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半更
六月初六, 朝廷休假一天,整个四九城都好似浸泡在泪水里。
六月初七日,江南乡试科举舞弊一案, 所有不同的人的信件回复, 都进了京。
夏天来了, 澹宁居里换上了夏日窗纱,铜炉里沉香袅袅,宫人们鱼贯而入, 给皇上和大臣们送上饭后清茶。
张廷玉起身,请示道:“皇上,臣等先看信?”
皇上说:“朕来看。”
张廷玉心里一跳, 其他大臣都紧张。
皇上一封一封地看了,很开心, 和大臣们说:“可见这些人, 就是瞧着朕重用噶礼, 眼红嫉妒于他。”
大臣们心里头都更紧张了:皇上毕竟是皇上,常年在宫里头, 对于地方上的事情,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可他们眼见皇上心情这样好,更因为噶礼和皇上的关系,也不敢多说。
皇上看着看着, 眉心皱起来, 越皱越紧,所有的人都提到嗓子眼。皇上说:“怎么都是夸噶礼的?朕都不敢自称完人,说的噶礼好似圣人在世?”
偏殿里的人都装着没听见。
皇上瞄他们一眼, 拿起一封厚厚的信件, 顿了一下, 还是打开。
这封信件,是江苏巡抚张伯行的。
张伯行是有名的清官,真正的清官,之前户部催款,皇上还替他还了一万两银子。皇上既担心这个清官,也只会说好话欺骗于他,又担心张伯行告诉他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皇上拿剪刀剪刀信件,慢慢地看。
一张脸,沉了下来,宛若这四九城的气氛一般阴沉。
张伯行在信里告诉皇上,他对噶礼实在忍不下去了,他也知道噶礼的身份地位,更知道要弹劾噶礼需要真正的证据,说他这两年一直在收集证据。
张伯行说,科举舞弊的事情传到江南,江南读书人人人激愤。民间纷纷起事示威,南京几个学院的学生一起去衙门要一个说法,却不防噶礼将他们都抓了起来。
南京当地士绅们齐齐露面,一起去请见噶礼,这才从大牢里救出来人。
皇上来信询问科举舞弊的事情,噶礼下面的官员,不是和他同流合污,就是怕他势力大,或二者有之,都是夸夸其词,欺上瞒下。
另有,户部催债,地方上的官员一开始都没当一回事,慢慢的,人人自危。噶礼护着和他亲近的官员,重点打压和他不亲近的官员,其中有扬州知府刘文义,正经科举出身,投在大郡王门下,与八贝勒亲近,他欠了户部三万两银子,银子都要家人败光了,打算卖园子还。
噶礼硬是给一个月的规定时间,派人来一番辱骂,列举他小舅子包揽官司、小儿子青楼闹事、管家逼死租户等等事项,间接导致这位官员自尽身亡……
张伯行说:‘皇上,臣有愧,臣居然不知道这名官员如此劣迹。臣知道这位官员该死,但他死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死法儿,这是要户部的催债,还怎么催?皇上,臣身为江苏巡抚,日夜悬心啊。’
皇上看到这里,捧着信纸的手在抖:刘文义表面装的人模狗样儿,内地里不知道多么贪赃枉法!却因为有大郡王和八贝勒护佑,要他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
而老十三不在户部,噶礼听说了京城的事情,要报复八贝勒和九阿哥,要搅合户部催债的事情,如此行径令人发指!
皇上直觉这个事情是真的。皇上可以信这个事情,太子不知道。但太子对噶礼的行为如此管不住,要他愤怒。而大郡王和八贝勒的手伸到扬州,富甲天下的扬州,更要他心生警惕。
张伯行又说:江西另有一个,噶礼推举的官员醉酒自刎。噶礼瞒而不报,其原因是这名官员借着噶礼的名义受贿一大笔银子,断了一个人命冤案,却没有和噶礼分赃……这名官员大约是上个月去世的,消息至今还没有传出来。
皇上猛地一拍桌子,怒气勃发。
“皇上息怒。”
大臣们都跪了下来,皇上看着他们,更怒。
“你们都知道?”皇上的喝问里有着浓浓的失望。
“皇上,臣等知道一点儿。”陈廷敬道,“皇上,噶礼在地方上,有很多地方官的小毛病儿,他能力有,才华横溢,臣等不好弹劾他,……皇上,谁能没有点缺点?噶礼的具体事情,臣等不知道,若有要皇上震怒之处,请刑部和大理寺严查,皇上切莫动怒。”
皇上冷笑,看向阿灵阿。
阿灵阿道:“皇上请息怒,信件上若有什么事情,也不可能都是属实。臣建议,另派人去江南做钦差,查清此事。”
皇上狠狠地盯着他们,好一会儿,低沉压抑的一句:“……不必了。”
这些人顾忌噶礼的身份,都不敢和他说实话,派去钦差南下,又能敢和他说真话吗?
皇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扬州富的流油,扬州知府是大肥缺儿,能派去的官员都是朝里关系硬的。这事情还关系到吏部,吏部满人尚书齐世武,却是太子一系的人,刘文义的这番任命,必然有吏部其他人参与其中,这人,是老大的人,还是老八的人?
皇上拿着信件,继续看下去。
噶礼在山西任职的时候,太原知府赵凤诏为虎作伥。山西民风彪悍,其中平遥县一个名叫郭明奇的百姓,因不满噶礼纵容县令王绶压迫百姓,便将他们二人一同状告到了京城巡城御史袁桥府上。
袁桥立即将噶礼的罪状上奏朝廷,例举了他在朝廷税务上面加收百姓超过两成的税收,还在民间兴修宗祠庙宇,逼迫当地富豪为其捐款,平日还以审查案件为由大量收受霸强富豪的贿赂等多条大罪。
可是噶礼在朝中竟有眼线,还有帮手。被弹劾没多久,就传来了他的心腹山西学政邹士聪代表山西太原民众,上奏请求褒奖留任噶礼的奏折!当时朝中的御史蔡珍对此进行了质疑,认为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这种“百姓爱戴的好官”的假象纯属虚构。
噶礼始终矢口否认,大肆污蔑袁桥和蔡珍说他们均无实际证据,只是听错了片面之词。最终刑部断案,平民郭明奇治罪,蔑袁桥和蔡珍也被一同免职!
张伯行举证:之前朝中官员对噶礼多有不满,其中一个名叫刘着鼐的言官借机上奏,弹劾噶礼在山西任职期间经常贪赃枉法,对百姓们实施酷刑压迫,赃款已经累计数十万白银!百姓纷纷大呼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但这份奏折一直没有消息。
张伯行痛斥道:皇上明鉴,这种朝野遍布清官大老爷,‘百姓爱戴的好官’的假象纯属虚构,都自欺欺人!然此举已经成为定例,地方官员离开,逼着老百姓立生祠,送锦旗,上万民书挽留。老百姓敲锣打鼓的,其实都是高兴他的离开!
皇上狠狠地一闭眼。
人人都说康熙盛世,大清王朝一片繁荣昌盛之景象,全国一片叫好的声音,税赋指数□□,朝野遍布清官大老爷,皇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年龄老了,喜欢听一些太平话儿,可他也知道在一片繁华盛世之下,当然也有一些乌合之众,他们钻朝廷的空子,上瞒下骗,为一己私利行贪婪之道。
可他没有想到,噶礼就是其中一位。
如此恶劣!
皇上打开噶礼的信件,看着噶礼在信里表述忠心,江南一片歌舞升平,列举张伯行一桩桩罪行,说他为了做清官而不顾人伦法纪,苛责下属,窥视自己的行程试图伪造证据诬陷自己……表情已然恢复平静。
自己一起长大的奶兄弟,可能都变了!曹寅变了,噶礼也变了。皇上不想去信,更不想因此和他的三个儿子都闹起来。皇上更丢不起那个人,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看错了人,信错了人!
可是江南乡试舞弊闹的这般大,必须给一个交代。
“张廷玉拟旨,去年江南乡试的秀才们,全部押送到北京来,朕亲自考。”
“臣遵旨。”
皇上的一道命令下去,前朝和后宫都是震惊。
皇上向来最是爱惜名声的,更最是信任护着噶礼这个奶兄弟的,还有太子的关系在,之前多少人弹劾噶礼,都是自己丢官罢职的,现在却是要闹了起来?
此举要前朝和后宫都害怕起来,民间的老百姓却是又忘记了这个事了。
大船出海,那风光够天天说一年也说不完。大船队一路南下如此盛况,更是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
皇上加强对沿海港口的控制,海盗越来越少了,还有水师真正地轮流巡视海上,隔三差五地运送海货进京,老百姓的心思活动起来,都想去沿海做点事情,赚钱银子。
潇洒和十七阿哥去小舅舅家,听着街上人的议论声,很是奇怪。
“十七哥,不是说都关心科举改革吗?”
“我也不知道。”
到了汪翰林家里,汪翰林听到他们的问题,笑了出来:“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科举改革的事情,那是读书人的事情,他们一阵子热乎劲过去了,还是忙着自己的一日三餐。这出海做点儿事情,找点儿银子,这才是最实际的。”
潇洒点头:“还是要银子啊。”
“那当然,普通人为了一两银子奔波,哪里有心思天天关注这些事情?”
“可是潇洒以前为了一两银子奔波,潇洒也要读书关心国家事情哦?”
汪翰林更是笑。十七阿哥道:“十九弟,我知道了。十九弟在民间的时候,也不一样的。”
潇洒思考一会儿,重重点头:“潇洒是秦淮河上最英俊风流的小道士。”
汪翰林道:“……对。”
十九阿哥瞧着十九弟这张俊脸蛋儿,如此胖气,还能如此俊,也点点头。
皇上的命令发出去,八百里加急,江南官场地震。
噶礼着急处理他的罪证,却有张伯行一直盯着他,还有一些愤怒的,正直的江南人一起联手,闹得不可开交。
噶礼试图买人,去杀了那三个盐商子弟,消灭证据,却被武林人出手保护下来。
江南民间因此又闹了一波。一些学子们闹着要一起来北京,去刑部告状。
……
一桩一桩,消息发到北京,北京也是人心不安,噶礼为官这些年,牵扯到的,不光是皇子们,更有很多的亲友们、门人们。
压抑的气氛中,六月二十三日,西藏发来紧急军情,准格尔部突袭西藏,已经占据拉萨城。
皇上命令朝臣举荐领兵人选,再次要臣工们惶恐不安:军权太重要,尤其这个时候,皇上要举荐,这是要钓鱼执法?还是真要举荐?
