,想法还没有定性,当时有志报国的汉儒大家分成三派,一派要教导皇上理学,一派灰心观望,一派做了官要身体力行。


    而皇上十分关注史学,徐家三兄弟常常从历史上的经验教训出发,为皇上叙史论道。即事以穷理,论道以敷治,表里精粗,全体大用,通贯如一,先后相成,讲得非常到位。


    更有徐乾学则以文学之长,得到皇上的恩宠。他还在与皇上的对策中,将顾炎武先生的赋税思想直接提供给了皇上。


    “昨岁对策,谓须得公忠强干臣,权万物之有无,计百姓之赢绌,而为之变通,盖实本于先生之论。呜呼!今日司国计者,不可不三复斯篇也。”


    不管是他们本身作为读书人的报国思想,还是要证明皇上重用他们是有效果的,徐家三兄弟认为,为了国计为了个人荣华,都不可不将顾炎武先生的观点反复灌输给皇上。


    顾炎武先生,和黄宗羲、王夫子,三大思想家,新创一门“大华夏”思想,除了在江南讲学收徒以外,还在经过实地考察后写成名文《生员论》和《日知录》《钱粮论》……这都是经过徐家三兄弟的手推荐给皇上和同僚们。


    皇上采纳了大部分建议,江南文人看到皇上的诚意,参加科举出仕做官的越来越多,随着国家和平,时间的自然演变,再坚持汉室江山的人也认了现实。


    也是因此,皇上给予了徐家三兄弟莫大的权利,扶持他们做了江南第一世家,打压其他世家文人引导江南舆论……于皇上来说,好处有很多,但也问题多多。


    因为人啊,有了权势地位后,99.999%都是会变的。


    徐家三兄弟不光变得弄权爱财要名声,还专以奖拔读书人,发现人才为己邀名,科举舞弊官场贪污,几乎都是明目张胆的进行。


    念着他们的功劳,念着朝廷在江南的势力平衡,皇上不光不能要刑部审理徐家三兄弟,还不能狠罚他们,只能撸了他们的官位,要他们回家养老……


    回忆过去,皇上轻轻一叹:“朕现在透过时光看过去,不得不承认世事无巧不成书,谁也想不到的发展。江南士庶纷争,奴仆起事,几大世家意见不一争端更大,顾炎武因此被追杀,却又因为徐家三兄弟在朝廷的显赫地位免遭诸多麻烦。


    而顾炎武、黄宗羲、王夫子,也在逐渐演变的局势下,学会了尊重客观现实,适应环境。”


    皇上放下茶杯,望着曹寅:“人都要适应环境,朕贵为皇帝,也要适应环境。”


    曹寅的身体一颤:“奴才感恩皇上教导。皇上您放心,奴才一定谨记皇上的教诲,回去后好好地想。”


    这是,还不甘心?皇上在心里轻轻摇头,却没有再多说。


    徐家三兄弟的事情,百年后历史会怎么定论皇上的处置,皇上也不知道。情、理、法,都是老百姓考虑的事情。皇上是皇上,皇上从一个帝王的角度,做一个最适合的决定。


    就好比此刻,皇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和自己的奶兄弟,做到君臣和睦到老,却也顾不得这些曾经的深厚情谊。


    “曹顒跟着十九阿哥在童学院学习,你可以放下心。曹顒的身体情况,你这几天找太医院擅长保养的太医多给看看。”皇上眼望曹寅鬓边的白发,到底是心软一软。“这次回来北京,多住一些日子,朕老了,以前的老臣们离开朕一半了。”


    曹寅蓦然心生酸涩,这次是同样悲戚人易事变的哀痛:“奴才谢皇上隆恩,奴才在北京多住住。”


    “起来吧,曹寅啊,你的心事太重了。”皇上轻轻的一句,似乎是叹息。曹寅谢恩起身,热泪滚滚。


    皇上和曹寅坐下来叙话,说着说着,两个老人都是情难自禁。


    曹寅是皇上的奶兄弟,青年时代文武双全、博学多能而又风姿英绝,二十多岁时被提拔为御前二等侍卫兼正白旗旗鼓佐领。这是十分荣耀的职务,镶黄、正黄、正白三旗乃皇上亲军,曹寅能任此要职,显然是皇上的特加关照。


    康熙二十三年,曹寅的父亲、时任南京织造的曹玺在任上病逝。皇上南巡到南京,特遣致祭;又命曹寅协理南京织造事务。康熙二十九年,曹寅被提拔为苏州织造;三十一年调南京织造,其所遗苏州织造一缺,由其舅兄李煦接替。


    现在曹寅还是苏州织造,两个女儿都是亲王王妃,儿子直接做了十九阿哥的伴读,宫里还有王氏贵人生的三个皇子阿哥作为利益同盟,皇上对曹家的恩遇,可谓是前所未有。


    曹寅任内连续五次承办皇上南巡接驾大典,所受到的信任与器重超出地方督抚,类比正二品大员。


    可是,他们君臣现在可谓大事成功了,却再也回不到当年,皇上满腔信任地托付江南重任,曹寅一腔孤勇留在江南做皇上的耳目喉鼻。


    皇上在曹寅离开后,去看了看还在午休的熊孩子,抱着他,眯了一会眼睛。


    曹寅慢慢地踱步出来乾清宫,一颗心酸酸苦苦的,复杂难言。


    他是汉人,又是旗人;是奴才,又是官员。满官认他为汉人,汉官认他为满人。他所担任的差事是最能捞钱的肥差,却又为正经科举出身的汉族官员所不齿,也被军功出身的满洲贵族不接受。


    他若是像其他的内务府包衣一样,没有什么文化学识,唯以捞钱为能事倒也罢了,可他偏偏不是。一身好似这冬日里的一片雪花,曹寅也不知道,此次回京是福是祸,他只能不去想,只能选择信任皇上。


    他的心事重重,轿子进来胡同口,听到护卫来报说:“许主事的轿子在前面。”当即从轿子里出来。


    许嘉俊也从轿子里出来。


    两个人见面,好似多年老友一般。


    “许兄,好久不见。”


    “曹兄,好久不见。”


    “许兄这是有事情?”


    “曹兄,我听说夫人有事,请假半天。”


    “许夫人有喜,还没恭喜许主事。哪天有时间,我们聚一聚?”


    “这个自然,曹兄回来北京,我就一直惦记着和你喝一杯。”


    “好,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很和气的样子。


    许嘉俊回来家里,和许夫人嘱咐一番事情,来到汪家,找到已经赋闲在家的汪翰林,两个人在书房坐定,问他:“曹寅进京,怎么说?”


    汪翰林给他泡茶,微微叹息:“昨儿我和皇上回答,很是客观。曹寅的长子做十九阿哥的伴读,我们的事情,和孩子们没有关系。”


    许嘉俊皱眉:“这样是最好。可是曹寅……我和曹寅接触不多,刚又见了一面,印象深刻。”


    “刚在胡同里遇到,一点没有架子。和在江南的时候一样。坐轿出门总是低头看书,从不抬头,表面上,他说是为了避免官民向他行礼,可我认为,这实际上与他的心态大有关联。”


    许嘉俊尽力描述这种说不清的心态:“据说他有一首诗词言到:‘枣梨欢罄头将雪,身世悲深麦亦秋。人群往往避僚友,就中唯感赋登楼。’可见他的内心悲苦。”


    许嘉俊有几分理解,同样的,唯有叹息。


    汪翰林给他倒茶,两个人品着武夷大红袍,一杯茶后,汪翰林面色凝重:“你说的我也有考虑,曹寅有了私心,会牵扯其中……但他不像是能直接做出来……的人。这里面,可能另有隐情,我直觉……”


    四目相对,许嘉俊明白汪翰林的未尽之言:曹寅知道一些事情,而皇上可能对曹寅另有吩咐,皇上不想他们知道。


    曹寅是内务府包衣,说起来这内务府的皇家包衣,也是大清一朝不同于历朝历代的点。他们是一个特殊人群,尤其包衣中的原汉人。而曹寅是其典型代表。


    曹寅的身上充满矛盾。可能他的学富五车,并不是好事吧。他是诗人、戏剧家、藏书家、出版家,他不是一般识几个字混钱日子只想朝上爬的包衣们,他总是想的多,心事重重的,要皇上也不满。


    汪翰林苦笑:“可能我们这一代人,我们上一代人……”都有这样那样的苦闷,出身在明朝,长在清朝,历经改朝换代剃头易服,谁心里不苦?谁不在为这种身份的不确定、灵魂的无归属而悲苦?


    “曹寅活得风光又凄苦,体面又卑微,他也是在夹缝中生存的边缘人,人在江南一腔抱负沉雄朴厚忠心耿耿,……”却无时无刻不透着欲说还休的悲凉。


    而包衣们这样的特殊身份,能依靠的,只有皇上,对比其他人的优势就是一份忠心一份亲近,尤其曹寅对皇上的忠心。思及此,汪翰林眉心间透着担忧,望着许嘉俊的目光询问。


    “为了避嫌,我一直没有和潇然道长联系,和南京方面也没有联系。”


    许嘉俊用目光回答:我见过潇然道长一次,但最近为了避嫌,也一直没有再见面。


    两个人默默地品茶,要见一面潇然道长,可怎么见到才能不引起皇上的猜疑?


    汪家和皇上的关系该怎么处?


    江南人,天下人的未来在哪里?他们如今做的可是尽善尽美?


    《明史》的修撰,该怎么修,能尽可能地保留史实,还能要皇上同意?


    更有如今十九阿哥做的技艺研究,到底会怎么走向?怎么保证十九阿哥的安全无忧?


    ……


    一桩一件,所有的事情压在心头,要他们只能强制冷静下来,慢慢地思考。好一会儿,许嘉俊目光闪动,面容坚定下来,人也放松下来。


    汪翰林知道他要闹大事情,做了安排没有后悔,也没问,两个人继续默默地喝茶。


    端本宫里,曹顒和其他四个哈哈珠子见面,因为端本宫里的轻松环境,格外欢喜。


    乾清宫里,潇洒饱饱的一觉醒来,满心里都是他娘亲的样子,脑袋里想象着娘亲的事情,和皇上一起用完午膳后,眼见雪停了,找到宫里唯一闲着的成年哥哥十四阿哥,带着人去一趟儿童乐园。


    小道士这个时候想要快点建造好,等他找到娘亲,一起住这里。


    儿童乐园里,基本建筑都已经成型,小厮们在扫雪,匠人们都在准备过年前的事项,该收拾好的收拾好,该派人留守的安排人留守。


    小道士来到后,四下转一转,重点去看了研究大机器的院子,发现大机器几次试验用掉的煤炭超过预期,眼望水洗一样的蓝天白云,担心这样下去天空变得和煤炭一样黑,心里记了下来。


    再去他的、师兄的住处看一看,小道士一会儿烦恼怎么见到娘亲,一会儿烦恼他何时能回去南京看师父和狼妈妈,姐姐姨姨们。


    真个是人小心事不小,想七想八的,小大人的样子。


    小大人的孩子又想起来,四嫂上次进宫给他送来好多好吃的,还给他做了一双鞋子,他应该去看看四嫂,决定今天晚上就去。


    “十四哥,去四哥家用晚食哦。”小道士在十四阿哥的怀里,直接提议。


    “为什么去四哥家?”十四阿哥不乐意。


    潇洒开心地显摆:“去看四嫂,四嫂给潇洒做靴子,送吃的哦。”


    十四阿哥一愣神:四嫂这是将十九弟当儿子养不成?十四阿哥笑眯眯地看着穿的圆滚滚的胖弟弟,笑道:“好,我们去见四嫂。”


    “好哦。要给四嫂带礼物哦。去海子钓几条大鱼哦,再去找四哥哦。”


    “好~~我们先去钓鱼。”


    十四阿哥很兴奋,冬天在冰窟窿里钓鱼,十九弟就是会玩,天天喜欢玩各种扮演的四哥都没玩过。


    小道士也兴奋,跟着十四阿哥,带着人一路做马车去结冰的海子,挖冰窟窿钓鱼,晚上要四嫂做鱼汤。


    冬日的太阳稀薄,寒风刺骨,但奇怪的,人在冰面上居然不冷,海子里到处都是滑冰的大小孩子们热闹得很。


    十四阿哥带着弟弟,玩得几乎忘记他们的大事情。


    同时间,四贝勒和十二阿哥在兵部,十二阿哥看完兵部今年的汇报总结,找到四贝勒。


    “四哥,我们要在明年开春给八旗军更换火器,最难的地方在于,八旗军已经没有战斗力,我们可否上奏汗阿玛,对八旗军严加管教?”


    “难。但事情该做。”四贝勒略加思考,“我们一起上一个折子,先将新火器生产的事情确定下来,旧火器的趋向,十二弟也想一想。”


    退下来的旧火器要处置好,最好能换一笔银子来,十二阿哥明白,问道:“那四哥,我们可要和八哥、九哥、十三弟商议一下,看看户部有什么办法?”


    “可行,今晚上都去我府里喝酒。”


    “好嘞。”


    十二阿哥兴冲冲地去户部。


    户部大厅里,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正在和前来闹事的吏部官员对峙,太子、大郡王也在。


    “敢问户部,每年过年该发放的节日费用,今年为何不发?”


    “敢问户部,不光不按时发放银子,还要吾等亲自前来,有何用意?”


    “敢问户部,守着国库银子要吾等在家里喝风饮露,是何用心?”


    “……”


    一人一句,都是在抗议户部越来越抠搜的行为。


    十三阿哥很是自在大方地站着,听着,还很有范儿地挥舞一把扇子扇着小风,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八贝勒和九阿哥也用目光谴责他的“悠闲”的时候,他笑了笑。


    “我们哥仨在户部,一些事情是不用想的了。但我们也不会折腾的要人精穷,失去官家体面。该给的银子,一钱不少。过节费用,保证明天一早就发放,之所以今儿要各位前来,是讨论一番,各位欠的银子,何时归还?”他又笑了笑,还搬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二郎腿一翘,面对一张张面如纸白的脸,笑容越发灿烂。


    “爷知道,大家都不容易,都养着一大家子,这大过年的,不光有朝廷发的二倍俸禄,还有外地进京官员的冰炭孝敬等等,耽误过节费用一天,不着急吧?保洁养廉,这是我们哥仨应该做的事情,我们保证做好,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大厅里气氛死寂,人人面无血色。十三阿哥悠哉地扇着扇子,带起来一阵檀香香风,要十三阿哥的面容看起来更是安详和气豪爽。


    十三阿哥搭起来戏台子,八贝勒和九阿哥那就要唱啊。


    八贝勒温雅地微笑,说道:“诸位都别着急,也不用担心。我们十三爷人比较实在。我们也知道诸位都是朝廷的栋梁,都是最为国家百姓着想的人,都是为了我们大清越来越好嘛,诸位有难处,有意见,都提出来。”


    小厮送上来几杯茶,九阿哥也自个搬来一个椅子一屁股坐下来,右手用碗盖拨着茶叶,瞟着众人一眼,黑胖的脸上洋溢一抹热情的奸笑。


    “诸位,机会难得,该说的就说。请不要含蓄,也不要客气。”


    吏部官员们一时哑口无言,你看我我看你,一群哑巴一般,什么表情的都有。


    三位皇子阿哥用着茶,悠闲地等着,户部两位尚书带着人装柱子,但人在态度就在哇。吏部两位尚书却没来,这些大小官员本身面对皇子阿哥就底气不足,“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心理素质更弱。


    “我欠的五千两银子,明年开春就还。”有了憋不住开了口。


    吏部侍郎叹了口气,揪着白花花的胡子,很是不舍地跟着:“还就还吧……趁着年前还有一点时间,把通州的铺子盘了,保证年前封笔前还清。”其他的人听了,七嘴八舌的,有的要卖园子,有的要卖铺子,叫苦连天的,割肉一样地心疼肉也疼,但都随着开了口,做了保证。只有一个孙主事低头看砖缝,一言不发。九阿哥笑着问:“孙主事,你怎么说?”


    “要咬牙还钱,谁还不起?当初不借,日子也穷不死。”孙主事恶狠狠的,“我就是不服气,请问九阿哥,这贪污受贿的没事,专拿我们这些借钱的开刀,是为何?这是逼着我们都去贪污不成?”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跟上:“我要是有机会出学差,我也不借银子,一个学生的孝敬就有一万两,还用来国库借银子?”


    这就是意有所指了。当下里就有几个出过学差的官员站出来,一撸袖子就要开打。


    “空口白牙血口喷人不成?说我们出学差收了银子,拿出来证据,我自去刑部认罪。没有证据,就闭嘴!要你们还钱,你们叽叽歪歪的事情忒多,要不要我将你们的事情都抖落出来?”


    语气最严厉的,居然是户部尚书王鸿绪,他的口齿利索,一句话将香的臭的都堵住了嘴巴:当官的谁手上干净?而这银子的来来去去的事情,没有户部最知道的了。


    八贝勒安抚道:“一事是一事。贪污受贿的事情不在今天的议题。孙主事,你的意见我们改天聊聊。”


    九阿哥冷笑:“孙主事你别岔开话题,我们这讨论借钱还钱的事情。先把银子还了,说话才硬气。”


    孙主事也冷笑:“九爷说得对,欠钱的人再无赖腰杆子挺不起来。我这就还钱。”说着话,他就从袖筒里掏出来几张银票:“我就知道今天要讨论还钱的事情,这是我借的银子,一文没花,都在这里。”


    众人好奇。


    太子、大郡王坐在一边,一直旁若无人地用茶,眼见如此发展,也是好奇。


    “你不花银子,你借银子做什么?”九阿哥生气了。


    “回九爷,人都借,臣自然也要借,不借白不借不是?”孙主事一句话撅回来。撅的九阿哥一下噎住。可孙主事还有话说:“今儿三位阿哥爷要秉公办事,臣就直言不讳一次,反正臣就这个官位了,也不怕再一次因为忌讳‘明、图’字的,贬官了。”


    因为忌讳“明、图”字的,这是当年明珠和索额图当宰相的时候,遇到下面官员名字里带有这两个字的,就压着不给升官使绊子。名字是人人在意的事情,就好比明珠的儿子纳兰容若曾经的名字因为犯了太子的乳名“保成”的忌讳,改了名字一样。


    这样的事情好做不好说,孙主事此话一出,太子变脸,大郡王也变脸。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孙主事的身上,孙主事面对一道道压迫力极强的目光,面容一肃:“请问九阿哥,十阿哥自己在户部借的银子才还了,却给其他人担保要替人还钱,这催债,到底怎么催法儿?”


    他的话音一落,吏部所有官员的脸色都变了。


    “我们明儿就去找十阿哥拜山头,我们的银子也不用还了。”


    “有皇阿哥担保,就不用还了,我们不服。”


    人群闹腾,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都听到心烦意乱,怒气升腾,却不好此事去找十阿哥对峙,十三阿哥第一个忍不住,大喝一声:“都安静!”一转身,面对王鸿绪:“十阿哥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王尚书说清楚!”


    王鸿绪也怒了,他自己还了钱了,本是“无债一身轻”了,却两次被扒拉出来,他本就因为翰林院修《明史》的事情满心烦闷,此刻直接站出来,对十三阿哥一弯身行礼道:“十阿哥的事情,臣知道。”一转身,对太子和大郡王行礼道:“臣对太子和大郡王有话说,可能在这里说?”


    “爷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大郡王怒。


    “王尚书说吧,孤并无事情不可对人言。”太子心里警惕,却也表态。


    “那好。”王鸿绪又是一行礼,笑容恭敬:“太子殿下您借户部的五十两银子,何时归还?大郡王您借户部的六十万两银子何时归还?”


    乱哄哄的声音一下子都停下来,好似一群叽叽喳喳的喜鹊突然间都被捂住了嘴巴一般,大厅里气氛压抑至极,要人呼吸都觉得困难。


    大郡王眼珠子瞪圆,反应过来今儿过来户部是糟了算计,眼珠子都红了。


    太子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还没想明白:“孤借了户部的银子?何时借的?……八弟、九弟、十三弟,有这个事情吗?”


    户部大厅外头,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十九阿哥遇到,正觉得今天户部好生奇怪,外头院子里一个人没有,正要抬脚进来,听到这么两句,十二阿哥和十四阿哥猛地窜开,一人抱着十九弟,一人捂住十九弟的嘴巴,带着人做贼一样地挪步要回去。


    而户部大厅里,王鸿绪今天一改他的文人斯文,对太子和大郡王步步紧逼,脸上的笑容简直就是奸臣的奸笑了:“太子殿下,大郡王,这事情,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都不知道,户部的其他同僚也不知道,四贝勒也不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和大郡王的贴身太监拿着条儿,找到臣,要的银子。太子殿下和大郡王请想一想,这几年,有没有买过庄子、园子、古董字画一类的名贵物件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1 15:46:43~2022-02-23 11:2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ish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大冬天的天冷, 户部大堂的门虚掩着挡着风,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带着十九阿哥的动作没有人注意到,更是心神都被里面的争执吸引了, 也没有人朝门外看。


    都盯着太子看。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不能直视“君”的礼仪了, 打定主意要弄清楚, 是不是太子和大郡王也从户部借了银子,还是一个五十万两!一个六十万两!


    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盯着太子看:太子居然也“借”了银子!


    大郡王也盯着太子看,要看看太子怎么应对, 自己再怎么应对。


    此时的太子,那真是怒了。


    太子经过王鸿绪的提醒,便也记起来了, 他两年前在通州买的一个园子,可不是花了四十多万两银子!可这园子是他的心爱, 花了几万两银子修缮好还没住一次, 如何割舍掉卖掉?太子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忘记的事情, 被当众揭破,更没想到户部催账竟敢催到自己身上, 不由地大怒。但他到底是素有风度涵养, 更知道这样的情况下绝对不能否认,当下满脸通红地站起来,说道:“好……好……我起头儿, 先还这五十万两银子!老八、老九、老十三, 你们接着议,我还要去给皇祖母请安。”


    潇洒就听到这么一句,就没有人说话了, 接着就是脚步声, 老旧的户部大厅门“吱呀”一声, 太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和他大眼瞪小眼。


    潇洒迷糊地瞪大眼睛。接收到两个哥哥强烈暗示的眼神,表示自己不说话,只小耳朵一动一动地听着大厅里的动静,此刻看着太子,更是懵懂:二哥也缺银子哦?可是师父说皇上是财神爷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小孩子的目光太过直白,黑白分明的,水洗葡萄一般的晶莹剔透要人不敢直视,尤其那长长卷翘的眼睫毛刷在小俊脸蛋上,好似会说话一般,大写的“穷”·太子秒懂十九弟的语言,恨不得没有看懂!


    尤其这一伙鬼鬼祟祟的人!


    其中还有两个糟心弟弟!


    十二阿哥和十四阿哥带着十九弟秒转身,一起规规矩矩地给太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声势浩大,声音里那股子“我们刚来,我们什么也没听到”的意味扑面而来,太子气得一张周正的脸紫涨紫涨!


    太子的胸膛剧烈起伏,那气得——十四阿哥还抱着十九弟不好行礼刚好抬头看到,恨不得自己今天没带眼睛来。


    潇洒在十四哥的怀里被抱着,那视线就面对户部大门了,看不到太子他们了,就好奇着急地一扭头,小手拍拍十四阿哥的肩膀:“十四哥,我要下来。”


    十四阿哥哪里敢放他下来?十四阿哥随时做好抱着十九弟跑路的准备!


    太子:“!!”


    太子那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粗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沉默。


    这个时候说他们来找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一起去四贝勒家里喝酒,那不是硬生生地太子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巴?


    可是这里有个小孩子啊,潇洒张口就要回答,不防十二阿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潇洒用目光问十二哥:“还不能说话哦?”


    亲十二哥真要哭了,十四阿哥也要哭了。十九弟养的越来越胖,穿的更圆乎乎的胖,十四阿哥两个胳膊伸直了才能抱住,那可不就没有手去阻止十九弟说话吗?


    幸亏有十二哥!


    十四阿哥和护卫们都心有戚戚焉,都觉得今天十二阿哥的反应超常的满分。十二阿哥给十九弟一个肯定的眼神,腿肚子打战,却是自觉作为哥哥,还是鼓起勇气面对太子的死亡视线。


    太子的目光简直要吃人了!


    这两个弟弟是专门带着十九弟来看他的笑话不成!


    十二阿哥急得话猛地出口:“是来找哥哥们钓鱼的!”


    “大冬天的钓鱼!”太子的脸和声音和西北风一样的冰冷,和屋檐上的冰凌子,屋顶的雪花一样的冷。


    十二阿哥的胆气一弱,强撑着回答:“是钓鱼,不是……我们钓鱼,给哥哥们送来……”


    太子那怒气直接都不掩饰,太子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不管在皇上和兄弟们面前如何的真性情,在外的时候那真是一身大清储君风度尽显,可今儿太子实在是气糊涂了,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鱼那!”


    太子的话音一落,大郡王的声音响起:“既然我们的太子殿下要还钱,本王也还钱,十二弟~十四弟~你们好雅兴,大雪一停就去钓鱼?”


    十二阿哥的额头都要冒汗了,赶紧地,示意抬着鱼桶的护卫们上前来:“太子殿下,大哥,真是去钓鱼。我们哥仨在海子挖冰窟窿钓鱼的,真的,现在海子里还有好多人学我们钓鱼,到处是小帐篷。”


    太子一听,不知道怎么的,更气!


    大郡王的心情更糟糕!


    此时大厅里的人也都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了,一开始众人面对太子拂袖而去的背影面面相觑,又因为王鸿绪一点不害怕,还悠哉地坐下,伸手弹去邻座满人尚书烟锅子飘来的烟灰,而心惊。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一起看向大郡王的时候,门开了,正面面对门的人都看到门口的动静。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看着护卫们用一种慷慨赴死的心情,抬着鱼桶上前,那鱼桶里活蹦乱跳的大小鱼儿挤挤挨挨的,在这大冬天那真是难得的好物儿!一颗着急担忧的心泛起波澜:十九弟果然念着八哥/九哥/十三哥,吃个鱼也想着给送来!


    十三阿哥胸腔火热,瞅着十四弟要逃命的样子,十九弟被捂着嘴巴瞪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那就忍不住了:“太子殿下,大哥,那诗词上不都说‘独钓寒江雪’?这个天气十二哥、十四弟带着十九弟去玩钓鱼正好,你们两个护卫,先送几条鱼到户部小厨房,烧一碗鱼汤我们都暖暖身子。”


    “奴才们遵命。”这些护卫都是八旗子弟或者包衣中的精英,一听十三阿哥的命令,赶紧答应下来。有两个护卫抬着一个鱼桶朝小厨房走去。


    八贝勒对着户部的同僚们笑道:“今儿我们都有口福了,大家都喝一碗鱼汤再回家。”


    “那可不?能吃到我们十九阿哥钓的鱼那真是难得。”九阿哥笑着。户部满人尚书穆和伦吸一口烟袋锅子,吐出来几个火星子,笑得满脸褶子菊花开放:“臣等今儿沾光,跟着三位阿哥爷有了口福。”小老头儿冲着十九阿哥笑得眼睛都看不见:“臣等谢十二爷、十四爷、十九爷。”


    “不谢,不谢……哈哈……”十二阿哥真撑不住了,太子那眼神要杀人,大郡王的眼神要拔刀,十四阿哥倔强的性子此刻也开始害怕起来,那双脚不听自己使唤地朝后退。


    十二阿哥喊一嗓子:“我们还要去给其他哥哥家里送鱼,再会哈!”拉着十四阿哥转头就跑。转眼间,一群人跑得不见了,只有小孩子十九阿哥懵懂的大眼睛好奇的面容,还留在众人的面前似得。


    太子运气运气,裹着一身火焰怒冲冲地离开。


    大郡王冷哼一声,杀气腾腾地看一眼十三阿哥,随着太子离开。


    众人瞧着这两位爷以及太监下人们杀机弥漫的背影,一起运气深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十三阿哥瞄了众人一样,一眯眼笑了笑,摸着下巴猜测道:“他们这是从兵部来的?要去工部找五哥和七哥?”


    却是孙主事接了话,面容很是期待地:“八爷、九爷、十三爷,臣等也在户部凑一碗鱼汤喝,可行?”


    “这感情好。”八贝勒先笑道:“那一桶鱼有十多条,鱼汤管够。”


    九阿哥心思多,刚刚十九弟明显有话说,十二阿哥和十四阿哥所有人都不敢要十九弟说出来,九阿哥小眼睛一转:“我跟去看看,你们多喝一份鱼汤。”说着话,人就转身去了自己的值班房穿上端罩雪地靴等等大衣裳。


    众人齐齐对九阿哥的话愣神,也在琢磨刚刚十九阿哥没说出来的话,八贝勒和一伙人笑:“先进屋子里暖一暖,这天冷的,不穿大衣服真不敢出来。”


    “确实如此。”居然是王鸿绪接话,笑意吟吟的,“诸位同僚,我听说工部有人在做十九阿哥玩的积木游戏,不若我们去找几幅来玩着,正好等着鱼汤出来。”


    “这主意好。高旭,”十三阿哥吩咐自己的小厮,“你带着人去一趟工部,拿两箱子方块来。”


    八贝勒也吩咐自己身边的小厮笑道:“你也走一趟,去和福晋要一把辣子来,冬天里喝着热乎乎才够味道。”


    众人都笑,都说这辣子是好物儿,一开春就普及开来,多种……气氛很是融洽。


    户部外的大街上,因天冷,街上没有几个行人,一街两行合抱粗的大槐树,光秃秃的树枝伸展着,雪花挂在上面,给人一种幽静深远的感觉。十九阿哥一行人一通飞跑,在街头用了一碗热乎乎的杏仁茶,才是有力气说话。


    这个时候已近晚食时间,小贩挑担卖杏仁茶和豆腐浆,两头各备一口大铁锅。下面生煤炉,上面置一筒形圆锅,外面用竹皮包扎隔热,又镶上有花纹的黄铜皮,很是清洁美观,使人一见就有好感。潇洒小道士和小贩夸夸:“干净哦,好看哦。”


    小贩摸出来一颗糖给小公子,听了乐呵呵地笑:“小公子,我们这四九城的小贩,都要将家伙用具收拾干净了好看了才敢出摊。”又问:“小公子,喝这茶,好喝吗?”


    “好喝。谢谢叔叔的糖。”潇洒眼睛亮亮的,一副老饕评价美食的范儿:“杏仁茶是锅里现熬的,又热又稠,里面还有一点桂花。江南没有的味道哦。”


    小摊贩笑,众人都笑。十二阿哥摸摸弟弟的脑袋:“因为杏仁出在北方,而杏仁茶里提味的是那少数几颗苦杏仁。”


    潇洒一副“懂了”地点着小脑袋,众人都是放松地笑。十四阿哥因着刚刚的事情,很是抱歉地和十九弟说道:“今儿不能去四哥家了,我们要将这几桶鱼送给其他哥哥,每一个哥哥家里,最后是二哥家,好不好?”


    “好哦。”


    小道士很是稳得住,哥哥们不说,他也不问,乖乖巧巧的模样,看得哥哥们和侍卫们都是心里暖烘烘的,又是心疼。


    九阿哥找来的时候,恰好他们歇息够了起身要去工部,九阿哥给了杏仁茶的钱,从十四阿哥怀里接过来胖弟弟,和他们笑呵呵地问着钓鱼的具体玩法儿,只字不提刚刚的事情。


    对面一个院子里伴着琴声,传来一段歌词:


    公鸡头,母鸡头,抓住一头说一头。要搅搅得烂烂的,要说说得酸酸的,要扯扯得宽宽的。天上望,满天星。屋里望,点的灯。墙上望,挂的弓。弓上望,落的鹰……


    户部和吏部的人玩着积木拼图,喝着鱼汤,鱼汤里还有畅春园里种的小辣椒,热辣辣的,暖心暖胃通体舒畅。兵部里头自然也是。四贝勒满以为三个弟弟去一趟户部,晚上就一起回家一起用鱼汤,哪知道户部会发生那般事情。


    他也顾不上喝鱼汤了,先派人去宫里请太子出宫,自己骑着两轮车直奔大郡王家里。


    大郡王刚到家进了大门,一见到冰山弟弟那张脸就从漆黑变成煤炭本身。


    “你来送钱的?”大郡王就这一句话,跟谁都欠他几百万似得。


    “大哥,你的六十万两银子花哪里去了?”四贝勒皱眉,“大哥你带兵打仗在外,按道理不应该缺银子花。大哥你先还钱,银子不凑手需要多少兄弟们帮你。”


    大郡王冷哼一声:“是不是考虑太子殿下在宫里你不好直接进去,下了帖子要太子出宫去你家?”


    “……大哥,弟弟们也是关心哥哥们。”四贝勒习惯了大郡王的说话方式,并没有什么情绪,“大哥,这事情闹开了,银子是必然要还的。弟弟估计,明儿汗阿玛就会问起来。”


    听到这话,大郡王那火气就压不住,直冲四贝勒而来:“今儿午膳后我进宫,见到老八老九老十三、礼部的人一起,和汗阿玛说过年的银子费用,老十三就邀请我来户部坐坐,你说,是不是你给老十三出的主意要坑我?”


    大郡王越说越气,眼看就要对四贝勒动手:“老十三没有那个胆气,更不敢算计太子。太子今儿来户部就是看看户部官员,代表皇上来劝告一番大过年的不要催债……”说到这里,大郡王举起来拳头,凶狠地威胁四贝勒:“你说,是不是你们商量好了,要闹大事情?兄弟中就你脾气最拧巴眼里不容沙子!”


    四贝勒眼见大郡王这模样,也生气:“大哥,你们借银子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算计太子和你?”


    大郡王一愣:“难道真的是巧合?还是王鸿绪今天吃了豹子胆?”


    四贝勒也觉得今天的事情太过于巧合,可你要说这是算计好的,又不大可能,谁能想到今儿太子和大郡王会一起去户部?


    思及孙主事和王鸿绪,四贝勒面容一冷:“孙主事的事情,大哥或者应该给一个说法。孙主事是一个好官。至于王鸿绪,大哥你应该问八弟。”


    大郡王那拳头就维持不住了。


    王鸿绪一开始和八贝勒的关系好,应该算是大郡王一方的人。但是大郡王也有道理:“这半年来发生太多事情,你不知道?”现在臣工们对于站队哪个皇子的事情都重新考虑,除了各家皇子们的铁杆外,都在观望,尤其汉家大臣们。


    无他,十九阿哥出现了啊。


    可是说到这里,四贝勒直接生气了:“大哥,你认为此事和十九弟有关?大哥你是不是糊涂了?”


    “我……”大郡王理亏,拳头放下来,干巴巴地解释:“我不是说这事情和十九弟有关,我是说,现在王鸿绪和老八,估计也就一个面子情了,这伙人本来就是油盐不进的骨头硬着又油滑着,现在……”连太子都要不跟了,都变成保皇党或者保护十九阿哥了。


    “你自己有眼,你看不到?”大郡王一瞪眼。


    “弟弟看到。”四贝勒也不示弱:“可是大哥,皇上是皇上,太子殿下本就是太子殿下,皇上是君,太子殿下是半君,臣工们这样做哪里不对?”至于十九弟,人有亲疏远近,他们大都和千年汪家有着各种各样的姻亲关系,亲近十九阿哥不是正常?十九阿哥只是一个孩子,又不用顾忌什么站队问题,多好?


    大郡王一噎。


    “大哥手上没有银子,你先借大哥一点,大哥再凑一凑,尽量在年前还上。”


    四贝勒一噎:他真不知道太子和大郡王怎么会缺银子缺成这样!


    “我会要福晋送银子来,大哥你要抓紧点,这事情不能拖延。”四贝勒留下一句话,不放心地骑车离开。


    大郡王说对了,四贝勒就是顾虑他今晚上要和太子长谈,担心自己进宫不方便,派人去请太子要太子出宫。太子正在毓庆宫发火,听到四贝勒请他出宫,急需要有人说话的他当下就骑车出了宫。


    四福晋派人去给大郡王送去五万两银子,又派人给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各送去五万两银子,面对家里归零的账本轻轻叹气,亲自去小厨房看看今晚的晚食,十九弟一行人刚送来的大鱼宰杀情况,嘱咐一番,心里还是不安生。


    四贝勒和太子在书房里,喝着鱼汤,吃着炖鱼、红烧鱼、煎鱼……的全鱼宴,三杯酒下肚话题打开,四贝勒很容易地劝说太子答应卖了园子:园子的事情已经爆出来,不能留了。太子欠钱的事情爆出来了,太子不还钱,大郡王也不还钱,宗室老臣们更不还钱,这催债的事情就黄了,等之前还钱的臣工们闹起来,比之前没催债的时候还糟糕!重点:今天户部的事情瞒不过皇上,太子抓紧想想怎么应对皇上会有的暴怒,拿出来积极改正的态度才是正理。


    太子胸闷,喝着热辣辣的鱼汤,心口也是辣辣地疼。喝醉的太子晚上住在四贝勒府上,一夜里怎么也睡不着:所有的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恨这些人凡事都盯着他!王鸿绪不就是仗着大郡王和八贝勒的势,才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地不留余地,毫无人臣之礼?而自己夹在皇上和群臣之间,是君是臣,也不是君不是臣的,但凡稍有不是就被放大一百倍,皇上训斥,群臣失望,大郡王那一伙人还会群起而攻之。


    太子在被子里翻个身,恨恨地想着:我这个虚名儿太子当得,实在是无趣。


    一夜里翻来覆去的,光听着更夫打更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自鸣钟响了五下,太子睡眼惺忪地勉强爬起来,胡乱洗漱了,见四贝勒前来请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睁开,轻轻一叹:“我要赶早去给皇上请安。你抓紧时间去见老十三,告诉他我们昨晚的议事,从孤这里起,不管是谁凡是欠银子的一个不饶,到一月底清完,看那些杂种们怎么说!”说着话,他早膳也不吃,带着毓庆宫侍卫太监骑车一路进宫,得知皇上还没起,去毓庆宫里眯了一会眼睛,赶紧又来乾清宫等着。


    此时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皇宫里头,各宫的太监管事们都在指挥着小太监在清扫庭院。有的擦窗户,有的熄灭屋檐下的宫灯。乾清宫里也是,领头的宫人是梁九功的干儿子。太子进来偏殿暖阁里,皇上盘坐在炕上。下边阿灵阿、马齐、张廷玉依次站着,再下边有一个跪着的官员正在回话,他默默打千儿行礼,站在一边。


    “拨了十万石粮食去赈灾,只有两万石进了灾民的口……”皇上没有理会太子,那张龙脸阴沉沉的,面对三个值早班的南书房大臣叹气道:“贪墨之风如此横行,百姓何以为生?还有半个月就是过年了。”


    阿灵阿、马齐、张廷玉说了什么,太子听到,又没有听到,早膳没吃,肚子里此刻饿得慌,好似专门要他感受一下灾民的饥饿一般。


    今年的冬天很冷,一般不下雪的南方也下来大雪,苏北一带不少房屋都叫大雪压塌了,庄稼也冻坏了,偏偏还大雪封路,好不容易运进去的粮食,居然被一层层贪污的,只剩下两万石,这大过年的,老百姓的这个年该怎么过?


    皇上吩咐今天的早朝免了,叫来相关的官员专心处理这个事,墙上的鎏金珐琅小鸭子自鸣钟一下一下地走着,太子就感觉他的肚子更饿,耳朵不听使唤,鼻子闻着香炉里的龙涎香,身体轻飘飘的好似要升仙一般。


    乾清门门口,赶早来上朝的一波官员们有的进来参与议事,有的回去衙门,有的回家……王鸿绪和许嘉俊一个眼神,简单如常地寒暄两句话,抬脚跟着小太监进去乾清宫。


    孙主事是一个主事,日常和许嘉俊这位工部主事也有点交情,笑着问道:“不知许主事可有借银子?”


    许嘉俊笑容儒雅清隽:“当然有借。”


    他们身边另外一个主事听了,无奈地笑:“我也借了。许主事你是不用愁还银子的事情,可否请你帮个忙?我这里有一副唐伯虎的画,八折给你。”


    孙主事指着他笑道:“你这银子花哪里去了?”


    “哎哎,男人嘛。”这位主事又是得意又是后悔的样子,许嘉俊笑着答应道:“我要先看画儿。晚上我在留仙居请客,诸位同僚谁来帮忙鉴赏一二?”


    “我还能坑你不成?”那位主事不乐意,但其他的同僚们有的答应去赴宴,有的笑话这位主事:“你不就会坑我们?你买字画的眼光真不行!”


    众人闹着,工部尚书阿山和李喻之对视一眼,笑了笑就离开。一行人慢悠悠地踱步出宫,林御史找个机会,凑到李喻之身边,笑着问道:“听闻李尚书精通金石考古,我刚得了一枚西汉碑版,李尚书可有兴趣一观?”


    李尚书笑骂道:“厚脸皮的小子,这是要换银子了,才想到我不是?”


    众人都笑,林御史脸皮厚,这段时间各家因为还银子的事情,变卖古董字画园子铺子的,那真是什么笑话都有,他这点事情不是事。


    太子和大郡王昨天在户部的事情私底下传开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提一个字,各家顾着各家忙着擦屁股的时候,不少平时不好见面相交的官员们都趁着这个机会交流交流。


    汪翰林虽然赋闲在家,但他家学渊源,人品贵重,于鉴赏方面格外值得信赖,很多人下帖子邀请他去参加宴会。


    汪夫人去看望许夫人,两个人交谈一番,回来后汪夫人找到汪翰林,将目前的情势告诉他,汪翰林就明白了,许嘉俊和几个人安排的事情,因为太子和大郡王一起去户部,闹得比预期中大的多多,好似老天爷专门帮忙似得。


    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为夫今天要进宫一趟去看看阿哥,夫人有需要一起带上的吗?”


    汪夫人乐了:“可巧了,昨儿许家两位姑娘送来两套衣服鞋子,我这里也有衣服和吃食,还有一些玩具。爷什么时候进宫?我再去检查一遍衣服,有几样吃食需要现做。”


    “不着急,夫人慢慢准备。为夫带着孩子们去海子钓鱼去。”


    “等等,我给你准备大衣服,大冷的天,你这个岁数了不是年轻人。”


    “……有劳夫人。”


    汪翰林去钓鱼,眼见很多一早来护地方的人,都是四九城有名的钓鱼爱好者,都说十九阿哥发明的这个玩法真好,冬天钓鱼才是真爱钓鱼的人,没错儿!


    汪翰林迎着太阳笑了笑。


    潇洒小道士一觉醒来,太阳老高了,红红的太阳光落在昨天的雪人上,金灿灿的璀璨。他从窗户里朝外看,自觉自己和这太阳、雪花一般好看,美美地在床上翻个身睡个开心的回笼觉。


    到他屁股晒着太阳爬起来洗漱穿衣,用完早膳,已经是大上午。听到宫人说汪翰林进宫了,当下就很是欢喜。


    “三舅舅~”小道士窝在舅舅的怀里,眼睛眯眯着,宛若一只懒懒的小猫崽儿。


    汪翰林抱着小外甥掂掂分量,欢喜道:“阿哥长了一点点。”


    “潇洒长高高。”小道士很开心,对比师兄和三舅舅的身高,问道:“潇洒长高哦?”


    “阿哥将来一定长高高。”小外甥的骨骼随了妹妹,修长型的,又是男孩子,将来这身高一定高,身形一定好看。汪翰林抱着他蹲下来,将带来的东西一样样地说清楚。“这是南京寄来的服饰配饰和一些玩具,这是南京腌菜腊肉干菜,这是阿哥的许家姐姐给做的衣服,这是你三舅母和表姐给做的衣服……”


    自从舅甥两个正式见面,汪夫人就不停地给送东西,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小道士如今身上的服饰物件,几乎都是亲人们给做的。但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南京寄来的东西。


    潇洒望着三舅舅的目光带着询问。


    汪翰林笑道:“阿哥的外祖母眼睛花了,不能做针线了,这是阿哥的大舅母、二舅母、表姐表嫂们给做的。这字帖,是阿哥的外祖父准备的。我们阿哥要开始书法启蒙了哦。”


    潇洒一眨眼,看着这些物事,伸手摸摸字帖,好似感受到那独属于南京的冬天的湿冷空气。


    眼睛里蓄满泪水,小道士的脑袋窝到舅舅的肩膀上,不吱声。


    汪翰林心里酸痛,抱着孩子默默地给他顺着后背。


    “外祖父想潇洒哦。外祖母也想潇洒哦?”


    “都想阿哥。舅舅将阿哥的画像给他们寄去,他们看着都很欢喜。”


    “画像”两个字,要小道士愣住。好一会儿,闷闷地说:“三舅舅,我见到娘亲了,皇上有画像。”


    汪翰林沉默。


    小道士吸吸鼻子,忍着没有哭:“潇洒拼了娘亲。三舅舅你来看。”


    “好,三舅舅去看看。”


    舅甥两个去了书房,潇洒拿出来积木拼的人像给三舅舅看,眼里有泪,却是骄傲又显摆:“娘亲美啊。潇洒长得像娘亲。”


    汪翰林看着小孩子拼出来的“母子念书”,“母子吃糖葫芦”……抱着小孩子,静默无言。


    “阿哥长的很像阿哥的母亲,和阿哥的母亲小的时候一模一样。舅舅不是不给阿哥看画像,……”汪翰林无法和孩子说,他要等皇上走出这一步,他才能跟下去。“舅舅也想阿哥的娘亲,阿哥的娘亲过得很好,但她有事情无法亲自照顾阿哥,她很想阿哥。舅舅那里有阿哥的娘亲长大的画像,南京还有阿哥的娘亲小时候的画像,阿哥都会看到。”


    小道士眨眨眼睛,要哭不哭的要人看着心碎。


    “舅舅,……她真的想我吗?”


    “想。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疼阿哥的人。她知道阿哥身边有师父,有师兄,有很多很多亲人照顾,还知道阿哥长的这样好,她很开心。”


    潇洒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张大嘴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要学书法,我要去南京,哇哇——我要去南京——哇哇——”


    小孩子哇哇地哭着,想娘亲,想见娘亲的娘亲,想见娘亲的父亲……汪翰林抱着他,听着他的哭声,感受到小孩子身体哭得身体也在颤抖,狠狠地闭上眼睛。


    汪翰林等小孩子将昨天积压一天的伤心都哭出来,给他擦眼泪,抱着他哄着:“舅舅教阿哥学书法好不好?”


    “好。”奶气的声音里还带有哭意。汪翰林强忍住笑道:“阿哥要好好练习书法哦,人都说字如其人’,阿哥长得这么好看,字儿也一定要好看哦。”


    潇洒:“……她的字也好看?”


    “好看,一手小楷字在江南人人称道。”


    “潇洒会好好练习大字的!”小道士眼里含着眼泪,握紧小拳头,说誓言一般。


    好像想起来什么,望着三舅舅又说一句:“比皇上的字好看!”


    阿哥就是有眼光!对皇家人的字只欣赏四贝勒的汪翰林,用他毕生的定力忍住表情没变化,重重地鼓励道:“阿哥有志气,好,我们先开始学习笔画和书法起源。”


    “好!”


    小道士一挥胳膊,拿出他一岁开始听书学习的劲头,热情饱满地跟着三舅舅学习书法起源和笔画!


    皇上得知汪翰林在给十九阿哥书法启蒙,重点还是汉唐魏晋的王羲之、欧阳珣、颜真卿等人的大楷字,很是生气:皇上喜欢明朝董其昌的书法,不喜欢大唐书法。


    但是皇上今天真的是没有时间亲自来抓人。小道士很孝顺,每次他的姨姨舅母给他送来东西,他都会给皇太后和皇上送一份,此刻皇上打开一个小小的腌菜坛子,鼻端全是南京人最喜欢的雪里蕻腌菜的味道,深呼吸深呼吸,看在南京的老夫人的份上,忍了。


    皇上今儿没有午休,领着大臣们简单地用着八菜一汤,搭配这个肉沫雪里蕻小炒菜,吃的满口香。皇上笑道:“宫里御厨的手艺做的腌菜,宫外头的人都喜欢吃。可这外头的人不知道,宫里头的人都喜欢吃外头的一口味儿。”


    李光地笑道:“皇上,南京汪家的手艺,不是外头一般能吃到的。”


    张廷玉也笑:“昨天错过十九阿哥的鱼汤,今天跟着皇上有了口福。”


    马齐一眯眼:“皇上,这冬天钓鱼,真是乐趣,臣今早出门的时候,见到街坊邻居们好几个都去海子钓鱼。”


    昨天和皇太后、十九阿哥一起用了鱼汤的皇上乐呵呵地笑:“小孩子喜欢吃鱼,要吃海鱼大虾,冬天也要吃鲜鱼……为了一口吃的,净折腾。海子里挖的冰窟窿,都注意着位置没有?”


    鄂伦岱道:“都注意着,礼部派人去圈了位置,杜绝滑冰的人过去。”


    皇上点点头,看一眼太子食不知味的样子,还是不想搭理。


    太子:“……”又饿又困的太子的脾气也上来了,也不想搭理皇上了,夹过来一大筷子肉沫雪里蕻奋力用饭。嗯,南京汪家的独家秘方,果然香得很。


    要说这个世界上,能和皇上闹起来的人,太子绝对算一个。潇洒小道士和皇上闹,那是他的心里,皇上是皇上,他不怕皇上,也就没有顾忌。可是太子和皇上闹,那是因为他的心里,皇上是父亲,作为一个被皇上全心宠爱着长大的太子,太子闹起来脾气,还就不认错了!


    皇上一看太子这个架势,也动了真怒,但皇上到底顾着太子的脸面,忍了。


    一天的议事结束,太子默默行礼就回去毓庆宫休息,留给皇上一个背影。皇上还是只能忍了。到晚上的时候,皇上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大郡王,大郡王就不敢和皇上拧巴,乖乖地跪下来认错,万分诚恳地表达他的忏悔之情。


    “汗阿玛,儿臣错了。儿臣的女儿多啊,儿臣就想着多给她们一些嫁妆傍身。汗阿玛,儿臣错了。汗阿玛,您别生气。”


    皇上那一听更气:“你去户部借银子,给朕的孙女当嫁妆!”皇上气得恨不得一脚踢过去:“你要朕的孙女们怎么花那个银子!”


    大郡王不服气,梗着脖子喊:“汗阿玛,那臣工们都去借银子,儿臣是您的儿子,这大清国都是您老人家的,儿臣怎么不能去借银子?”


    皇上:“!”那真是一脚踹出去!毫不留情的!


    皇上狠狠地训了一顿大郡王,大郡王心里害怕,但大郡王有了弟弟们支持的三十万两银子,不到十天就还上六十万两,跑到太子面前阴阳怪气的一顿嘲笑:“太子殿下,这大清国的人都看着那,都等着你还银子哦。”


    太子冷冷地看他一眼,到太子这个地位,真不喜欢谁,那真不用掩饰,太子不等大郡王反应过来,转身就走,背影英俊尊贵。


    大郡王气得脸孔扭曲变形!


    被刺激到的大郡王恨恨地想着:皇上就是偏心太子。需要发泄的大郡王干脆拉着军队里的同袍也去海子钓鱼。


    太子和皇上闹起来的事儿,前朝的官员们都知道。可他们想劝和一二也不敢,因为他们更知道,有关于太子的任何事情,都是皇上的雷区,千万不能在雷区蹦跶,谁都当自己不知道,都装的很像很像。


    当然,这个事情还波及到后宫,不说惠妃娘娘支持了大郡王十万两银子,四福晋担心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要给大郡王送银子,却又没有银子,提前送银子过去。


    十三阿哥两口子和四贝勒四福晋亲近习惯了,一起过来道谢,还蹭了一顿饭,晚上四福晋留十三福晋说话,四贝勒留十三阿哥说话,感情又亲近一步。


    十四阿哥就不同了:四哥居然给我送银子!十四阿哥掐一下自己的脸,疼的他“嗷”的一声叫出来,才是确认银票是真的。可他怎么也不信四哥能给他送银子。


    十四福晋说:“这是四哥四嫂的心意,我们一起去给四哥四嫂道个谢。”


    十四阿哥看着银票,好似要看出来一朵花来,却是倔强地喊道:“爷缺这五万两银子不成?这估计又是四哥补贴十三哥,顺带上爷,爷稀罕不成?爷不去道谢!”


    说起来,十四阿哥有德妃娘娘的补贴,那日子过的确实不缺银子,比十三阿哥富裕多了。可是这不管怎么说,五万两银票是实打实的啊。十四福晋生气地喊:“那四哥四嫂怎么不给其他人送银子?兄弟多着那,就顺带上您十四爷?爷您不缺这银子,我缺。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哥哥嫂嫂给的银子,我开心!我高兴!”


    十四福晋抢过来银票,扭头就放到自己的私房钱小匣子里。


    十四阿哥傻眼。


    那是五万两银子啊!


    可他不能和自家福晋抢回来啊!


    可他还要给大郡王送银子不是?


    十四阿哥无奈,出来寝室去账房数一数自己的现银,只有三万两,其他的银子都要他拿去和九阿哥做生意去了,都没收回来。他爱面子,也不想去和九阿哥要,只能进宫去找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正是和惠妃结盟,斗争宜妃的时候,自然答应,还问他:“昨儿我问十三阿哥缺银子不?他说不缺,十三阿哥不缺,你怎么缺银子?”


    “我……”十四阿哥不想说四哥给他和十三阿哥银子的事情,憋出来一句:“我的银子给九哥拿去做生意了。”


    德妃娘娘拿银票的手停下来,立马脸色也拉下来:我和宜妃斗,你去跟宜妃的儿子做生意!


    十四阿哥傻眼。


    被亲娘训了一顿,还没有收到银子的十四阿哥,再见到九阿哥,那火气就蹭蹭的:“拿银子来!”九阿哥此时也生气那:“暂时没有银子,帮十弟十万两,又给五哥五万两,没有现银子!”


    “宜妃娘娘也没有银子?五哥要你帮忙?”十四阿哥以为九阿哥故意的。


    “别提了。我刚被我额涅训了一顿,说我居然帮助大哥。”


    十四阿哥:“……”


    九阿哥:“……”


    得嘞,哥俩都是里外不是人的人。互相同情的兄弟两个,只能偷偷摸摸地拿出来几件古董去变卖了,给大郡王送银子。


    太子和皇上闹起来的事情,谁也不敢插言。


    什么小心思都收起来,祈求老天爷保佑他们过一个安生年。


    许嘉俊和汪翰林放了心。汪翰林得知是王鸿绪出的手,和许嘉俊说起来王鸿绪修书中的事情,很是担心:“他怎么会……”他最近在翰林院混的很不好,几乎是人人厌弃,不报复我就不错了,还能合作?


    但见许嘉俊微微一笑:“他之前和八贝勒走的近,这次他以为,是太子的人在打击他。”


    汪翰林:“……”扶额笑。


    有关户部催款的事情,太子和四贝勒商议的决定,十三阿哥和八贝勒、九阿哥合计过后,觉得太过严苛,毕竟有一些清官是真需要银子,才来户部借银子的,不能一概而论。


    八贝勒和九阿哥,十三阿哥找到四贝勒再次合计过后,户部的催债大事暂停,先将那些真需要银子支援的清官们找出来,准备单独处理。


    前朝官员们眼见如此,误以为他们憋着大招,更是小心谨慎地保持安静。


    皇上忙着过年的祭祀宴请等等,又因为太子和他闹起来,也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事情。


    后宫里头,因为大郡王还钱的这个事,四大妃一直闹到皇太后的面前,潇洒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给大郡王送银票,大郡王说他是小孩子,给退了回来。他给太子送银票,太子也说他的银子自己攒好,也给送了回来。


    潇洒问皇太后:“祖母,大哥二哥都不要潇洒的银子。”


    皇太后还在生气:“他们还有点面皮。潇洒乖,自己的银子自己收好,谁也不给,知道吗?”


    “给祖母哦?”小道士不明白,祖母也不给?


    皇太后“噗嗤”笑了,抱着小孩子好一阵亲香:“祖母不要潇洒的银子,祖母有银子。将来啊,祖母的这些东西,都给你五哥和你。”


    “谢谢祖母。”潇洒很开心:“祖母,潇洒的东西也给祖母。祖母,今天我们吃梅花糕哦。舅舅带进宫的。”


    “好,吃梅花糕。”


    梅花糕因其形如梅花而出名,绵软的口感,浓缩的甜香味,老少皆宜,可以说是吃过一次便会回味无穷。宫里也有做,但南京的豆沙梅花糕,豆沙细腻又不是很甜,外皮薄且脆,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皇太后和潇洒小道士用着梅花糕,用完午膳,这几天沉迷书画的小道士,自觉地回来端本宫准备和三舅舅学习,宫人刘二进来说:“阿哥,太子殿下不舒坦,叫了太医。”


    潇洒顿时瞪大眼睛。


    “不舒坦哦?”


    他还不知道宫里人说话的方式,“不舒坦”,那就是病了,“叫了太医”,那就是病的不能瞒着了。


    潇然道长这天下午在宫里,进来书房,和汪翰林一个对视,接过来王嬷嬷手里的大衣服给小孩子套上,口中嘱咐道:“师弟去看看太子殿下,今天不要出宫玩了。”


    “好哦。”


    汪翰林需要和潇然道长谈一谈,但这是宫里,实在不能冒险,当即说道:“我和阿哥一起去看看太子。”


    “舅舅也去。”小道士更开心。


    汪翰林抱着小外甥,几步路到了毓庆宫的正殿,一进来寝室就闻到一股子浓浓的汤药味,床前有伺候的宫人,毓庆宫的几个小阿哥都在,都急哭了却又不敢哭的样子。


    汪翰林给太子和小阿哥们请安,几个小阿哥给十九叔请安。行礼完毕,潇洒趴在床前看着脸色蜡黄蜡黄的太子,小小的惊讶,问弘晳大侄子:“二哥病病哦?”


    太子发着烧,刚吃了药脑袋昏沉沉的犯困,听到他的声音当即眉心一皱:“你们都出去,十九弟出去,我这是风寒,不要传给你们,快出去。”


    潇洒听他语气没有力气,顿时心疼:“二哥痛痛哦。潇洒给你呼呼哦。”鼓着腮帮子给太子吹啊吹。


    太子心里难受,挣扎着睁开眼睛,阻止道:“快出去屋子回去。”


    弘晳忍住眼泪上前一步抱住十九叔,退后几步,距离太子远一点,哭道:“十九叔,阿玛很高兴你来看他,侄子送你回去,好不好?”


    潇洒一眨眼,望着太子说道:“药汁子苦苦二哥不怕,潇洒要找皇上来看二哥哦。”


    屋子里的人都愣住。


    小道士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在一次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见到皇上和太子,就知道皇上和太子在互相生气了。但他师兄说不要管,他也没问。可是现在二哥生病了啊,自己生病的时候,就想要师父师兄等人都在身边,太子生病一定想要皇上。


    可是太子听了这话就着急,担心十九弟去找皇上挨皇上的训斥:“十九弟不要去。”


    弘晳也着急。弘晳担心这样去请皇上,皇上会说太子故意生病拿乔那。弘晳劝阻道:“十九叔,阿玛只是身体不舒服,不用告诉皇上。要皇上担心。”


    汪翰林从弘晳手里接过来小外甥,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对太子说道:“太子殿下请安心养身体,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看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3 11:21:47~2022-02-24 14:5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erish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太子这次病倒了, 真是多重原因,也是积压几年的情绪身体大爆发。


    借银子的事情闹出来,太子要卖园子还钱, 他万分不舍得可也没有办法, 这个园子已经暴露是他的了, 他也不可能再去住了。可他一咬牙要卖了,却因为园子在前朝挂了号,出了名, 一时谁也不敢买。


    可是这朝野上下都盯着太子还银子的事情那,太子着急上火的,没有外人的时候那脸色就更阴沉。


    看在皇上的眼里, 皇上更没有好心情,面对太子也更没有好脸色, 太子就更憋屈, 就更是倔强地不和皇上低头。


    兄弟们帮忙大郡王, 给大郡王送银子,这是情分, 也是表现给皇上看的必然做法。他们当然没有忘记太子这边。


    只是皇子们一开始以为太子要卖园子不缺银子, 后来眼看太子和皇上闹成这样,皇上摆出来一副我就要你自己还银子的架势,谁也不敢和太子套近乎。


    当然, 太子要自己拿出来这五十万两银子, 紧巴巴凑凑,也是可以的。可是太子被这么一番闹腾的,还了银子还是和皇上赌气, 这口气堵在心里, 人就更压抑。


    偏偏又爆发出来一场赈灾贪污案, 皇上一怒之下要严查,这一查就查出来几串子人,其中太子的两个地方官亲信牵连其中,太子自然要保下来。


    这在以前,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可是这次皇上不再任由太子操作,全部一视同仁地按律严办。


    太子的胸口卡着一口气,憋着自己要呼吸不出来:他是太子又如何?如果不能给下面的人带来利益和好处,人家凭什么跟着他?人家给他做事忠心耿耿,出了事了他这个太子一点事情不能做,其他跟着太子的人会怎么想?


    更有大郡王的人在皇上面前嘀嘀咕咕地翻老账,恨不得给他按上一百个罪名才好。皇上却没有表态,太子就更憋屈。


    要说太子也能反击,反击力度还不小,反正也要大郡王一伙在军中朝中折损几个亲信了,可是皇上不作声的态度要太子愈加憋闷。


    太子这次的心思郁结很大,大到他反应好似慢了几拍一般,他都没有和任何人发泄,也没喝醉酒,表现的比正常人还正常。


    挨着过年,各种祭祀宴请几乎天天都有,他是太子,每天的活动都不能缺。皇上年龄大了,他还要代替皇上去郊外的天坛地坛日月坛帝王庙祭祀,沐浴斋戒等等各种流程折腾下来,人累的实在不轻,不知不觉身体更不舒坦,但还是坚持着。


    坚持到昨天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家家户户祭灶,供奉糖瓜、关东糖、麻糖等,祈求灶王爷嘴甜些,上天言好事。皇家也是,仪式更隆重,更繁琐。太子坚持下来后人就感觉到晕乎乎,晚上回来毓庆宫,太子妃伸手一试,额头滚烫的吓人。


    太子还是强撑着,满以为在被子里捂着一夜出出汗就好了,那知道今早一起来,人就烧的受不住了。


    病了的人身体和心理上都特别虚弱,特别日常身体好着情绪憋着轻易不得病的人,一个小小的风寒也比往常重一些。


    潇洒小道士想的很对,病了的太子越发怀念以前父慈子孝的时光,可他的理智还在,知道那都是过去了。


    尤其这大过年的时候,各种重大活动要出席,这是负累,可要是他不出席,外面的人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比如太子失宠了,皇上厌弃太子了。


    更何况,他自己该出席却不出席,谁代替他?这不是凭白地让出来地位吗?


    太子着急之下,哪能安心养身体?


    小道士不知道太子的这些心思,汪翰林抱着他出来太子的毓庆宫,他心里惦记找皇上,可是汪翰林抱着他去乾清宫找皇上,皇上居然不在皇宫。


    他领着五个哈哈珠子,张朝栋一起和舅舅学习一个下午的书画故事,一起去宁寿宫陪着皇太后用晚食,再去乾清宫,皇上还是没回宫。


    第二天上午,小道士早早地爬起来,跟着早进宫的汪翰林再次去看太子,又被太子撵出来。


    同样去看望太子的十五阿哥到十八阿哥,更是被撵出来。


    小道士学着舅舅的话望着太子喊一嗓子:“二哥不用担心,安心养身体哦。”


    一低头,看着跟送出来的侄子们,回忆自己得天花时候的疼痛,又嘱咐弘晳道:“要在外间陪着你阿玛哦,病病要人陪着哦。”看一眼弘晋,又嘱咐道:“弟弟身体弱,要照顾好哦。”


    弘晳一愣,当即答应道:“十九叔叔放心,侄儿一定照顾好阿玛和弟弟。”


    “乖哦。药汁子苦苦,二哥要是不喝药,侄子就不乖哦。要乖又不乖哦。”


    “……侄儿谨记十九叔教诲。”


    潇洒在舅舅的怀里,弘晳今年十三岁个头高,他正好伸手拍拍弘晳的肩膀,安慰道:“不怕哦。”


    弘晳心里一酸,眨眨眼睛:“十九叔叔,侄儿不怕。”


    可是潇洒小道士还是不放心,出来毓庆宫,十八阿哥问他:“马上过年了,元旦那天是大朝会,接着是大宴会,十九弟要给皇上和皇太后准备礼物哦。”


    “礼物都是祖母给准备好哦?”潇洒在宫里送人的礼物,都是皇太后命令宫人给准备的。


    十八阿哥点头,却又摇头:“母妃也帮我准备礼物,可是那都是常规礼物。我们要有自己的礼物,或者献艺表演一类哦。”


    小道士的第一反应:“表演杂耍吗?吞火球?猴子爬杆?”


    “不是……我也不知道。我会给皇上背书。”十八阿哥迷糊,还可以表演这些吗?


    小道士更迷糊,不表演这些表演什么?


    小哥俩你看我,我看你,十七阿哥笑道:“会什么表演什么,十九弟不是在学习书画?”