刑部开始公布查到的,一个个官员自杀事件的原因。
皇上正式召集进京的,在京的民间知名文人,召集六部九卿,一起商议科举改革的事情。
普通百姓沉浸在他们的小日子,前朝后宫,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皇上看似很是悠哉的。六月二十五,朝廷休沐日,皇上也难得的休息了一天,还陪着皇太后,汇同一家人去郊外看了比赛,对夺得女子骑马第一名的八福晋,大加夸奖:“老八媳妇,很是有满洲女子之英气。”
皇上周围的满汉大臣一起乐呵呵地笑,说不出来的勉强无力。
女子们和孩子们倒是真开心的。
比赛场中,八福晋站在一干妯娌当中,一身红色骑马装烈烈如火,眉眼飞扬肆意,高举代表彩头的大红绣球,下方人群爆发出一阵阵赞赏大笑声:“壮哉!壮哉!”
宜妃娘娘满脸的与有荣焉。潇洒兴奋的站起来鼓掌,大声喊道:“好哦,好哦。”脸红红兴奋的小样儿就差飞起来。
皇太后搂着他笑得腮帮子疼:“来,坐下来用点水。”
身边的十三福晋有身孕没有参加,娇笑道:“十九弟你马上要下场,准备好了?”
庄王老福晋道:“我们的十九阿哥瞧着每一个嫂嫂都是好的,要说哪一个最好才行。”
一边十八阿哥递过来一杯茶,庄重道:“十九弟,来喝水。”
“谢谢十八哥。”潇洒接过来水杯,喝了,奇怪道:“祖母,没有糖水哦?”又说:“十三嫂嫂,潇洒都准备好了。康王婶婶,嫂嫂们都好哦,都是最好哦。”
周围的人都大笑,康亲王福晋道:“就我们十九阿哥这张嘴,就要人爱不够。”
皇太后也笑:“可见和嫂嫂们亲近着。吃糖多了蛀牙。乳牙蛀掉了,将来长大牙也不齐整哦。”
潇洒:“!!!”潇洒小道士有个大志向,要做秦淮河边最英俊风流的小道士,岂能有一口不好看的牙齿?但见他捂着嘴巴,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害怕又不乐意。
十三福晋关心道:“马上去比赛了,十九弟一个时辰没去更衣,又喝了水,要不要去更衣一次?”
十八阿哥一听着急:“十九弟,你要去更衣吗?哥哥陪你去。”
十八阿哥比十九阿哥还着急,起身领着十九弟下去看台。皇太后道:“看台高着,要侍卫们抱着。”
“皇祖母放心。”
“好哦。”
两个孩子答应着,守着看台的侍卫出来两个抱着他们下去,去临时搭建起来的一个帐篷里,更衣净手。十八阿哥拉着十九弟的手,谆谆叮嘱:“十九弟,比赛的时候,我们只管打赢他们哦。”
潇洒一眨眼,脑袋刚在想的事情忘记了,哄着道:“十八哥放心哦。”
十八阿哥不放心:“十九弟不要听十哥说的,让一让,这可不能让的。”
“让他们三招也不怕。十八哥放心。”
潇洒完全不明白十八阿哥的胜负心,在他眼里,这就是玩乐。他端着一副高人的派头,挺着胖胖的小肚子,领着自己的小伙伴们去换了衣服,站到比赛场地里。
两队人马,都是五六岁的孩子,一队红,一队蓝,劲装短打的蹴鞠服,除了十九阿哥羊角头,其余都是头顶一簇头发,宛若一个小瓜壳,越发衬托的脸胖人胖。周围一圈看台上的人,单是瞅着他们可爱的样子,就哈哈哈大笑了出来。
皇上也笑:“怎么要十九阿哥也下去比赛?”
十阿哥忙答应道:“是十八弟要参加,身体素质不合格,去求着十九弟代替他。”
一边的十四阿哥乐了:“十九弟下去比赛,这蹴鞠还比什么?”
“我嘱咐十九弟让一让,”十阿哥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就怕十九弟让他们三招,他们也没有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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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狼来了,尾上小修
大郡王却是笑道:“看十九弟一个人的表演也好。”
阿灵阿道:“臣也期待。臣还记得十九阿哥玩空竹响。”
陈廷敬也笑:“十九阿哥参加蹴鞠比赛, 待会儿还参加积木拼图比赛吗?”
“积木拼图不参加!”十阿哥很是骄傲地:“参加少儿数学比赛,几个学院的人都要求他参加。”
十三阿哥乐了,磕着瓜子, 望着周围的满汉蒙大臣们。
太子微笑着, 小银叉子叉一块榴莲奶酪, 动作优雅地放进嘴里。
大臣们:“……”
十阿哥您能别提数学比赛吗?
给我们放松一会儿,行吗?
十阿哥哪里去管他们?他组织比赛玩得开心得很,志气很是远大的:“汗阿玛, 儿子也是青史留名了。”
皇上:“……有道理。”
众人:“……”得嘞,这瓜子真香,这苹果真好吃, 原来这臭榴莲做成点心也是香喷喷的!
十阿哥昂首挺胸地注视下方的蹴鞠比赛,眉目清秀的面容发了光, 满心期待他这盘古开天辟地才有的大活动, 功德圆满流芳百世!
十阿哥眼望下方, 踌躇满志:“汗阿玛,这届比赛要是办好了, 明年我们加办星星观测比赛。”
“星星观测比赛怎么办?”皇上笑了。
“汗阿玛, 是十九弟说,放大镜改进了,看星星更方便了。”十阿哥满眼梦幻, “儿子就期盼着, 再改进改进,要儿子看到月亮上的嫦娥。”
皇上:“……”嗯,这榴莲点心真香。
众人:我们今天带嘴巴来就是负责吃吃吃的。
皇上和所有老头子们, 都不能说我也想看看嫦娥。山海一般围观的人群爆发一阵阵喝彩, 原来是孩子们的比赛要开始了!
球场中央竖立两根高三丈的球杆搭成球门, 上部的球门直径约一尺,叫“风流眼”。比赛时衣色不同的左右军分站两边,每队16人,球头、骁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
两个队伍孩子的父母亲友卖力地喊,他们请来的啦啦队更是挣命嘶吼,呼喊声震天响,“壮哉!壮哉!”的声音淹没天地一般。号角声响起,裁判吹起来响哨,乐队鼓点如雷,两队小孩子拉开架势,瞪大眼睛撅着屁股,一起望着那七彩色的牛皮球。
围观的人更是激动。
年轻英俊的裁判一挥胳膊,左军队员先开球,小球的红穗子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互相颠球数次然后传给副队长,副队长颠数待球端正稳当,再传给队长,由队长将球踢向“风流眼”。
对面队长的一个小孩子飞扑出去,小脚一踢,小球进了那球场中央的高大“风流眼”,一队孩子们跳起来欢呼,围观的更是欢呼,一队孩子看他们的十九阿哥。
潇洒气定神闲,大气地一挥胳膊:“让他们三个球。”
但见对面敌军足踢、膝顶、双腿齐飞、单足停鞠、跃起后勾……各种技艺娴熟美丽胖气,潇洒等他们进三个球,第四个球发球,飞身而出,纯粹的身体运动不用内力,一个侧身运球抢过来小球,大喊一声:“开始!”
“嗷!”
右军得球,闪躲腾挪地运球,有十九阿哥加持,这比赛真没有打头。“举动摇白日。指挥回青天。”头球、钩球、射门,转身踢、退步翻、单接一团泥,单枪急打拐,卧鱼将脚歪。踢的是黄河水倒流,金鱼摊上买。
进球!进球!进球!左军根本碰不到球!
里里外外上万的人群齐声高喊:“十九阿哥壮哉!十九阿哥壮哉!”
“嗷!”“嗷!”潇洒进了五个球不玩了,右军的孩子越战越勇,左军也不认输,小孩子最是天真烂漫,玩起来也最是不讲“武德”,不一会儿,哭喊的,骂人的,推搡的,到拳脚相加,一方撤退,一方压上,直接打了起来。
“你个小混球,你们就仗着十九阿哥在!”
“臭匹夫!我们就仗着十九阿哥在!不服来打!”
你来我往的,还真有点两军交战之势。看台上的大人们哈哈哈大笑,这个说:“一定是你在家里骂谁被孩子听见了。”那个说“骂人都不会骂,哭什么,站起来打!”
皇上和大臣们无奈地笑。
潇洒站在一边看着,颇有点儿“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小寂寞。
十八阿哥在皇太后身边着急地问:“皇祖母,打起来了,谁赢了?”
“你十九弟赢了。别怕。”
十八阿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皇太后:“不哭不哭。我们小十八身体棒棒哒。”
潇洒摸摸小肚子,玩了三场,一个半小时,看看太阳,快到午休时间,他有点困了。一声长啸,大喝一声:“不许再打哦,困了,都去睡觉哦。”
孩子们一听,停下来打架,闹着胜者有赏,负方受罚,要左军的小队长吃鞭子,脸上涂□□,和观众道歉。那小孩子站着被抹□□,直接气哭了:“我不服,我不服,哇哇——”
潇洒上前一步哄道:“无量天尊,输给小道,是你的荣幸。”
孩子们:“……”
潇洒:“真的哦。南京很多人要和小道比赛,小道都不踢哦。小道今天代替十八哥来踢球的哦。以后就不参加比赛了哦。”
“哇”所有孩子都哭了。
潇洒:“……”
一群打架打的衣服乱了,鞋子飞了的孩子们“哇哇哇”地嚎着,潇洒迷糊,可他真饿了,侍卫上前抱着孩子们下去,他去找十八阿哥交代一番,却发现十八阿哥也在哭,又哄了一会儿,十八阿哥被哄着越发能哭:“我是高兴的,嗝儿,我高兴,哇哇——”
潇洒很是大方:“既然是高兴,午休起来再哭哦。”
“好,嗝儿——哇哇——”
十八阿哥的奶嬷嬷赶紧抱着他,和十九阿哥一起去帐篷洗漱午休。
潇洒今天的目的,是参加数学比赛,宣传学校的待遇好,招收人来学习做老师,准备建造他的技艺学院。
小系统道:“俗话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哦。所有人都喜欢来学习数学哦。”
潇洒:“走遍天下要有银子哦,数理化,是什么?能赚银子吗?”
小系统呼天抢地:“小道士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小道士你怎么能说‘走遍天下要有银子哦。”
潇洒迷糊:“小道从南京到北京,就是花银子哦。遇到官府封路,就不能走了哦。”
小系统:“……你的梦想那?”
“梦想还是梦想哦。要有多多的银子,吃多多的大鸡腿哦。不能骗人来学习技艺哦。海伯伯说,匠人是没有钱途的哦。”
“……你就不能将匠人变得有钱途?”
“海伯伯说,天下人都喜欢做不用辛苦的事情哦,匠人辛苦,辛苦的事情,永远都是没有钱途的哦。海伯伯不要潇洒做匠人哦。”
“……”
海伯伯身为一个匠人吃够了苦头,心疼小道士,生怕小道士真做了匠人,小系统本没有了心,却还是转了话题,道:“那你还要他们学习识字?”