    十五阿哥看一眼十九弟身边的汪翰林,不管怎么安慰自己是皇子阿哥身份尊贵,也没有用,就是别扭,当即板着脸道:“这些都是小道,重点是学习四书五经。”


    潇洒直接送他一个小鬼脸:“老夫子小老头。”


    十八阿哥也觉得十五哥很奇怪:“我们还没进学,不学四书五经。”


    十五阿哥憋着脸,抬脚离开。


    十六阿哥领着十八阿哥跟着,十七阿哥和十九弟亲亲抱抱,热情地和他们道别:“汪翰林,下次还去你家看书哦。”


    汪翰林笑道:“臣恭迎十七阿哥。”


    汪翰林给他们行礼。抱着十九阿哥去乾清宫找皇上,皇上居然又不在皇宫。小道士很奇怪,问乾清宫的宫人:“皇上去哪里?”


    这要是其他人,可能就有一个“探测帝踪”的嫌疑,可是十九阿哥问的大大方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还是问的乾清宫的宫人。梁九功的干儿子就站出来,笑容灿烂恭敬地回答:“回十九阿哥,皇上去西山大营看望军士。”


    小道士点点头:“那昨天那?”


    “昨天皇上去瀛台,宴请进京的蒙古王公。”


    小道士有模有样地点点头:“谢谢这位哥哥。”弯下小胖腰从荷包里掏出来一个金瓜子递给他。


    梁九功的干儿子叫李德全,当即深深一弯腰行礼双手接了过来,欢喜地唱道:“奴才谢十九阿哥的赏。”


    逗乐的样子要小道士笑的眉眼弯弯:“好好干,有前途哦。”


    一句话说的李德全浑身热血沸腾:“阿哥放心,奴才一定好好干。”


    小道士回来自己的端本宫的书房,派刘二去看太子:“告诉二哥,皇上昨天在瀛台宴请蒙古王公,今天在西山大营看望军士。有空就来看他哦。”


    刘二一愣,笑着答应下来:“奴才遵命,保证一个字不漏。”


    刘二带着几个小太监出去,王嬷嬷送点心上来,目光一闪,问道:“阿哥喜欢刘二?”


    “喜欢。”


    “那阿哥喜欢其他人吗?”


    “都喜欢。”


    “那奴才能问阿哥,为什么喜欢使唤刘二吗?”


    “刘二聪明哦。”十九阿哥潇洒小道士一眨眼,掰着手指头数一数:“高三变不喜欢说话,办事好,留在宫里。贾应选、赵国士聪明又不聪明,负责小厨房……”


    王嬷嬷笑得一脸灿烂:“阿哥说得对。阿哥这样安排非常好。”


    小道士骄傲地一挺胸膛,汪翰林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舅甥两个脱去大衣服,小道士换上居家的虎头鞋,开始他们的活动。


    他和舅舅学习一个下午的琴棋书画启蒙,很是欢喜这新世界一般的知识海洋。


    王嬷嬷将十九阿哥的话告诉端本宫的其他宫人,宫人们也是欢喜:原来十九阿哥不是不喜欢我们,而是“知人善任”!


    毓庆宫里,太子听着刘二说完孩子气满满的安慰话,吩咐大太监给赏银子,问道:“你们主子今天学习可好?”


    刘二面对太子殿下很是恭敬:“回太子殿下,小主子学习书画很好,很喜欢。”


    太子又吩咐他的贴身大太监:“去小库房找几样好东西。”


    “嗻。”


    刘二带着一箱子的好东西,徽墨、端砚、文征明的字,唐伯虎的画……回来端本宫。小道士一看,一脸不舍地,又要刘二跑一趟毓庆宫,将他三舅舅刚送来的老鸭汤,烤鸭子,烧鸡等等,都送一份,再加上他地窖里存着的番茄干,白菜、花菜、辣子、牛肉干等等。


    “告诉太子,好好吃饭哦。吃好饭菜才能和风寒打架哦。”小道士很是不舍得他的粮食。


    “奴才记得。”刘二也不舍得,这可都是十九阿哥的最爱,这牛肉干和奶酪干还是几个出嫁的公主们从蒙古送来的,千里迢迢的,容易吗?


    毓庆宫里,果然太子妃见到这些吃食就乐了,和太子说道:“十九弟就是大方。”


    太子虚弱的脸上也露出来一个笑儿:“别人都喜欢金银珠宝,他就护个食,能要他送来吃的,这次是真大方了。送来了,就吃吧。这几天你们都没有吃好,今天好好吃一顿。”


    太子因为小孩子的关心,心里的郁结少了一点点,和一家人一起用了饭菜,感觉身上也好受一点。


    到了晚食时间,小道士人小记性好,记得太子病了皇太后很担心,穿上大衣服去宁寿宫陪着皇太后用晚食。饭后皇太后给太子念佛经,他出来宁寿宫,再去乾清宫,皇上还是没回宫!


    路上遇到前来寻找他们的汪翰林和潇然道长。汪翰林抱着小外甥,很是担忧地嘱咐道:“舅舅要出宫了。阿哥跟着师兄,去毓庆宫看看太子和小阿哥们,早早休息哦。”


    小道士懂事地点头:“舅舅放心哦。”


    汪翰林不放心,生怕小外甥卷进去太子和皇上之间的争斗,却又不好说什么,捏着他的小鼻子笑道:“和舅舅说‘再会’?”


    “三舅舅再会。”潇洒开心地给三舅舅一个面颊送别吻,软乎乎的,带着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乐得汪翰林瞬间什么烦恼都没有。


    汪翰林出宫去,潇洒看着舅舅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又看看太阳要落山了,拉着师兄小跑着去毓庆宫。


    “弘晳侄子,弘晋侄子。我们来了哦。”他喊两声,人就第一个到了太子寝殿的外间,看到两个大侄子迎出来的身影,很是有模有样地问:“用饭了哦?”


    两个小阿哥给十九叔叔行礼,一起回答:“十九叔叔,我们用饭了。谢谢十九叔关心。”


    “好哦。二哥好哦?”


    弘晳唇角一抿:“阿玛刚用了药,现在好了一些。”


    “撒谎。”潇洒小道士瞪大眼睛,端出来叔叔的范儿,小胖脸板着:“我要去看看二哥。”


    “十九叔,阿玛有吩咐,不要您进去。”弘晳慌张地拦着,急得脸通红,“十九叔,我们一个下午都没进去,阿玛担心我们会被传上风寒。”


    “不会被传风寒。”小道士一个闪身,从两个大侄子中间穿过去,飞到里间。两个小阿哥慌乱地追进来,里间里太子妃正在照顾太子擦脸擦手,没有哭,但身上一股子悲伤的气息,看到十九阿哥进来,吓了一跳。


    “十九弟快回去。”太子妃厉色地呼喊着侍卫们:“抱着十九阿哥回去!”


    这个时代的孩子难养住,风寒对于孩子是一个可怕且无解的病症,一个健壮的侍卫窜出来一把抱住十九阿哥,小道士踢着腿挣扎,口中喊着:“师兄!师兄!”又对侍卫吓唬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打你哦。”


    潇然道长在外间没有进去,从侍卫手里接过来师弟,安抚道:“师兄不能进去,男女有别,记得了?”运起来轻功将两个小阿哥都给飞出来,面对依旧挣扎的师弟说道:“师弟不用担心。太子殿下的身体底子很好。”


    潇洒的动作一顿,师兄说不用担心,那就不用担心。


    他用双手捂住嘴巴冲太子寝室的方向大喊:“二嫂不用担心哦,二哥身体好哦。”


    “好好,二嫂不担心。”太子妃用足力气喊了一嗓子,差点没忍住哭出来,又喊一声:“天要黑了,十九弟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潇洒明天再来哦。二嫂不哭哦。”


    “二嫂不哭。”


    “无量天尊。贫道带着师弟告退。”


    潇然道长抱着师弟,出来毓庆宫,路上遇到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哥四个说几句话,三位哥哥去看望太子,他们回去端本宫。


    太子妃听到宫人通报,瞧着外间的三个孩子,愣愣片刻,一转身,发现太子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太子妃哭道:“爷别担心,潇然道长医术高明,他说不用担心,就是不用担心。”


    太子用尽力气做一个点头的动作:他这么个岁数,一场风寒不是大病,唯一担心的就是能不能早日好起来。潇然道长说能好,他听着也舒坦。


    他只是担心十九弟和孩子们。


    十九弟顽皮,但有潇然道长时刻看着,可以放心。


    太子子嗣不旺,只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弘晳作为长子,自幼受到整个毓庆宫的看重,乃至康熙皇帝的亲自养育,都说他“贤明通达”很有皇太孙的架势。


    可太子知道,弘晳虽然十三岁了,却是天天在宫里读书没有经过一点事情,太子很不放心。


    “要弘晳、弘晋都回去东三所住,和三个叔叔多亲近。”


    “爷?”


    “听爷的。三格格也不要拘束着,送去西三所住,和几个姑姑多接触接触。”


    太子妃一咬牙:“爷放心,我马上去安排。”


    太子闭上眼睛。


    太子这一病,偏又不巧地马上要过年的时候,他最担心的就是,耽误过年的各项事情,尤其除夕元旦祭祀,更担心因为他这个太子越发没有地位,三个孩子在这踩高捧低的宫里受到影响,被人领着偏了性子。


    东三所里,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不管怎么站队,人品都是可以的;西三所里几个公主这些日子慢慢锻炼出来,性情越发大方活泼,多处处对小三格格有好处,将来,总是都要嫁去蒙古的。


    太子默默地想着心事,却也不想见这三个糟心弟弟,再次陷入沉睡。


    太子妃给三个孩子安排好,和三个皇子说几句话,赶在天黑之前都要他们回去休息。


    三个皇阿哥领着三个孩子去东三所和西三所,都给安排好,又不放心他们的十九弟,可他们不好说“太子是风寒,小孩子不能接近”,也不能说“皇上和太子闹着那,你不要参与进去”,再思及这一个年过的,心里头烦闷,干脆聚在十二阿哥这里,一起喝一杯。


    东三所是阿哥所,一个狭窄的小所里住着一个成年成亲的皇阿哥。因为皇上子嗣多,太子的两个儿子也过了五岁,就扩建一个地方,给太子的两个小阿哥住着。只是他们本就住在宫里,日常喜欢和父母住在一起,不乐意住东三所,这次太子不再惯着他们。


    西三所是公主们居住的地方,扩建后四个公主一人一个地方,小三格格被送来,一时没有地方住,就和十三格格住在一起。她以前一直住在毓庆宫,现在太子又病了,乍然来到西三所很是不安,幸好十三格格安慰着,倒也是勉强睡下。


    要说这一个宫里头的,住处最宽敞的,除了皇上的乾清宫,就是十九阿哥的端本宫。端本宫就在毓庆宫的隔壁,和毓庆宫差不大多,因为是小孩子没有成家,那真是宽敞。


    端本宫再隔壁就是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住的撷芳殿,东三所、毓庆宫、端本宫、撷芳殿都在外朝和内宫之间,皇宫的东边,论起来,毓庆宫在明朝乃是太子东宫的住处端敬宫。


    端敬宫、端本宫就差一个字,要不当初太子得知十九阿哥住端本宫,那火气那么大吗?


    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太子反而庆幸十九阿哥和他住得近,他夜里醒来,自觉自己这病可能不能快速好起来了,迷迷糊糊的对守着他的太子妃嘱咐道:“宫里头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去找十九弟,不要找其他人。”


    听得太子妃又哭了一场。


    太子生病的第三天,上午潇洒小道士起来,去给皇太后请安,陪着皇太后一起用午膳,傍晚师兄弟两个再去看望太子,路上遇到同样来看望太子的大郡王、三郡王、四贝勒……十阿哥。


    可是很显然的,太子还是一个也不想见,都撵了出来。


    大郡王心里欢喜于太子的病情,却又因为太子的狗脾气生气:“这脾气,够太子的。”


    三郡王倒是挺理解:“我们去见他,又要行礼又要说话的,他病着本就精力不够……”


    四贝勒眉心紧皱,脸色看着更冰冷。


    五贝勒心里担心,马上就是除夕元旦大祭司,太子的身体能坚持吗?


    七贝勒摸摸十九弟的小脑袋,抱着他喂点心。


    八贝勒端坐思考自己的事情。


    九阿哥心里头不知道什么滋味,想要太子好起来,又不想要太子好起来。


    十阿哥嘟囔一声:“昨天来,不见,今天来,不见。人病了脾气却大了。”


    毓庆宫正殿里一时安静无声,十三格格……十六格格来看望太子,也没见到太子的人,但公主们脾气好,知道病了的人都不喜欢打扰,也没有精力招呼,也来到正殿陪着太子妃说话。


    十三格格问太子妃:“太子妃嫂嫂,二哥用药怎么样?哪个太医给开的方子?”


    太子妃一一回答了:“用药很好,太医院里擅长风寒的太医都来看了,一起给开的方子。”


    一瞬间,皇子公主们都心里明白:太医院不敢担着干系,谁都不能保证太子在除夕前能好起来,都不敢用药,干脆来一个集体方子,到时候皇上和太子找他们,也是一个“法不责众”了。


    潇洒小道士不知道宫里太医们开方子的习惯,眼神懵懂:“很多人一起开方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哦。”


    太子妃勉强笑着点头:“会很快好起来的。”


    潇洒放了心,师兄说太子身体底子好,又有很多太医一起诊治,一定很快好起来的。他用着咸咸的小点心不乐意,自己伸手抓一个甜的,七贝勒阻止道:“吃甜的多了蛀牙。”


    潇洒:“……”


    小道士吓得捂住嘴巴。可他喜欢吃甜的点心,眼巴巴地望着一盘子牛乳菱粉糕、栗子糕、枣泥山药糕……七贝勒受不住这个小眼神,用小银叉子给他叉一块沙琪玛:“只能吃这一块哦。”


    小道士的眼睛落在沙琪玛上,重重点头:“今天只吃这一块沙琪玛。”


    七贝勒:“……”


    十阿哥没忍住喷笑出来:“十九弟说得好,待会儿再吃一块栗子糕,晚上再吃一块枣泥山药糕……”


    潇洒着急地喊:“十哥不能说哦,潇洒的小秘密哦。”


    一屋子的都喷笑出来。


    皇子公主们各自回去各自的住处,不住宫里的要出宫回家去。潇洒小道士回来端本宫,洗漱沐浴泡药浴,潇然道长说他这几天情绪波动大,还带着他念了两刻钟的《道德经》。


    潇洒光溜溜的在被窝里跟着师兄打坐念经,人小腿短还不能盘坐,直接躺坐着。念完经他还问:“不用做蒲团哦?”


    “蒲团、经堂都是形式。重点在于念经。”


    潇洒不大明白,但他喜欢在床上念经:光溜溜的,不穿衣服的舒坦。


    潇然道长瞧着师弟眉眼飞扬的模样,笑出来:“早点睡觉。”


    “好哦。”


    小道士躺好,闭眼就睡着。


    潇然道长给盖好被子,检查好门窗,听到宫人传话,说皇上找他去乾清宫。


    乾清宫里,皇上一身疲惫,身上还有醉酒的酒意,细看之下,平常看不出来表情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焦虑。


    太子去请太医,皇上第一个知道的,可是皇上人不在宫里,皇上正在瀛台宴请蒙古王公和朝鲜、日本等藩国使者,几位皇子阿哥也在这里。


    皇上以为就是一个小风寒,心里着急担忧,却也没怎么担忧。


    皇上派梁九功回来看看,听说用了药睡了,也就放了心。当天晚上皇上回来皇宫,去看望太子一次,那个时候太子睡着了,皇上看了药方问了用药情况,也没唤醒太子。


    马上过年,皇上事情多,太子一病了,皇上的事情更多。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民间的老百姓,赶集逛街猪割年肉的,贴春联买鞭炮开始置办年货,皇上不用忙乎这些,却也一样地忙碌。


    哪知道,太子一下病了三天,而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潇然道长给皇上鞠躬行礼:“无量天尊。贫道见过皇上。”


    “道长无需多礼。”皇上说话没有力气,直接问道:“太子在除夕之前可能好起来?”


    潇然道长一愣。


    皇上一抹脸:“道长有所不知,太子是大清储君。除夕要领着文武大臣去太庙祭祀祖先们,要领着一家人守岁,元旦的大朝会,还有大祭祀,大宴会。”


    “皇上,太子的身体底子好,休养到除夕可以好起来参加祭祀,但可能会好的不利索,需要注意着。”


    皇上明白潇然道长的意思,最好再多休养几天。


    “你们将十九阿哥教养的很好。”皇上轻轻地叹口气,却也没有再多说。


    潇然道长陪着皇上用了一杯茶,起身离开。


    皇上不在宫里,对宫里的情况都知道,十九阿哥一个小孩子,去看太子,陪着皇太后,为了太子几次来找他,在所有人都不敢开口的时候,可能是一个孩子还不知道害怕皇权,可这份赤子之心,皇上看在眼里,还是动容。


    太子一直在休养,前朝后宫都在观望。


    最关心的人反而是大郡王。大郡王府里,八贝勒喝口茶,继续口干舌燥地劝说大郡王:“太子只是风寒,大哥你忍住。你如果去找汗阿玛说你代替太子祭祀,四哥和十三弟他们绝对是站出来强烈反对。”


    大郡王怎么也不甘心,这多好的机会?太子病了,就是他这个长子出头的时候了。


    九阿哥冷笑:“大哥,太子的人,四哥、十三弟他们,包括那些最重视规矩礼仪的汉家大臣们之所以都没动静,那是他们认为除夕之前太子会好起来。我们要一冒头,能被他们喷死。”


    “难道就这样算了?”大郡王吼一嗓子。


    “不这样算了,怎么算?”八贝勒叹气,“我只奇怪,皇上这次居然没有因为太子病了先低头妥协。”


    “可能汗阿玛也认为太子这就是小病那。”九阿哥打小身体好,压根不认为一个风寒能有什么事情。“我要先回去了,我还约了十弟明早去海子钓鱼。”


    九阿哥起身,又说一句:“我发现我们这些日子忽视了十弟,导致他居然又乱花银子,还在户部给人担保还钱,大哥,八哥,你们有空多陪陪十哥。”


    瞧瞧四哥做的事情,平时再冷,真有事的时候就能直接拿出来十五万两银子帮助大哥,四哥可是太子一系的。九阿哥抬脚离开,大郡王和八贝勒互看一眼,八贝勒主动说道:“大哥放心,我会多照顾十弟的。”


    大郡王点点头,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和这些弟弟们相处,难道拉着他们去军营都练一圈?


    皇子们的心事复杂着,大臣们看在眼里,还是保持沉默。


    许嘉俊和汪翰林喝酒,大致明白太子的病情,眉心紧皱:“如果不要太子祭祀,找谁代替都是废太子的信号。皇上不会同意。”


    “皇上和太子还没有和好,这样闹下去,太子的病情很可能不会彻底好。”汪翰林语气谨慎,“过年一开春,十九阿哥要去进学,估计,……”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喝一杯。


    太子生病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事情。满以为皇上会大发作一次太子,太子闹着要催所有人的欠银子,闹得一些清官们也闹起来……甚至会闹到地方上,大郡王和太子直接打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太子生病,皇上和太子闹起来,这是更大的事情。这样一来,十九阿哥开春进学,学习一些技艺折腾大机器,就是小事情了。


    许嘉俊和汪翰林都希望太子和皇上多闹闹,最好将母家被废后的这三年里所有委屈都闹出来!其他大臣们为了各自的目的,自然也有不同的希望。


    事件中心的皇子们更是。


    大郡王紧盯着太子的病情,三郡王紧盯着大郡王的动作,四贝勒担心太子和皇上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宫里的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八阿哥兄弟三个因为各方嘱咐,暂时放下对太子的心结,拿出来友爱兄弟的态度。


    倒是十阿哥因为两个哥哥突然的温柔,吓得脸发白,却又很是感动:八哥和九哥不光没有生气我之前的糊涂事情,还帮我垫了银子,如今还来找我玩。


    十阿哥原本只是最近没银子花没得玩乐无聊才去钓鱼,钓着钓着有了真感情真兴趣,两个哥哥来陪他,他感动之下,自觉技艺不过关很对不起哥哥们,跑到宫里头找到十九弟,问他:“十九弟,这钓鱼有什么特殊方法吗?”


    “为什么别人都钓不到十九弟那天的那么多鱼?”十阿哥很眼馋,他也梦想着有一天钓到多多的鱼,挨家挨户地送礼物。


    小道士眉眼飞扬,笑容顽皮:“十哥,钓鱼是钓鱼,没有方法。钓鱼多少有方法哦。”


    “十哥要的就是钓鱼多少的方法。”十阿哥表示,“十哥就是一个大俗人,不讲究那什么“钓鱼不在于鱼,在于钓……的文人酸气。十哥要吃鱼。”


    “好哦。十哥。”小道士给十哥鼓掌加油,很大方的分享,“要先找地方挖冰窟窿,选好鱼饵,要挖多冰窟窿,挖十个,一次甩十个鱼竿……”


    十阿哥因为十九弟的授业解惑,再次奋斗海子的时候,那就是四九城有名的钓鱼小能手,挨家挨户地送鱼当礼物,宫里的兄弟们也有,和他日常不对付的太子这里也没落下。


    皇上对这个儿子唯一的要求就是作为满蒙联姻使者,皇家和钮钴禄家联姻的娃子,开开心心地做个富贵闲人,好好地活到一百岁。皇上吃着他送来的鱼,很是夸奖道:“老十最近不错,养戏子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十万两银子,亏得你九哥疼你给你垫上。”


    十阿哥乐得合不拢嘴:“汗阿玛放心,儿子一定好好钓鱼,钓鱼比养戏子好玩。开春儿子还要组织钓鱼比赛,还要开铺子卖钓鱼用具,儿子很忙的。”


    “……好,去忙,有需要帮忙的,去礼部找人。钓鱼比赛很好。”


    “儿子谢谢汗阿玛支持。”


    十阿哥干劲十足,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


    皇上笑了笑。


    太子确实在除夕好了起来。皇上在腊月二十八封笔,大清官员们都放假七天。除夕祭祀,太子领着文武大臣在太庙里给祖宗们上香,除夕守岁,领着一伙人兄弟们一直到午夜。


    元旦大朝会三跪九拜的一套流程,也坚持下来了,元旦再次祭祀太庙社稷祖先、功臣们,也坚持下来了。


    反正太子好起来了,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隔岸观火看大戏。


    这些仪式对于大人们来说,非常非常重要,关系到地位身份等等。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过节就代表着可以尽情地吃喝玩乐。


    小道士这几天玩得散了心,太子一好起来他就朝外跑,去舅舅家拜年,去姨姨家拜年,和表哥表弟们去海子滑冰,领着一群侄子侄女们一起去街上看百戏……除夕守岁也是呼呼大睡,吃喝玩乐的还要抽空晒太阳,那真是忙得很。


    端本宫里头,张朝栋回家去和父亲“三只手”一起过年,五个哈哈珠子也回家过节,宫女们轮流回家见见家人,太监们就一起陪着他们的小阿哥一起过年。


    十九阿哥玩起来,那是真会玩儿,带着一大群小伙伴满四九城的逛悠,斗鸡,斗蟋蟀、溜鹰……他压那家那家赢。拎着自己的小鹦鹉去比赛诗歌朗诵,也能获得魁首。


    元月里节日也多得很,整个京城整个皇宫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张灯结彩的。人们走亲访友的,玩牌喝酒以外,积木游戏在四九城风靡开来,不光是趴在地上一起撅着屁股玩积木,更有钓鱼爱好者大过年的也钓鱼。


    等到元宵节来临,皇上有感于这个年发生的事情,感慨颇多,在宴会上和老臣们说道:“你们也回家去过个元宵节。”


    臣工们都笑。


    过年的时候,无论你是几品的官员,春节前大多要忙着送礼和收礼。春节官员之间相互送礼,御史是不管的,合情合理合法的,皇上也参与其中的。皇上要给大臣们送福字,送鹿脯腊肉五谷。


    大臣们那?除了亲友们之间的走动,还有同僚,上下级、同年、同乡……各种聚会送礼活动,更有皇家的活动。集体活动太多太多!


    皇帝的封宝封笔仪式:就是将宝印玺封存起来,官员要参与;祭神祭祖举行宴会:所有官员都要参与;皇帝喜欢写福字赐予大臣,大臣们要排队领福字,再排队谢恩。所有这些活动完成假期里比平时还累。


    可以说,过年这个日子,君臣所有人都累的人仰马翻。


    可是他们心甘情愿啊,你不想累,其他多少人想这样累没有机会啊。


    这是身为君王、大臣才有的殊荣!


    可是君王、大臣也是人啊。


    此刻皇上这句话出来,大臣们都笑着,谢恩答应着。


    元宵节这天晚上,皇上领着一家人在一起过一个小节日,连皇孙们都没要过来,皇家儿媳妇们也在家里不进宫。御花园里摆宴席,各位大小主子们跟前有脸面的管事嬷嬷跟着照顾着,宫灯点燃,火树银花,好不风流华贵。响鞭三声,鼓乐停止,皇上面带笑容款款而来。


    打眼一瞧,御花园分三部分,四大妃领着妃嫔们一块儿,皇子们十多个一块儿,皇太后和公主们一块儿。男子风流倜傥,女子花枝招展,分外和谐,格外雍容,太子打头领着人行礼:“儿臣率皇兄弟们,后宫各位妃母们,谨拜皇上万岁。”


    “起。”皇上笑着,微微弯腰虚扶一把,说道:“今天是家宴,阖家团圆,不用拘束礼节。往年,朕赐宴群臣,他们不能和家人团聚,朕也不能和你们聚一聚,今年这样更好。”


    众人都没有说话。皇太后也只笑着,招呼皇上坐下来用一些饭菜。最近风光的宜妃娘娘却是笑道:“皇上体恤,不但我们,连带外头大臣们的家眷们,也都过一个好节日了。”


    此时清风明月,碧蓝的天空中一轮圆月,膳食摆上来,有五桌,错落地摆放在园子里。皇上一段祝酒词结束,发现熊孩子小十九悄咪咪地从树上跳下来,又来一长段,一直到熊孩子忍不住了着急地看着他,才笑道:“都坐下来用膳吧。”


    潇洒小道士早忍不住了,他就知道皇上要说话很多,故意在树上多玩一会儿,可他下来了皇上又说一大段。


    小道士的眼神落在那大鸡腿上,要不是四贝勒硬按着他,他能一爪子伸过去。


    可是皇上说着用膳,坐下去却不动筷子。


    妃嫔们两桌,皇太后和公主们一桌,皇上和年长的皇子们一桌,年幼的皇子们一桌。所有人就听着皇上和太子说起来“家常”。


    皇上问太子:“今年年前的事情,太子办的很好。户部清查欠款,不光大力支持,还带头还钱,朕心甚慰。”太子说:“都是皇上费心维持,儿臣有何德何能?”


    户部清查欠款,没有太子和大郡王的支持,下面的人怎么会听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三个年轻皇子的?皇上心里都明白着,又看向大郡王说道:“老大也很好,户部交上来明年预算,国库有了银子,可以做很多事情。”


    大郡王正因为太子病好了正闹情绪,此刻听着“也很好……”却只能回答一句:“这是儿臣应该做的。”那脸色就越发地不好。


    皇上又对三郡王、四贝勒说几句,除了皇太后众人都站着,小道士实在忍不住了,大鸡腿的香气一个劲地朝他鼻子里钻,可他也知道应该等长辈先动筷子,当即喊道:“皇上,先用膳。”


    皇上:“……”


    都要等着皇上伸筷子,才跟着用膳的。众人惊奇于十九阿哥的大胆,皇上人生第一次被人这样喊话,皇上看一眼熊孩子,看看众人,笑道:“先用膳。都坐下来吧。”皇上伸筷子,众人开吃,十三阿哥喂着潇洒小道士吃了一碗芝麻元宵,他自己喝了一碗鸡汤一碗鳝粥,终于被允许吃大鸡腿了。双手抱着一个大鸡腿啃得满嘴巴油,吃完一个大鸡腿,十四阿哥用刀切了一个孢子腿,他抓一块到手里,又是吃得欢。


    其他人因为皇上在场,都拘束着,吃的端端正正礼仪满满风度翩翩,只听到杯子筷子的微微一点动静,好嘛,十九阿哥就是能吃的虎虎生风。


    皇太后乐呵:“吃慢点儿,今天的肉管够。”


    皇上也笑,皇上本意是和家人一起过个节日,真不要拘束,可是家里人也和朝臣一样拘束着,除了皇太后,也就十九阿哥这个熊孩子真正以为是和家人过节。


    皇上笑道:“朕这段时间没有检查你们的功课,不知道你们学习怎么样,今晚上猜灯谜,玩诗词,你们几个小的,”皇上的目光落在熊孩子身上,“有什么才艺也表现表现。”


    皇子们都答应着,太子不想争风头,但身为太子要打头开始。大郡王的表情更低落:这些诗词文章一类的,他真不擅长。三郡王摩拳擦掌。四贝勒面无表情……


    十八阿哥扭头喊道:“十九弟,你其他的还没学,学了书画就画画儿。”


    十九阿哥潇洒小道士咽下去嘴里的烤羊肉,转头回答:“我还没吃饱。”


    十八阿哥:“……”


    十七阿哥“噗嗤”笑出来:十九弟真实在。


    其他哥哥们也想笑,皇上也想笑,叮嘱一句:“吃八分饱就够了,夜里不能积食。吃完这快羊肉吃点素菜。”


    潇洒答应一声:“好哦。”手上又要抓过来一个大鸡腿,要眼疾手快的十四阿哥一把拦住,拿过来宫人手上的毛巾给他擦擦嘴巴和手的油,十三阿哥端着一碟子开水白菜,一碗燕窝鸡丝鸽子蛋,一份茄汁花菜:“来,吃这个。”


    潇洒一看不乐意,却只能一口一口地张大嘴巴吃草:“要吃辣子炒的草。”


    “小孩子不能多吃辣子。”十三阿哥喂下一口白菜。


    潇洒:“……”


    他吃的眉眼耷拉、全神贯注。十二阿哥向来不出风头。十三阿哥办差后稳当很多,十四阿哥喜欢兵法武器不喜欢文绉绉的,也不参与。


    其他人都离开桌子去讨好皇上,哥四个都默默地吃着,专心享受美食,突然就听到一声巴掌声,接着就是拳脚声,抬头一看,大郡王和三郡王打起来了。


    潇洒感受到大哥和三哥动作间的那丝杀气,瞪大眼睛。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放下碗筷就去拉架,十八阿哥吓得哇哇大哭,被奶嬷嬷护着站到一边,碗碟声,桌椅碰撞声,哭喊声,席面乱地一片狼藉,御花园里人声鼎沸,劝架的,帮忙的、看热闹的,都有。


    “都住手!”皇上大吼一声:“要这两个畜生打,往死里打!”


    皇上动了真怒,也是真伤心。


    皇上知道他们兄弟之间不和睦,有差事的,没有差事的,差事好的,差事不好的,你一伙的,我一伙的……可皇上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儿子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这样差,真是像仇人那样势如水火一般!


    皇上这一声,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皇上性格强势,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其他人则是越看重的人要求越是严格,宗室勋贵们严于大臣们,皇子们严于宗室勋贵们。打小被这样管束着,别说十八阿哥这样的孩子,就是大郡王至今也怕皇上。眼见皇上震怒,拉架的皇子们站到一边,大郡王和三郡王从地上爬起来,衣带都开了,灰头土脸,脸上紫一片青一片。


    第46章


    大郡王兀自杀气腾腾, 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整整衣带。三郡王环视一圈,尤其亲娘荣妃娘娘的眼泪,蓦地伏地磕头, 嚎啕大哭:“汗阿玛, 儿子和大哥打架, 任凭汗阿玛处置,……只求汗阿玛今日一句明示,儿子怎么包藏祸心了, 儿子的娘怎么就不配戴好宝石了……”说着已哭得倒地不起。


    老大的大心思,老三的小心思,皇上都知道。至于戴红宝石, 绿宝石,自古以来男穿红女穿绿, 妻穿红, 妾穿绿。按照民间道理, 正妻以下都是妾、侍。可是皇家不同,皇子们不管母亲身份是宫女还是皇后, 都有继承权, 这导致皇子们的母亲们的身份也不按照正常来。


    更有一些人说,在皇家一个妃子就是类似民间的正妻了,毕竟是一宫之主了。但皇上正式册封的正妻只有三个, 都去世了。皇上眼望已经跪到在地的妃嫔们, 知道今晚必须给一个说法,略一沉吟:“都起来。——什么身份穿服饰配饰,需要朕和你讲?老大, 你母亲带着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上有红宝石, 是朕特赏的。但这不是你嘲笑弟弟的理由, 你可知错?”


    “儿子不知错!”大郡王已经和八贝勒计议过,三郡王就是要做“河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包藏祸心”,而他们的汗阿玛一定会因为他的直脾气而赞赏。“是三弟诬陷儿子!汗阿玛您刚没听见,儿臣只不过说了一句三弟诗词里的红绿用的不对,他就说儿子看不起他,儿子哪里说错?三弟说儿子今天阴着脸,是不乐意太子好起来,儿子就是不乐意怎么了,儿子和太子关系不好谁不知道?汗阿玛您别瞪着儿臣,您要杀了儿子,儿子也要说一个痛快。这些日子户部催债,儿子都理解,不说普通大臣家里,就是宗室贝勒家里也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下面官员都受到波及,但儿子知道这是大事,儿子大力支持,自己没有银子借兄弟们的银子还上了。可是三弟还在叽叽歪歪,难道借了银子就是一辈子的污名不成?儿子是不懂文墨,但儿子还是能听懂的!”


    皇上的心一沉,这次户部催债,到底还是波及到地方上了,这事情皇上大约知道。因为官员们都是调动的,今天是京官,明天是地方官,可能在做京官的时候借了户部的银子,现在得知户部要催债,自然惊慌。当然,这事情不是大事,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行事有分寸,年前也收手了,还对一些清官特殊照顾给他们过一个好年,人人称赞。皇上再次告诉自己不能阻止户部催债的事情。皇上冷笑一声:“户部清理积弊,乃是朕的意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管谁家鬼哭狼嚎,都是该的,别说哭一场,就是砍几个贪官也是国家大幸!但朕也有话,还了钱,就是好样的,朕说过既往不咎,谁也不许再提。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实心做事不避名声,乃是国家栋梁,胤祉,你素来精通文墨修书懂诗词,今日却大闹御花园,来人!”


    “奴才在。”梁九功眼见皇上脸阴沉的滴水,早吓得脸色白生生的没有血色,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


    *


    这是潇洒小道士第一次见到皇上打人,他知道皇上是坏皇上,杀很多生灵的那一类。可皇上一直都是装着仁慈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皇上的愤怒。


    三郡王被拉去宗人府按着打板子,他没看见。但他知道官府打板子都打的人皮开肉绽的,裤子上都是血迹。


    三郡王的母亲,荣妃娘娘,没有资格佩戴红宝石。


    皇上说,什么身份穿什么,戴什么,有规定。哥哥们的母亲们要戴红宝石,要皇上的特别赏赐,和惠妃娘娘一样。


    他记得,自己的衣服和太子的不一样的。皇上的衣服上龙是五爪,哥哥们衣服的叫蟒,四爪;大臣们的衣服上的补丁也是不一样的,从麒麟、狮子……按顺序来。大臣们,一品戴红宝石顶冠,二品戴红珊瑚顶冠,三品戴蓝宝石……宫里妃嫔们的服饰也是按照这样的等级来?


    潇洒小道士回来端本宫,洗漱沐浴泡药浴完毕的时候,问王嬷嬷:“王嬷嬷,哥哥们的母亲们的衣服首饰,有规定吗?”


    “有。”王嬷嬷细细地说道:“礼制规定,皇后的头饰为明黄色和正红色,头上佩戴凤钿、九尾凤冠。皇贵妃的头饰多为正紫色,可戴七尾凤珠钗。因为紫色是红色的偏色。其他嫔妃头饰多为宝蓝色,可戴五尾凤珠钗。从三品以上的妃嫔头饰只能为偏红色,不能用正红。从七品以上只可以佩戴黄、红、紫、蓝以外的颜色,还必须为偏色,首饰只可戴头花,花的式样也有讲究,五谷花和牡丹花只能皇后和皇贵妃戴……”


    王嬷嬷说的很详细。


    小道士在心里对应一下,所以他的娘亲,身穿柳绿色的旗袍,头上只有一朵牡丹花,是因为品级在从七品以上吗?红色的牡丹花,是皇上特赐的?


    三舅舅给他看的画像里,他的娘亲一身大红襦裙,梳着双鬟髻头戴红宝石的金步摇,聘聘婷婷的走在画儿里,比仙女还好看。


    潇洒第一次没有闭眼就睡觉,他知道师兄可能不会告诉他,他还是问师兄:“师兄,娘亲只戴一朵牡丹花,是因为娘亲嫁给皇上的原因吗?”


    潇然道长心里一叹:“师弟想知道?”


    “要知道。”


    “……是。”


    潇洒那一刻,双手握成拳。


    他的娘亲,一定是不开心的!


    小道士第一次去想这个问题,他的娘亲不喜欢皇上,他的娘亲是不开心的,他的娘亲,嫁给皇上后,就不能穿大红了,不能戴红宝石了。


    甚至不能戴姐姐姨姨们都喜欢的流苏和钿簪钗环。


    只有一朵牡丹花。


    小孩子的眉眼紧绷,唇角紧抿着,寝室里的其他宫人都吓得脸色焦黄。潇然道长示意他们都退出去,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琢磨着语言解释道:“师弟,师兄也不清楚。但当年你的母亲进宫,有太多的原因……师弟长大就知道了。”


    潇洒一头趴到床上,小孩子最不喜欢大人说“你长大就知道了”,潇洒小道士更是。他和师兄生气一会儿,气鼓着脸说道:“潇洒长大了。要知道。师兄,娘亲不开心,潇洒知道。”


    孩子气的话,听得潇然道长心头一震。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活得开心那?可他希望师弟是开心的。


    “师弟的母亲,在生下师弟后,是开心的。师兄记得,师弟的外祖母曾经说过:若不进宫,怎么会和皇上有师弟这个孩子那?师弟的娘亲有了师弟,就是莫大的开心。”


    潇洒的眼泪落在枕头上,他师兄抱着他,当即张大嘴巴“哇哇”地嚎着。


    娘亲不开心,娘亲不喜欢这个皇宫。


    娘亲喜欢潇洒。


    潇洒小道士“哇哇”地哭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他和天底下所有的孩子一样,梦想着父母是在一起的,一人牵着他的一只手,一起逛街一起念书,可皇上不给他的娘亲穿红衣服,不给他的娘亲戴红宝石。娘亲不和皇上住在一起,娘亲一定不喜欢皇上。


    他小孩子的观念里,姐姐姨姨们都爱美美的,皇上不给娘亲爱美,娘亲就不开心不喜欢皇上的。


    他很是愤怒地哭着,一直到哭得累了,实在困极了,哭着睡着了。


    潇然道长看着小孩子的眼泪,去外间的多宝阁上取下来一个竹笛,缓缓地吹奏安眠曲,要师弟可以安心睡眠。


    柔和静谧的曲子,在夜色里回响,温柔纯净,人听着,好似躺在天底下最亲切的母亲的怀抱里,不一会儿,小孩子脸上的那抹愤怒和伤心消失了,变成宁静和安详。


    潇然道长眼见师弟睡熟了,却没有放下心。


    自从进宫来,师弟的情绪起伏加大,大部分是因为母亲的事情模糊着,找不到方向。却也是因为宫里的环境要他不喜欢。小孩子不懂很多事情,但小孩子其实懂得很多大人都忘记的事情,大人长大了,感官都被世俗磨得麻木封闭了,都习以为常了。


    可是小孩子不是。


    师弟更不是。


    师弟的性子骄傲,认为他的母亲也是骄傲的。他的母亲怎么会做一个,连红衣服红宝石都不能穿戴的人?


    潇然道长出来寝室,仰头望向头顶湛蓝的夜空。事实是,他的母亲就是一个低微的贵人,他的母亲也是天底下最骄傲的那个人。这是汪家人心底最深的痛苦,是汪家人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永远恨着皇家。


    是江南人心里永远的一道疤。


    汪家的小小姐,应该十里红妆出嫁,大大方方的做一个正室夫人,怎么能去做一个贵人那?


    前朝皇家为了防止外戚,迎娶小家碧玉,哪个皇帝也不敢要大家闺秀去做一个贵人,游龙戏凤的对象只能是酒家女。


    潇然道长仰望这轮元宵节的浩然之月,无言的询问苍天,师父说“大华夏”,可是谁能告诉他,什么是“大华夏”?他不懂,他也不希望师弟去懂,他只希望师弟开开心心的,不喜欢这个皇宫,那就离开好了。


    汪贵人不能离开,师弟还不能离开吗?


    潇然道长眼底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自以为为了大义隐忍的江南男儿,却使得汪家姑娘进宫做了贵人,脊梁骨都断了,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的那?


    王嬷嬷上前几步,看着这位道长,用传音入密告诉他:“这件事,吾等会汇报给皇上。”


    潇然道长面无表情。


    师弟身边的这些宫人,都是皇上选的,是保护,也是控制。


    明月高悬,一夜无话。昨天晚上过节用膳用得晚,潇洒小道士肚子里都是水,一夜起来两三次,人迷迷糊糊的钻出来被窝伸胳膊,潇然道长抱着他去洗漱间放水,他梦游一般动作着,回来躺到被窝里继续呼哈大睡,睡得小猪崽一般。


    乾清宫,外间墙上的小鸭子珐琅鎏金自鸣钟响了九下,皇上慢慢醒来,这才发觉这都早上九点了,连忙翻身起来,见到新提拔上来的小管事魏珠从外间进来,便问道:“有人请见吗?”


    魏珠笑道:“奴才去瞧三郡王刚回来,见年遐龄大人和孙承运公子在递牌子求见,奴才心里惦记主子爷也没多问。”皇上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人传见,似乎是随口地一问:“你见到三郡王,他说了什么?”


    “奴才去的时候,三郡王正在敷着棒疮药。”魏珠道,“三爷哭着很后悔,说是他糊涂,不该闹得一个节日过得不愉快,更不该气到皇上,要奴才见到皇上劝劝,皇上怎么打罚他都成,不要生气伤身体——别的也没说什么。”


    说话间,小太监领着年遐龄进来。年遐龄出身于江北汉人耕读之家,汉军镶白旗,以笔帖式累官至湖广巡抚,康熙四十三年以从二品湖广巡抚任上致休,是皇上的老臣之一。如今退休在家,反而不见之前的病弱,满脸白胡子,看气色却比皇上还好。年遐龄进来后大礼磕头道:“臣恭请主子爷圣安。”


    “起来吧。”皇上坐在大坑上,接过来奶汤用了一口,笑道:“看你的气色,可是大安了?”


    “大安了,早就想来拜见主子爷,年前得了风寒,耽误了一些日子,叫主子爷惦记着。主子爷赐的金鸡纳霜用了一半,还有一半臣收着那。这药来自海外,珍贵着,臣幸得主子爷的隆恩,熬了过来,不知道怎么感恩主子爷才好。”年遐龄说着话,心有余悸,“臣六十了,托主子爷的洪福,又能多活几年。”


    皇上道:“大安了就好。朕已经派人去找金鸡纳霜的树,以后我们大清,人人都不怕这疟病了。你今儿来的正好,朕正要找你再问问,康熙三十八年巡抚湖广,上折子建议将湖广七府丁银并入田赋征收,你再和朕细细地说一说。”


    “主子爷您要听,臣一定细细地说。这种税收制度很是好用,简化了税收和稽征手续,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或缓和土地兼并,相对减轻农户们的负担……”


    年遐龄和皇了谈了半个多时辰,出来暖阁,小太监领着孙承运进来。


    孙承运进来磕头:“臣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坐着说话。”


    “谢皇上赐座。”


    孙承运坐下来规规矩矩的,皇上打眼细细一瞧,果然生的好面容,瞅着也是好性情的人。


    孙承运的祖父孙得功,本为明朝广宁巡抚王化贞麾下中军游击,西平堡之战,努尔哈赤围攻西平堡,总兵刘渠等人赴援,令孙得功从。刘渠等战死,孙得功暗地投降,回来后到处散播师已薄城的消息,城人惊溃……天命七年,努尔哈赤授孙得功游击,隶汉军正白旗。


    孙承运的父亲孙思克,大名鼎鼎的河西四汉将之一。三藩之乱时,攻克靖远,又率军震慑进犯的游牧部落,参与会攻平凉,功勋卓著。康熙二十二年,出任甘肃提督。康熙三十一年加太子少保、振武将军。康熙三十五年,参加昭莫多之战,击退噶尔丹。康熙三十九年,病逝,追赠太子太保,谥号襄武。


    孙承运作为家里的次子,承袭了父亲孙思克一等男的爵位,身形修长面容清秀,自小读书习武,性情柔和,皇上要给十四格格选一个汉家的未来额驸,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


    汪翰林查访过后,也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虽然汉人根本不认可他还是汉人。可是即使是名义上的满汉联姻,又怎么可能去选一个不在旗的汉家?一个在旗的汉家有大功于大清的,又怎么可能逃脱《贰臣传》那?


    皇上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皇上琢磨一旦大清和准格尔部开战,征西大军的粮草供应,四川、陕西几个临近省份的配合问题,去这几个地方巡抚的合适人选,怎么样更方便地征收税款……一个端本宫的小太监来报。


    沉默地听完十九阿哥的问题,皇上什么话也没有说,挥挥手要小太监退下,好一会儿,皇上起身趿着鞋,站到窗边,望着院子里的红墙黄瓦,出神。


    皇上的眼前又是那身若轻燕的红衣少女娇气瞋痴的面容,轻轻地闭上眼睛。


    其实,他想要宫妃养着十九阿哥的时候,潇然道长反对,说不管谁养着,玉蝶不变……这不光是不想十九阿哥去认其他宫妃做娘,更是觉得,宫妃们不是正室不适合养着十九阿哥吗?


    不管他给予汪贵人怎么样的优待,单住一个宫,佩戴红色的首饰……玉蝶上都只是一个从六品的贵人。汪家的小小姐,应该大大方方的十里红妆头戴凤冠嫁做正室夫人,怎么可以去做一个贵人那?


    汪家小小姐的孩子,应该千宠万宠,金尊玉贵的,娇娇气气的,脊梁骨挺直的,怎么可以是一个贵人的孩子?久久,皇上睁开眼睛,面色哀戚悲伤,心里默默地念着那个名字“孝宸、汪孝宸……”


    皇上如此自责愧疚哀伤的模样,宫人们都担忧又不敢吱声。魏珠赶紧去找到梁九功,梁九功进来,小心翼翼地问:“主子爷,用点早膳?”


    “……用吧。”


    用完早膳,换上大衣裳,待要出门,小太监来报,荣妃求见。


    “宣。”


    “妾给皇上请安。”荣妃蹲身行礼。


    “起吧。”皇上望着荣妃容颜憔悴,眼睛红肿的样子,知道她这次来是为了给老三求情。


    荣妃起身,手里的帕子轻轻擦擦眼泪,哭着道:“昨晚上的一切都是妾的错,是妾妄想不该的不知尊卑。皇上,胤祉他没有其他心思,他心里最是尊重皇上……皇上,他只是想要表现,不是要骂大郡王……”


    荣妃哽咽着,说不下去。


    皇上默不作声。


    老三胤祉有没有其他心思,且不论。这几年,四大妃打理后宫,且都有年长的皇子傍身,这心,都大了。


    打老三胤祉的二十大板,是警告,也是维护太子的地位:这个宫里,不会再有皇后。他的有生之年,四大妃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


    此刻的皇上面对最早陪伴自己的荣妃,有心软,也有无情:“他修书就修书,修书也是功劳一件……荣妃,你比朕还清楚,他这些年都做了哪些事情。他的爵位朕不会动,还是郡王。这些日子,就在家里好生休养仔细反省。”


    荣妃身体一软,跌坐在地,只有一句绝望的:“谢皇上隆恩。”


    五十多岁的荣妃神色恍惚,脚踩棉花地出来乾清宫,就感觉那头顶的天在摇摇欲坠,脚下的地也一晃一晃。


    皇上慢慢踱步,去了毓庆宫。


    太子,昨晚上又叫了太医。


    这要皇上很是忧心。


    皇上到了毓庆宫,太子刚醒来用了一点饭菜,正在喝药。皇上的身影一出现,一屋子的人呼啦啦地行礼,太子也挣扎起身,皇上快速上前一步,按住他:“不要动,汗阿玛来看你,不用行礼。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太子用尽力气笑了一个,“劳汗阿玛担忧,是儿臣的不是。”


    皇上轻轻摇头,待太子一仰脖子喝完药,挥挥手要其他人都退下,目视太子病气中泛黄的面容,问道:“户部的账目,真实情况到底怎么样?”


    太子沉默。


    “朕这几年一直没管,交给你负责,你却去户部借银子。胤礽,朕对你寄予厚望,你是要朕想着你有隋炀帝之心,二代而亡大清吗!”


    皇上的语气之严厉,简直是在挖太子的心。太子在床上跪了下来,颤声道:“汗阿玛养育之恩,教导之情,儿臣永记在心。儿臣有时候犯糊涂,儿臣知道,汗阿玛说儿臣有隋炀帝之心,儿臣万死不敢去想,汗阿玛……”太子悲痛至极,一声呜咽,眼泪鼻涕一起下来,狼狈至极。


    这是自己花费莫大心力养大的孩子!皇上心里痛苦,半响,缓了缓情绪,先安慰道:“是汗阿玛的不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可是你自己想一想,你是太子,这是你能做的事情吗?人都说创业难,守业更难。你要记住这个教训啊。”皇上跌坐在椅子上,面容颓然,老泪纵横。太子惊得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哭道:“汗阿玛,您要保重自己,汗阿玛,儿臣知错了,汗阿玛……”


    *


    皇上缓了缓情绪,一通发作没有缓和心里的担忧,反而越发压抑。皇上掏出来手帕自己擦擦眼泪,道:“三十多个皇子公主,朕最疼爱你……你的病情,汗阿玛大体明白。之前还没有好利索,过年一番劳累,昨晚上受了惊吓又惊了风……魏珠进来。”


    “奴才在。”魏珠从外间进来,弯腰行礼。


    “去端本宫请潇然道长来一趟。”


    “嗻。”


    魏珠退下,皇上望着太子又说:“宫里的太医们不敢用药,这病一直拖着,越拖越耗身体元气。朕要潇然道长给你开方子,这次好好休养休养。”


    “儿臣谢汗阿玛。”太子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皇上早就知道,他的身体没有好利索吗?


    皇上起身在面盆里绞干一个毛巾,给他擦着脸,叹气道:“朕知道你们都孝顺,都不告诉朕户部的实情,朕又怎么会不明白,如果不是到了很糟的地步,你们兄弟怎么会担着这个刻薄的名声?老四和老十三就罢了,尤其是老八和老九……”


    “朕心里高兴啊。”皇上将毛巾放回面盆里,净了手,面色这才是真正的缓和,“不管你们平时怎么闹,心里还是有这个大清的。”


    “汗阿玛……”太子的眼泪滚滚下来,顺着面颊流淌,这次是愈加的自责难受,“汗阿玛,是儿臣不孝,没给您分忧,还要您老人家操心这些事情……”


    “你好起来,就是给汗阿玛分忧了。”皇上摇头,“催债的事情继续下去,必然波及到地方,地方督抚不比京官好安抚,你心里要有个数。”


    “汗阿玛,儿臣明白。”论政务,几次监国的太子很是熟悉,“山西巡抚苏克济,山东巡抚李树德、江苏巡抚吴存礼……这些地方干系重大,儿臣和四弟谈过,四弟也知道,也嘱咐过八弟、九弟、十三弟,轻易不会动。”


    顿了顿,又说:“儿臣也知道,弟弟们不动,这些人在地方上放肆习惯了,得知京城的消息后也会找机会闹起来。儿臣会嘱咐四弟。”


    “你能想到这点很好。西藏和青海乱了,准格尔部一定会趁机出兵。朕派人过去青海,最多只能安抚一年。一年后大清和准格尔部动兵,国库里必须有银子……海贸出售玻璃等物,可以换回来一批银子,粮草却要我们自己存好,西部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太子默不作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西部动兵,最大的困难就是粮草,要有粮草,更要将粮草运送过去,那样高山峻岭的高原地方,其困难超过想象。而要就近找粮草,必然要依靠山西、四川、陕西几个省份,那这几个省份的巡抚,该怎么调动安排?


    太子随即明白,皇上可能已经有了安排。


    潇然道长来到毓庆宫,小太监进去通报,他进来行礼,抬眼一看太子,心里一惊:太子面容红通通的,看着是红光满面的康健,其实这是大虚之像!


    再一看皇上和太子的表情,都是刚哭过的样子,心里大体明白,上前一步:“太子殿下请躺好,贫道把脉。”


    太子莫名地感受到,十九弟被迫穿成圆滚滚的压力,明明潇然道长语气自然得很,也是奇了怪了。太子躺好,还自觉地盖好被子,伸胳膊给把脉,瞧着潇然道长面容越来越严肃,心里惴惴不安起来:难道风寒加重了不成?


    皇上也提着心:之前的风寒没好利索,再来一次,必然是更难康复的。


    潇然道长把脉,看完太子的脉案,目前用的药方:荆芥、防风、羌活、独活、川芎、柴胡、前胡……加了羚羊角和何首乌、黄连……几味药。


    “皇上,太子殿下,之前的方子很好,都是清热解热毒固本培元的药物。贫道加入的羚羊角、黄连药效好,但都是大寒之物,贫道会再开一道食疗,一天三次,太子殿下注意用着。大约十天可以好利索。在这期间,太子殿下要保持心情愉悦,若有心事不可憋在心里。”


    太子心头猛跳:常言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潇然道长一上来就开黄连,这是要整治他不成?


    潇然道长出去外间开方子,等皇上拿到食疗方子,莫名也觉得,潇然道长在故意整治太子。


    太子手捧着食疗单子,手都在抖:黄连都够苦的了,这食疗方子里居然有苦参!比黄连还苦百倍的中药!


    临近中午,潇然道长开完药方就回去端本宫看着师弟,太医院的两个太医来给太子探脉煎药,面对太子拿出来的药方,拍着大腿叫好,反应过来屋里的奇怪气氛,看着太子生无可恋的虚弱样子,尴尬地,同情地看着太子。


    皇上咳嗽一声:“既然你们都说这方子好,就按照这方子吃着。胤礽,不可耍小儿脾气,病去如抽丝,不可大意。”


    太子神魂出窍的一句:“儿臣遵旨。”


    太子万万没想到,这食疗和药汁子,能苦成这样,喝一口那眼泪就飚出来,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从舌头到嗓子眼都麻木了。等到赴死一般地喝完这两碗黄连,太子两眼发直,就感觉整个人都泡在黄连里,苦的要他魂飞魄散,人生绝望。


    太医喂一颗糖给太子,太子悲愤地发现,他的舌头居然感受不到糖的甜了,苦的失去知觉了要。太医安慰道:“皇上,太子殿下,这方子很好,吃着十天保证太子殿下生龙活虎的。”


    太子白眼一翻,人就晕了过去了。


    长这么大,太子就是得了天花的时候,也没有吃过这么苦的药汁子,更何况这不光是一天三次的药汁子,还有食疗!


    但是皇上看着太子吓晕过去的样子,反而觉得这药方确实好。皇上想起熊孩子刚进宫的时候打了太子一顿,太子气晕的事情——其实皇上也觉得,太子日常鼻孔朝天地端着,晕倒后更顺眼,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因为皇上的态度,太子醒来后简直想逃跑出宫,这太苦了,必杀了他还痛苦。


    可是太子要拒绝用药,太子妃带着三个孩子就对着他一起哭,太子气得直喘气还不能动手打哪一个,嘴唇抖动几下,瞧着太医端来晚上的药汁子和食疗汤,就感觉那呼吸中都是无边苦涩,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醒来后就要喝药,逃避是逃避不了的!


    再次喝完药,太子两眼紧闭人已经魂不附体了,就听着身边一个小恶魔的声音说道:“哇,二哥这样好可爱。”太子两腿一蹬,又晕了。


    潇洒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好奇地摸摸太子的脸,是真的太子哦,不是假的。潇洒小道士惊呼一声:“二嫂,二哥好脆弱。西子捧心啊?”


    太子妃忍笑忍得肚子疼,面部肌肉极度扭曲。


    太子病了,宫里头,荣妃也病倒了,惠妃和德妃也喊了太医,风头最盛的宜妃都焉巴下来了,整个后宫的气氛压抑消沉,都叫昨晚上皇上那番话,给三郡王的那顿打,打击的意志全无。


    ——满以为跟着皇上这么多年了,都做祖母的人了,都是四大妃了,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训斥痴心妄想,不该肖想穿戴红宝石,还有什么面子里子出去见人?躺着去见三位皇后娘娘,伺候皇后娘娘吧,哪还有脸打理后宫宫务?


    皇子阿哥和皇家福晋们都进宫探望,潇洒小道士也去挨个探望一番,最后去陪着皇太后用晚食,散步的时候他小小的孩子,也是“抗议”的:小胖脸板着学着大人生气愤怒的样子,气鼓鼓着脸颊,眉眼横着,跟要和谁打架一般。


    皇太后乐呵:“胤禝啊,你在想什么?”


    “想娘亲。坏皇上。”


    “是不是想你娘亲住在什么地方,日常穿什么?戴什么?”


    小道士果然气不过:“祖母,哥哥们的母亲住的地方拥挤哦,好多人住在一起,祖母,潇洒的娘亲也住这样拥挤吗?祖母,潇洒的娘亲不能穿大红,不能戴红宝石吗?”


    潇洒小道士替他的娘亲愤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都是火焰在熊熊燃烧。


    皇太后伸手摩挲孩子的胖嘟嘟的小俊脸蛋儿,慈爱地笑了笑。


    其他人面对皇权至高无上,都是屈服的,委屈却又只能流泪的,面前的小孩子是怒的小眉毛都一根根地竖起来,要和皇上打架的强硬姿态。


    皇太后牵着小孩子的手,指着一株老梅给他看:“胤禝看这花儿,好看吗?”


    “好看。”


    “你哥哥们的母亲们屋子里的盆景儿,好看吗?”


    “不好看。”


    “好看的花儿人人喜欢看。可是更有很多人,就喜欢养着这花儿,各种修剪并引以为傲。要修剪出来的花儿自己也认为,自己比天生天长的好看。可是啊,总有几朵花儿是不一样的,不管她们被怎么修剪,她们的根骨里都是骄傲的。”皇太后的眼前,好似这盛开的红梅花变成当年汪家的小小姐,火红火红的耀眼炫目,低头对着小孙儿笑道:“不能穿大红,不能戴红宝石,是委屈了我们胤禝的娘亲,可是啊,这个世上,谁又能要胤禝的娘亲委屈自己那?我们的小胤禝的娘亲啊,骄傲着,是委屈,也不委屈。”


    皇太后的话苍老沙哑,掷地有声。


    可是这个岁数的小孩子是不能理解的。


    “祖母,道理不对。不能穿戴就是不能穿戴。”小孩子的眼里,世界就是如此的简单,黑白二色泾渭分明。


    皇太后大笑出来:“好~~祖母知道了。等我们的小胤禝将来有了功劳,也给亲娘赚来大红袍子和红宝石穿戴。”铁帽子王的娘亲封一个皇贵妃,特赐明黄正好袍服和凤冠东珠红宝石,不是不可以。皇太后面对小孩子懵懂的大眼睛,鼓励道:“胤禝有没有信心?”


    “有!”潇洒小道士昂首挺胸,面容肃穆誓言一般:“祖母,潇洒给娘亲穿大红,戴红宝石。祖母,潇洒要打败坏皇上保护娘亲。”!!!


    要不说儿子天生就是父亲的敌人吗?皇太后笑哈哈的一点不心疼皇上:“好!祖母的小胤禝就是有志气!”


    “潇洒有志气。打败坏皇上。”


    “对,有志气。”


    “可是祖母,娘亲不开心。祖母,娘亲一定不喜欢坏皇上,潇洒也不要喜欢坏皇上。”


    “……胤禝的娘亲,有了胤禝,就是开心的,感激皇上的。皇上是胤禝的父亲哦。”


    “……”小小的孩子沉默一会儿,想出来一个解决的好办法,睁着眼睛仰着脑袋看着皇太后,纯净无暇的瞳孔里映照出皇太后的小人影儿,奶声奶气的清脆清晰:“祖母,皇上是皇上,爹是爹,不一样。”


    “祖母,皇上是皇上,爹是爹,不一样。”皇太后愣了一下,偷听的皇上怔了一瞬。


    皇太后摸摸孩子的小脑袋,目光温柔:“祖母这里有一只好羊,我们去杀了烤全羊,好不好?”


    “好哦。”


    小道士欢呼着跟着皇太后去烤羊做宵夜,心思转移,也没发现皇上在周围。皇上望着那对老少的身影,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却又没有奈何。


    皇太后不是他的亲娘,如今也胜似亲娘了,是他唯一的长辈了,他尊重又孝顺。对于熊孩子,更是愧疚疼爱居多,真不能冲出去打一顿屁股。


    愤怒的皇上甚至以为,这是潇然道长或者汪翰林和小孩子说了什么。可是等到皇上回来自己的乾清宫,冷静下来:潇然道长或者汪翰林不会和小孩子说这些。


    十九阿哥天生的骄傲,和太子被尊养出来的骄傲不同,被扔到荒山野岭他也是自豪不凡的。他自己是如此,就认为他娘亲也是如此的,他自己不能吃亏受委屈,他娘亲那也是要活得潇洒恣意的,怎么能被规定不能穿大红不能戴红宝石那?


    姐姐姨姨们,女子们,都喜欢穿戴打扮的美美的,他的娘亲不能爱美,那自然不开心的,自然是不喜欢皇上的。


    皇上无奈地摇头苦笑。庆幸熊孩子只是喜欢护食吃肉吃大鸡腿,对权势地位穿戴方面没有追求。不过皇上也明白,熊孩子心里头没有世俗的野心不假,却也是目无下尘的:他尊重人,是他的态度,但谁要是敢欺负他,使唤他,他立马翻脸。


    皇上自觉对熊孩子的心理很是明白着,又是生气,又是骄傲。


    因为宫里头躺下的人太多,潇洒小道士这一天没有出宫,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用早膳,跟着十五阿哥……十八阿哥,十三格格……十六格格一起出宫去看望三郡王。


    被打了一顿,还被软禁的三郡王趴在床上,头耷拉着,面容绝望哀伤,是真的绝望。


    三郡王一直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是不一样的。


    大哥有功劳册封郡王,他没有军功也被册封郡王。


    大哥的母家半废了,太子的母家反而是拖累了。他的母亲是四大妃之一,母家没有出彩可也没有过错。


    他的妻子出身四大开国名将之一的董鄂家,董鄂家和钮钴禄家几乎是并列的实力和名声。


    太子没有嫡子,他有嫡子,比大哥的嫡子更康健。


    除去太子和大哥,不就是他了吗?


    就算他不起来这些小心思,他这些年也算是太子党了,从来没有为难过太子什么,将来一个亲王是应该的吧,母亲戴一个红宝石而已,皇上连这点面子也不给他?


    ……


    三郡王想不通。


    大哥是武将,再怎么争斗也和皇位无缘,他学文,正是治理国家的人,这些年孝顺皇上,友爱兄弟,辛辛苦苦地修书,拢着文人们的心……他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屁股上的伤势并不重,但到底是不方便的,出了血,抹上药,动一下还是疼的他眼泪花花龇牙咧嘴的。


    可这身体上的伤势倒是其次。


    一个皇子阿哥被按着打板子,这份儿丢人,要三郡王一想起来就羞怒的能去跳河,心理上的创伤严重得很。


    十五阿哥领着四个弟弟来到三郡王府上,下人去通报,三福晋带着人迎接出来,潇洒一头冲到三嫂怀里:“三嫂,我们来看三哥哦。三嫂,三哥痛痛啊?”


    三福晋昨天哭了半夜,今天又守着半天,精神萎靡,因为小孩子关心的样子心里一酸:“谢谢五位弟弟,十九弟,你三哥的伤势还好,刚用了药,在床上趴着。”


    毕竟是皇子阿哥,谁也不敢下重手。可是皇上震怒的时候,谁也不敢明晃晃地放水,打的伤势不重又看起来重,看起来血肉模糊的。府里的侍妾们避开,三福晋领着五个弟弟四个妹妹进来后院,潇洒一眼看着床上隆起的大包。


    大包里传出来三郡王嘶哑的声音:“都看到了,快回去。”


    这又要被撵走?


    十五阿哥、十三格格隐约明白三郡王是羞怒的不想见人,小的皇子公主们都不明白啊,潇洒上前一步扒开三哥的被子:“被子里不呼吸哦三哥。”


    小孩子人小手劲儿大,一把拉开露出来头。三郡王气得又一把扯着被子盖上,口中只大喊道:“看完了,十九弟快出去玩。”


    十五阿哥轻轻咳嗽一声,刚要说“我们出去和三嫂说说话……”,就听十九阿哥潇洒小道士大喊一声:“哇!”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亮晶晶的:“三哥这样也更可爱哦。”!!!


    三郡王气得脸通红,嘶吼道:“三哥这是受伤了!”亏的他平时那么疼着熊孩子,听听这话说的“可爱”?!可是潇洒小道士就是理直气壮的:“三哥真可爱,更好看。二哥晕了也更好看哦。”


    三郡王:“!!”


    一屋子都是咳嗽声,都恨不得自己没带耳朵又竖起来耳朵:十九弟快多说说什么情况!