“学习识字了,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哦。”潇洒自有理由:“识字就能造更好的大机器哦,改进成自动的大机器,就不用匠人们这样辛苦了哦。种地也不辛苦了哦。”
“……你海伯伯说得对。”识字总是好的,生活有了希望。
“海伯伯很聪明哦。”潇洒说起来海伯伯,大眼睛亮亮的,与有荣焉。
午休一觉睡得饱饱的,起来用午膳打坐做准备。待下午数学比赛开始,潇洒积极参加,和汇集全国的数学大家们比赛微积分。
微积分是西洋人发明的数学,和华夏的数学模式完全两个样子,当然,华夏数学也有一点点微积分基础。
在座的,有保守派研究者,用千年前数学大家祖冲之的方法,利用割圆术,计算到24576条边,耗费大量的笔墨和纸张,得到圆周率小数点第七位精度,这已经是极限了。
像梅家弟子这样,学了西洋数学的子弟,很是知道,越学数学越明白自己的无知,面对考题坐下来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就是两个时辰。
潇洒做的很快,半个小时完成了就起身要交卷。
主考官·皇上一把拦住:“检查了吗?”
“不用检查。”
“粗心。再检查一遍。”
潇洒不乐意:“要去嘘嘘,要去用点心。”
“……去嘘嘘回来再检查,就在这里用点心。十七,你照顾弟弟。”
“好哦。”
“儿臣遵命。”
潇洒给皇上一个小鬼脸,跑到数学比赛的更衣间嘘嘘。十七阿哥跟进来,照顾他整理好衣服洗手,问道:“十九弟,数学真好?”
“好哦。也不好哦。”
“怎么说?”
“数学和种地一样好,数学不能赚银子哦。”
“十七哥不缺银子。”十七阿哥很豪气,“十七哥就是喜欢研究学问。”
“好哦,十七哥棒棒哒。”
十七阿哥很为自己高兴:“十七哥第一次知道银子的好处。要十七哥去赚银子,哪里有时间做研究?”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去看女子马球比赛了,外围近上万的人群也都在那里,开盘玩小赌怡情的地方,更是热闹。
皇上和一伙王公大臣们,都在关注这次的数学比赛。
这和皇上要女子拔河,女孩子蹴鞠骑马快跑等等,试图要汉家女子放脚不一样;也和皇上带人来看比赛,缓和缓和北京城的气氛不一样。
童学院的孩子回家告诉他们的一切,已经要他们隐隐意识到,数学的重要。
皇上和皇家子弟们,一干王公大臣们,都在这小小的比赛场地里,四周拉着明黄帷幔,带刀侍卫五步一岗地站着,可能是这个时代的环境造成的,能不去学八股沉下心来研究数学,都是定力十足的,反正考好也没有官职,参赛的人对于这官场压力,都没有在意。
潇洒回来,其他人都还是一动不动的。他拿回来自己的那张纸,坐在自己的小桌子上,用着白水和榴莲奶酪,仔细地检查一遍考卷,没有发现哪里有问题的,又去交卷。
皇上捧着试卷又看了一遍,熊孩子毛笔字还写的软趴趴的,歪歪扭扭的,鬼画符一般,皇上捧着这薄薄的一页纸,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咳嗽:“回去坐着等着。王祭酒,再过来几个人,来抄录一份。”
“臣等遵命。”
七八大臣围上来作证,角落里的国子监王祭酒恭敬地走上前,双手捧着十九阿哥的考卷,望着又在哥哥的照顾下吃吃喝喝的十九阿哥,他很想说:皇上,臣也没看懂。不敢。只得拿起来笔,用临摹的方式抄录一份出来,呈给皇上。
皇上拿过来再看,虽然还是看不懂,好歹顺眼多了。
太子起身行礼,满脸谄媚:“汗阿玛,十九弟这份草稿,给儿臣吧。”
皇上笑道:“就你嘴巴快。拿去。”
太子开心地接过来,收好。
其他人:“……”太子您这样用“太子”的权利,真的好嘛?
太子:太子的权利不就这样用?
潇洒闹着:“十七哥,要吃甜的点心。”
十七阿哥:“这里不方便洗漱,十九弟吃了甜的甜心不刷牙,会蛀牙哦。”
潇洒:“……”
潇洒恍惚想起一个人生大问题,十七阿哥喂他一口奶酪,他又忘记了。
待夜幕降临,其他的比赛都开始清场了。皇上命人掌灯,给每一个参赛的人披上披风,每个桌子上一盏七才子路灯袅袅燃烧,密集的蜡烛的光将这一片天地照亮,如同白昼。
潇然道长来找师弟,潇洒在皇上的怀里都要睡着了,伸胳膊要师兄抱抱,在师兄怀里又睡了过去。
皇上掏出来怀表看看时间,道:“你们先回去,有要回去的,都先回去。”
太子护送皇太后一群人回去畅春园回来,皇子们领着侍卫协助十阿哥疏散人群,也刚回来,听了这话,那自然要留下来陪着皇上。
潇然道长道:“无量天尊。贫道和师弟先回去。”
潇然道长的身影看不到,留下的人都去看皇上,皇上笑道:“给你们都看看,谁能看懂的,说说。”
一张常规的考试纸,一个传一个,没有一个看懂的,更有连这些符号都不认识的。
陈延敬苦笑:“臣现在听家里孩子讨论功课,都感觉自己听不懂了。臣还自负读了几本书。”
李光地感叹:“臣等真是老了。”目光落在参考的老友梅文鼎身上,无奈摇头:“有时候臣真佩服这份钻劲儿。”
梅文鼎这都有七十岁了,如今在童学院教学,今儿也参加了考试。张廷玉犯愁道:“皇上,这数学研究,要选有天赋的孩子打小培养,耗尽毕生精力……”成果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见到。
“烧银子啊。”皇上叹口气,看一眼不吱声的满洲王公大臣们,更想叹气。
阿灵阿赶紧表态:“皇上,臣等只会打仗,不若要岳端来看看?”
揆叙也忙道:“皇上,往日里都说岳端只会写一些酸诗词,可能真行?”
鄂伦岱微笑。
皇上气得摆摆手:“童学院的老头子朕都指望不上,朕也不指望你们。都放心。”
所有人一起尴尬:“皇上,我们都老了,这是年轻人的事情了。”“皇上,臣等听说,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的学问也好。”……
皇上不搭理他们,自己翻看童学院的数学课本。等到参赛的人都要饿昏了,屁股疼的坐不住凳子了,写了十多页纸张手腕疼的受不住了,一起站起来。
皇上等他们狼吞虎咽地用完饭菜,要他们讲解这题目,才是折腾一个模糊明白。
“这,确定有用?”皇上要一个准确的答复。
“有用,有大用。”梅文鼎感叹道:“皇上,十九阿哥是天才中的天才。在学院里头,臣等有问题,都是询问他。目前我们的微积分研究,只是起步阶段,老祖宗留给我们的知识,大大不够。可我们的匠人造桥造房子的时候,自己会的手法,要人惊叹。”
“我们会简单运用,却没有一点知识体系。这起步阶段最是困难。臣听说十九阿哥要给匠人识字,臣也知道很难。可,读书人哪有几个愿意来研究数学?臣听说西洋人有好多数学大家,他们的神学院里学生都以学数学为荣,国人也以数学为荣……”
这些事情皇上都知道,皇上面上很是愁得慌。
太子弯身行礼,分忧道:“汗阿玛,儿臣认为,这一点需要注意。现在我们的火器比西洋的好,但之前我们确实是和他们学习。他们的火器之所以好,是不是和数学一些知识有关?”
十三阿哥道:“还有一个方面,汗阿玛,他们的人要出海,要打仗,这就刺激他们重视匠艺,重视匠艺研究。而且西洋人是几十年,几百年都这样。我们是打完仗就丢了枪,和平这么几年,都懈怠了。”
十四阿哥脸一黑:“哪里和平?马上又要打仗。”瞄一眼在座的文人:都是你们天天耍嘴皮子!
在座的文臣:“……”
大郡王道:“和平是要和平的,打仗是为了和平。这一点我们比他们好,只是要学习他们的研究精神。”
在座的武将精神一震。
庄王笑呵呵的:“皇阿哥们说的都有道理。皇上,梅先生的话,我等大致听明白了,这事不用愁,读书人不喜欢研究数学,也不强求。匠人本身就懂一点,识了字后,研究的很快。俗话说父传子子传孙,梅先生家里不就是这样教导子弟们?”
皇上点点头:“早在商朝时期,古人就提出‘勾三股四弦五’的说法。可这勾股定理,就是西洋人先研究出来的。这么多年都没有进展,我们也不着急,慢慢来。”
站起来,抬眼看向这十五个参赛的人,好似在看国宝。
所有人都站起来,等着皇上训话。
皇上面容肃穆,语气缓慢,低沉压抑,饱含感情的愧疚和感激:“朝廷需要数学,数学研究枯燥乏味,没有功名,没有利禄,朕都知道。朕也不能骗你们说将来数学研究者怎么样发家致富,可是朕还是要说,朝廷就指望你们传下薪火,搭起来大清数学的架子。万事开头难啊。朕代表朝廷承诺,尽可能给予各位最好的一切,但凡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庄王兄在国子监,你们有事情和朕说,和太子说,和庄王兄说,一定要说出来。”
梅文鼎心里酸酸的难受,领着一干人行礼,含泪道:“皇上,臣等都是喜欢数学的人,臣等能看到朝廷重视数学的一天,已然万分满足。臣等在童学院一切都好,院长等人将我们的生活、家人的生活,都照顾的很好,好到我们愧疚不安。”
“要你们说,就说。”皇上感佩道,“好不好,朕自有标准。”
众人都点头。那可不是?士农工商,梅文鼎一身进士的学问却一门心思研究数学,科举也不考,这哪里好?
梅文鼎却笑道:“皇上,臣等能够心无旁骛地沉浸地数学研究里,已然是最好。若说有什么要求,只求皇上要十九阿哥抽空教导我们一二。”
…………
皇上指着他们笑。
皇子大臣们都笑。
梅文鼎等人也笑。
皇上面容带笑道:“他孩子气,坐不住。还有他皇祖母宠着,天天逃学。朕也正愁着。你们的要求,朕记下来,一定尽量达成。”
“皇上圣明。”
十九阿哥研究四书五经是正经,喜欢琴棋书画是风雅,研究匠人技艺……不说皇上不舍得,他们也不舍得。能要十九阿哥抽空,指点一二,就挺好。
六月二十六日天蒙蒙亮,澹宁居早朝,响鞭三声,皇上道:“这几天都没有早起了,今天将该的事情都办了,有关领兵人选,卿家们可有计议?”
“回皇上,有计议。”
“很好,开始吧。”
皇上真的要大臣们举荐领兵之人。大臣们战战兢兢的,心里默念着之前商议好的决定,抖着手一人写一个名单,放到只有一个小口的小箱子里。
梁九功和几个小太监捧着小箱子给皇上,五百多张小纸条,皇上望着这小箱子,命令侍卫们一张张唱票。
“十三阿哥一票。”
“十四阿哥一票。”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一票。”
“……”
皇上听着,面无表情:太子一系的人,都推选十四阿哥。大郡王一系的人,都推选十三阿哥。还有一部分人,干脆推选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个人。
皇上看一眼下面的儿子们,大臣们,点点头:“既然如此,应是有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起领兵,其他副帅,另外选人。太子、老大、老三……你们有什么意见?”
大臣们齐齐呆滞:皇上您说什么?您答应了?
皇子们正提着心那,不敢信皇上真答应了?正后悔着,听到问话,大郡王梗着脖子脱口而出:“汗阿玛,十三弟和十四弟从没有打过仗,如何能领兵?”
“没打过仗,正好去练练手。”皇上好暇以整,一副好好皇父的模样。
“汗阿玛,儿子会领兵。不会儿子学。”十四阿哥急急地争取。
“汗阿玛!”大郡王眼睛红了,待要开口,要身前的太子,身后的三郡王各踢了一驴踢子!
太子一回头,大郡王急欲动手,皇上、皇子们、满朝廷的人,一起看着他们两个人,火光四溅,目光如刀锋,几番眼神厮杀,最后太子领着兄弟们行礼回答:“汗阿玛圣明。儿子们没有意见。”
大臣们神魂出窍!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大喜过望地喊着:“汗阿玛,太子殿下,哥哥们,臣工们,我们一定不负所托!”
“嗯。如此甚好。”皇上淡淡的一句,望着太子和大郡王青白的脸,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惊喜的模样,面容一肃。
“准格尔侵犯西藏,大清要去收复失地,要尽快出兵!要给准格尔一个狠狠的教训!”皇上脸上的杀气一顿,“领兵一事,有了决定,朕很欣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目前钱粮准备怎么样?户部催债事宜,诸位卿家,都说一说。太子、老大……老九,你们也说一说。”
皇上端坐龙椅,姿态散漫悠哉,宛若亲友聊天一般。
大臣们的神魂飞了,身体抖着,都吓得白了脸。
来了!
来了!
皇上憋了这么久,这是要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
疫情又来了哈,小天使们注意,外出更注意。据说仓鼠,猫狗也会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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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半更
大臣们吓得白了脸。
皇上端坐龙椅, 很有耐心地等待,龙脸上云淡风轻的,好似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
有人看向太子。
有人看向大郡王。
有人接头接耳。
有人闭目沉思,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九阿哥着急地站出来:“汗阿玛, 此事是儿臣负责, 是儿子失职。目前欠款总收回来六成,共计八百七十五万两八钱。还有大约六百万两银子,没有收回。儿臣和户部同僚们, 都已经和他们书信联系,商谈还款日期。”
皇上淡淡点头。
户部满人尚书穆和伦紧跟着:“启奏皇上,此事本是户部失职。户部戴罪立功, 上下一心同心协力,一定保证此次西部用军之粮草。”
户部汉人尚书王鸿绪:“启奏皇上, 求皇上再缓缓日期。”
皇上望着他们白生生的脸, 脸上的汗水, 面无表情。
太子心头一跳,喝问道:“九弟, 穆和伦、王鸿绪, 这银子可是实际到账?”
九阿哥、穆和伦、王鸿绪立即跪下:“皇上,太子殿下,这银子都是实际到账的。儿臣/臣等万万不敢做虚账欺瞒。”
“起来吧。”皇上慈眉善目的, 望着众人道:“都不容易啊, 朕也知道,借银子的人都是迫不得已,谁家没有银子不凑手的时候?朕也有, 朕的儿子也借了银子。”
皇上这话要所有人都吓得跪下:“皇上, 是臣等无能, 不能给皇上分忧,反添加烦恼。”
皇上叹气道:“其实朕是高兴的,你说汤斌吧,汤斌家里娶儿媳妇,儿媳妇的嫁妆单子那么长,他的聘礼不能少了不是?他不来找朕借,他去找谁去?朕高兴啊。”
“皇上……”汤斌呼唤一声,趴伏在地砖上,泪流满面。
大臣们都不做声,太子抬头道:“汗阿玛,汤斌之事,儿臣有愧。汤斌是儿臣詹事府事,是儿臣照顾不周。”
汤斌一听,当即和太子表示:“太子殿下,是臣不对……”
大郡王正憋着火那,眼见他们两个互诉衷情,粗声道:“汗阿玛,汤斌的事情不是事情,汤斌大人的清廉我们都有目共睹,儿臣也钦佩他。可是汗阿玛,我们借银子,都是为了家人,不像某些人……”
十三阿哥从刚刚的狂喜里一回神,立即打算大郡王的话头:“汗阿玛,儿臣知道此事引起不少反对的声音,从户部催收欠款开始,至今有五十三命官员自尽身亡,他们的欠款一文不还,家产账目严重有问题,对户部催款一事造成极坏的影响。”
“汗阿玛,儿臣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儿臣也叹息他们的行为。八哥之前因为他们宁死也不还钱,气得吐了血。都是给大清朝廷卖力,都是大清子民,如此结局,谁不唏嘘?儿臣每每思及,也是泪流不止。”
十三阿哥的话又快又疾,暴雨连珠一般清晰有力,要人没有办法插口,还听得一清二楚,更因为他此刻沉痛的泪水感同身受。
“汗阿玛!”十三阿哥仰着头,眼里全是泪水,“汗阿玛,我们都是为了大清啊。如果不是此次追债,今年的黄河大灾荒,西部用兵,哪里来的银子?儿臣也不想啊。汗阿玛!儿臣做梦都想我们大清有一天国富民强,没有灾荒,没有战事,家家户户安居乐业啊。”
十三阿哥伏地痛哭,哭声压抑嘶哑。
九阿哥跟着哭:“汗阿玛,儿臣真的不想,儿臣都派人去安排丧事了。汗阿玛!”九阿哥因为这段时间的心酸,哭得真心实意,痛彻心扉。
户部的人一听,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一起哭:“皇上,臣等不是不讲道理,家里有困难的,臣等都是挨家走访,帮忙了。汤斌家里不要臣等垫付银子,要用俸禄还,他家里没了俸禄靠什么过活?臣等给汤夫人安排到女子学院帮忙,有了事情做,家里添加收入……皇上,都是同僚,臣等真的是想要大家都好啊……”
户部的人哭声震天。
其他人刚刚很恐惧皇上,此刻面对他们的表现,有的心生恻然,有的心有所感,有的恨得咬牙切齿。
皇上转着手里的佛珠串儿,安静地听着。
有一个官员怒吼一声:“皇上,臣等不服。皇上,臣知道户部催账是大事,可事情不是这样办的,皇上,那些死去的官员们,谁知道他们的原因?臣等只知道,这是因为催账引起的,户部之人逼死人命,求皇上做主。”
紧接着又有官员出头:“皇上,户部此举,以后有官员再急需要银子,还敢和户部借银子吗?这是逼着他们去贪污啊,皇上!”
“皇上,求皇上做主啊。”大约三分之一的官员齐声奏请,也开始哭。
皇上看他们一眼,听着满朝堂上哭声大作的,面色一沉:“死者为大,朕本不予追究。安布禄,去世官员的原因,查清了吗?不用念名字,只说原因。”
“启奏皇上,已经基本查清。一位官员,欠了户部三万两银子,银子都要家人败光了,打算卖园子还。其上官派人去询问,列举他小舅子包揽官司、小儿子青楼闹事、管家逼死租户等等事项,担心他还了银子愈加贪婪,残害人命,他不忿羞愧之下,悬梁自尽。
一位官员,欠了户部五万两银子,保守估计贪污盐道银子五十万两,其家人还拿着银子放高利贷,在地方上收钱帮人打官司,谁给钱多帮谁说好话。听闻户部催款,这位官员本要还银子,奈何家里子孙不孝,听到消息闹着要分家,争执起来……是被气死的。
一位官员……一位官员……”
安布禄从袖筒里掏出来准备好的折子,继续大声地念。
下面官员们听得冷汗连连。
就连自认愧疚不已的九阿哥和十三阿哥,也是惊恐的眼珠子都直了。
户部的人一起收住哭声,身体贴着地砖,脑袋放在双手上,一句话不敢说。
下面的官员,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他们以前都是瞒着皇上的。皇上年龄大了,爱名声,优待老臣,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们能不说就不说,现在……
大殿里气氛压抑,呼吸都困难。
可还是有人自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京官和地方官是一体的,当官的和当官的是一体的,同年、同乡、同僚……各种关系网结错。
更有当官的都想做京官,可京官在天子脚下,那么多人盯着,对手盯着,没有瞒天过海的大本事,哪里敢大手笔贪污?可是和地方官串联以后,就大不一样了。
这也是他们此刻明知道皇上震怒,还是要极力替去世官员说话的原因:打杀下去朝廷整顿贪污之风的势头!
不给拿银子,还是官吗?这些人自觉自己很有理由愤怒!
阿灵阿道:“皇上,此事是臣等失职。”
陈廷敬道:“皇上,此事是臣等失职。”
几位相爷一起请罪,皇上却没有生气,皇上的目光落在丹陛下方,从儿子们、大臣们的身上一一扫过,待要开口,一个青花小瓷碗从身侧小门里飞来。
皇上:“……”
皇上面对御案上的一碗,冒着热气的牛奶汤:大臣们低头跪着没看见,侍卫们和太监们装柱子,皇上一抹脸,端起来用一口:六点五十早朝,现在都九点半了,皇上是真渴了。
皇上心想熊孩子知道孝顺了,心情好一点。
“这些事情,朕听着心里难受。他们都是大清的官员,都是朕的臣子。本该上报国恩,下报民恩,秉公办差,一心为民,却是纵容家人祸害地方,祸害国库!”
“这些天不少大臣劝说朕,说事情已经发生,目前最重要的是吸取教训。朕听着,伤心啊。大多官员都管不住家人亲友,导致害人害己,此乃千古一大悲呼。”
跪满大臣的大殿里,静的落针可闻,只能看到一个个拱起的后背,上方或是飞禽或是走兽的品级补子。
就听着皇上杀气腾腾的一句:“礼部张海同、都察院王明义何在?”
“臣在。”
礼部张海同、都察院王明义膝行,跪出来,心里直打鼓。
皇上:“你二人,一个借了户部八万五千两,一个借了十万两,拿着银子在外头放高利贷,买店铺田地收租子,却至今只还了一万两银子。跑到大街上变卖家当,败坏朝廷名誉毫无斯文,跑到户部大哭大闹,类同泼妇。来人那,摘去他们的顶戴花翎,收回一切职务,交由刑部审讯。”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这两个人“砰砰”地磕头,两边站立的带刀侍卫上前,摘去官帽捂住嘴巴拖走。
“吏部赵安,大理寺哲尔本,你二人,一个借了五万两银子,一个借了七万两银子,自己不还,写信到地方上要其他人也不还,用心恶毒,其心可诛!来人!摘去他们的顶戴花翎,收回一切职务,交由刑部审讯。”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皇上!臣有本奏。”这两个人“砰砰”地磕头,痛哭流涕。
皇上冷笑:“尔等还有何话说?”