    三郡王也有了兴趣,手扯着被子露出来一张脸问道:“你二哥怎么晕了?”


    “二哥的药苦苦啊,二哥风寒哦。二哥苦的晕了哦。”小孩子眨巴大眼睛,里头都是对他二哥的心疼,有模有样的,一看就是跟皇上学来的!


    三郡王顿时感觉屁股不疼了,心口也不疼了,不敢信地又问:“你二哥又得风寒了?”


    潇洒重重点头:“风寒哦。昨天晚上受了风,又受了惊哦。三哥痛痛哦?”


    “三哥不痛痛。”三郡王那真不感觉到痛了。“三哥这几天不便进宫,十九弟帮忙三哥多去看看荣妃娘娘,好不好?”


    “好哦。三哥安心养伤哦。”


    “三哥安心养伤。三哥谢谢十九弟。等三哥好了,和十九弟一起玩。”三郡王说着话,眼睛湿湿的,真有干脆和十九弟一起玩的架势,反正出力也不讨好。


    可到底三郡王因为五个弟弟、四个妹妹的到来,情绪好了很多。趴在床上,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积木,还将家里两个长大的儿子女儿叫来一起玩着,真有一心休养的架势。


    下午一群人分成两部分,十五阿哥和十三格格要带着弟弟妹妹们回宫,潇洒要去看看舅舅和姨姨,十七阿哥也被带起来心思:“十五哥,十三姐姐,你们先回宫,我和十九弟去汪翰林家里看书,再带着十九弟去我舅舅家里看看。”


    十五阿哥眉心一皱,母家是他最不想提起的事情,尤其当着十九阿哥的面。


    十三格格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奇怪气氛,安排道:“我陪着十七弟和十九弟去舅舅家,十四妹和十五弟带着弟弟妹妹回宫。”


    十三格格已经定了蒙古的亲事,性格也稳重,去大臣家里倒是可以。十四格格和十五阿哥点头,两方人分手。潇洒开心地和十三姐姐显摆:“十三姐姐,舅舅家里好多书哦。姨姨家里好多花哦。”十七阿哥也显摆:“十三姐姐,我舅母做的爆肚可好吃了。”


    十三格格笑:“好,我们都去看看。”


    十三格格领着两个弟弟,在四九城里逛着玩着,去汪翰林家里看书,遇到汪夫人和一群汉家夫人开诗社烤鹿肉,吃了一气。去许主事家里,遇到许夫人口叼要吃南京的蒸儿糕,跟着吃了一气。去十七阿哥的母家陈侍卫的家里,围坐火炉子吃了一锅爆肚。


    十三格格揉着肚子,十七阿哥给十九弟揉着肚子,一起瘫坐在马车里,乐呵呵地笑。


    三个人回宫,将一天买的美食都拿出来,挨个宫里送送,尤其荣妃娘娘的宫里:三哥托付他们多照顾着,小道士当成大事情要给办好。


    后宫里,一天水米没进肚的荣妃娘娘,面对小孩子担心的目光,爬起来,洗了脸,含着眼泪大口地吃着烤白薯、糖葫芦、糖炒栗子……重重地打个饱嗝儿,沉默地抱着怀里的小孩子:“谢谢十九阿哥,十九阿哥是好孩子。”


    潇洒伸小手拍拍荣妃娘娘的后背给她顺气:“谢谢娘娘。娘娘也是好大人哦。”


    “娘娘是好大人……”荣妃娘娘的一颗眼泪滴在小孩子的脖子上,滚烫滚烫,要潇洒也想起来他的娘亲,安安静静地陪着荣妃娘娘。


    乾清宫里,皇上用着孩子们带回来的冻柿子,听说荣妃爬起来了,点点头。


    毓庆宫里,太子用完一串糖葫芦,一份凉拌心里美红萝卜,总算感觉嘴里有点点知觉了,感叹道:“宫里做的再好吃也没有宫外头的味道。”太子妃剥着栗子,闻言笑道:“爷这话对,要不人都说‘隔锅饭香’?”太子转头就吩咐三个孩子道:“明儿你们十九叔出宫玩,你们也跟着。”


    小三格格、弘晳、弘晋默默地看着阿玛,面色为难:阿玛不想吃药要支走他们,他们是孝顺孩子。可是,阿玛该吃药就要吃药啊。


    表情太明显,气得太子一瞪眼:“阿玛还能不按时吃药?出去玩一玩,这么大的人连四九城哪条路都不知道。”吓得三个孩子一缩脖子。


    三郡王府里,从四贝勒到十四阿哥都在,哥几个围着火炉,用着羊肉涮锅子,三郡王趴在床上喝羊汤,热气蒸腾,酒满上,说起来太子吃药的事情,都是面上严肃,一副“病人不该忌讳吃药”的官样子,心里头不知道怎么同情太子。


    好爽有没有!


    好想笑有没有!


    涮一筷子羊肉,蘸着辣子酱,送下肚子,倍儿爽!


    今儿在三郡王家里吃锅子,昨天在大郡王家里吃爆肚,倒也不用担心偏了哪个兄弟。天快黑的时候,兄弟们各回各家,出来三郡王的府门口,这就看出来远近了。


    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跟着四贝勒走,九阿哥和十阿哥跟着八贝勒走。五贝勒和七贝勒结伴回家。十四阿哥一看,自觉自己去哪边都不是,要跟着五贝勒和七贝勒一起。


    五贝勒和四贝勒对视一眼,乐呵呵的笑:四哥有一个闹心的弟弟,我也有一个闹心的弟弟,能怎么办?


    七贝勒不惯着他们,脸一板:“你不跟着你四哥跟着我们?”一转头望向九阿哥:“你五哥喝多了,你来扶着。”


    两个弟弟:“……”


    七贝勒有脚疾,平时沉默着,但他一开口,皇上都很少拒绝。两个弟弟也不敢说不,诺诺地答应一声:“听七哥的。”


    十四阿哥跟着亲四哥走,九阿哥扶着亲五哥,都特别扭,可这到底是哥哥,也真不敢硬撅屁股找打。


    三郡王听说府门口的事情,没有说话。听到下人从宫里出来说了母亲的情况,眼睛红红的。


    三福晋哭道:“爷,您好生养着身体,不管怎么样,身体好是自个儿的。”


    “爷明白,福晋不要害怕。”


    “我怎么能不害怕?昨晚上侍卫抬着爷来家里的时候,一个府的人都吓懵了,以为爷做了什么逆天的糊涂事,一个府都完了。”三福晋这次是真吓到了。“爷,您有想不通的地方,多想想这一个府的人,爷您不顾着我们,我们可怎么办?”


    三郡王默不作声。


    同一时间,许嘉俊和汪翰林在西山潭拓寺喝茶。


    “我听说,太子又病了?”


    “是的。”汪翰林皱眉,太子又病了,皇上一定会主动妥协,找太子谈话,这就和解了?


    许嘉俊微笑:“世事变化,自有安排。”


    “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现在都在八贝勒府上喝酒。上一任云贵总督毓荣的次子蔡珽,你知道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收到他父亲的来信,他们这伙退休的封疆大吏们,会先闹起来。我们不用担心。”


    汪翰林松一口气,却是皱眉:“这些人……”不就是看八贝勒越来越有“贤王”风范,又没有母家妻族依靠的,将来……好把握权利?“八贝勒的脾气已经变了,刚性子出来,这伙人还不死心?


    “已经投资进去那么多了,哪里可能这样容易收手?”许嘉俊一点也不奇怪。


    “王鸿绪那里,不要牵扯太深才好。封疆大吏们,是要,从哪里开始闹……”问题一说出来,汪翰林愣住了。


    “就是你猜的那样。这些人也都欠着户部的银子,不说欠银子吧,反正作为封疆大吏,哪个手里没有几百万两银子?他们更怕户部真要清查贪污。山西巡抚苏克济,山东巡抚李树德、江苏巡抚吴存礼……也都会有动作。”


    汪翰林沉思片刻,眼珠子定定地看着许嘉俊:“他们闹起来,这银子的事情会越闹越大,我们不用担心了。可是你要记得,不要参与进去。许夫人马上要生产,你马上要出海,不能出岔子。”


    许嘉俊怔了怔,好一会儿,点头道:“放心。”


    他们担心十九阿哥的处境,要将事情闹大,要皇上和群臣都没有心思盯着十九阿哥,其中风险很大。


    现在有其他人出手,那就先观望着。


    正月十七的早朝上,司仪大太监宣布退朝的时候,一个中间位置的大臣站出来,高喊道:“皇上,臣有本奏!”


    京城官话里带着浓浓的江北口音,皇上心生不好的预感,却还是道:“奏上来。”


    这名中年官员高举朝笏,高声道:“启奏皇上,臣奏江南织造曹寅。曹寅任职织造,本不为朝廷官员,可也是朝廷官员。曹寅家里在江南铺子园子遍地都是,缘何还欠着户部的银子?户部清查欠款,难道只清查在京的官员?臣等不服!臣等身为京官,本就只能靠着俸禄过活,还要还银子,而他们在地方上油汪汪的滋润着,还不用还银子!皇上,臣等请求户部,秉公办事,不徇私任何一个,不放过任何一个!……”


    乾清门里,就听着这位大臣不停地喊话,皇上的龙脸紧绷着,前面的皇子阿哥、王公大臣们都吓得脸色焦黄:曹寅为什么会欠户部的债?因为皇上南巡花费银子,曹寅替皇上补窟窿了!这伙人,这是喊着要户部催债催到皇上的头上!


    要捅了天!


    作者有话说:


    年遐龄的试验改革,就是雍正后来的大改革摊丁入亩,都是来自明朝的张居正改革。年遐龄就是年羹尧和年贵妃的父亲哈。


    感谢在2022-02-24 18:54:23~2022-02-25 18:4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生一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皇上端坐龙椅, 听着这些话,那张布满核桃皱纹的龙脸居然不再有怒气。


    看得前排站着的皇子王公大臣们连跪地磕头求“皇上息怒”都不敢。


    鸦雀无声。


    那位大臣喊完话,直挺挺地跪着。


    皇上垂下眼皮。这个臣子的排位和品级, 要皇上认出来他, 都察院浙江道督察御史石希贤。


    大清的都察院沿袭明朝, 设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及江西、福建、四川、陕西、云南、河南……湖广、贵州等十三道监察御史共一百多人。


    大清朝廷因为是满汉都御史两个人同任职,这人数更多。


    作为朝廷最高的监察、弹劾及建议机关,都察院纠劾百司, 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奉敕内地, 拊循外地,各专其敕行事。十三道监察御史, 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 或露章面劾, 或封章奉劾……为都察院总宪纲。


    又因为先皇痛恨贪污腐败,又规定:“凡朝廷政事得失, 民生利弊, 以时条上,百官有奸贪污绩,亦得据实纠弹。”使得都察院的权利更大, “左都御史掌察核官常, 参维纲纪。”


    皇上是孝顺皇上,一心要一个好名声。可他也不喜欢被御史们拘束着,废了八旗议政搞南书房, 也能要都察院变成摆设, 反正不能管到他老人家的头上。


    可是此刻, 都察院就能弹劾到他头上了。


    偏偏皇上心底怒气蒸腾,却不能训斥。


    这一训斥,不就是心虚了吗?


    石希贤出身河南道石家,石家是大家族,要不太子妃的娘家选汉姓的时候选了“石”字?可是石希贤日常只希望诗词歌赋的,最是清闲不管事的御史,今天怎么站出来?


    皇上这里正琢磨怎么答复那,都察院又一个人站出来。


    “启奏皇上,臣附议石御史的弹劾。要催债,就要一视同仁。臣知道有官员确实需要帮助缓和一二。但,户部的态度应该拿出来。要天下臣民心服口服才是正理。”


    这位是山西道监察御史宋弼。南宋祥兴二年,大元将军阿里海牙领兵攻打雷州,雷州失守,赵宋皇家十一世孙赵孟庐以身殉国,其弟赵孟廑带领子侄赵由星、赵由膑……六人辗转山东德州宋家道沟落户隐居,为便于埋名隐姓,改姓氏为宋。


    明清两代帝王,都对这家人优渥有加。


    宋弼做了山西道监察御史,和山西官员们亲近着,但并不是这样刚烈的性子,这是被什么人蛊惑了不成?皇上对宋弼的性情还是了解的,一般不掺和事情。


    皇上待要开口,又有一个御史站出来,皇上气到极点反而笑了出来。


    伊尔根觉罗家的阿锡鼐,满军镶黄旗,右佥都满人御史,大郡王先头一个福晋的兄弟。


    “启奏皇上,臣也附议。织造局按道理不算朝廷衙门,却欠着户部的银子,此事南京织造局和苏州织造局必须要拿出来一个说法。”


    皇上深呼吸一口,笑容和气。


    群臣齐齐打个寒战,都想在被皇上雷霆之怒之前掐死阿锡鼐。


    要皇上拿出来一个说法,你咋不上天?不对,你要上天,不要拉着我们啊!!


    “阿锡鼐?”皇上轻唤一声。


    “奴才在。”阿锡鼐答应一句,眨眨眼睛,忠心耿耿的样子浑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皇上脸上的笑容加大,张口就要打这楞奴才的板子!不防大郡王猛地站出来,痛声疾呼道:“汗阿玛请息怒。汗阿玛,阿锡鼐不知道事情,汗阿玛,请给阿锡鼐一个机会将功赎罪。汗阿玛!”


    大郡王跪下来,狠狠地一闭眼,脑袋贴着冰冷的地砖,哭着求情道:“汗阿玛,臣愿意代阿锡鼐受罚。”


    皇上“霍”地站起来,伸手指着大郡王,怒喝一声:“胤禔!”


    “汗阿玛!”


    四贝勒大呼一声,跟着跪了下来。


    后面的弟弟们一看,呼啦啦地跟着跪着,一起给大郡王求情:“汗阿玛请息怒,汗阿玛,阿锡鼐知错了,汗阿玛您要他顶罪立功,汗阿玛!”


    皇上气得那手一直抖。


    这就是皇上强势脾气的一个特色地方,他生气,就喜欢拿相对亲近的人出气,阿锡鼐那绝对比石希贤和宋弼亲近啊。皇上一看阿锡鼐愣头愣脑的样子,就要狠狠地打一顿板子出气!


    可是眼前儿子们都跪下来求情,皇上怒到极点了,大吼一声:“一人五大板子,给朕打!”


    司仪太监一声尖锐的“退朝”,皇上的人已经出去乾清门,只余下龙袍滚滚而去的滔天怒火。


    群臣那句“恭送皇上”喊得比哭的还难听。


    皇子们一人五大板子,他们情愿皇上今天将怒火发泄出来,打他们五十大板子!


    大郡王站起来,含着眼泪和弟弟们道歉:“是大哥连累你们。”


    弟弟们刚刚吓得后背都湿透了,额头上都是汗水,都不想说话,倒是十四阿哥最是不觉什么大错儿,反而认为兄弟们一起挨打,很有义气,豪迈地回答:“大哥不用多说,兄弟们都明白着,汗阿玛要打一起打。”


    四贝勒气得一个倒仰,当下再也不忍着了,一脚踹出去:“你住嘴!”


    四贝勒这一脚用了大力气,十四阿哥不防备之下被踹的一个倒仰,摔倒在地砖上“扑通”一声。


    十四阿哥傻眼了,大郡王弯腰拍拍他的肩膀,一个同情地看傻子的眼神。


    四贝勒路过的时候又踹一脚,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惊的要反手和四贝勒对打。


    五贝勒嘿嘿笑:“十四弟啊,对比你,五哥面对九弟的时候,那真是偷着乐醒。”


    十四阿哥:“!!”


    兄弟们一个个路过十四弟的身边,都是拍拍他的肩膀,一个同情的眼神。九阿哥听见亲五哥那句话,面对傻愣愣的十四弟,抹一把脸,重重地叹口气。


    阿锡鼐作为家里的老儿子,本就身体不大结实。用刑的人打板子都分人,这二十板子和三郡王挨的二十板子能一样吗?不死也要留下臀部残疾。


    而阿锡鼐是皇上亲领着的上三旗的人,上三旗的人面对皇上,类似家臣,喜欢自称一句“奴才”,皇上对上三旗的人相对更亲近,要求也更严格。今天若皇上打了阿锡鼐,事后后悔了,可阿锡鼐的这罪也要受了。


    大郡王因为先头福晋早逝的关系,疼阿锡鼐当亲弟弟,哪里能要皇上打了阿锡鼐这二十板子?可是阿锡鼐犯了错儿,他就要站出来。他作为大哥站出来挨打了,下面的弟弟们本着“兄友弟恭”不能要他一个人挨打啊,只能跟着。


    一人五大板子,当场气着老父亲,打完后再去和皇上请罪,又要闹一场不痛快,十四阿哥还以为这是大好事一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样一句和皇上赌气的话,四贝勒如何不气?


    四贝勒只恨自己平时太纵容这个弟弟,早就应该狠狠地打几顿!


    可是十四阿哥不懂他亲哥的苦心,就觉得果然这亲哥就是只会仗着是哥子,拿他出气的!


    阿灵阿、鄂伦岱、马齐……陈廷敬、李光地、张廷玉……一起围着十四阿哥,拉他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哄小孩子一般地哄道:“十四阿哥莫气莫气,四贝勒这是为了十四阿哥好。”


    十四阿哥那气得脸都铁青了,就感觉这些老臣也就只会欺负他们这些光头阿哥,面对他四哥就都是哑巴聋子的哈巴着!


    许嘉俊上前一步,亲切地笑着,一副平等尊重的语气道:“十四阿哥,臣等都知道您的兄弟义气。臣等钦佩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眼睛一亮,瞧着这位朝堂上有名的美男子,目如悬珠,齿如编贝、白晢疏目,美鬓髯也,真真是雍容闲雅一个人亮了整个朝堂。


    十四阿哥的目光变成知己好友的亲热,笑道:“许主事果然是‘仪貌堂堂,国之辉光,知略谋虑,朝之渊薮。’晚上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众人:“!!!”


    要不说许主事就是美姿仪,大才气?许主事笑道:“十四爷邀请,臣满心欢喜恭候着。”顿了顿又贴着十四阿哥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十四阿哥,以后莫要当着臣等的面说着和皇上赌气的话,臣等可不敢听啊。”


    十四阿哥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话头的不妥当,心里感激,也笑道:“许主事说得对,是爷一时情急了。可是说好了,晚上一起留仙居喝一杯。”


    “恭候十四爷。”


    十四阿哥因为许主事的大方欢喜,看一眼这些白发苍苍只会装聋作哑的满汉大臣们,冷哼一声,抬脚出去挨打。


    众人:“……”


    众人一起看许嘉俊:你还要脸不?仗着一张好脸皮,哄着十四阿哥,皇城墙都没有你的脸皮厚!


    许嘉俊谦虚地笑一笑,被一人拍一肩膀朝笏。


    许嘉俊面对这些老胳膊老腿的老臣相臣只能站着给打,还要因为个头太高主动弯腰,有点体会到十四阿哥的心情。


    不管怎么说,这事情,因为二愣子阿锡鼐的掺和,皇阿哥们站出来,这国家大事就变成“家事”了,可算是过了今天的这道坎。


    至于皇上会怎么“秋后算账”,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皇子们这一人五板子,皇上能要一人五个人头地还回来!群臣一副逃出生天的后怕,更多的是恐惧:想想皇上这几年为了收拢权利打杀的那些人,得嘞,又过了一个年了,这就是福气了,千万不能多想。


    十四阿哥出去宫里,跟上哥哥们,一起到来宗人府,“啪啪啪啪啪”地挨了五板子,疼的他眼泪花花的,可算是知道三郡王昨天挨打的滋味儿:他们身为皇子阿哥被打五板子都这样了,这要是阿锡鼐被打一顿,绝对爬不起来了就是。


    阿锡鼐在外头要冲进来,无奈侍卫拦着不要他进去:笑话,皇子阿哥挨打,怎么能给其他人看?皇家人更要面子的好嘛。


    可是阿锡鼐这人被宠着长大,不光愣,还特实在,卖力地喊着话:“大爷、四爷、五爷、七爷、八爷、九爷……十四爷,各位爷因为阿锡鼐挨打,阿锡鼐愧疚啊,以后阿锡鼐都听皇爷们的,阿锡鼐一定乖……”


    十四阿哥在木凳子趴着,一边抽着鼻子哭一边龇牙咧嘴的,实在不想搭理这个二愣子!


    大郡王叫小舅子喊得浑身无力,就觉得这都是债啊,弟弟们是债,小舅子们也是债。


    “王福你带着几个人送他回家,叫他在家里好生反省!”大郡王吼一嗓子,吩咐自己的贴身太监,这次是真的被小舅子气到了!


    阿锡鼐挣扎着被大郡王府的侍卫们拉走,皇子们叫小厮们从凳子上扶起来,都默默地穿上外袍不想说话。


    四贝勒人讲究,这个时候还要衣衫整齐的,一丝不乱的,扣子扣到脖子上头一个不落下的,就感觉胳膊动作一下牵扯到臀部,那是真疼。


    十四阿哥一看,有点心疼亲哥哥,毕竟亲哥哥的身体在兄弟中真不算好的,刚刚侍卫们打他用的力气最小,可四贝勒这不还在休养中吗?上次都因为身体不好休养一个月了!可十四阿哥张张嘴巴,说不出来那句话。


    十三阿哥看着四贝勒眉心紧皱:“四哥,各位哥哥们,这大冷的天,我们去跪乾清宫,这膝盖一定受不住。我听说,大臣们腿上都戴着护膝……”


    “要带护膝。”十四阿哥立马表态,就亲四哥这个身板,跪一个时辰下来那真要趴下了。可是四贝勒第一个反对:“胡闹什么?别人戴护膝,我们也能戴护膝?”


    十四阿哥一瞪眼:“四哥,我们怎么就不能戴?我们跪伤了,不还是汗阿玛心疼?”


    大郡王也表示:“这事情大哥担着,都戴上护膝。”


    四贝勒待要反对,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哥哥们,潇洒来了。”小孩子的声音到了,人影也到了,一头扑到四贝勒的怀里,眼泪花花的:“四哥挨打了哦。四哥不怕。潇洒带来药膏,还带来护膝哦。”


    潇洒小道士和四哥最亲,最心疼四哥,抽噎着鼻子又说:“祖母给找的护膝哦,祖母说放心戴着,谁不戴她打谁。”


    四贝勒叫小孩子这一下扑的,差点倒下。堪堪维持住身形,又叫臀部的疼痛疼的“嘶”的一声。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扶着四贝勒,大郡王一把抱过来胖弟弟,高兴地问:“十九弟,皇祖母说话了?”


    “祖母说话了哦。祖母生气哦。生气~皇上打哥哥们哦。”


    咳咳,五贝勒赶紧阻止十九弟继续说下去,伸手捏捏十九弟的胖脸蛋儿,问道:“护膝那?药膏可是皇祖母给的散膏丹?”


    “散膏丹哦。”小孩子摇头晃脑的,‘北有散膏丹,南有片仔癀’哦。”


    “多谢十九弟去找皇祖母。哥哥们承了十九弟情分了。”八贝勒笑道:“十九弟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见皇上?”


    潇洒小道士眉心蹙起,很是愤怒的样子:“不见哦。祖母说,哥哥们要去给皇上认错儿,跪一个时辰,潇洒不去。”!!!


    哥哥们一愣,随即隐约明白皇太后的意思:就十九弟的脾气,见到皇上闹起来,皇上正在气头上,万一气得要打十九弟,十九弟可不是他们会乖乖挨打,那皇上还不要气晕了?


    大郡王笑道:“不去就不去。记得给哥哥们送点水喝。”


    “记得记得。”


    小道士表示自己很有义气,他生气~皇上,不去求皇上,但会照顾好哥哥们的。


    皇子们进来宗人府的偏堂里,脱了裤子并排趴在榻上要各自的小厮给上药,潇洒一看,四哥的身体情况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好了一点点,却因为以前积压的虚弱发作出来,还没彻底养好,当即弯下小胖腰从荷包里拿出来两个药丸子喂给四哥。


    小大人地嘱咐道:“四哥记得,最近要睡好吃好哦。”


    四贝勒一愣,过年事情太多,尤其大郡王和太子还钱的事情,太子和皇上闹起来,都要他提着心,吃不好睡不好的,没想到十九弟一眼看出来。嘴里的药丸子苦苦的,四贝勒心里暖暖的,安抚道:“十九弟不用担心,四哥休息休息就好了。”


    四贝勒被打的力道最轻,瞧着人却是最弱气,宗人府的侍卫们看着也害怕,当即行礼问金童十九阿哥:“请问阿哥,四贝勒的身体要不要紧?”


    “四哥身体好哦。”潇洒倒是不担心,四哥身体养好了,会比以前好的。


    十四阿哥心里惦记四哥的伤势,抬头一眼看到亲四哥人疲倦的一碰就碎的架势,心里一惊,问道:“十九弟,四哥的伤势真不要紧?”


    潇洒一眨眼:“不要紧哦。四哥不乖,没有吃好睡好哦。”


    呼!


    皇子们都狠狠地松一口气:四哥/四弟吃不好睡不好是正常,身体没事就成。


    侍卫们也狠狠地松一口气:四贝勒要是因为被打板子出事了,皇上能要了他们的脑袋!


    四贝勒眼见他们的反应,起身穿好衣服,摸摸十九弟的小脑袋,目光温柔:“今天要去儿童乐园玩吗?”


    “要去。但潇洒不放心哥哥们啊。潇洒先送哥哥们进宫。”


    这是当皇上是虎狼会吃人不成?哥哥们都笑十九弟的孩子气,只不好和他说“被皇上打板子这才是放心,皇上将火气压在心里,那才是如履薄冰的提心吊胆。”


    皇子们屁股伤着,不好坐马车,也不好骑车骑马的,幸好宗人府距离皇宫很近,走着一刻钟就到了。过了乾清门,进了乾清宫,走过长长的汉白玉御道,也不敢要人通报,一起跪在门口。


    皇上正在气头上,听到贴身太监魏珠说起,也当没听见。


    这正月里的,屋里头有地暖和火炕,外头只有西北风呼啸着,寒风刺骨,膝盖下的地面的寒气一个劲地朝骨头里钻,这幸亏戴了护膝和狐皮暖帽,穿着貂皮端罩,否则人真要冻坏了。


    可饶是如此,随着时间的走动,一刻钟,两刻钟的,皇子们也要受不住了,尤其四贝勒的脸白生生的,没有一点血色。几个弟弟跪着挪挪位置用身体给他挡挡风,可他看着还是最受不得这体罚的。


    潇洒从皇太后的宫里出来,一看这情势就生气,要端本宫的人送来一锅胡辣汤,盯着哥哥们挨个喝完一碗,掏出来怀表看看时间,眼珠子一转,飞到乾清宫里冲皇上做一个小鬼脸。


    “噜噜噜,小道出宫了哦。”


    小孩子说着话,人就飞走了。


    气得皇上想要打他一顿,抓不到人,那就更气,皇上要将气发在其他儿子们身上,训斥几个求情的老臣:“要他们跪。无法无天的一个个。”


    吓得老臣们不敢言语,心想哪个跪坏了不还是皇上您最心疼?南书房几个宰相待要说话,就听到一声惊呼,接着就是小太监奔跑进来的脚步声。


    梁九功低喝一声:“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小太监吓得面无血色,“扑通”跪下给皇上磕头,磕磕绊绊地回答:“皇上……皇上……四贝勒晕过了。”


    皇上心里一震,猛地站起来,伴随着着急的脚步声,是一句怒吼:“快抬进来!”


    四贝勒的身体不大好,这是胎里带来的,他人又多思多虑的,做事多人沉默,什么都憋在心里,导致睡眠不好饮食也不好,全靠他一股精神气撑着,皇上都知道。去年休养一个月,看着松快一些,皇上放下心了,哪知道这又晕倒了。


    皇上很着急,大步出去命人抬着四贝勒进来暖阁,瞧着四贝勒的脸色伸手一摸额头,滚烫滚烫的,知道这是受了伤惊了风引起的,皇上心里大痛,又因为这些个糟心儿子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样子心软,松了口风:“都进来,别跪了。”


    此刻乾清宫西偏殿暖阁里的人挤挤挨挨的,四贝勒躺在炕上,额头上都是汗,十三阿哥拿着毛巾不停地给擦汗。两个太医叫侍卫们提溜着进来,惊慌行礼,坐下来给四贝勒一探脉,差点以为自己拿错了手,疑惑地互看一眼,再探脉。


    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老四怎么样?”皇上以为四贝勒有大病,思及还在养病的太子,被打一顿的老三,实在无法接受再病了一个。


    两个太医轮流给四贝勒探脉三次,终于有了判断。


    “请问皇上,四贝勒可是用了什么药物?”


    “用了药。四哥怎么样了?”却是十四阿哥急红了眼。


    皇上眉心紧皱:“到底什么情况?”


    两个太医浑身放松下来,其中一个笑道:“回皇上,四贝勒的身体胎里带来的弱症,去年休养好一点,但因为最近没有休息好又积压住了没有疏散,今儿身上有伤,又受了风,但幸好用了药,此番发了烧,出了汗,养两天人就大好了。”


    皇上:“……”不用问,这药也是熊孩子给的。


    皇子们:“……”十九弟明知道四哥/四弟会睡着却不说,这是故意要吓唬皇上?我们可以装不存在吗?


    皇上挨个一枚冷眼,问太医:“为何老四会睡着?”


    那太医回答:“回皇上,四贝勒的身体弱着,受不住药力,且那药里可能带有要人睡觉的药效,臣等没看见药,不敢下结论。臣也好奇,这是何种药物,甚是神奇。”


    皇上只想呵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5 18:46:22~2022-02-27 10:3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98062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ish 10瓶;无所畏惧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真相


    皇上对四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他不知道照顾自个儿, 更是后怕万一没有熊孩子给药丸子,老四实打实地跪了一个时辰,一定会落下病根, 那一颗做父亲的心就揪紧了。


    在朝堂上打了儿子们, 皇上本就压着一腔怒火急需发泄, 此刻此情此景,如何忍得?


    留下四贝勒在暖阁里间的小榻上睡着,带着人来到外间, 望着窗外开放的红梅,低低地吩咐一声:“对外就说四贝勒跪着晕倒了。”


    声音里的平静,要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尖一抖。


    为什么总有人自以为聪明地去算计皇上?


    相臣们在心里叹息即将起来的血腥。


    皇子们莫名觉得委屈, 这是知道皇上会给他们出气的感动和委屈,当然, 也有心惊肉跳。


    皇上此刻却是真的平静了下来, 来到外间, 接过来毛巾擦擦自己脑门上出来的汗,用一口奶汤, 脑袋冷静下来, 再面对这些傻愣愣的儿子们,思及熊孩子又坑他一次,重重地叹口气。


    “儿子生多了有什么用, 一个个的都是来讨债的!”皇上眉目冷着, 龙脸上的核桃皱纹都在诉说被讨债的愤怒。


    大臣们低头看地砖。


    皇子们自知他们今儿的行为要皇上的火气没有发泄出来,也低头看地砖。


    皇上很嫌弃:“都滚吧!”


    将儿子们都赶去干活办差,皇上面对信重的大臣们, 那面容就彻底变成“龙”脸了, 冷酷无情, 杀机弥漫。


    当时那场面闹得有点大,满宫的人都知道了,太子撑着病体从毓庆宫来看望四贝勒,得知他是睡着了,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过:无量天尊,十九弟,你干嘛不给二哥也来一颗药丸子睡觉觉。


    皇上今天叫闹得,已经没有心情训斥任何一个,嫌弃地摆摆手:“看完人了,回去养着身体吧。”


    “儿臣遵旨。”太子麻利地行礼退下。


    太子退下了,皇上待要继续和大臣们议事,又有小太监来报,德妃跪在门口求见。


    皇上深呼吸一口,话一出口就带着火星子:“带德妃去看看老四。”


    德妃娘娘昨天躺了一天,今天还是一天没有精神,哪知道皇上将皇子们都打了,正担心老四的身体撑不住,得知一群皇子们跪在乾清宫门口,那一颗心就跟热水里滚着一般,恨不得以身代之,听说四贝勒晕倒了,再也忍不住,爬起来简单收拾自己,出来后宫跪在乾清宫门口。


    因为不知道四贝勒如今的情形,想闯进去,却又不敢,一颗当娘的心油锅里煎熬着,苦涩无边。


    皇上新近最信任的魏珠出来告诉她:“娘娘,皇上要您进去见四贝勒。”


    德妃慌忙擦擦眼泪,老嬷嬷扶着她起身,待要抬脚,又问:“魏管事……”


    魏珠忙笑道:“皇上在议事,吩咐娘娘不必去拜见,直接去见四贝勒。”


    “好好。”德妃示意嬷嬷给魏珠赏银子,脚步错乱地朝东偏殿里跑。


    东偏殿的暖阁里间的小榻上,四贝勒睡得正沉,被子盖的厚厚的,身边有小太监不停地给他换毛巾擦额头的汗,德妃一眼看到四贝勒面色苍白,嘴唇因为身体发烧干裂着,压抑地呜咽一声,身体跌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人软绵绵的,好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魏珠道:“娘娘请不要担心,十九阿哥给四贝勒用了药,四贝勒很好。此番发烧,也是过年这段时间太累了,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四贝勒这次发作出来,休养两天就好了。”


    德妃恍恍惚惚的,就听到那几个字“十九阿哥给四贝勒用了药……”,十九阿哥是天上金童转世,他给的药物,一定是好的。


    “无量天尊。”德妃娘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道号,眼泪扑梭梭地下来。


    德妃回去自己的宫里,待要吩咐人找出来她的好东西给十九阿哥送去,得到消息的惠妃、荣妃、宜妃、定嫔……都急慌慌地来见她,得知孩子们都好,四贝勒也用了药,一屁股跌坐在绣墩上,那眼泪就止不住。


    “该!都该打!”宜妃一边哭一边气得大骂。“好生生的,气他们皇父做什么?都是要人不省心的混小子!”


    荣妃擦擦眼泪,没有说话。


    惠妃嘶喊着哭道:“都是冤孽……”


    德妃默默地流泪,不是冤孽是什么那?


    大郡王当年因为一个“嫡子就是太子”的心结,为了和太子争着先有一个嫡子,先头的大福晋一连生了五个孩子,得了一个嫡子,却是硬生生地耗尽了一丝元气。大郡王对早逝的大福晋有愧,这些年一直照顾着先头大福晋的娘家,对小舅子阿锡鼐当成亲弟弟一样地疼着,养的阿锡鼐越发愣气,害得一群兄弟跟着挨打……


    大郡王又想这样吗?


    皇上又想这样吗?


    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娘娘们不明白,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地流泪。


    后宫里的气氛从压抑消沉变成哀伤悲痛,进宫打探消息的各家福晋夫人,在宫里跟着哭了一场,回来家里思及自家的各种心酸,又哭了一场。


    今儿早朝的事情闹得那么大,皇上又故意没有捂着宫里的消息,前朝关注此事的人都确认四贝勒跪着的时候晕倒了,宫里的娘娘们都哭着了,都胆战心惊的。


    四贝勒的身体情况,他们都明白着,皇上这不知道怎么震怒:皇上喜欢对亲近的人发脾气,皇上也最是护短,早朝上被逼着打了自己的亲儿子,现在还有一个伤到了,皇上该如何的报复回去?


    许嘉俊在工部衙门的院子里,吹着风,踱着步,慢悠悠地思考,不防李喻之尚书拍了他肩膀,惊了他一跳。


    李喻之尚书的老眼此刻宛若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发觉他没有躲避自己的目光,压低嗓子问道:“你参与进去了吗?”


    “我哪敢?”


    “不敢就好。”李尚书面色冷峻,“有些人啊,就是胆子太大了,没有了敬畏之心,活该被天打雷劈。”


    “……”许嘉俊不想说话。


    李喻之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我知道你小子心里傲气着,可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你的家人,你自己好好的,才能做更多的事情。”瞧着他面色越发傲气的模样,又气又心疼:“我们都老了,这将来,就依靠你们了。满朝的汉官,能指望的有几个?你这马上要出海了,切记不可犯糊涂。”


    许嘉俊一抿嘴角,眼睫下垂:“尚书大人,我真没有参与。我是想要这清查欠款更进一步,万一这次没查到底,往后再想拾起来就更难了,马上黄河春讯要来了,西部还那么乱,国库没有银子怎么能行?”


    “可是我真不敢去参合这个事情。我们皇上是好皇上。要是皇上大兴土木、修仙问道的,我拼死也要死谏。可皇上这银子的花费原因,我们都清楚着。情、理、法,这账目怎么也追不到皇上的头上。”


    李喻之这才放了心,面色凄然:“你能想的这样明白,我就放心了。他们自以为是封疆大吏土皇帝,皇上就会忍着他们,也是活该有这一遭儿。可是都察院的人是无辜的,不知道他们怎么牵扯进来,我晚上要和林御史一起喝酒,你晚上去和十四阿哥喝酒,我们明天互相透透消息。”


    许嘉俊心头一跳,目露担忧:“尚书大人,林御史他们……”


    “放心。他们没有参与进去。但经过这一次,皇上一定会再次打压都察院,……凡事过犹不及,都察院的地位不能再低了。”


    许嘉俊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老梅树上,望着树上盛开的红梅花。


    君、臣争权的惨烈,历朝历代都是血流成河、白骨成山。御史们日常管天管地的,本为限制皇权,因为相对臣工们,手握天下大权的皇家,是最需要被限制权利使用的一群人。


    可是如今……皇上是明君还好,将来若是出来一个昏君,如此大权在握却没有限制的昏头皇帝,必然是天下人的大灾难。可是他们又能做什么那?臣子的权利大了,又好嘛?参考明朝?


    许嘉俊苦笑。


    李喻之却是认为:“不管将来如何,现在这情形,……太强,……太弱,必将有大祸。我们人小力微的,先想着怎么保全自己。”


    “尚书所言在理。”


    “嗯,你最近和汪翰林接触的多,你记得多安慰安慰他,最近这样的情形对十九阿哥有好处,我们不求十九阿哥怎么聪明神奇,只求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李尚书很是担忧,“儿童乐园要完成了,童学院也要开学了,低调方为上策。”


    “……我明白。尚书放心。”


    李喻之弯着腰晃着八字步进去偏堂,许嘉俊的目光又落在这梅花树上。


    许嘉俊的性格是傲气的,天生的头长反骨的类型,他自己知道,他日常忍着,可总会有忍不住的时候,这一次,差一点点,他就要动手了。


    多亏了汪翰林提醒。


    许嘉俊的眼前又是那红衣飞扬之人轻声漫语的撒娇之语“许大人呀,这样失去谨慎的冒失,总是忘记有人会担心……”他低头,伸手捂着嘴巴轻轻咳嗽几声,轻轻地一闭眼,却是眼睛闭上了,脑海里的身影愈加清晰。


    宛若一头护崽子的老狮子的皇上,怒起来,绝对是血流成河。这是大清朝当官的人都知道的,都绞尽脑汁地想一想,今儿这事情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更不要说操作出来这场大戏的一些人!可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了,必须乘胜追击!


    京城有名的酒楼留仙居的私密小院子里,包厢里美食美酒美人管够,几个中年男子,几个老年男子加几个小年轻凑一桌,正听着小曲儿吃着,一个人“啪地放下筷子,一脸压抑的气怒。


    “千里当官,为了发财,皇家这是要绝了我们的财路不成!”


    “小点声。”


    “我哪里说错了?”


    “我要你小点声,不管你对错。你有本事拿个喇叭去街上喊?”


    “我……我……”


    那个人面孔扭曲着,却是真不敢再大声儿。几个人小声地说着话,其中一个眼神,陪酒唱曲的美人儿都退下去,一个老年人道:“这次的事情,风险很大,诸位身边有割舍不下的,赶紧地安排好了。”


    说着话,他从袖筒里摸出来一叠子通关文书,摆在桌子上。


    一桌子的人都停了筷子,刚那个说话大声的中年人却是笑道:“下官早就将脑袋拎在裤腰上了,一家老小也随了下官的命。今儿既然老大人惦记着,下官就接了下来,话不多说,谢了!”


    他伸手,其他人都伸手,拿过来那一份份逃命用的通关文书,一个个的,手都在哆嗦着。


    千古艰难唯一死,谁舍得大好生命?


    同时间,四九城的内城,内城里三道门最里面的紫禁城门外的,皇城大街,大清门外棋盘街两侧,星罗棋布地布满刑部、大理寺、宗人府……各个衙门。


    都察院里面的大院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满汉四个都察御史都是满脸闪着刀剑的冷光,面对下面站成几排的一百多口子的人,久久都是沉默。


    良久良久,其中一个矮胖之人开了口,声音嘶哑杀气腾腾。


    “今儿个,本官和你们说一句实话,你们谁觉得自己活得过期了,太久了,找个地儿挖个坑将自己埋了。记得挖的深一点儿,别不舍得用力气,免得哪天被猫狗刨出来,臭气熏天的,熏到猫狗,熏到路人。”


    下面的一百多口子,都浑身死气沉沉的。


    他右边一个高瘦的官员,皮笑肉不笑的一个冷笑。


    “既然提到欠银子的事情,吾等四个人商议过了,以往在户部面前护着你们,大不对啊。一等人不用教,不用护;二等人用嘴教用嘴护;三等人……罢了吧,谁欠着银子的,谁给还上。吾等也不勉强你们,谁没银子的要变卖家产的,留个名字,多久能还上,还是要分几次还清,写清楚。”


    顿了顿,瞧着下面一群震惊的面孔,一撸袖子,杀机毕露。


    “一个月,半年,一年,时间总够吧?你们活不到一年,还有儿女吧?谁没有儿女的,站出来?打量着自己上个吊悬梁自尽的,今儿本官也给你们一句实话,你们就是死了,这银子,是欠的,是贪的,都给还清喽!有本事你们出海去,去和红毛子洋人混去,只要你们还在大清地面上混,逃到地府,本官也要你们还了这银子!”


    敢要皇上还银子?能耐的你们!满汉四位都察御史为了自保,打定主意先杀几个和皇上表示忠心。


    就听军武出身的满人左都御史中气十足地高喊一声:“现在开始,排好队,还钱!”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谁敢不服气,立马有侍卫上来一顿暴揍,一时间大院里鬼哭狼嚎的,乱成一团。


    林御史站在队伍中间靠前,随着众人不甘不愿地挪动的脚步,慢慢地走近都察院记账的文书的桌子,他突然感觉,今儿这场景,很像是参加谁家的宴会出礼金一般的热闹,就是不知道,这是喜宴还是丧宴了。


    林御史脑袋里乱糟糟的,手捏着腰上装银子的荷包,只有一个念头:如此这般大闹起来,皇上没有心思关注十九阿哥,其他人也没有心思关注十九阿哥,倒是闹得久一点才好,希望那些人不要太没用才好……


    身边有人察觉他居然笑出来,踢了他一脚,问他:“你家里银子是不是多的花不完了?花不完我替你花。”


    “多谢美意。”林御史笑道:“我家里银子不多,只是我借了银子,都没花。庆幸户部的人仁慈,不要利息,这不就还上了?”


    那个人呆傻。周围的人都苦笑连连。


    类似林御史、吏部孙主事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银子到手里了,哪能不花?即使当初只是因为别人借我也借的随大流,家里压根不缺银子,也将这银子花了,养戏子、买园子古董宝玉、纳美女美男、行贿受贿亲友之间的礼品往来……哪样儿不是银子?


    当天下午,都察院来人,就是要四位都察御史瞧着人缘最好,面容最清秀的林御史。林御史带着侍卫,亲自给户部送来五十万两银子,并一个具体还银子日期的名单。


    现在各衙门的人都对都察院的人很有意见,尤其户部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瞧见他来了,都没有好脸色。但林御史风度好面容好笑得也真诚,户部的人一口气憋在心口,更恼怒都察院奸猾。


    林御史:“……”


    沿着石头铺就的小路进来正堂大厅,就感觉户部真是不欢迎都察院的人。


    王鸿绪尚书看他一眼冷飕飕的。


    穆和伦尚书面色好一点儿,问:“怎么是你送来?”


    林御史苦笑:“下官的面堂看着最和善。”


    “……”


    穆和伦乐呵呵地笑道:“这些人啊,都跟十九阿哥学着看脸,我们大清科举选人才,歪鼻子歪嘴巴能被选上来吗?哪个还不是美男子了不成?”一打眼,这林御史四十来岁,确实长得眉目如画的,更是笑。


    “白白净净的林御史,没有一点气概。明儿去我家的练武场,陪我练两圈。”穆和伦热情邀请。


    林御史白了脸:“……下官这长相,爹娘给的。”


    穆和伦笑道:“那是,其他人也不是街坊邻居凑的。”


    “……”


    不敢说“那下官是街坊邻居凑的成不”的林御史,真怕穆和伦要练他一套骑射啥的,瞄着王鸿绪。王尚书最是知道穆和伦喜欢看脸的人,当下笑道:“这样才是正理,男子汉嘛,就应该长得肚大腰圆,面堂黑亮亮的,”一抬头,老脸一亮:“就我们九阿哥这样的!”


    九阿哥一声冷哼,忒是傲娇着。


    九阿哥一点也不给两个老头子面子,嗤笑道:“穆和伦老头儿,你喜欢看脸就喜欢,找这些理由作何?爷的十九弟喜欢看脸,就是大大方方的。”


    穆和伦豪迈大笑。


    王鸿绪摸着胡子笑。


    林御史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九阿哥这一天下来,不能坐着不能躺着,他爱面子,更不去趴着,还生怕上多了厕所屁股疼不敢用茶水的,忒难受,他难受就要其他人更难受,看谁都不顺眼,尤其都察院的人!


    九阿哥逮着林御史到自己的偏堂里,脱靴子打扇子端茶倒水的欺负的爽了,这才给了一句话:“回去告诉那四位都察御史,就说爷知道了。”


    您老知道都察院的诚意就成!“九爷的情意,下官感激不尽。”林御史继续给九爷摇着象牙细拉花牛骨折扇,大冬天的脑门上都是细汗。


    都察院之前撅着屁股来户部闹,哭着自己吃糠咽菜的,这次主动来送银子,可是户部的人都不领情了!


    林御史逃命一般地出去户部大门,拿出手帕擦擦脑门上的汗,狠狠地舒出一口气,对如今的情势也越发担心,也,越发高兴。


    右偏堂里,八贝勒和十三阿哥,汇同九阿哥一起看完都察院的“诚意”,一时都是沉默。


    能要最会耍嘴皮子耍无赖的都察院出血割肉,形势如此严峻,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好事!


    “这些人胆子忒大!”九阿哥狠狠地摔了一张纸,黑胖的脸上都要气到扭曲了。


    “你气什么?”八贝勒倒是坦然,拿起来这张纸一看,旋即冷笑出声:“山东布政使李发甲居然敢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是要以死威胁不成?”


    十三阿哥习惯性地要坐下,屁股一挨着椅子猛地跳起来,龇牙咧嘴地喊疼,又更气这起子人的厚脸皮:“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儿。”说着话,拆开一封信来看,登时气得身体直抖。


    “混账东西!”手掌拍着桌子,十三阿哥动了真怒。


    八贝勒拿过来一看,好嘛,这位江苏布政使,前任国子监祭酒余正健,更直接:“臣等在地方上矜矜业业,却没想到家在北京叫户部给端了锅,请问十三阿哥,您这是要逼得臣等在地方上搜刮民脂民膏挖地皮还债不成?……”


    八贝勒一向温和的菩萨脸也无法保持了,目光刀子一般:“早朝上那般威逼,下午信件又一起到了,这都是商量好的,来威逼我们放弃催债!”


    九阿哥拿过来信件一看,怒不可言:“我就不信,他们哪个能真上吊,上吊了银子也要还!”


    十三阿哥却是回了神:“这事情不好办,他们这两位这般语气,倒是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有人贪污居多,借着这个乱的时候真来一个上吊,我们还真不能再去清查。”


    “都说‘人死为大’,我们不光不能再去清查,还会被按上一个逼死人命的罪名儿。”八贝勒眉心紧皱,到时候,皇上不管是维持稳定,还是为了官场人心,都会喊停这次的催债之事。


    “这些信件不用担心,要担心的,是没有写信来的那些……”八贝勒目光一闪,“他们早上在早朝闹得那一场,意思明摆着,曹寅不还,他们就不还,有银子也不还。现在前朝人人盯着我们,如果我们不去找曹寅,我们里外不是人。如果……”


    如果我们去找曹寅要债,这不是和皇上要债?九阿哥和十三阿哥也反应过来了,互看一眼,咬牙切齿,却又拿这起子人无可奈何。


    似是想起什么,十三阿哥的脑袋“嗡”的一声,脸上已经是杀气腾腾。


    “八哥、九哥,这些都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各个都有不小的功劳,位高名重的,还都是皇上信重的人,我们硬对上,是没有胜算的。”十三阿哥说着话,忧心忡忡,“可是如果我们一垮下来,刻薄的名声白担着了,还会要户部亏空更严重,这些人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亏空国库银子,”十三阿哥虎着一张尚且少年稚嫩的脸,眯眼道:“八哥、九哥,我带人去一趟曹寅的家。”


    “你不能去。”九阿哥希望十三阿哥冒冒失失的去了,惹得皇上厌弃太子舍弃,可是他作为哥哥,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三阿哥去这一趟。“要去也不该是你去。那曹寅要是有银子,早就还了,他根本没有银子。”liJia


    八贝勒看看九阿哥,看看十三阿哥,目光意味不明:“曹寅手里的铺子园子金银珠宝都是行头架子,远在南京和苏州,要卖这个时候也卖不出去好价钱。曹寅欠户部三十八万两银子,织造上亏空的有五十多万两,他这几年一直在还银子,要不然亏空更多,……你们去了也是白去。”


    十三阿哥待要说话,户部两位尚书一起进来,都是苦着脸。


    穆和伦道:“三位爷,如今情势大不妙啊。户部本是官员中最讨人喜欢的,最近变成最讨人厌弃的,这些都是小事。可是今天,臣家里的亲友们刚刚来报,有人去臣家里闹了。”


    王鸿绪因为八贝勒要进行到底的目光缩在一边,却又思及许嘉俊的提醒,觉得一旦真闹出来人命,他很可能就是替罪羊,也苦着脸道:“三位爷,看似都察院送来银子是服软,可今儿户部的人出门可谓是人人喊打,我们这催债的事情,可还怎么进行下去?”


    寂静无声。


    十三阿哥红了眼睛:“必须进行下去。一旦我们松了这口气,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是摔了下来……”


    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


    皇阿哥又如何?


    屁股上隐隐的疼痛提醒八贝勒和九阿哥,十三阿哥说的很对,一旦他们的势头弱了,就会被这起子人“趁你病要你命”!


    哥仨在户部计议,太子病了,大郡王忙着处理小舅子的事情,三郡王在家里休养,四贝勒也在休养,他们三个也不知道去找谁帮忙,这个时候也不好去找谁帮忙。


    哥仨将手里所有的名单再整理一遍,有的在拖延,有的在观望,有的是真没有银子还,还有的打定主意要赖账……


    户部的人今天没有出门,都在衙门里盘账。潇洒小道士出来宫门,领着一大群人直奔儿童乐园,小小的脑袋里也在思考这个事情。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皇上打人板子,打的还是这么多的哥哥们,他很不能理解皇上的行为,很是愤怒。


    皇太后说:“皇上心里头苦着,只能拿亲近的人发泄。其实皇上最是心疼儿女们……”他孩子气的黑白分明的个性,更不明白。有人欺负皇上,皇上就打回去,为什么要拿亲近的人发泄?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他出宫一路上想啊想的,最后想起来,南京主教说过的:人生在世,远近亲疏,要护着亲近的,打着疏远的,东方男子喜欢拿亲近的人发泄情绪,这真是要人费解。


    这可不是要人费解?比研究大机器还要小道士想不通。


    哥哥们都被打了,皇太后不放心他,要十三格格和十五阿哥带着他出宫玩,除了他的哈哈珠子,张朝栋,端本宫的侍卫们宫人们,还有毓庆宫的三个侄子侄女儿,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到了儿童乐园。


    儿童乐园里正在进行建筑收尾,匠人们在给外头的柱子上外墙上做花绘,他转了几圈,从南京赶来的海伯伯抱着问:“阿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吗?”


    “有哦。海伯伯。”小道士记起来,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领着一群小伙伴们闹了一场,将他对怎么样改善用煤量的地方提出来,和匠人们讨论。


    “要用助燃的东西哦。比如我们下到地窖里,火把就不好点燃,但出来,空气越好的地方,越好点燃哦。”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潇洒眨眼。


    系统:“那叫氧气。”


    潇洒:“高人说,这叫氧气。”


    众人:“……”


    首先要有氧气。


    氧气是什么?


    氧气这般神奇?


    特意来围观的黄履庄、雷金玉等人都看着十九阿哥。炼铜的海伯伯刚从南京来到北京,还没适应这里匠人的地位,担忧地看着小阿哥:“阿哥有‘氧气’吗?我们先试验一下好用不好用,好不好?”


    但见十九阿哥气势磅礴的,小胳膊一挥:“诸位不要担心,没有氧气,小道来给造!”


    就见十九阿哥飞起来,拿着一个小木盆跳到西墙角一处还没融化的雪人上,高喊一嗓子:“你们都不要过来哦,距离我一亩地远哦。”


    众人那赶紧地跑开。


    就感觉十九阿哥在运功,周围变得极冷极冷,比结冰还冷的冷,冻死人的冷,冷到所有人明明距离那么远,还是呼吸困难。


    就在他们担心十九阿哥等不下去的时候,十九阿哥停下来运功,木盆里多了一瓢水状的液体。又见十九阿哥继续运功,好似加热一般,那瓢水一部分变成气体,一部分还是水……


    小系统惊呼:“成了成了。居然能成了!”潇洒得意洋洋:“这就是小道研究出来的新功法的好处,可以变冷,也可以变热哦。”


    “可是小道士你还是需要一样物事哦。”


    潇洒装作从荷包里掏东西的样子,掏出来一个薄薄的不知名材质的小袋子·空气隔离器,将这半瓢液体氧气装好,端着木盆飞回来,欢喜地大喊一声:“成了哦。你们将这水拿去试验。”


    众人目瞪口呆,只想问十九阿哥你练的什么功夫,真能改变四季不成?


    海伯伯捧着这半瓢液体,根据十九阿哥的要求,等到生铁在炉头里进行预热,在炉子里加入三分之一的液体鼓风,同时在熔化的金属里吹入三分之一的液体……


    几十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火炉子。


    一刻钟,两刻钟……生铁开始熔化,生铁里不能熔化的炉渣都出来,所有金属都红红的,好象在沸腾一样。


    等到那红红的钢水从出钢口流入钢水包里,再从钢水包注入模子里铸成钢锭,有匠人紧张地计算着时间,有人去检查这次炼钢使用的煤炭,所有人一起欢呼!


    “十九阿哥棒棒哒!”


    冶炼的时间缩短2小时十五分!


    节约燃料三分之一!


    小道士也很高兴,眉眼飞扬着。


    “要制造机器造这些液体哦。这些液体都是空气变得哦。”


    “阿哥放心,我们一起研究机器!”


    所有人都激动兴奋着,空气里居然有能变成液体的东西?还能助燃!


    小道士眼见他们这样开心,他更开心。


    下个月中旬儿童乐园建成,童学院就开学了,皇上还要在全国的大作坊里改用这样的火炉子,造大机器造大船,等他回去南京,可以开着大机器的车车,不用骑两轮车,也不用做马车!


    傍晚时分小道士领着哈哈珠子和张朝栋回来宫里,路上遇到有人敲锣打鼓的叫卖,看着补丁上的云雁是一个四品官儿,高喊着要变卖家产。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的说:“皇上仁慈,不会逼死人的。”


    有的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有的说:“这样催债,是不是国库没有银子了?”


    “……”


    潇洒带着人听着,大喊一声:“他撒谎,他家里有银子。”又问那个人:“你家里有银子,你为什么说没有银子?”


    围观的人愣住:小孩子长得好,一身富贵,很可能认识,小孩子不会说谎。


    有银子不还,和没有银子不还,完全两件事!人都痛恨借了钱有钱却不还的“大爷们”!一时间情势变化,人人朝那个人吐唾沫。


    那个人因为情势变化,狼狈不堪,大喊一声:“小孩子乱说什么?我哪里有银子?”


    曹颙眼睛一眯,缓缓说道:“你身上的双鱼玉佩,价值五千两;你身上的绫罗绸缎,价值一千两;你手上的扳指,腰上的鼻烟壶,价值八千两。你可能没有现银子还钱,但你不是没有钱!”


    那个人一脸慌乱,围观的人一起起哄,还有人扔菜叶子。待户部的人来到和他理论,两个侍卫带他离开,和围观的人抱歉道谢道:“谢谢父老乡亲们,因为户部在催债,有人赖着不还钱还闹事。打扰父老乡亲们,在此道歉。”


    看一眼十九阿哥,不敢认,也不敢行礼,匆匆地跑了。


    却是潇洒听着他的解释好奇:“他有银子,为什么要说没有银子?”


    一个哈哈珠子说道:“公子,他们故意哭穷的,要赖着不还银子。真没有银子的人不会这样闹腾的。”


    潇洒点点头,看一眼曹颙,明显的情绪不对:“你也欠银子吗?”


    曹颙苦笑:“公子,奴才的父亲也欠银子,会尽快还上。”


    “好哦。加油哦。”


    大人们的事情,潇洒小道士不去管,朝廷和户部的事情他也不管。回来宫里伴读们各自去念书,他自己去乾清宫找皇上。


    “皇上,四哥,我造出来氧气了,来看氧气瓶。”小道士人没到,声音先到。


    皇上今天叫他们闹得,现在才有空批折子,闻言没抬头冷哼一声:“还记得你要你四哥睡觉的事情?”


    “记得哦。四哥需要睡觉觉。皇上四哥好了吗?”小道士一点不心虚,理直气壮的。


    皇上又一声冷哼:“你四哥用了药,在里间休息。”


    潇洒放下他的大瓶子,伸胳膊要梁九功给他脱去大衣服换了鞋子,跑到里间去看看四哥。四贝勒正在闭眼休息,听见他进来了,搂着他躺到榻上,问道:“今天玩得开心?”


    “开心哦。”


    潇洒瞧着四哥呼吸绵长面色红润,伸着小手试着一把脉,顿时欢喜道:“四哥身体棒棒哒。”


    “四哥身体很好。十九弟不要担心。”四贝勒抱着十九弟,嘴巴贴着他的耳朵,小小声的,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和汗阿玛闹起来。”


    潇洒迷瞪眼。


    四贝勒瞅着十九弟红润润的胖脸蛋儿,笑道:“记得了?”


    “记得~~”小道士气哼哼地答应着,一看就是不乐意的。


    四贝勒摸摸他毛茸茸的小包包头,就这样抱着十九弟躺一躺。


    待潇洒出来里间,发现皇上还在批复折子,也觉得皇上挺辛苦的。皇上放下毛笔一抬头,指着那个大瓶子,问:“这个大瓶子是什么?”


    “这是氧气瓶哦。”说着话,他举起来这个奇怪的大瓶子,一转头,“皇上快来看。”


    皇上告诉自己不能惯着熊孩子,却不防熊孩子脸皮厚,直接飞到御案跟前,手里一个面罩的东西直接按在皇上的鼻子上。


    “这是什么?”皇上瞪大眼睛。


    “氧气瓶哦。”小道士很是得意洋洋。语气显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皇上按住面罩哦。”说着话,他将面罩连接好阀门,轻轻按一下,道:“皇上大口呼吸哦。”


    皇上一个吸气,瞬间满脸不敢置信。待熊孩子移开面罩,皇上再次吸气,验证自己刚刚不是做梦,目光落在熊孩子手里的奇怪瓶子上,问:“这是什么?”


    “氧气哦。皇上闻着好闻吗?”


    皇上一愣。


    刚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非常轻松,全身舒坦,肺部好像充满了活力,精力充沛,好似自己回到了孩童时期想睡就睡可以自由自在的控制睡眠的轻松,每天都能日出而作日落而眠,灿烂的夕阳与微风吹过的梅花花香如同映动的海洋一般……


    “氧气是什么?”


    “氧气就是我们呼吸的气体哦。”潇洒眨巴眼睛:“皇上,氧气吸一口就好哦,生病不能呼吸的可以带着在身上哦,”又眼睛一亮,“等潇洒去蒙古高原,就带着哦。”


    皇上心头一跳。


    刚皇上真想再吸一口来着。


    “吸多了会怎么样?”皇上没有注意,自己的语气有点紧张。


    “会和吸fu寿膏一样,上瘾戒不掉哦。师父说fu寿膏有毒的哦,要人上瘾的毒哦。吸了就戒不掉哦,比赌博还恐怖,比五石散还害人哦。”


    皇上:“!!”


    皇上深呼吸一口:“fu寿膏的事情,朕会派人去核实。这个氧气瓶,能造出来?”如果征西大军有这个,就不怕在高原上呼吸不畅了?


    “能哦。潇洒今天在乐园里造出来的哦。这个是助燃剂哦,皇上要保存好哦,遇到火就炸哦。”


    “!!!”皇上怒吼一声:“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也抱在身上!”皇上一把夺过来,气势汹汹的,“没收!”


    “给皇上。”潇洒小道士表示自己大度,振振有词:“皇上要记着潇洒的功劳哦,潇洒要拿功劳给娘亲换红宝石,皇上要记清楚哦。”


    皇上抬脚就踹。


    潇洒轻飘飘地飞走:“皇上晚安哦。”


    皇上抱着氧气瓶,气笑了。


    “魏珠,去宣太医院的几个院正前来。”


    “嗻!”


    魏珠也挺激动,宫人们都激动:这个瓶子这样神奇,能把他们呼吸的空气存储起来?老天爷,空气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吗?


    皇上仔细打量这个奇怪的竖形瓶子,转头和梁九功叹息:“这小子,真是惯的他无法无天。拿着一个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就给朕吸一口……”


    梁九功恭敬地笑得灿烂:“皇上,这是十九阿哥拿到好东西就想着皇上。”


    皇上笑着摇头,皇上心想“他想的不是朕,是他娘”,却又觉得,熊孩子是孝顺的,也记得自己这个爹。


    皇上问:“刚刚看到按了哪个按钮?”


    梁九功摇头:“皇上,刚奴才也没看清,但这里有图。”


    皇上举着瓶子一看,可不是吗?这造瓶子的人贴心的很,画图表示操作步骤。


    “可见这是救命的好东西,不识字的人也知道怎么用。有谁呼吸不畅,心肺不好的,吸一口,顶吸好多口空气。”皇上挺感叹。梁九功笑道:“皇上,十九阿哥善良。”


    “这倒是。”皇上笑笑。


    十五阿哥和十三格格,毓庆宫的弘晳小阿哥,拿着匠人总结出来的报告,赶回来和皇上汇报氧气助燃。


    确定火炉子燃煤量可以节约,皇上正兴奋着,几位老院正也来到,一起兴奋地商议怎么用这个氧气瓶救人,一直到天黑透了宫门快要关闭,几位老院正才告退。


    皇上有感于最近自己实在是忙碌,和熊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第二天就拘束着他在乾清宫玩乐,皇上去南书房议事,也抱着,午休,午膳也一起。


    别人看来荣耀无比的事情,小道士却不乐意天天和一群老头子呆在一起,有空就偷跑,每次都气得亲自去抓人的皇上龙吼不断。


    当然,这在有心人的眼睛里,皇上不着急大开杀戒,还有心思教导十九阿哥,这要做什么?更害怕了有没有。


    儿童乐园里花了七八天的时间折腾得有点眉目,皇上亲自去看了一趟,很兴奋,小道士也很兴奋。


    回来宫里,潇洒不放心皇上的记忆力,捧着小本本举着饱蘸着墨汁的毛笔:“要拿着小本本记下来小道的功劳哦,不可以耍无赖哦。”


    皇上还真提笔给记了下来,却也有道理:“汗阿玛要看到真正的效果,现在还有点早了,而且,这功劳还不够。”


    潇洒:“……”


    “潇洒会加油的!”潇洒小道士握紧了小拳头,一定要娘亲穿戴好宝石,大红袍子!


    这天下午,八贝勒和九阿哥、十三阿哥拿着他们做的大致分类研究,给皇上看,请示皇上的态度。


    皇上看了好一会儿,在账册上用朱笔勾了几个名字,要梁九功拿出来一百万两银票。


    “他们都没有银子,朕先给垫上。其他的你们酌情办理,切记不能着急,这账目不是一年欠下了,也不是一年能清的,最好不要逼出来人命。”又说,“但你们也不要害怕,大清的官员贪污的,受贿的,徇私枉法的,就算朕不清算,还有老天爷看着那,是非公道在人心,谁做了什么,史书上都记着。”


    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听着,颇有一种日暮黄昏无可奈何的悲壮之感,出来乾清宫后,互看一眼,到底是年轻不服气,九阿哥咬牙:“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爷催债!”


    三位皇子阿哥回去户部,告诉户部的:“曹寅的银子还上了。皇上圣意在,都不要担心。”


    户部的人都惊奇又兴奋。


    曹寅真还银子了?


    王鸿绪另有奇怪:曹大人还上银子,户部才好和其他人催要银子,可曹寅要是有银子,早还上了,还等今天?