“皇上!”吏部赵安跪着出来,哭道:“皇上,臣蒙圣恩,做了天子门生,进了吏部,也想着好好做官的,好好整治官场风气,选贤任良。可是,可是,皇上!是山西巡抚苏克济,陷害臣,还拿住当把柄,威胁臣,皇上……”
赵安痛哭不止:“皇上,臣有往来信件,皇上,臣愿意伏法。”
皇上狠狠地一闭眼,龙目一睁:“你那?”
大理寺哲尔本哭道:“皇上,臣身为上三旗人,家里不缺银子花,臣当年跟随皇上打仗,什么苦都吃过,臣也没有花银子的欲望,是山东巡抚李树德……臣的儿子在山东任职,犯了错,要人拿住错误,臣……一失足千古恨啊。臣借银子,就是为了帮儿子摆平这件事情……”
皇上“猛”地站起来,复又坐下。
“增寿、菩萨保,你们速速出发,各带五百侍卫,将山西巡抚苏克济、山东巡抚李树德索拿归案!”
“奴才遵旨!”
两个侍卫站出来,行礼后退下。
满殿的大臣都吓得呼吸都不敢了。
太子没想到,皇上真会锁拿苏克济和李树德,思及这两个人和自己门人可能会有的关系,一时心里恐慌不安。
大郡王没想到,皇上会如此震怒,一下锁拿两个封疆大吏,后怕不已:刚刚他还想咬出来太子来着,幸亏十三阿哥打断,啊呸,我才不感激他。
他们两个都这样了,其他人更是恐惧,只听着跪着的人身上衣服的摩擦声,这是跪着的身体发抖,带动衣服动静。
皇上望着依旧跪地磕头的,乌泱泱的人群,端起奶汤用了一口,润润嗓子,一开口,表情沉痛压抑,其中的伤心失望不足以道。
“赵安,朕记得你,康熙二十七年的探花,一表人才啊。你的一篇殿试文章朕还记得,一腔肝胆,意气风发,朕特意点你去吏部……”目光转向大理寺哲尔本:“哲尔本,你说得对,你吃过苦了,你知道,这人啊,金山银山,也不过一日三餐,天天鱼翅燕窝,又能有多大的肚子那?朕还记得你的腹部被沙俄人打了一枪,那疤痕还在吧?”
“皇上……”哲尔本痛哭失声。赵安已经哀莫大过心死。
“也去刑部吧,交代清楚事情,有刑部定夺。”
“皇上!”赵安大喊一声,眼泪流过嘴巴,苦苦涩涩的:“臣谢皇上隆恩。”谢皇上,给臣一个体面。
赵安和哲尔本哭着退下。
皇上转头望一眼玩拼图的熊孩子,一回头,目光落在大臣们的身上,声音沉痛悲伤:“国家是一棵树,朕是树冠,诸位卿家是枝丫,老百姓是树根,供养国库。大清是所有的大清子民的,关乎每一个大清子民的身家性命,为什么都当这大清是朕一个人的那?朕以为,你们都想要大清越来越好,朕伤心啊,你们就不担心,这颗大树的树根给你们掏空了?”
“皇上!”皇子们和大臣们都情绪崩溃,经过皇上这一番话,受不住地大哭起来。
“皇上,是臣等的错,皇上,您切莫伤心,皇上……”
大臣们哀哀地哭着,此刻皇上真的哀伤,这都是他亲手使出来的大臣,他希望和他们一起打造一个盛世,他希望君臣和睦一直到他百年,却不得不亲手送他们去大牢。
“老九,老十三。”
“儿臣在。”
九阿哥和十三阿哥等候宣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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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三角 捉虫
皇上望着这两个儿子, 年轻的脸上都是少年人的稚气,充满活力,他却要送他们去战场。
皇上捧着奶汤一口气喝完, 果然熊孩子给飞走空碗了。皇上道:“你兄弟二人可知错?抬起头来回话。”
九阿哥猛地一抬头, 愤愤不平且委屈, 心酸,不甘、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杂,小小声道:“汗阿玛, 儿臣知错。”
十三阿哥真心因为这些官员的死因感受,颇有一种对同为人类的同理心,他抬头, 大声道:“汗阿玛,儿臣知错。大清的官员, 无论怎么有错, 都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去世, 儿臣很是痛惜,儿臣希望这差事可以办的更好, 不要有这样的遗憾发生。”十三阿哥难过的低了头, 哽咽道:“请汗阿玛责罚。”
康熙对十三阿哥很是欣慰,看一眼九阿哥,目光落在户部的人身上:“穆和伦、王鸿绪, 户部的每一个人, 你们那?抬头回话。”
“回皇上,臣等知错。”户部官员抬头,异口同声, 穆和伦道:“回皇上, 那些都是臣等的同僚, 其中有臣等认识的,有和臣等交好的,甚至有着亲友关系的,臣等心痛,臣等希望,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应该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体体面面的……”穆和伦眼泪再次出来:“皇上,是臣等办事不周,请皇上责罚。”
皇上叹气,满脸哀伤:“你们能够知道错误,朕很欣慰,五十三条命,他们难道没有一点优点吗?他们难道没有一点功劳吗?他们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去世,被家人连累羞愧致死,被不孝子孙气死……朕想想就心痛。既然都知错了……”
“皇上,臣有本奏。”却是阿灵阿喊了出来,阿灵阿哭道:“他们都是为了大清啊,皇上,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皇上,看在他们这一年来的辛苦上,饶了这一次。”
“皇上,此事是臣等失职,是臣等所有人失职。”陈廷敬也双目含泪,白花花的胡子一颤一颤。“皇上,这本来就是得罪人的差事,他们敢于担任下来,已经是勇气有嘉,不畏艰难,不徇私情,将事情办到如今模样,皇上,求皇上饶了这一次。”
“求皇上,饶了这一次。”所有大臣一起求情。
皇上苍老的面容上带有一丝不忍:“九阿哥和十三阿哥年轻第一次办差,户部的人的难处……朕都明白。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有大清官员都应该有朝廷负责,生活,养老,逝后哀荣、家人恩荫……都应该好好的。朕今天不罚他们,惯的他们越发不知道情理。……”
“皇上!”揆叙道:“皇上,这差事本来就难办,皇上!今天罚了他们,以后谁还做这样的差事?皇上,求皇上,饶了他们这一次。”
“皇上,都是臣等的错,臣等愿意担负一罪同罚。”
“这是打量朕不能全罚了?!”皇上努了,目光炯炯的,脸色铁青,毫无笑意。褐色底暗花缎常服袍穿在身上,越发显得背影沉沉的,仿若这一个大殿的光都吸在他的眼睛里一般。
大臣们都哭了:“皇上,求皇上,臣等真的知错了。”
一个大殿的哭声很大,刚刚十三阿哥哭出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他今儿之所以来这里,就是因为听到这一个大殿的哭声。
潇洒不玩他的积木拼图了,扭头看过来。发现皇上又在发脾气了,麻利地起身走到门口。
皇上此刻,才是动了真火,皇上冷笑道:“都是你们的错?安徽巡抚吴存礼不顾灾情,在黄河大灾期间毫无作为……河道总督绍甘克扣治河工料,河道上上下下那么多事情,也是你们的错?你们担得起吗?黄河灾荒,单是河南的140多万民宅、800多万亩耕地全部被淹,河南一省受灾人数达1200万人,893303万人死亡,390万人倾家荡产,流离失所,你们担得起吗!”
“如此天气热的时候,黄河决堤,对蝗虫来说是繁殖的好时期,水灾加蝗灾,你们担得起吗?你们摸摸你们的良心?对得起养育你们的黄河!对得起这片天地!对得起万万百姓!你们也有家人,你们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皇上的手拍打御案,老红木的御案发出一声声闷响。“你们担得起吗!”这句话已经是怒吼。
皇上疾言厉色地望着台阶下方的大臣们,怒不可歇。
“你们哪一个担得起?揆叙你说,你参四贝勒在黄河杀人了,没有仁心了,什么是仁心?眼睁睁地看着黄河两岸民不聊生,是仁心?对黄河灾情无动无衷是仁心?”
揆叙真哭了:“皇上,是臣犯错,皇上,求皇上责罚。皇上,臣知道黄河灾荒严重。皇上,臣不是说四贝勒治河、打压贪官污吏不对。皇上明鉴。”
“今天朕给你们明鉴,黄河两岸的百姓,谁给他们明鉴!齐世武你说,你在吏部做尚书,你和朕说,四贝勒如此大开杀戒,要官员们寒心,要其他的官员们都不敢去黄河两岸当官?朕今天倒要看看,黄河上的官,有没有人做!”
太子在心里狠狠舒一口气。
大郡王在心里撇撇嘴。
大臣们都感觉,头上悬着的那把大刀落了下来,虽然还是恐惧,却是心里安定很多。
吏部满人尚书齐世武哭道:“皇上,是臣的错。”
李光地道:“皇上,黄河上的官员们责任大,一个小疏忽就有可能造成黄河决堤,承担万万生灵的性命,非一般人可以担任。皇上,黄河新任河道总督,臣举荐刑部尚书张鹏翮。”
“皇上,臣等举荐张鹏翮。”
皇上目光变冷,望着张鹏翮,笑道:“张鹏翮啊,你看他们都举荐你,刚他们还说这黄河上的官儿难做。”
张鹏翮笑着奏请道:“皇上,臣愿往。皇上,臣本想自荐,又不好意思,同僚们信任,叫臣更不好意思。”
皇上望着张鹏翮奔六十岁的面容,叹息道:“既如此,你就走一趟吧。”
“臣遵命。”
皇上轻轻摇头,要这么大岁数的张鹏翮再次去黄河,他于心不忍。可暂时没有更好的人选。
“朕告诉过你们,但凡做人做事,有敬畏之心,有仁爱之心,你们就是这样的仁爱?朕还真不能罚你们了?罢了,都起来吧。”
殿下的人心里一个激灵,瑟瑟发抖:“皇上……臣等不敢起。”
“要朕去扶着你们起来?小十九进来,挨个哥哥叔叔伯伯扶起来。”
“!!!皇上,臣等不敢,皇上,臣等马上起来。”所有人麻利地爬起来,要十九阿哥扶起来?这是找打的那!不对,十九阿哥在?
皇上无奈:“哭得那么大声,都还以为朕怎么你们了,这是来给你们求情的。”
哈哈哈哈,殿下的人都尴尬地笑,赶紧擦擦眼泪,整理仪容,衣服乱了,颊下胡须乱了。
皇上转头一看,熊孩子好奇地看着里面,发现他的目光,举着一个怀表喊道:“皇上,十点半了。休息哦。”
皇上拿熊孩子没有办法:“休息。”一转头,面对大臣们就没有好声气了:“山西巡抚、山东巡抚、刑部尚书的接替人,诸位卿家有人选,上折子。”
司仪大太监抓住机会尖声高喊:“退朝~~~”
皇子们大臣们跪下:“儿臣/臣恭送皇上。”
皇上起身,响鞭三声,皇上的步伐已经到了大殿侧间,手放在脖子上的东珠串上,一弯腰,严肃地问:“今天又逃学?”
潇洒俊秀的小眉毛一扬:“不是逃学,潇洒还没进学。”
“吆喝~~”皇上望着熊孩子玩得积木,隐约可见形状和表情,一个仿若喷火龙一般的老皇上,皇上气得拧着熊孩子的耳朵:“去画画去。”
“知道~~”潇洒快速拼着剩下的积木,讲条件:“毛笔麻烦哦,不好用。”
“不好用才要学习。”皇上坐下来,梁九功从外头进来,给皇上除去东珠串串和手串,小太监送上来点心茶水。皇上放松下来,端起茶盏用一口茶,凝目注视熊孩子专注玩乐的小俊脸蛋儿:这些日子给基本断了糖,倒是没有再加胖。
皇上问:“胤禝,汗阿玛需要你的小舅舅去山西。”
潇洒一抬头,眼睛一睁:“山西巡抚哦?”
“山西巡抚。”皇上望着手里的六月荷花青花五彩花神杯,余光望着熊孩子。
潇洒乜皇上一眼:“潇洒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西征大军要驻扎在陕甘青海,江南的粮草要运过去,山西是必经之地。”
“咳咳,还有一个原因,两江总督噶礼的事情闹出来,江南读书人大闹。需要安抚人心。”皇上表示,他也很无奈。
“是科举舞弊的事情?”潇洒眼瞳一亮:“小舅舅说,他很生气。但他知道,这些事情,对于一个总督来说,是小事。小舅舅说,噶礼勤敏能治事,在江南做官,大多和其他官员打架,欺负富商们,算是称职的官哦。不过要小舅舅答应哦。潇洒不能代替答应哦。”
熊孩子并没有意识到,他小舅舅做山西巡抚,对他的影响,或者说,他对龙椅没有一点欲望,他压根不在意。至于其他人对他的看法,他更不在意。
皇上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烦恼。手里的茶喝不下去了,皇上放下茶盏,瞅着熊孩子的眼睛道:“不是有没有欺压百姓,而是得罪了江南读书人。他在江南不好待着了。科举舞弊在山西,没人在意。但在江南,这是江南文人的自尊。自尊知道吗?好比你的大鸡腿。和你三舅舅一般理智看淡的人,很少。尤其年轻人冲动。”
“知道~~”说到大鸡腿,潇洒那绝对知道,“小舅舅还说,噶礼在山西做官,也是有功劳的,要辩证地看,山西的官,不好做哦。”
皇上一愣,轻轻感叹:“难得,你小舅舅能有这样公正的看待。不管是噶礼还是苏克济在山西,都是称得上称职的。人啊,对自己,对别人,都不能苛责求全。可是情势如此,苏克济再留在山西,不合适了。”
“潇洒不懂。”潇洒迷糊,“江南的米粮,不用小舅舅做巡抚,也会照常运送哦。”
皇上摸着他的小包包头,取笑道:“这次,山西巡抚,必须是你小舅舅,长大就懂了。”
潇洒:“……“
潇洒给皇上一个小鬼脸:“皇上要大臣们举荐哦,大臣们有人选哦。”
皇上笑笑:“他们举荐,会举荐你小舅舅的。”
潇洒:“……”
皇上却不说:“拼完了吗?去洗手用点点心,准备午休。”
“好哦 。”
这头,皇上和十九阿哥去午休。那头,被皇上好一番打压、训斥的大臣们,有气无力地回去各自的衙门,也都准备午休。皇子们也午休,天大的事情,养足精神,才好计议不是?
下午的时候,一伙一伙的一碰头,将今天的早朝复盘回忆研究,齐齐的都吓出来一身冷汗。
刑部动偏堂,安布禄很是舍不得老搭档的离开,哭得好似一个老顽童:“我们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张鹏翮乐呵呵的:“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过五十五大寿,六十大寿,六十五大寿……我不回来北京?隔个一两年就要来叙职一次。”
“那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在刑部,去哪里再找一个搭档?”安布禄还是不舍。
“这个人选,要谨慎。皇上眼看着,要开始整顿了。我们刑部本身就需要整治,而且现在新事物出来,医学发展,仵作技艺也会发展……破案审讯也要学习了……”张鹏翮思虑片刻,“被罢官在家的郭琇,现任浙江布政使的赵申乔,都是有能力的清官……”
安布禄吓得瞪大昏花老眼,直摆手:“我可不敢和皇上提郭琇。赵申乔我知道,真有能力,真清官,虽然性格有点古怪,但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张鹏翮指着他笑:“你不敢提,谁敢提?现在是用人之际,满朝上下,有能力的正直官员,有多少?”
安布禄白眼一翻,给他一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山西巡抚?”
这次换下去山东巡抚,只是顺带,关键是山西巡抚。
“山西,粮商、矿主、票行、盐商……富可敌国,和朝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土地贫瘠,到处生意人,挨着蒙古民风彪悍……”张鹏翮望着安布禄,笑道:“老朋友,你是不是有人选了?”
安布禄烦恼的一伸手,差点揪断自己的胡子:“现在除了十九阿哥的小舅舅汪三儿,还有谁能胜任?那小子?我没见过,你熟悉不?反正我听说,他一点没有做官的念头,恨不得归隐山林。”
“以前见过几面……做浙江巡抚的时候……”张鹏翮笑道:“我的三儿媳妇,是他姑姑家的孩子。当年他和一群纨绔子弟去浙江看海,闹得宁波的小姑娘们都春心萌动,宁波的儿郎们和他大打几架。”
安布禄:“……”捂着心口,安布禄有点灰心:“这样的小子,要他去山西那个乱地方,他能去?他巴不得去两广看海看美人儿。”
张鹏翮认同道:“确实。他估计会死活耍赖也不去。”
刑部里头,一群人聚在一起写折子,都不知道怎么落笔,去写下郭琇和汪孝祥的名字。
郭琇是脾气耿直,得罪一大片同僚和权贵,还弹劾明珠成功,要明珠一党直接给罢官这么十多年,现在明珠还在家养老那,大郡王对他那真是恨之入骨。
汪孝祥,才华横溢,能力出众,人品清隽,光那张脸,整个人在你面前一站,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玉树临风、冰玉雕成”,尤其那痞气纨绔的气质,这都四十岁了,反而越发有魅力了:可要他真正入仕?他不知道怎么闹腾。
还有十九阿哥。
若启用汪孝祥,十九阿哥的处境,变好还是变坏?大概率是不乐观的,汪家并不需要一个巡抚的荣誉,十九阿哥更是需要低调。
最终,只能写下郭琇的名字,写不出来“汪孝祥”三个字:他们不舍得看到十九阿哥被卷入争斗里,夹在太子和大郡王之间,做三足鼎立的一只“足”。
工部,阿山和李喻之,领着一群工部同僚,也在犯难。李喻之望着阿山,阿山一咬牙:“选郭琇吧。汪孝祥……”
李喻之望着他,工部的官员们一脸为难,侍郎官吞吞吐吐地提醒道:“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领兵,必然是中立官员去山西,汪孝祥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知道他最合适。我大清这么多官儿,还能没有其他合适的了?”
阿山做了决定,和李喻之开始写折子。
户部,九阿哥听着人议论纷纷的,都提到汪孝祥,心里头憋气,出来户部散心,遇到同样散心的十二阿哥,干脆一起去兵营见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
这哥俩正在打架。
武器是一根甘蔗。
九阿哥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打架?”
“最后一根甘蔗,他做哥子的也抢。”十四阿哥也怒。
几个哥哥一起摆手,不想和他啰嗦,九阿哥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大臣们都不忍心要十九弟卷入棋局,我们怎么忍心?”
十三阿哥眉心一皱,但他经过四哥的提点,已经有点明白:“汗阿玛原本派汪孝祥去两广,突然改主意了,现在空出来山西巡抚的位置……”
九阿哥冲道:“怎么就要汪孝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都不是正经科举,而是鸿学博儒科,基本不算正经官儿。”
十二阿哥望着哥哥弟弟们,期期艾艾:“我大约明白……”目光在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之间寻梭。
十三阿哥轻轻点头:“我和十四弟回来后,也大约明白了。”
今天大臣们举荐他们兄弟两个,完全就是一个乌龙,是太子和大郡王互坑,要分化对方的阵营,和皇上显示我们不贪恋兵权,我们开始培养年轻人……却误打误撞的,撞到皇上的心坎里。
“我和十四弟带兵在外,”十三阿哥望着十四阿哥,摸着下巴很是无奈:“就算我们兄弟不打起来,我们下面的将士们那?现在中立派中,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关系我们都顾忌的,各方面合适的人选,只有汪孝祥了。”
十四阿哥一根甘蔗啃着,不服气的吐出来一口到垃圾桶里:“是我要和你打?你就比我大一年,当哪门子哥哥?”
九阿哥一斜眼:“拄拐的侄儿,摇篮的叔叔。这是看大几岁的吗?人家双胞胎,大一刻钟,也是大。”
十四阿哥:“……”
吏部、兵部、礼部,都很快写了折子呈上来。太子去郊外童学院看孩子们,遇到同样来看孩子的大郡王,两个人互相瞪眼,互不相让。
“默契”的一对眼,两个人到一个僻静的八角亭里,侍卫和宫人都退下,两两站定,对望,彼此的眼里都是杀机。
太子冷笑道:“大哥要去和汗阿玛,举荐汪孝祥去山西?”
大郡王怒道:“我倒是想举荐揆叙,您能放心吗?”
“孤怎么不放心?当年的明珠再怎么闹,也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哦,对了,”太子体贴地笑:“揆叙不是他父亲明珠。”
大郡王:“!!!”