    王鸿绪和穆和伦对视一眼,大约明白这是皇上给垫的银子,一时心里感叹万千,倒也收起来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正经做事。


    因为曹寅还了银子,要户部的人都大受鼓舞。三位皇子阿哥领着户部的人,一一给地方上欠银子超过两万两的官员写信,先问为什么借银子?花哪里去了?打算什么时候还银子?


    反正能借两万两银子的官儿,都有面子,有这样的面子,基本都有家底子收入,除了几个大清官,基本都是跟风借银子,不借白不借的!


    户部积极行动的时候,曹寅还了银子的事情也传了出去,所有人心惊肉跳:曹寅这些日子为了凑银子,东家借西家借的,家里变卖的只落下一千两银子花用,他们都知道。


    曹寅真还上了?


    有机灵的人都猜到这是皇上给还的,都闭紧了嘴巴。


    到正月要结束,满朝上下开始准备二月份的礼部会试的时候,朝野上下又发生一件大事。


    有人去刑部衙门击鼓喊冤,言辞凿凿地说康熙三十五年的乡试,有人徇私舞弊,徐乾学的大儿子本不应该被录取为举人,更不应该参加礼部会试做了天子门生。


    此举要朝野震动。


    皇上一怒之外要严查此事,徐乾学的五个儿子都进了刑部被问话,当年的乡试考官们,同年的举子进士们都牵连其中,闹得沸沸腾腾。


    本应该在二月份的会试延迟到三月份,参加这届会试的举子们都忐忑不安,官员们更不安。


    吏部的孙主事,孙明筑,突然接到吏部任命远赴山西大同做知府,他赴外任之前和同僚们辞行,挥泪洒别京城的家人亲友们。


    出发这天,春天的小雨淅淅沥沥,九阿哥特意骑车去官道上送他,等送行的人都离开了,问他:“你还怨吗?”


    “回九爷,臣不怨。”孙明筑很坦然地笑着,“九爷,命也运也,谁也倔不过。当年遇到明珠当权,是臣的运道不好。如今遇到八爷、九爷、十三爷清理朝弊,大郡王和四贝勒给臣讲情,是臣的运道来了。”


    九阿哥定定地望着他:外任很好,天高皇帝远的富得流油,可更多人想要做京官,这才是正途。


    孙明筑却是真的不怨,眼里有泪:“九爷,臣知道,皇上在保全臣。王鸿绪年龄大了,等许嘉俊从海外回来就要退休了。即使将来……再如何也不会影响他。可是臣不一样,臣这才五十岁,还能再干二十年。”


    王鸿绪的资历在这里,正是争斗皇位的时候,太子或者大郡王,都只会拉拢着他,却会为难孙明筑。皇上这个岁数了,皇上就是能再活二十年,也护不住了。


    九阿哥明白孙明筑的话,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皇上要保全这些能干事的清廉官员,防着太子和大郡王。那将来……九阿哥突然不敢去想那个可能,皇上会废太子,不会册封大郡王做太子!


    九阿哥觉得头一阵眩晕,两腿一软,整个世界摇摇晃晃,他的人也摇摇晃晃。


    孙明筑和小厮惊慌地扶着他,九阿哥倒抽一口冷气,脸色苍白着,只死死地抓着孙明筑的手,抓的孙明筑手痛。


    “你此去山西,好好做事。有事情给爷来信。”


    “九爷放心!九爷相送之情,孙明筑铭记。”


    孙明筑离开了京城,没有和好友许嘉俊说一句话。


    形势如此严峻,许嘉俊知道孙明筑的好意,找到汪翰林喝了一个烂醉。


    “你也早走吧。”许嘉俊躺在书房的地毯上,遥望窗外的明月,担心汪翰林的处境。“徐乾学的五个儿子进了刑部大牢……”


    “我暂时不能走。”汪翰林盘坐在毯子上,提着酒坛喝了一口,醉眼朦胧。“皇上自有安排,”赴外任的地方还没定下来,“我还想看着许夫人安全生产,送你上船。”


    许嘉俊闭上眼睛。


    “可我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我们是一起的。许兄。”汪翰林很执着,“既然皇上给徐家按的罪名是科举舞弊,我就不用避嫌。马上十九阿哥要开学了,我还想多看几眼那。”


    许嘉俊想象一下十九阿哥背着小书包上学的样子,笑了出来。


    “十九阿哥一定天天逃学。”


    “他才这么大一点儿,能有现在的定性就不错了。”汪翰林笑的眉眼弯弯,颇有当年江南第一个风流公子的风采。“他的书画很有灵性,很像妹妹。一定和妹妹一样厌恶四书五经的天天逃学,早上还要睡到太阳晒屁股。”


    许嘉俊笑道:“晚上练功泡药浴,和他师兄嚎着撒娇。”两个人一起笑,夜空里的那轮明月好似落到他们的眼睛里,亮亮的皎洁的。


    过了好久,许嘉俊吐出来一口酒气,吐出来一句心底的话:“他是我的好友……”肝胆相照,生死相托!


    汪翰林仰头喝一口酒,一低头,目光肃穆,面容庄重:“是好友,自是千里共明月。”


    “你说得对。”许嘉俊痴痴地笑着,“同饮黄河水,齐望一轮月。”他爬起来,提起一个酒坛子,和汪翰林继续喝。


    吏部的孙主事,孙明筑,当年名扬江北的四小才子之一,一朝登上龙虎榜做了天子门生高中状元,却因为重了明珠的‘明’字,不管怎么任劳任怨地办差,也一直没有提上来,这要是一个没有根基的穷家小子也就正常了,可孙家在山东也是大家族,虽然他是旁支。


    他是一个好官,大郡王听了四贝勒的话,和四贝勒一起在皇上面前给他求情,皇上这才记起来有这么个人。


    催债的事情若继续下去,或者中断,都会牵连到越来越多的人,皇上顾不上那么多人,但既然知道孙明筑的事情了,不管如何,皇上都想着给下一任帝王更多地保全一些好官。


    恰好皇上要朝山西安排人,就派孙明筑去了大同府。


    孙明筑的事情,除了他的家人好友们,没有人注意。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浪花儿。就是太子和大郡王恼怒他,此刻也没有心思对付他一个小小的小官儿。


    皇上不动如山,臣工们再惴惴不安也只能等着那铡刀落下,不敢催着,儿童乐园和童学院低调地办了开学典礼,潇洒小道士进了学,就这样背上书包成了小学生。


    时间转眼到了二月下旬,许夫人临产在即,擅长逃学的潇洒小道士的时间大多在舅舅家和姨姨家:许夫人年龄大了不好生小娃娃,他要跟着。


    五贝勒开始修路,一个人忙不过来,拉着七贝勒和十四阿哥都去帮忙。


    各地方邸报送上来,有十多个地方官上吊自尽,人心惶惶。


    大臣们得知儿童乐园的研究,更得知童学院的孩子都学习数学几何,学的很是严格,都想要上折子说一说十九阿哥这样聪明却不务正业,皇上你这样溺爱大不对!却叫皇上的不明态度吓着,又因为户部催债变卖家产,实在是没有胆量和精力。


    皇上这般表现明显不正常,这火气憋在心里,时间久了再发作出来……想想夜里就做噩梦。


    官员们盘织交错的,自家好不容易还上银子了,亲友们却还都欠着银子,拿银子的时候人人开心,要掏银子的时候,那就是人人不乐意了,跟割了他们的肉一般,更要女眷们儿女们花银子不如以往凑手了,可不是闹?


    更何况,他们家里基本都有孩子跟着十九阿哥一起学习。


    皇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看着暗卫送来的消息,一个冷笑:“想要沾着十九阿哥的福气,又不想学匠艺,朕也想这样的好事儿。”


    暗卫们都装没听见。


    白天的前朝上,许嘉俊和汪翰林眼见如此情形,在心里狠狠地松口气。


    太子的伤势好了,真生龙活虎的,抓紧时间忙乎自己这段时间耽误的公务。


    大郡王最近忙着备军出征,面对军中有欠银子的大将们,实在还不出来的,自己拿银子给垫上。


    三郡王伤势好了,没有心思修书,真的天天跟着十九阿哥一起玩耍逛街,走亲访友的。


    四贝勒的身体也养好了,和十二阿哥忙着兵部的事情,拉着在京的八旗子弟搞考核,汇同庄王等八旗老王爷们一起,将日常遛鸟斗鸡走狗的八旗子弟们训的哭爹喊娘的。


    三月初一日,曹寅在离京之前的午后,去见了皇上。


    “皇上,这都是奴才的错儿。”曹寅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磕头请罪。


    同样的场景,皇上端坐在炕上,盘着腿用一杯清茶,却是语笑欢欢的,一面示意炕桌对面的熊孩子继续玩自己的积木,一面很是亲近地道:“起来,坐着说话儿。”


    曹寅心里一突,再次磕头请罪道:“皇上,奴才不敢坐。”


    “朕要你坐你就坐。”皇上笑着,放下茶盏心情很好的样子,发现曹寅愣愣的还是不敢起身,生气道:“起来。和你没有关系。”


    曹寅这才是稍稍松一口气,屁股坐着绣墩的一个边儿,惴惴不安的再次请罪:“皇上,这都是奴才办事不利,闹了一场,奴才……”


    “哎~~”皇上阻止道,“朕听说你在变卖家产替朕还了这银子?朕不用你还。”说着话,皇上脸上的笑容越发地大,“朕去年有了一些银子,你欠的银子,张伯行欠的银子,汤斌欠的银子……朕都给还了。”


    “皇上……”曹寅震惊地抬头,发现皇上笑容爽朗,目光释然,很是不能理解。


    “说起来,这也是朕的疏忽。”皇上笑道,“你们都是实心办事的人,手头都不宽宥,朕明白着,要是一边搜刮民脂民膏一边欠着户部的银子,朕也容不下。可这凡事要分人。当然,其他人欠银子要还,朕欠银子也要还,朕不能因为自己是皇帝,就带头乱了纲纪。”


    曹寅那震惊别提了。


    曹寅看一眼皇上对面专心堆积木的十九阿哥,第一反应:皇上要在十九阿哥面前好好表现。


    这要是别人一定说“皇上圣明,皇上以身作则,万民表率……”,曹寅愧疚不安,两眼含泪:“皇上,人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钱财都是皇上的,哪还分什么户部内务府?都是奴才无能,要皇上走这一遭儿,奴才惭愧……”


    潇洒小道士停下手里的积木拼图,奇怪地看他一眼。


    皇上也指着他笑:“你可别装了,你看十九阿哥都看你笑话。”


    曹寅:“……”曹寅掏出来手帕哭笑道:“奴才羞愧,在皇上和十九阿哥的面前哭哭笑笑的。”


    “不用羞愧哦。”潇洒一眨眼,很不明白的样子,“想哭就哭哦,想笑就笑哦。”


    “十九阿哥说得对。是奴才矫情。”曹寅顺着小孩子的思维答应着,果然十九阿哥小大人地点头,皇上也笑开了龙脸。


    皇上接过来宫人送上来的一碗饺子汤,喂着十九阿哥一口一口地用着,口中慢慢地说着事情。


    “江南一些官员,地方士绅,和洋人、日本人都有关系,朕看邸报,事事有证据、件件说事实。尤其扬州的几个盐商,赵东亮、吴涤涉案盐税四五年,去年才曝光,至今未受任何处罚。此案让天下人无从感受公平正义,使人对朝廷的信仰开始崩溃,肃清如此恶劣大案不够彻底、整治腐败和作风问题不够有力,老实做事办差的人怎么能没有意见?”


    又说,“此案看起来是偶发事件,但却凸显了一种必然。整个江南盐场就像一个巨大的脓肿,已经长成了濒临破溃的怪物,今天这里溃烂一点挤出点脓液,明天那里又破溃一点流出点腥臭,于事无补,就是不可避免、必然要发生大案。朕担心啊,这种趋势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直到最终爆发大破溃。”


    曹寅规规矩矩地听着,他知道盐政上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腐化堕落,乌烟瘴气,是非颠倒,“小人得志,好人受气”。这就是盐政现实。可是有什么办法那?和买铜一样,盐、铁都是朝廷控制着,朝廷只是官员不是生意人,朝廷需要盐商协助,商人逐利,能不上下折腾吗?


    皇上喂完小孩子一碗饺子汤,开始喂他用着春天里北京人好吃的一口茴香馅儿饺子。


    “这个事情你心里有数,新的巡盐御史这个月去苏州上任。”


    茴香馅儿饺子的香气进入鼻腔,曹寅思及今天出门的时候,夫人也说要做茴香馅儿饺子吃,脸上笑容真挚:“奴才明白盐政重要,主子爷放心,奴才一定全力配合。”


    “你做事,朕放心。”


    当着十九阿哥的面儿,君臣两个也不会去说其他的事情,潇洒小道士吃完一碗饺子汤,一碗饺子,下午这顿就好了,肚子里饱饱的,很孝顺地留一个饺子给皇上:“皇上吃。”


    皇上生气:“汗阿玛喂你两碗,自己只有一个饺子?”


    小道士思考一下,点点头:“下次给皇上两个饺子。”


    皇上不想搭理他,吃了这最后一个饺子,要宫人来收拾了炕桌,问道:“要去尿尿吗?”


    “潇洒自己去。”


    小孩子自己一撅屁股,从炕上爬下来,曹寅上前一步护着,他还很懂礼貌地来一句:“谢谢曹叔叔。”说的曹寅就这样一个弯腰的动作,直接愣在原地。


    潇洒跟着梁九功去更衣间放肚子里的水,再洗漱一遍,就闹着要出去玩,恰好太子求见汇报事情。


    阳光明媚的春天里,父子三个一身便装出了门,太子瞪着工部定制的鎏金珐琅宝石雄鹰彩绘三轮车,车上大红的顶罩放下来,里头坐着老父亲和十九弟,一人一支糖葫芦。


    大病两场都要十九弟照顾着,三个孩子跟着十九弟最近也长进不少,太子心里头很是感激,主动请缨带着十九弟出去玩,皇上也觉得应该出去走一走,于是父子三个就一起出了宫门。


    太子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用力地瞪着小三轮,人群瞧着他这个金光闪闪的真豪车,纷纷让路,太子望一眼大街两边的店铺,一手刹住车子,一手拉下来肩膀上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转头问道:“阿玛,弟弟,前面就是礼部衙门,听声音有举子在闹事,我们进去看看?”


    皇上对举子闹事的事情心知肚明,折叠顶罩,下来三轮车,太子也抱着熊孩子下来,皇上对太子说道:“你们兄弟两个去看看热闹,为父有点事,去刑部一趟。”


    潇洒一听:“我也要去刑部。”


    “刑部凶巴巴的,小孩子不能去。”太子不知道皇上去刑部什么事情,单纯觉得小孩子去不好。“我们去礼部玩一玩,礼部里举子和官员们吵架一样好玩。”


    “好哦。礼部要是不吵架,我们就去刑部哦。”小道士表示,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哦。


    “好~~”太子表示,就你小孩子聪明,我说好玩,不好玩也变好玩。


    兄弟两个各有心思,太子在路边停好三轮车,抱着胖弟弟,抬脚进去礼部。


    皇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悠悠地踱步,来到距离礼部不远,隔着一条街的刑部。


    刑部尚书安布禄早就收到消息,特意等在大堂里。皇上进来刑部大门,沿着石头小道慢慢走着,安布禄见到亲卫领着皇上进来,也不敢行礼,微微弯腰,沉默地带着皇上去了大牢。


    牢房味道古怪,是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


    几缕阳光照在这里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像是一副棺材坐落在这偏僻的角落,矮矮的,充满着压抑。


    皇上跟着安布禄,几个侍卫,慢慢地朝里走,听着犯人发疯或者受刑的,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哀嚎。


    牢房再朝里空气越发血腥浑浊,地面比外面的土地低矮得多,甚至比城濠还要低,因而非常潮湿。只有一两个小小的窗孔可以透光,窗孔是开在高高的,囚人举起手来也够不到的地方。从那窗孔里透进来的一点天光,非常微弱,即使在天气好的午后时分,也是若有若无。


    一个年轻的侍卫不由地浑身紧绷,紧一紧自己的衣领以抵御这里的森森的阴气。皇上笑了笑:“不要怕。”


    安布禄笑道:“都不要怕,这里不可怕。比外头还安全。”


    这里的戒备森严仅次于皇宫内院,确实是很安全的,可那个侍卫还是害怕,只不敢再表现出来。


    安布禄领着皇上,穿过长长的廊道,来到最里头死囚牢房区域的一排单独牢房,全部用拇指粗的精铁打造而成,与外面的木牢强度完全不可同日而于。牢笼里的死刑犯神态各异,有的露出凶狠而阴鸷的目光,有的似乎精神已经崩溃,不断在牢房内边走边唱,神色诡异。


    囚禁徐家兄弟的牢房是个长方的房间,有两扇窗子,房间里摆着些已经干裂的板床,占去三分之二的空地。地上铺着干稻草,牢房里环境挺干净的,光线也好,还有一张桌子,一个凳子,笔墨纸砚和书籍等等。


    徐乾学的长子徐树屏,身穿白色整洁的囚衣,正坐在桌子前哼着曲子抄写一本书。


    皇上知道这里的规矩,有钱的人花银子,可以进有床铺的大间;再花银子去掉铁链;再花银子,要美食喝美酒吃fu寿膏吸烟袋锅子也可以,一根蜡烛半两银子,其余吃饭吃菜也都有价钱。反正只要有钱,要什么有什么。


    皇上示意安布禄打开牢房的门,两个带刀侍卫先进去,皇上一矮身,也进来。


    徐树屏一抬头,目光落在一看就是上位者的老人的身上,手里的毛笔掉了下来,一滴墨脏了整个页面。


    第49章 心痛


    徐树屏默默地起身, 在皇上面前跪下来,头贴着稻草,双手放在头两边, 行跪拜大礼。


    皇上默默地看着他。


    徐树屏不敢动一下。


    安布禄搬来一个凳子给皇上, 皇上坐下来, 就这样看着徐树屏,良久,还是没有说话。


    徐树屏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 因为身体的抖动带动地面上的稻草,发出细微的声音。


    又是良久,此间牢房里的空气都凝固一般。皇上伸手, 从桌子上拿过来徐树屏正在抄写的书籍,《照世杯》, 笑了出来, 在这牢房里格外清晰。


    《照世杯》是明末清初徐震创作白话短篇集, 成书于清顺治末年。因描摹世态人情太过真实生动,又窝有暴露、讽刺之意, 比《西厢记》等更具有谴责鞭挞之意、触目惊心。朝廷不要印刷, 但因为确是好书,一直是皇家藏绝世孤本。


    皇上慢慢翻阅道:“当年你父亲就很喜欢这本书,求着朕在藏书楼抄了去。……这是给谁抄写的?”


    徐树屏不敢瞒着, 抖着嗓子回答:“给揆叙大人抄写的。”声音因为头埋在稻草里, 模糊不清。


    “揆叙也要开始藏书了。”皇上冷笑,“朕以为,他家里的藏书已经够多了。”


    明珠当年和索额图权倾朝野, 更有早逝的长子纳兰容若这个文坛巨匠, 家里的藏书真够多的, 更不可能没有《照世杯》,为何要徐树屏抄写?徐树屏更不敢瞒着:“揆叙大人本来要去侄儿家里抄写一些书籍,却是因为一些问题叔侄两个吵了起来……”


    皇上默然。


    明珠一系倒下了,明珠如今在家里养老;长子容若去世了,儿女们安稳度日寂寂无名。却是次子揆叙起来了。


    大治园亭,宾客满门下、势焰薰灼。且交游既广,尤工结纳。揆叙的福晋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儿,和八贝勒福晋一样的身份。而安亲王的第三个正室福晋是赫舍里家的女子,和太子的母亲是堂姐妹……满汉蒙24旗的各家都有联姻,这不足怪,可是皇上知道揆叙不会和太子、大郡王关系好,却没想到他会和八贝勒关系好着。


    如今揆叙因为要帮八贝勒,和只想安静度日的侄子们也关系不和睦了。


    皇上感叹:“同根生的兄弟两个,容若一身才华,儿女亲家都是汉军旗文臣,如今在翰林院修书安静度日,却是揆叙啊,……朕记得,容若是你父亲的学生,还有一个女儿嫁给年遐龄的幼子年羹尧?”


    徐树屏的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上下牙齿一起打颤,咯吱咯吱的渗人。


    “……回皇上,是。”


    皇上合上书本,放好,慢悠悠地说道:“八旗婚事都是有朕指婚,可朕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容忍有大才华,更有大智慧,临终之际求着朕,要儿女们离开这官场,过安生日子,朕答应了。”


    徐树屏宛若被一道天雷击中,浑身冰凉。


    “可是朕也没想到,年羹尧才气凌厉、能文能武、且有忠心,朕正要启用他。不过也连不到容若的儿女了。容若的孩子都随了他的体弱,这个姑娘嫁人生了一个儿子,就去世了。”


    “皇上!”


    徐树屏熬不住哭了出来:“皇上,是罪臣不对,是罪臣糊涂。家人去求亲友们,都没有人敢见面。家里人没有办法,就去求了揆叙大人。揆叙大人要吾等帮忙拉拢江南文人,帮助八贝勒,我……正好八贝勒前段时间派人去江南买书,罪臣就……”


    皇上很理解地点头:“朕明白,太子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跟着太子从龙之功是不用想了,太子性格也不弱,将来也不是那么好摆弄的。


    大郡王是武将,脾气更暴躁。老三、老四……谁的性格都没有老八好,没有妻族没有母族的,有贤名儿性格又弱,如今地位又低适合提前投资……对于大臣们来说,多好的人选。”


    皇上的声音低沉沉地响在牢房里,宛若来自地府炼狱。


    安布禄吓得面色发白,缩成一团。


    几个侍卫站成木头。


    徐树屏的人跪不住了,趴在稻草上,牢房里传出来一股子刺鼻的尿味,这是吓尿了。


    皇上怒目圆睁,大喝一声:“科举舞弊之事是不是真?”


    “……是。”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中毒。”


    “将你知道的,都说来。”


    “皇上……”徐树屏浑身抽搐地哭着:“皇上,这都是罪臣的错。是罪臣,罪臣儿时跟着舅爷爷顾炎武先生参加诗社,见到一个世外高人,认识南海神尼的徒弟昭华姑娘……”徐树屏哭得说不下去。


    皇上听得,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南海神尼是十九阿哥的师父之一。


    “昭华姑娘要你做了什么?”


    “……要我帮忙,将她送进去南巡队伍,汪贵人的身边。”一句话出来,徐树屏整个人仿若抽掉最后一口气的稻草人,明显神志不清的样子,居然有胆子抬头望着皇上。他的目光呆滞涣散,恍恍惚惚。“皇上,罪臣答应她了,皇上,罪臣不信她会谋害汪贵人,罪臣也不信,她会毒杀父亲和两位叔父。”


    “皇上,她很善良,不懂世事。”徐树屏疯傻地笑着。“皇上,罪臣这几年也一直在找她。皇上您找到她,不要杀她,要罪臣见她一面,好不好?”


    皇上的目光凌厉,浑身紧绷,语气冷漠无情。


    “你一个人的能力不能做成这样的事情。谁帮了你?你父亲?你父亲为什么会帮你?”


    “皇上,我不知道。皇上,我不想帮她的,她长得那样好看,我想娶她。可是我父亲不同意,她也不同意。”


    “她是什么身份到了汪贵人的身边?”


    徐树屏笑了出来,居然有几分孩子气的骄傲:“皇上,我偷偷打听了,她扮成膳房做点心的人。”


    皇上狠狠地一闭眼。


    汪贵人的怀孕反应出来后,口味很叼,每天就喜欢吃一个稀奇的味道,想的夜里有时候睡不着地闹腾,太医们说这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皇上又不能打胎儿一顿,只能答应。


    外头人进来很乱,不比宫里的御厨。皇上每次都查的很严格,食物进口万分谨慎。皇上此刻才发觉他防范的方向完全错了,若这个昭华姑娘混进南巡队伍,不是为了害人,只是为了要抱走十九阿哥那?


    皇上的心里头翻江倒海,面容却是平静下来,目光也平静下来。


    皇上问:“你可有见到,妙手神偷的女弟子?”


    “见过。”徐树屏似乎是费力地回忆一番,嫌弃道:“皇上,她长得也好看,可她成天冷冰冰的,好似天下男人都欠她银子一般。她喜欢天地会陈总舵主的大徒弟,那大徒弟喜欢昭华姑娘,她就天天和昭华姑娘怄气。”


    “她是苗疆人?”


    “皇上,我不知道。”


    “她有孩子吗?”


    “皇上,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徐树屏的思绪又乱了,一会儿是年少青春的自己,跟着舅爷爷,见到好多世外高人的弟子们,他们一起说话,一起玩耍,他带着他们见识世家儿女的生活,锦衣玉食、金银珠宝,他们带着他见识天南海北的风景和故事……


    他的眼睛里出现一抹梦幻的色彩,他多想时光停留在那个时候,永远不长大。


    他的眼里有回忆心爱之人的光亮,随即却又因为现实而破碎熄灭。


    皇上问:“你父亲临终的时候,和你说了什么?”


    一句话要徐树屏完全回到现实,整个人萎靡委顿,没有了一丝精神气。


    “皇上,罪臣的父亲说,如果有一天皇上问起来,告诉皇上,不要去查。”


    徐树屏的这句话宛若梦呓,那一刻,皇上的心神一震,差点没有站稳。


    但皇上是皇上。


    “朕这一生,有什么不能知道的?”皇上咬牙,“朕倒要看看,这里头都有什么秘密!”


    皇上起身离开。


    侍卫们跟着,安布禄抖着手重新锁上牢房的门。


    徐树屏已经好似死人一般。


    皇上去见徐树谷、徐树敏、徐炯、徐骏。


    徐树谷、徐树敏、徐炯都不知道什么。徐乾学的几个儿子,徐树谷、徐树敏不受看重,如今安生过普通人的日子,知道反而是坏事。


    徐炯最有出息,恩父荫如今已经官至刑部贵州司员外郎。徐乾学什么也不告诉他,为了保护他,皇上也理解。


    徐炯作为老儿子,平时不显山露水的,继承其父藏书楼足不出户,自己又建造一个藏书楼,最是痴迷书籍不问世事之人。


    皇上进来徐炯的牢房的时候,他也正在抄书,抄的还是十九阿哥童学院的数学课本。


    徐炯见到皇上进来,规规矩矩地起身给皇上行礼。


    “罪臣拜见皇上。”徐炯一身囚衣,却好似文人道袍一般的悠闲,不慌不忙一丝不乱的。


    “起来。”皇上打眼一瞧,再拿过来他手里的书本翻看翻看,坐到小板凳上,好一会儿眼见他还是镇定如常,直接说道:“你很聪明,朕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皇上,罪臣不聪明,只为自保。”


    “知道自保就是大智慧。知道朕今天来找你的原因,说吧。”


    “自从皇上南巡开始,父亲被很多人威逼,甚至被下了慢性毒药,可是父亲都没有答应。父亲为人……,子不论父之过,他担心皇上宠爱汪贵人,扶持汪家等人,不再需要徐家,担忧徐家的未来,但他不敢谋害汪贵人和十九阿哥。


    一直到有一天,中秋节刚过去,有一个女子来找父亲,她告诉父亲,如果不帮忙,就去北京滚钉耙敲登闻鼓告御状,将父亲这些年做的事情公开天下,要皇上想护着也护不成。父亲害怕了,那个女子是一个疯子,她真会做到。父亲问她到底要做什么,她说,……”


    徐炯停顿了一下,陷入回忆里,面容仓皇:“她说,要借家里的藏书楼一观。”


    “江南各大家的藏书楼,除了供应家族子弟学生门人之外,也很喜欢给外头的有识之士,她是女子也没关系,江南很多才女,罪臣的妹妹就喜欢天天在藏书楼看书。当时父亲虽然奇怪她的要求,却也只以为她是真喜欢书籍之人,就答应了。……”


    徐炯的脸上多了一抹悲凉。


    皇上道:“继续说。”


    徐炯苦笑:“父亲曾经给皇上编书,经手的书籍很多,抄录的也多,还有很多亲友赠送的书籍,更有舅爷爷去世后留下的万卷书。家里七间书库,经史子集四类书籍,共有七十二橱,一些珍贵的书籍都有特别保存,从来不出示人前。但,那个女子拿走了舅爷爷的手迹《天下郡国利病书》的草稿,父亲当时气得晕倒了,却无法再追回来。”


    “手稿里有什么?”


    “罪臣不知道。父亲很担心,却不告诉罪臣,也不告诉任何一个兄弟。和两个叔叔一起商议后,罪臣察觉父亲是要给皇上上折子,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送上去。”


    皇上眉心一皱。


    顾炎武一生,学贯古今,自创朴素治学的“大华夏”思想已经不说了,他更是一个有着实践经验的经济学家、考古大家,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北到天山昆仑山,南到广西大凉山,他还去过大漠,他丰富的一生留下的财富谁也不知道多少,可能草稿里有藏宝图,可能有什么不传之秘。


    可是书丢了。


    “你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份?”


    徐炯凄然一笑:“能从藏书楼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书籍的人,也就那几个人,更何况一个目标明显的女子?知道那本草稿存在的人也不多,不外乎是舅爷爷当年认识的那些人。”


    “再以后,又发生什么?”


    “后来,父亲天天不安,还因此找到曹寅商议几次,希望曹寅能帮助徐家。可是都没有结果。等到汪贵人在苏州生下十九阿哥,那女子派人来家里一次,要了十万两银子。再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一直到那年清明节父亲去祭祖回来中毒病倒,……父亲临终之际,和罪臣说,如果有一天皇上问起来,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皇上,求皇上,不要追查下去。”


    皇上这么一刻是暴怒的。宛若被猎~枪惊动却被兔子保护的猛兽,不但收到惊吓,更多的是无法形容的愤怒,想要发出狂烈的咆哮。


    苏州那场大火,他失去了汪贵人,更丢了十九阿哥,到现在父子关系也不好,皇上一想起来心里就痛不可言,怎么能不追查下去!


    徐炯望着皇上丝毫不掩饰的杀机,跪着的身体一晃,清秀的脸上一抹痛楚。


    “皇上,那名女子的身份,知道的人不多。他们这样的人,最是喜欢保守身份,又喜欢经常变化面容,要人男女都分不出来的,罪臣也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大哥认识的那位昭华姑娘,并不是要害人,她要接近汪贵人,是为了保护汪贵人。”


    “你说什么!”


    皇上霍然站起来,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镇定。


    安布禄也要这个说辞惊呆了。


    侍卫们动动眉毛,手按在刀柄上,若他敢撒谎一刀毙命的气势勃发。


    徐炯一闭眼:“皇上,父亲希望,此事到此为止,徐家死不足惜。但罪臣想苟活。这是罪臣唯一打听到的消息。他们计划刺杀皇上,却也是不和睦的,其中有人只想威逼皇上解除剃头的命令,认为皇上是明君,是好皇上。还有人认为天下已定,民心思安,和平来之不易,都反对那次的行动,更反对他们对无辜的汪贵人和十九阿哥动手。”


    皇上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要晕倒。


    安布禄扶着皇上,皇上还是双腿发软,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南海神尼是十九阿哥的师父之一,她事先知道那次的刺杀行动,并且派出去弟子去保护汪贵人和十九阿哥,她在见到玄灵道长的小徒弟潇洒小道长的时候,认出来这就是十九阿哥了吗?


    她若是认出来了,她有告诉过谁?还是连玄灵道长都没有说?


    昭华姑娘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


    抱走十九阿哥的人如果是她,她为什么不抱着十九阿哥来找朕?


    刺杀行动里有了内讧,皇上已经确定。


    可是,是谁抱走了十九阿哥?


    抱走十九阿哥需要找母狼喂奶是一方面,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知道玄灵道长每年开春去紫金山喝酒,故意放十九阿哥在紫金山?


    除了妙手神偷的徒弟,昭华姑娘,是否还有第三个人换装接近汪贵人?


    皇上脑袋里翻涌着各种问题,人仿若在半空中旋转着,昏沉着,脸上白生生的,苍白的吓人。


    安布禄担忧地唤一声:“皇上?”皇上轻轻摇头。


    过了好久,皇上堪堪稳住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徐炯:“你这几年,打听到什么?”


    徐炯心头突突跳,关系到自己能不能死里逃生,他说话的时候变得紧张不安:“皇上,那名女子,痴爱陈总舵主的大徒弟,曾经生下一个女儿,今年,大约五岁。”


    皇上心头一震!