“你也别得意。索额图的一个孙子养在噶礼家里,养的跟祖宗一样,不是看你的面子?你等着看。”大郡王眼里恶意满满。
“孤的事情,孤自己知道。”太子微笑:“你举荐十三弟领兵,要分化孤这一方。孤举荐十四弟,要分化你这一方。大哥何须生气?我们算计来算计去,都落到汗阿玛的手里。”太子眼瞅着大郡王气得眼睛都红了,反而不气了:“汗阿玛有汗阿玛的考虑,单独派十三弟领兵,你的手下将士不服,老八和老九在户部管着粮草,也会卡着。单独派十四弟,大哥会担心孤卡着粮草吧?汗阿玛干脆派他们两个,又担心他们到了前线自己先打起来,更担心他们年轻气盛……特意将山西巡抚的位置空出来,就是给汪孝祥的,或者说,给十九弟的。”
“十九弟才五岁!”大郡王举着拳头就要打太子。
“大哥,这只是我们知道的原因,还有其他的原因。”太子自在地笑着,“汗阿玛走一步看十步,一举数得,我们永远想不到。五岁,大哥,孤两岁就是太子了。”
大郡王的拳头猛地挥舞过来。
太子也不是吃素的,兄弟两个打起来,在大郡王不敢伤害太子的情况下,倒也是旗鼓相当,打着打着打起来真火,力道失去控制,你一拳头我一脚,吓得侍卫们各自抱住一个主子。
皇上在晚上陆续收到举荐的折子,惊讶于他们一起举荐郭琇的勇气,更惊讶于没有一个举荐汪孝祥的。皇上踱步去澹宁居大堂,各自忙乎的相臣宫人们给他行礼,皇上叫了“起”,扫视一圈,坐下来后,奇怪地问:“你们也不举荐汪孝祥?都坐下来。”
“谢皇上赐座。”相臣们坐下来,尴尬地苦着脸,皇上的表情更疑惑。李光地解释道:“皇上,我们担心十九阿哥,担心汪三儿。”
“……嗯。”皇上点头:“担心的有道理。”
“……胤禝是个熊孩子,汪三儿是刺头儿。”皇上用一杯茶,沉思片刻:“可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没有。”陈廷敬苦恼:“皇上,此事不能耽搁……臣等都在着急……”
皇上表示明白:“不用着急。汪三儿就在雅玩斋,教导十九阿哥琴棋书画,陈廷敬,你走一趟,去唤他来。”
陈廷敬:“……臣遵旨。”
汪翰林给十九阿哥留下功课,跟着陈廷敬稀里糊涂地来到澹宁居,听到皇上笑吟吟的一句:“汪三儿啊,山西需要你啊。”他愣了愣,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不是在家里,或者雅玩斋,还在澹宁居,面前还是皇上和几个老头子的老脸,眼睛发直,嘴唇抖抖,再次晕了过去。
如何看待“明末晋商是卖国贼”的言论?汪翰林是理智的人。单纯的晋商肯定没有这个胆子。晋商背后的宣大官僚,一部分内阁和厂卫勾结起来,完全可以做到只手遮天。
到了现在,全大清的商业领域,人数最多、资本最厚、散布最广的是山西人;要在大清排出最富的家庭和个人,最前面的一大串名字大多也是山西人;甚至,在京城宣告歇业回乡的各路商家中,携带钱财最多的又是山西人。
商业贸易的发达、豪富人家奢华的消费,大大提高了所在地的整体生活水平,山西城镇百姓的一般生活水平也不低。只是,山西作为明朝的边省,如今的交通要道,种地的百姓却是苦不堪言的,能读书的人家都是商家出身,陈廷敬相爷家里有矿和票号,许嘉俊祖籍也是山西。
满脸的皱纹,沉重的镢头,贫瘠的山头上开出了整齐的梯田,起早摸黑地种下了一排排玉米……最大的艰苦连接着最低的收入,憨厚的山西种地人没有怨言,他们无法想象除了反复折腾脚下的泥土外还有什么其他过日子的方式,而对这些干燥灰黄的泥土又能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呢?他们即使走出家门,也是最恋着山西。
可是山西真的乱,民风彪悍,团结且派系林立。否则噶礼和苏克济在山西,为什么这般大动静折腾?为了能在山西待住,必须和富豪们合作;为了收上来税赋,必须想尽办法狠心狠手。可是你欺负富豪们,富豪们顶多损失银子;你欺负百姓,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
所以山西老百姓对几任巡抚都很反感,甚至反抗。朝廷也犯难。
汪翰林又被掐人中醒来,回忆游学时候见到的山西,苍茫悲壮凄楚埋藏着无数这样的故事的《走西口》,从华北、华中、华南各地采购,面向蒙古、新疆乃至西伯利亚的庞大商队组建起来,光“大盛魁”的商队就栓有骆驼十万头……头疼,胃都疼。再想想太子和大郡王的争斗都这样了,他这一上任,十九阿哥就是三角之一,朦胧的视线里望着皇上算计的龙脸,他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
皇上威胁道:“汪三儿,你再晕,朕直接打包你去山西。”汪翰林眼皮一抖,脑袋一歪,这次是真吓晕了。
皇上:“……”皇上看向陈廷敬:“陈老西儿,你要是想要山西有点读书风气,就想办法说服汪三儿。”
陈廷敬怔了一瞬。liJia
陈廷敬“噗通”给皇上跪下,着急道:“皇上,臣当然想要汪三儿去山西……”
“担心十九阿哥?”皇上心知肚明。
“……担心十九阿哥,……担心皇上。”陈廷敬知道如今的情势,就连皇上都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谁也不能超脱,可还是想要争取劝说。“皇上,十九阿哥是好孩子,臣等喜欢十九阿哥,皇上,都是您的儿子……”
几位相臣们都跪下劝说皇上。
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要扶持哪个皇子争皇位,作为臣子,对皇上面临的困境,岂能无动于衷?
“都是朕的儿子……”皇上跌坐椅子上,眼望虚空,苍老的瞳孔没有焦距。
兄弟阖墙,骨肉相争,他是最心痛的一个。可他即使贵为皇帝,也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世事不以他的意志来。
汪翰林再次醒来,眼珠子动一动,发现自己还在澹宁居,面前还是皇上和几位相臣,眼泪“刷”地出来,面对皇上黑着的龙脸,翻身下踏,抱着皇上的龙腿,嚎啕大哭:“皇上,之所以几任山西巡抚都是贪婪成性,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皇上体谅着辛苦费的贪污,怎么控制自己的贪婪本能?皇上,汪三儿只是一个凡人,皇上,您不能这样试探小臣啊。皇上,臣只能做一个小官儿,修修书,吟唱风月,皇上,您最是圣明仁慈啊皇上……”
皇上气笑了:“汪三儿,你敢把鼻涕糊到朕身上?”
汪翰林袖子呼噜眼泪,更哭的涕泪横流:“皇上,小臣还想参加您的百岁大寿啊。皇上,山西小臣可不能去啊。皇上,要不臣去童学院教书,皇上……”
第65章 上卷完
汪孝祥不想去山西, 不敢去山西,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儿。
大军出发,他临上马的时候晕了过去, 要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直接给抬上车, 潇洒给小舅舅特意定制的车, 大清国第一台自己跑,不用马匹拉的车,“突突突”地突突动起来, 送行的人都顾不上哭嚎了。
只余下烟尘留下的官道上,十万大军的人影子快要看不见了,从早上到午时, 站的脚都麻了,却还有人留下。
留下的人, 望着大军远去的背影, 有的无声地哭, 有的沉默。
奇怪的是,潇洒没有哭。小孩子哄着小舅母和表姐们, 很有担当的样子:“小舅母不哭哦, 小舅舅会平安的哦。小舅母不要担心哦,潇洒会照顾小舅母和表姐,照顾小舅舅的哦。”
汪夫人弯身抱着孩子, 哭得更痛苦。
“阿哥, 小舅母不是担心你小舅舅的安全,小舅母嫁给他这么多年,可算看到他做点儿什么事情。小舅母听说啊, 山西好地方, 男的俊女的俏。”
“哇哇!”潇洒睁开眼睛, “美人儿哦,潇洒也喜欢哦。”
“那就是了。小舅母也喜欢。”汪夫人哭笑不得,她眼睛红肿,核桃一般,哄着孩子道:“你小舅舅是当年啊,江南最好看的美男子哦。”
“小舅舅美哦。”潇洒眼睛亮亮的。他一个小孩子不明白,汪夫人的担忧:官场凶险,不是你想做一个好官清官,就好做成的。官员们富豪们要坑一个官员,有千万种方法,人怎么能没有弱点?比如美人儿无端地进了你的被窝,你怎么证明清白?再有其他官员一封信件发到北京,和皇上告状你强抢良家女,你怎么解释?
潇洒向往地和小舅母讨论,什么样的美人儿最好看:“山西美人儿多哦,会打仗哦,信佛信道哦,潇洒要去哦。”
“好,将来我们也去。”
律法规定带兵的将领家眷,全部留在京师。可一般各省的封疆大吏们,尤其是山西这样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们去上任,都主动留下家眷在北京。汪夫人本来打算和汪翰林一起去两广,哪知道……世事变化,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名誉和性命。
“阿哥,这段时间,不要怕哦。”事到临头,汪家人也不是缩头乌龟,何惧之有?
“小舅母,潇洒不怕。”潇洒的小手拍拍小舅母的后背,眼里出来眼泪,却没有哭出来。
“潇洒不怕!”他攥着小拳头,大声说道。
“阿哥……”汪夫人抱着孩子,泪水涟涟。
皇上已经带人回去畅春园了,太子望着汪夫人和十九弟抱在一起的身影,望着汪夫人面容上的平静,眼前是汪翰林临走,和他的谈话。
一盏烛火摇曳,汪翰林清隽的面容在灯火下,越发显得人如玉,风流倜傥。
汪翰林垂眼,望着手里的青花茉莉小茶杯,低着声音说:“太子殿下,时代不一样了。上一代的人,只有一个想头,平平安安的,安安稳稳的,有吃有穿的。那个时候,全大清都穷,经历那段战乱,各家各户都只想安定。皇上……皇上是好皇上,皇上一登基,就是皇上。削三藩,是必然。三藩叛乱,皇上危急之时册封太子,是情势,一边借助明珠和索额图拉拢满蒙贵族,一边利用太子殿下汇聚汉家文人,给太子殿下请来汉家大儒做老师……太子殿下,”汪翰林抬头,清澈的桃花眼望着他,“有的人幸运地活得有一个自我。有的人,自我总是排在身份后面。”
“汪翰林,在告诉孤,皇上是皇上,孤却要做一个自己,做一个儿子?”太子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天边传来。
“……太子殿下,皇上册封您,是情势,皇上打压鳌拜,打压明珠和索额图,也是情势。太子殿下您可能不知道,当时民间人都说,索额图家里吃饭,都是用金锅,富裕的银子掉地上,仆人都不去弯腰捡起来。”
皇上和皇后吃饭才有金器,因为金器是黄色的,黄色是皇家专用的。
太子殿下知道汪翰林的劝解:皇上在明珠势力大,大肆滥权的时候,借助郭琇的弹劾罚了明珠,却是要索额图一系越发势力大,大到忘记为臣的本分:太子当皇上是父亲,可是若索额图今天还活着,焉知会不会给太子一个“黄袍加身”?皇上不敢赌。皇上更担心,将来太子登基,不忍心和唐高宗李治一般处理母家,外戚专权自古就是大忌讳。
情势逼人,谁都无法超脱,皇上一直以来,就是皇上。
皇上疼爱的是太子,赫舍里皇后拼死生下的孩子,有一国储君之风的孩子,可你要说皇上没有感情吗?那怎么可能?