    五岁,那就是和汪贵人前后生产,正好杀了一个奶嬷嬷顶替。


    “这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罪臣不知道。天地会的人也在找,好多人都在找。据罪臣猜测,她已经去世了,可能临终之际将孩子托付给谁了,派人来徐家要的那十万两银子,就是养孩子用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7 18:00:00~2022-03-01 15:4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乌冬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霓、Cc、虎年虎虎赚钱 10瓶;Cherish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晕倒


    皇上一步一步地踱着步, 出来刑部大牢,出来刑部,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 面容平静如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总有一些人, 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只想自在逍遥天地间。


    皇上向来是知道女子的能力的人,暗卫的资料里, 妙手神偷的徒弟玉手神偷,南海神尼的徒弟昭华姑娘……都是中原武林中响当当的巾帼豪杰,其能力之强, 心性之坚,不知道愧煞多少男儿。


    昭华姑娘是来保护汪贵人的, 按照徐家兄弟提到的性格特点, 若她遭遇玉手神偷, 武功上可以打得过,但从心机手段上面, 是斗不过玉手神偷的。


    当然, 皇上现在猜测再多也没用,关键是要找到昭华姑娘,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 人人脸上笑逐颜开的洋溢着希望,摊贩们的吆喝声都是不同于过去的。


    内城的街道,没有外城的喧闹嘈杂, 热热闹闹中端着一股子矜持的富贵气, 提着鸟笼子的八旗老爷们、牵着猫儿狗儿的文人, 踢着蹴鞠玩着核桃的孩子老人,衣襟上要带上别着一枚小放大镜的年轻人……


    更有蹬着两轮车和三轮车的年轻人驮着一家老小,满载一家的幸福憨厚地笑着。


    皇上知道,这是大清国的新气象。


    对比历朝历代,骑车是独属于大清人的生活方式,以后的诗词文章里都会有谁骑车摔跤,谁骑车撞到人的事儿……,民间话本里也已经骑车的情节——皇上心想,果然衣食住行实打实的改变,才是最根本原始的。


    等将来,他带着文武大臣,一家老小回去东北祭祖,开着自己跑的车车在沥青路面上,对比进关时候的马匹,也是衣锦还乡了。


    皇上笑了笑,思及熊孩子的闹腾,问道:“他们两个还在礼部?”


    出身钮钴禄家的御前侍卫摇头:“老爷,刚二公子要人来传话,小公子要去舅舅家,二公子跟着一起去了……”


    “什么原因?”


    “……”


    “说!”


    “小公子在礼部听举子们说,朝廷要更改考试题目,八股文还考,却是添加一些数学营造方面的,这是大不对,朝廷之前没有通知,说添加就添加,戏耍他们读书人。问二公子,为什么朝廷没有通知?二公子说,朝廷要考什么,不需要通知,八股文章的考核标准是前朝定的,现在大清新定一样,很正常……”


    侍卫脑袋一耷拉,不敢说下去。


    皇上龙目一睁:“继续。”


    这侍卫眼睛一闭,赴死一般地回答一句:“小公子问二公子,那他要娘亲穿红宝石,怎么考核。”


    皇上:“……”


    皇上不用思考,也知道太子的回答,熊孩子要闹什么,头疼地按按眉心。


    此时潇洒小道士已经到了舅舅家门口。


    太子停下来三轮车,一转身,贴到他耳朵边,再一次试图阻止他:“天天朝你舅舅家跑,还记得二哥教导你的,不能和母家多亲近?”


    “记得。潇洒就要和舅舅家多亲近。”潇洒板着粉雕玉琢的小胖脸,很是威严的样子。


    “要去见舅舅,见完舅舅去看姨姨。”潇洒目标明确。


    太子顿时觉得聪明孩子就是不好带,一般四五岁的孩子,哪有这样那样那么多要求?太子一抹脸,汪家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汪翰林领着一家人出来迎接太子殿下,幸好没有当场来个大礼跪拜。


    “给二公子请安,给小公子请安。”众人鞠躬抱歉或者福身行礼,太子端着太子的范儿,喊了一声:“起。”抱着胖弟弟先迈步,进来大门。


    潇洒在太子怀里挣扎着要下来,胳膊朝舅舅的方向伸着,很有主见的样子:“要舅舅抱。”


    “等一会儿。”


    “要和舅舅说悄悄话。潇洒的小秘密。”


    “等一会儿。”


    太子缓步穿过影壁,进来汪家外院的大堂,汪家里不似一般书香人家家有园池亭馆之胜,归益喜客往来鸿儒,而是好似没有精心布置一般,大方天然,宽阔随意,花草树木随意地长着,要太子感觉宛若郊游一般的轻松自在。


    太子在心里暗暗点头,返璞归真、洗尽铅华呈素姿,不外如是也。太子一路进来二院,发现汪家的大堂外面没有种着梅兰竹菊,而是散漫地种着茉莉,更是笑了笑。


    端坐上首,汪家人再一次行礼,太子随意打量一眼屋里的布置,一身优雅的的闲适面带微笑道:“今儿就过来闲着看看,不用多礼,汪翰林留下,其他人都去忙着。”


    汪翰林示意家人们都退下,接过来管家手里的托盘,送上茶水点心,说道:“三月里踏春出游,太子殿下今儿也带着十九阿哥游玩?”


    “孤这弟弟,在家里呆着一天就屁股痒痒,见天儿朝外跑。”太子伸手摸摸熊孩子毛茸茸的小包包头,因为他瞪圆的眼睛里的不乐意乐呵。


    端起来茶杯,看一眼,茶汤绿透银光,毫毛丰盛;闻一口,香气清雅,如清月照林,意味深远;轻抿一口,滋味醇和,回味持久。当即赞叹道:“‘采茶非采绿,远远上层崖。布叶春风暖,盈筐白日斜。旧知山寺路,时宿野人家……’南京栖霞寺采茶的画卷展开,茶的色、香、味、形俱佳,品啜一杯栖霞茶,让人仿佛走进一蓑烟雨的江南,体会小桥流水般精致的美感。”


    汪翰林笑道:“这样偏门的诗词太子殿下也能记得,要臣等实在心慕之。栖霞寺里种有茶树,还有一片梅花林,清明前后采摘茶叶、轻度萎凋、适度揉捻,制成的干茶香气浓郁,是一个意外之喜。”


    “臣等在南京的时候,和其他文人一样天天向往见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擅长诗词,有一年上苑观灯‘刻漏迟银箭,然灯烂玉京。凌空珠作树。不夜火为城。……”不少文人都写文章对比秦淮河的灯笼。臣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康熙三十八年太子出塞写的《塞垣对月》:赤乌缚下黄金丸,碧霄飞上白玉盘。边城盛夏无暑气。凉夜清露何溥溥……真真是要臣等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长在江南没有见过塞外的人惭愧且仰望……”


    汪翰林一通马屁,潇洒小道士听着稀奇,以为舅舅和二哥讨论诗词,卖力鼓掌:“舅舅棒棒哒,潇洒和舅舅一起去大漠看日出哦。”一转头,黑溜溜的大眼睛亮亮的,再次鼓掌:“二哥也写诗词哦,二哥棒棒哒。”


    汪翰林以袖掩面笑一个。


    太子白眼一翻,嘴角抽抽:官场的人拍马屁是一个大学问,要听着是语出真心,要拍的对方舒坦明知道是马屁还是舒坦,脸上的表情肢体语言都要搭配好……汪翰林要是擅长这个,现在也不会还只是一个布衣翰林了。


    “孤知道你的心意了。”你可别为难自己硬拍马屁了,“孤今儿带着十九弟前来,是十九弟有问题要问你。”


    太子的话里明显带着警告,汪翰林一愣,转头看向小外甥。


    十九阿哥大眼睛骨碌一转:“三舅舅,潇洒要问你事情哦。二哥听着三舅舅就不敢说了哦,不能给二哥听见哦。三舅舅,我们去说悄悄话哦。”


    汪翰林目光一闪,笑道:“好,等三舅舅唤来你两个表哥陪着太子殿下转转看看,我们去隔壁偏堂,好不好?”


    “好哦。”


    太子佯装生气地,伸手揪住他的小耳朵,潇洒不由地脑袋一歪,气哼哼地喊着:“我知道皇上和二哥都凶凶的,不喜欢要人说真话。”


    太子气笑了,拎着小孩子的耳朵教导道:“不是不喜欢要人说真话,是说话的目的,本不是为了说真话,而是为了达到目的。《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记得?”


    “记得~~记得~~”元宝小耳朵在太子的手里,小孩子的脑袋歪着,发现太子松手了,立马跑开来给太子一个小鬼脸,两只小手咧着嘴巴,伸着舌头“噜噜噜”。


    太子佯装起身要打屁股,他又跑开了。汪翰林领着两个儿子进来,嘱咐一声:“好生仔细着。”抱着小外甥去了隔间偏堂坐下来。


    “阿哥,有什么问题?”汪翰林因为太子刚刚的态度,有点担心。


    “三舅舅, ”潇洒喊一声,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透着小孩子才有的天真庄重,“我要娘亲穿红宝石,大红袍子,祖母说,要有功劳。潇洒努力赚功劳,长长的一张纸哦,皇上说‘不够’,二哥说军功最高,匠艺不是大功劳。”


    说到最后,他脸上有一抹着急,眼神也变得着急。


    汪翰林呆愣当场。


    小外甥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回答!


    “阿哥……”他心尖颤抖,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和酸楚,哑声道:“阿哥还小,不用考虑这些问题。……匠艺不是大功劳,有再多,也不够的。阿哥。”


    不说这个心愿根本就没有可能实现,就是有可能,十九阿哥的匠艺功劳永远不够,长到七老八十也不会有机会去赚取军功。“阿哥开开心心的长大,阿哥的娘亲就比什么都开心。”


    “娘亲不开心,三舅舅。”潇洒皱着眉眼急着和三舅舅表示,“皇上不给娘亲穿红裙子戴大红宝石,娘亲不喜欢皇上,潇洒知道娘亲不和皇上住在一起,是不喜欢皇上。”


    一句话说的汪翰林的心刀割的一般,胳膊紧紧地搂着小外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妹妹回家省亲的时候,表现的太过激动。离开南京的时候抱着母亲哭的那一场,哀伤绝望的实在不像她该有的样子,她不开心,她进宫十多年,一点也不开心,可他能做什么那?


    “是舅舅的错,阿哥。”汪翰林艰难地吐出一句。“阿哥,你好好长大,什么也不要去想。”


    “要想!”小孩子脾气很倔强,在三舅舅的怀里望着对面墙壁上的竹林弹琴的画儿,眼里熊熊燃烧着怒火。“娘亲不开心,军功大,潇洒要去赚军功。”


    “阿哥!”汪翰林低吼一声,抬起他的脑袋,一眼看见这张酷似的面孔,怒火熄灭,指尖在眉梢上轻轻颤抖。“……阿哥,等你长大了,才能去当兵。”


    “不要。”潇洒小道士振振有词,撅起小嘴巴,泪花在眼里打转,“三舅舅,等潇洒长大能去当兵,要好久好久,娘亲不开心,娘亲不要等,娘亲已经等潇洒,从年前到三月。”


    汪翰林的一颗心乱成一团麻,哄着道:“阿哥,时间过得很快,舅舅昨儿还听你舅母说,一眨眼舅舅就不是年轻人了,成老头子了。”


    “舅舅不是老头子。舅舅,潇洒要想办法。”潇洒知道皇上是大清最大的官儿,所有人都听皇上的,可他不喜欢皇上,他不要听皇上的,可是小系统说“小道士的娘亲嫁给皇上,是注定不能穿大红袍子和红宝石的哦。”


    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舅舅,潇洒知道娘亲嫁给皇上是为了生潇洒,哇哇……舅舅……潇洒出生了,娘亲就走了,哇哇……”


    潇洒小道士哭得很伤心。


    “哇哇”地嚎着,哭他娘,想他娘,怒皇上……说不清什么酸甜苦辣的心情,只知道拼命地哭着。


    “我要娘,我要娘……哇……”


    小孩子哭声里无助迷茫的思念和伤痛,撕扯着汪翰林的心肺,要他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痛的他直不起来腰,只能装作抱着小外甥,按着他的脑袋在怀里。


    怀里的孩子哭着,他的灵魂抽搐着,压抑的、痛苦的面容下是还没有熄灭的怒之火焰,那火焰要他灵魂从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炙烤着,散布在屋里,织出一副暗蓝的悲哀,春日的阳光也变得朦胧浅淡了。


    潇洒哭着,哭到太累了,睡着了,太子抱着他回来宫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潇然道长给他泡药浴,他又哭了起来。只是嗓子哑了,声音不大,呜呜的,极其富有穿透力,要人听着心酸。


    到躺到床上,人睡着了,肩膀不停的抖动,口中发出轻轻的抽泣声。


    潇然道长拿着冰包给他敷着眼睛,给他吹笛子,和他婴儿时期一般抱着他睡,他才是睡得安稳了。


    乾清宫偏殿里,皇上听宫人汇报,从茶几上站起来,望着窗外打着花骨朵的牡丹花,长长地叹口气:“还没出生就会闹腾人,出生那天那个能哭,闭着小眼睛,张大嘴巴,哇哇的哭着,畅快淋漓,好像他是被困了十个月终于出来了一样……”


    皇上的眼前是一屋子的人围着哭闹的孩子,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高兴于孩子身体健康哭声响亮的激动,也是此刻孩子哭得红肿的眼睛。


    皇上脸上表情幽深莫测。


    太子站在皇上的身后,也望着花坛里那簇紫红色的花骨朵出神,饱满丰满的牡丹花,就好像曾经的汪贵人一般花繁叶茂、光彩照人。


    太子只见过汪贵人几面,碍着礼仪规矩,再好奇江南第一美人的风采,也不好直视其面。


    他只知道,汪贵人是后宫里很特殊的一个存在,以贵人的身份单独住一个宫,喜欢头上戴一朵鲜花或者绢花,即使身穿素雅娇嫩的浅绿色、粉白色……她也是疏阔明朗的,宛若春天里最自在的一朵花儿,周围的空气都是亮堂的。


    人都说,汪家女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气质沉稳,眉目疏朗,喜怒哀乐不全形于色,待人接物礼貌周全,为人处世大方有度,知书达礼,长辈称赞,同辈欣赏,再嫉妒她的后宫女子面对她,也不由地拘谨羞愧向往起来,一边理智地使手段,一面又被她吸引着,和她交好着,就连太子妃都好几次赞不绝口地夸。


    这样的人物,太子的记忆中,太皇太后是,当年的钮钴禄皇后是。


    动则香风细细,静则妍然百媚,通身的气派斐然,又因为见多识广,知识丰富,所受的教育程度比较高,从小就受到比较严格的行为的约束和礼教的规范,礼仪规矩刻进骨子里,也是骨子里非常高傲的,自视甚高的,所有的情绪都好似烈焰奔腾在暗流之下的。


    将一整个后宫的女子,都对比成温柔俏丽、楚楚动人的小家碧玉。


    同为男人,太子非常理解皇上对汪贵人的钟爱之情。皇上是皇上,男人中的男人,其他的男人不敢做的,他敢。他可以将汪贵人精心养在皇宫里,作为一项帝王无比的荣耀桂冠。


    可是啊,这样的人物,又岂能是皇权就能束缚的了的吗?


    有时候太子都怀疑,汪贵人死的那般蹊跷,有她自己的原因,所以皇上耿耿于怀,一定要查一个明白。


    当然,这些话,打死太子也不敢和皇上说。汪家人再悔恨再痛苦,也不能和皇上哭一声。


    皇上和太子都以为,十九阿哥会在第二天一醒来就跑来找皇上闹,然而他没有。


    他小大人地思考问题,一副要做重大决定的样子,宛若一个二郎神辟山救母的小英雄。


    皇上心情糟糕透顶,阴沉着一张龙脸,看谁都不顺眼。早朝上有人大着胆子提出来:“皇上,如今大清地方官惶恐不安,臣等明白清查贪污和欠款势在必行,然臣等担忧,有小人借机攀咬,忠臣蒙冤。臣等认为,户部形势,可以暂时缓一缓。”


    皇上一个不阴不阳的眼神,问道:“卿家等认为?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都是横批的三朝元老?脸好大像平原缅邈,山河浩荡!朕认为,有些人,丑得就像一桩冤案!”


    得嘞,一个个从全国海选出来的端正人物,都缩了脖子好似鹌鹑。


    皇上明摆着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看春天下雨也嫌烦,看鸟儿叽叽喳喳也嫌烦,看着四四方方的四九城,哪里都不舒坦,带着一家老小,又搬到畅春园去住了,有空没空的,搬一个小马扎坐在湖边甩着鱼竿钓鱼。


    潇洒小道士心里有气,对皇上的阴阳脸全然无视,搬到畅春园住也是自己住,有空没空就躺在湖面上小船里晒着太阳,晒完一面,王嬷嬷或者林管事或者哪个侍卫过来,给他翻个面儿,继续晒太阳。


    父子两个闹起来,谁也不低头。哥哥姐姐们都提着心:皇上嘛,他们不敢劝说;十九弟,更不能劝说,这明显一点就炸的架势。


    太子因为自己三个孩子的不接地气,带着他们住进西花园,太子妃和其他福晋们有空聚一聚,都惦记她们的十九弟。可是皇太后都不管,气得说“要他们父子闹着,打起来才好”,她们也只能在心里头着急。


    这天天气好,春光明媚,皇太后领着孙女儿们,孙媳们,满蒙宗室的福晋们去参观新建好的女子学院。红英烂漫、绿草低行,于山水中一起跑马骑车射箭打马球踢蹴鞠,还邀请汪夫人、李光地夫人、年遐龄夫人等等,来游玩画画儿。


    “多动动才好,身上舒坦。”皇太后出来一身汗,十三格格举着毛巾给皇太后擦汗,听了这话笑道:“皇祖母,还是十九弟会玩儿,您看这香蕉滑滑梯,孙女儿这么大了,也想去玩一玩。”


    皇太后指着她乐呵:“想玩就去玩,你就是长到八十岁了,也是小孩子。”皇太后伸手一比划:“这么高点儿,糯米团子一般。”


    十三格格脸蛋儿红红不依地窝到皇太后的怀里撒娇,另一边,十五格格和十六格格日常害羞,此刻却是最玩得开心的,领着亲友家的女孩儿,在滑滑梯上快乐地尖叫着。


    十三格格眼瞅着心馋,在众位长辈的哄笑中,也跑过去一起疯玩,只她到底是年龄大了有定性,一眼看到几个姑娘的不同性情,尤其汪家姑娘和许家姑娘长裙下的一双天足。


    十三格格当时就惊住了,幸好她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巴没惊呼出来,汪家大姑娘娇笑道:“格格,每个人见到我们都这样惊讶,我们都习惯了。”发现十三格格目光里的疑问,更是笑:“天足舒服,管其他人怎么想那。”


    十三格格愣愣地点点头:在宠爱和尊重的环境下长大的姑娘们,底气足足的,骨子里傲得很,确实可以无视世人的眼光。


    玩了一身汗出来的十三格格,回来后趴到皇太后的耳朵边说着悄悄话:“皇祖母,我才发现,汪翰林家,和许主事家的姑娘,都是大脚。”


    “哦?”皇太后也惊奇。


    “我琢磨着,这是他们家这样的情况,一个名声在外,一个有钱,家里女孩子不裹脚也挑拣着嫁人。”


    “他们不是以小脚为美?那些酸文人,说什么‘瘦、小、 尖、 弯、 香、 软、 正’,现在满蒙的姑娘家都有裹刀条。”皇太后对此很无奈。


    十三格格重重地点头,内心里更是好奇,和皇太后嘀咕嘀咕,皇太后气得指着她的脑门笑,却也是答应了下来,十三格格就好似一只穿花小蝴蝶一般,飞快地拉着汪家大姑娘到一个休息喝茶用的小茅草屋里。


    汪家大姑娘好奇地望着十三格格,十三格格要宫人们都退下,关上门窗,憋了好一会儿,憋的她脸通红,才是期期艾艾地问出来:“……你给我看看你的脚,好不好?”发现汪家大姑娘震惊地睁大眼睛,一张脸都红透了,又说:“你别生气,不答应也行,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汪家大姑娘更好奇十三格格的举动,此刻十三格格的表情目光,好似流氓。


    十三格格拉她坐到绣墩上,红着脸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汉家女子要裹脚?裹脚哪里美?还是汉家女子的天足不美?”


    汪家大姑娘前头两个哥哥,今年才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当下就“咯咯”笑,笑声清脆干净,宛若清水滴落:“我也不知道家里人为什么不给我们裹脚,我们家上面一辈的女子都裹脚,就到我们这一辈,才都不裹脚了。”说着话,她眨动水汪汪的杏仁眼,又说:“我不生气,格格你给我看看你的脚好不好?我也好奇满家姑娘的脚。”


    “好!”十三格格破釜沉舟一般,“我们一起脱鞋子,谁反悔谁是小狗狗。”


    “可不敢可不敢十三格格。”汪家大姑娘笑着,当下就动手开始脱绣花鞋和棉布袜,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玩得出了汗,格格别嫌弃。”


    “我也玩得出了汗。”十三格格一边脱她的花盆底,一边回答。


    两个姑娘家一起脱了鞋袜,互相看着各自的脚,一起睁大眼睛,满脸惊讶。


    汪家大姑娘的天足并不大,比十三格格的脚还小一码,真的是美啊,看上小巧玲珑,一点茧子都没有,白里透红的非常健康,一个个脚指头粉粉嫩嫩的,十三格格看了一会儿,差点没忍住伸了手摸一摸。


    皇家选秀女都是头脸身板周正的,每一个骨头都是端庄的,十三格格遗传她母亲的身形,骨骼也是秀气的,养在深宫里也不做活儿,只是这些日子天天外出,可能是穿花盆底不大方便,脚上有了一点茧子,瘦瘦的,显得矫健且有力。


    “你的脚好漂亮!”两个姑娘一起脱口而出,一抬头对视一眼,都是笑。


    “脚这么好看,为什么要裹起来?”


    “脚这么有力气,是不是骑马打猎锻炼的?”


    两个姑娘一起问出来,抱着一起笑。


    穿好鞋袜,十三格格说出来原因:“皇上和皇祖母想要汉家姑娘不裹脚,可是官员们都不答应,听说女子们也不答应,我还以为汉家女子的脚不裹起来就不美那。”


    哪知道汪家大姑娘一点不以为意,望着十三格格很是羡慕道:“脚大好走四方。我就喜欢满家姑娘的爽朗气派,我小的时候也要和哥哥们一起习武,家里人不同意,就给了我一本强身健体的功法练习者,到现在我就只能飞到墙头上,十三格格,你会打猎骑马,是不是还会练习刀法和火铳?”汪家大姑娘满脸发亮地向往着,“十三格格的轻功好不好?”


    十三格格哑口无言。


    汪家姑娘都练习轻功,能飞到墙头上,她这本应是马背上长大的姑娘,却跳起来都困难。


    女子们姑娘们一起玩乐,十三格格和汪家姑娘出来茅草屋,正亲热地说着话,迎头一个小炮弹飞来,小炮弹小嘴里甜甜地喊着:“十三姐姐,表姐。”扭糖儿地要两个姐姐亲亲抱抱。


    十三格格和汪家姑娘当下喷笑出来。


    两个人和小孩子说话,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护送家里女眷前来的京城的王公子弟们在外头院子里喝茶喝酒说话,心痒痒的恨不得爬墙头,却是因着年龄大了实在不敢,只能去鼓动隔壁儿童乐园里年龄小的弟弟们,帮忙看一眼梦想中的姑娘。


    得到通风报信的潇洒小道士一听姐姐们姨姨们嫂嫂们都在,祖母也在,开心地领着一群七岁以下的伙伴们就逃课跑了过来,打头一个飞到姐姐们的怀里。


    小道士自觉看美人儿很理直气壮,眼睛不够使唤地看着满院子的姐姐们,还有比他小的妹妹们,白汤圆一般好看,他抱着就要亲亲,叫汪家大姑娘一把拉住,他还不乐意地蹬腿喊着:“表姐,妹妹没长大,能亲亲。”


    十三格格扭着他的小耳朵,训道:“妹妹没长大,你长大了。不能学着外头那些哥哥们的风流性子。”


    “十三姐姐,潇洒是秦淮河第一风流小道士哦。”小道士歪着小脑袋振振有词,“十三姐姐,风流才好哦。十三姐姐,哥哥们也有长的美的哦,姨夫家的哥哥好看哦,十三姐姐要不要去看?”!!!!!!


    一群姨姨们轰然大笑。


    十三格格的手松了,脸脖子都红了。


    十九阿哥一句话在四九城女子圈里出了名,都笑话等他这长大了不知道怎么风流,更笑话他要姐姐们一起风流看美男的冲天气概。


    哥哥们知道后都目瞪口呆。


    皇上得知后,重重地一抹脸,能怎么办?


    王公大臣得知后,实在对这看脸的世界要绝望了,有一些酸人跑到许嘉俊面前喊着:“幸好我们大清不是大唐,否则这美男子也危险……”许嘉俊只笑笑。潇洒小道士听汪家小表哥说起来,端得宝相庄严地打一个道号:“无量天尊,这是在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之一,唯赏心悦目耳。”


    矜持谦虚的劲头,自诩新一代小美男子的汪家小表哥都脸红红地不好意思。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潇洒小道士因为这个事情,坚定了他自己这些天的想法,他又想了一夜,梦到娘亲在天上飞啊飞,仙女一般,身上的大红裙子红云漫天,如云的黑发上的红宝石金步摇晃啊晃。


    他在早上爬起来后,呆呆地看着天上的白云悠悠,自由自在的鸟儿,张开小短胳膊,挥挥了拳头。


    一转身,目光炯炯。


    “师兄,我要去和皇上决斗。”


    潇然道长微笑:“师弟去吧。”


    “谢谢师兄。师兄等我回来一起用早膳。”


    潇洒小道士没有用早膳就跑去找皇上,皇上正在清溪书屋大厅里上早朝,因为这次会试考题争执,君臣正在激烈对峙,但见潇洒小道士一身华丽丽的飞扬的大红湖稠道袍,脚步悲壮又勇敢地进来大厅:“诸位叔叔伯伯,小道有事情,要和皇上说哦。”小道士飞起来和皇上平视,大声喊道:“潇洒要和皇上庄重地来一场男子汉之间的谈话。”


    皇上:“……”


    皇上冷哼一声:“乳臭未干的小子,一身奶味儿大老远的朕都闻到了,还男子汉?等朕有空的。”


    旁边哥哥们着急地挤眼睛,潇洒没看见。


    “就是男子汉!”潇洒小眉毛一竖,一瞪眼,“皇上身边有那么多美人娘娘们,娘亲就一个人,不公平。娘亲还不能穿大红袍子戴红宝石,潇洒要造反,潇洒要娘亲改嫁,哇哇——潇洒要有后爹后娘了,哇哇——”


    他说着话,自己哭得惊天动地,伤心不已,斗大的泪珠子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皇上表示,熊孩子说什么?我耳朵是不是有毛病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皇上,几步下来龙椅提着熊孩子就是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潇洒只顾伤心了,没躲开,挨了打,更怒:“哇哇——坏皇上——娘亲不开心,娘亲离开皇上,哇哇——潇洒还没有后娘,皇上就打潇洒,哇哇——”他哭得实在伤心,小手捂着屁股,嘴巴张大牙花子都露出来,胳膊腿踢腾着,哭得天塌地陷。


    “潇洒要有后娘了,潇洒的爹变后爹了,哇哇——皇上以后就疼后娘的孩子,哇哇——”


    皇上:“!!!”你在说什么?


    大臣们:“!!!”十九阿哥在说什么?


    “娘亲喜欢潇洒,潇洒要去找娘亲,潇洒要和娘亲去讨饭,哇哇——坏皇上欺负娘亲——哇哇——”十九阿哥震天响的哭嚎响在大厅里,屋顶都要给掀翻了。


    皇上眼前一黑,头晕目眩。


    大臣们惊得呆若木鸡。


    太子在皇上抡起来胳膊再要打弟弟的时候,一把抢过来抱住,撒腿就跑。


    大郡王、三郡王、四贝勒……十四阿哥,一起跪下来抱着皇上的大腿:“可不能啊汗阿玛,十九弟还小啊!”


    皇上一口气没上来,身体一晃,人就晕了过去。


    “汗阿玛!”


    “皇上!”


    众人齐齐呼喊着,自觉都知道了一个天大的事情:汪贵人没死,而是改嫁了!


    十九阿哥的哭嚎还响在耳边,那哭得是真伤心,闻者心酸,听者落泪。十九阿哥被太子抱着,一路哇哇地嚎着,见到皇太后更能哭:“祖母,祖母,我要我娘改嫁,皇上打潇洒,哇哇——皇上都不给我娘穿大红裙子戴红宝石,还说我的功劳怎么也不够,哇哇——我不要赚功劳了,我要我娘改嫁——哇哇——”


    皇太后人傻了。


    太子也傻了。


    可是小孩子哭得身体直抖,满脸泪水,可不能大喜大悲的伤身体。皇太后停止思考,先哄着小孙儿:“不哭不哭啊,我们的潇洒小勇士不哭啊。”


    潇洒在皇太后的怀里哭得更是难过:“祖母,潇洒要变成没爹没娘的孩子,哇哇,祖母——娘亲不要皇上,潇洒还要孝顺皇上,哇哇——”


    潇洒小道士哭着,等他师兄来抱他去用早膳,他哭一声吃一口,实在吃不下,又接着哇哇地嚎着,撕心裂肺的,好似一个失去父母的幼崽。潇然道长抱着师弟,轻轻哄着。


    外头,大臣们那是真被镇住了。


    满天神佛在上,这可真是一个大消息!


    所有人都顾不得和皇上争论会试试题的事情了,皇上要更改八股科举制度,他们也不敢再说话了。


    这么大的皇家辛密被爆出来,皇上的男人面子……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皇上您老人家当我不存在,我耳朵聋了,真聋了。


    皇上在床上悠悠醒来,反应过来爬起来就是一声龙吼:“十九那!”


    “去儿童乐园了。”皇太后抹着眼泪道:“天可怜见地,哭得那样伤心,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后娘还没进门,亲爹就打屁股。”


    皇上直勾勾地看着皇太后,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面部肌肉抽搐,又晕了过去。


    潇然道长因为师弟太过伤心,带着他出去畅春园,来见“三只手”,潇洒还是哭着,泪水涟涟的,嗓子都哑了还能哭,就感觉有天大的无尽的委屈要哭出来。


    “三只手”一见,顿时心疼,抱过来哄着:“公子怎么哭了?有事情和叔叔说说,叔叔帮公子打架。”


    潇洒打个哭隔儿:“叔叔,叔叔,潇洒要有后娘和后爹,哇哇——”


    小孩子的肩膀抖着不停,眼睛红肿。潇然道长一进来就去厨房,可见早膳都没吃。“三只手”那心疼的,全无原则地哄着:“公子不怕。公子有这么多人疼着,他们不疼公子,公子也不搭理他们。他们要打公子,公子也打他们。”


    潇洒又哭:“打他们。打他们。皇上打潇洒屁股,皇上是后爹。哇——”


    “三只手”:“……”


    “三只手”抱着小孩子转圈儿哄着,潇然道长在厨房里给师弟做一点吃的,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年长的女子,大约三十岁的容貌,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气度沉稳,一身大红的劲装显出修长的身形,黑色布靴里是一双大脚,身形矫健挺拔,即使是江湖中也很少见到下盘这样稳的男子或女子。


    正哭着的潇洒也看愣了。


    他虽然是小孩子,可他有小孩子的直觉,打眼一瞧,周围大多数的女子都是画着长长的细细眉毛,峨眉凤目的要人怜香惜玉,目光里透着恓惶胆怯,好似无根的浮萍一般生死不由着自己的自怜和温顺,要他看着也不由地小男子汉心理爆满,要保护她们。


    这个女子却是长成一颗能遮风避雨的大树一般,却又不是假小子的粗鲁,无知的野蛮,她的目光清正明亮,步伐稳健,一看就是胸有天地之大气魄之人。


    潇洒挂着满脸泪,呆呆地看着这个姨姨,忘了哭。


    这个姨姨的身上,有一种要他亲近的味道,好似她是自己的亲人一般,好似她已经抱着自己好久好久了一般。


    他无意识地朝这女子的方向张着小胳膊要抱抱,满腔孺慕之情,好似在风雨中张着翅膀要寻找娘亲的幼崽。


    那女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泪水流了满脸都没有知觉,在距离他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宛若渴望了无数年的希望一朝在眼前的不敢靠近。


    “三只手”看一眼这两个人的反应,尤其小阿哥的反应,轻声唤道:“昭华师姐,这就是小公子。今天哭的伤心,潇然道长带过来玩一会。”


    “姨姨,姨姨……”潇洒喊了出来,挣扎着朝她伸脑袋,昭华师姐猛地上前一步,抱住她夜夜做梦梦到的孩子,喊一声“小宝”,似乎一颗心都喊了出来。


    “小宝,小阿哥,我是你姨姨,我是你姨姨啊。”昭华师姐抱着孩子,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1 15:48:45~2022-03-02 11:5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年虎虎赚钱、乌冬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乌冬面 10瓶;Cherish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