可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人,国家穷自家穷,大多都是没有自我的人。
可是太子是太子,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他不光要皇位,他还要清醒的骄傲,他更要父子亲情。
太子仰头看天,脸上有一抹释然。
“汪翰林今天开导孤,有何要求?”
“这……这……”汪翰林尴尬地搓手,痞气地笑:“太子殿下,十九阿哥……”
“只要孤活着一天,一定照顾好十九弟。”只要他能活着,即使他进了大牢,他也有能力去照顾十九弟,这是太子的自信。
汪翰林却说:“太子殿下,您为什么以为,皇上会舍得?皇上亲缘浅薄,唯一的牵挂,都落在太子殿下和太子殿下的兄弟们身上。”
太子轻轻眨眼,咽下眼里的泪水。
他不知道皇上当年的生活,战乱的岁月,国家本来就穷的叮当响,三藩再拿走国库二分之一的收入,咄咄逼人,必须削藩。三藩叛乱,在大清刚进关朝野不稳的时候,皇上该是如何的仿徨恐惧。
太子也不知道,先皇早逝,孝康章皇上也早逝,八岁登基的皇上,在太皇太后的照顾下,在辅助之臣的无视下长大,多么的孤单。
皇上也没有夫妻情缘,三个皇后都先一步走了。
太子的目光落在汪家人的身上,当年他汗阿玛明知道汪家人身份敏感,还是要汪贵人进宫。就是,单纯的动了心吧。
可他是皇上,他再喜欢汪贵人,汪贵人再好,他也十多年不给汪贵人一个孩子,位分只是贵人,……皇上能付出的感情太稀薄,最终也没留住那个骄傲的女子。
太子转头看向大郡王,第一次没有了愤怒之情。这个大哥,也是情势中被选中的一个棋子,明珠对大郡王的疼爱,有几分真心?大郡王一心不服气他生来就是太子,有几分是为了争斗而争斗?
太子的神情太奇怪,大郡王一个冷哼:“你看什么?我今天不想和你说话。”
“哦~”太子不以为怪,问他:“请问大哥,你昨天去找汪翰林,说了什么?”
“他说汪家不会是外戚,……我干嘛要告诉你?”大郡王一瞪眼,自觉汪翰林是他的朋友,和太子无关,“我们之间是纯粹的君子之交,就你想的多。哼。”
大郡王转身就走。
太子眉心一皱,“汪家不会是外戚……”就大郡王这猪脑袋,只会看表面意思。太子一时想不通,看看时辰,抬脚走过去,和汪夫人打个招呼,抱着十九弟上来马车。
小孩子明显情绪不高,眼睫毛湿润,大眼睛里都是眼泪,却没有和送别许夫人的时候那般大哭出来,太子抱着十九弟,摸摸他毛茸茸的小包包头,默默地给予一份安全。
回来畅春园,皇上领着人在澹宁居开个小会,太子和大郡王、十九阿哥也参加。众人围坐,潇洒坐在皇上小榻的一边,好奇地打量每一个人。
陈廷敬先站出来说明原因:“汪孝祥要在山西实行当年张居正的改革,皇上仁慈,税赋大致按照地多地少征收,不再按照人丁征收,另外,山西修路,开建作坊,在即将因为大机器建造各地方都需要山西煤炭的时候,控制山西的煤炭开采,合理开采,优化开采……”
太子明白,当即做出大力支持的表情。
大郡王还没明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揆叙按按眉心,咳嗽一声。大郡王气道:“有需要操办的就说一声。谁敢不服,只管打。”
皇上对两个儿子的态度满意,看向熊孩子。
潇洒还迷糊着:“办差潇洒不懂哦。”眉眼间还带有一丝丝离别的伤心,看得在座的人都心里一疼。皇上转头,温和地问:“胤禝,将你小舅舅离开的时候,和你说的话,告诉他们?”
潇洒想了想,看向其他人:“小舅舅说,人都说当年大明崇祯皇帝为了五十两银子军饷逼反辽东百姓,山西商人却贡献出一亿两银子给后金,是不对的。明朝山西是边省,宣府大同的军备位置太过重要,屯着重兵,商人手里有粮食,却什么也不敢的。崇祯五年宣府巡抚沈棨给断粮的后金提供粮食,太宗皇帝满血复活击败林丹汗,这是明确的。”
陈廷敬心尖一颤,一低头,掩饰眼里的泪水。
皇上叹气,摸摸孩子的小包包头,又问:“你那小舅舅说,他到了山西,怎么做?”
潇洒:“小舅舅说,山西商人很好,山西人都很好。山西人坦然从商。做商人就是做商人,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目光远大、讲究信义、严格管理……他们很勇敢,他们有强健的人格,他们应该受到尊重。小舅舅还说,在皇上要开始实行满汉蒙友好朝廷、停息边陲战火,将山西作为内省后,山西商人反应最早,很快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他们往来全大清做生意,他们的票号,和意大利的银行类似,他们很聪明。这与投机取巧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小孩子的模样变成崇拜,望着陈廷敬的大眼睛里光彩璀璨,星光闪耀:“小舅舅说,拥有如此的气概和谋略,大概与三晋文明的深厚蕴藏、表里山河的自然陶冶有关,江南人于这方面,只能抬头仰望了。”
皇上:“……”
陈廷敬不好意思道:“这汪三儿,皇上,臣都不知道山西这样好。”
李光地道:“皇上,这汪三儿说的臣都想去山西看看。”
揆叙微笑道:“汪三儿到了山西,自然替山西谋福利,巴不得人才都多多地去山西,阿哥,我们可不能被骗了,那黄土高坡,哪里好?”
其他人笑而不语,潇洒却点头道:“小舅舅说,山西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山西的环境,第一经商,第二务农,第三行伍,第四读书,他们不像徽商一般喜欢科举,扮成儒商的模样,有银子了也是朴素过日子,这给其他省份的人一个错觉,觉得他们都是暴发户。这是形象宣传不足。第二,”小孩子掰着手指头,回忆着,摇头晃脑地念出来:“山西商人的人格结构中有脆弱贫瘠的一面,他们再富裕,在整个大清也是一个稀罕的群落;他们敢作敢为,却也经常遇到自信的边界。他们奋斗了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能代表他们说话的思想家。皇上,他们没有心灵的家哦,他们是靠着地理位置靠着国家做生意哦。”
皇上咳嗽一声。
在座的大臣们都咳嗽一声。
陈廷敬愣了片刻,感叹道:“阿哥,你小舅舅说的很对。”
山西是因为其地理位置,历朝历代都是关内关外输送钱粮,本身和历代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于他们而言,走商,就是江南人的科举。
而科举以来的千年里,科举舞弊在各地方层出不穷,只有江南文人敢和官府,和朝廷大闹,要朝廷也妥协。可以说山西人商业第一,不重视科举。
可是,为什么噶礼在山西敢那么乱来?敢多征收老百姓两成的税赋?为什么噶礼到了江南就自动收敛起来?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在山西做官就要不讲道义?
因为他们没有自己心灵的家,自己先乱了,却只能守着那唯一属于自己的黄土高坡,穷人护食一般地排斥外面人。
山西只能靠钱财发言,但钱财的发音又是那样缺少道义力量,究竟能产生多少精神效果呢?而没有外在的精神效果,他们也就无法建立内在的精神王国,即便再富裕也难于抵达人生的大安祥,无法要世人尊重。
陈廷敬沉默。
在座的人都沉默。
哪个地方的人生活容易?以前人说“宁做江南狗,不做塞外人”,除了山清水秀的江南,山西难,关外不是更难?广西云贵那些地方那?
潇洒不明白这些人的沉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皇上叹气道:“汪三儿答应去山西,说什么要有一天,气度恢宏,能力超群,又有很大的交际魅力,天造地设的商界领袖;才华横溢、英气逼人的商家新人,这样的印象出现在世人眼里。还要改革山西票号,存款、放款、汇兑……一纸风行到大清各地方,甚至朝鲜、日本、西洋……朕同意了。海贸增加,各国银子汇兑方面要加强管理,也要方便百姓往来使用。”!!!
在座的人都看向皇上,不敢置信。
太子沉思一会儿,笑道:“这样好。西洋银矿多,天天挖银子卖来大清,换我们的金子。他们的金银兑换是八比一,我们是十比一、十一比一。银子大量流入沿海,造成物价虚浮,沿海至今还有人说,西洋海贸要沿海越来越穷,明朝时期沿海银子多,物价上涨,就是大问题,现在还是大问题。”
大郡王一瞪眼:“既然如此,打去西洋,要来他们的银矿,不就好了。”
咳咳咳,就连宫人侍卫都看向大郡王:咱能不这样直白吗?我们大军要是出去,那是教化野蛮人,是替天行道啊,怎么能说自己是强盗啊大郡王?
大郡王冷哼一声,脸一扬,看向十九弟。潇洒迷糊:“路易国王的凡尔赛宫,都是金子做的哦,传教士们说,他们的金子银子是从其他地方挖来的哦,不是西洋哦。”
大郡王:“……”
阿灵阿有了灵感:“皇上,西洋人到处打仗,现在都打到我们的家门口,听说印度都被他们占据一半了,这要是他们占据交趾和缅甸,就是我们的大敌。南洋一带海多岛屿多,交趾和缅甸穷困,但地理位置很是重要。”
阿灵阿想去打仗,鄂伦岱也想去打仗:“皇上,我们该去警告一番,要那些红毛子知道厉害。印度是我们的友好国家,这些年年年送来贡品,我们应该去帮助一二。”
大郡王灵光一闪:“汗阿玛,那缅甸和交趾,山路老林子多,不好行军也不好打。地方穷我们大清也不要,但我们现在整治南海,正好从海上行军,到达印度洋。”
皇上脸一沉:“有点银子就想打仗,我看你们是闲得慌!现在大清这么大,都管好了吗?前几天黑龙江将军发来信件,说内地人都去海参崴买海参,买的海参要绝了种,你去看一看?”
大郡王哼哧:“这样的事情,汗阿玛要三弟去不好?他最喜欢。”
皇上:“……”
大臣们:皇上天天嫌弃儿子多闹腾,现在觉得不够用了不是?
宫人们装柱子。
太子保持微笑。
潇洒眼睛一亮:“皇上,要五姐姐去哦,五姐姐在喀喇沁哦。”
咳咳咳。
海参崴是皇家的老家,必须要皇家人去。儿子不够,派女儿。十九阿哥太聪明了额哈哈哈。
潇洒:“……”
皇上一抹脸:“待会儿汗阿玛写信给你五姐姐,你要写信给你五姐姐,还是要寄东西,等你一天。”
“好哦。潇洒现在就去准备哦,还要告诉祖母哦,祖母也想五姐姐哦。”
“去吧。”皇上嫌弃地挥挥手,熊孩子已经爬下榻,“皇上,二哥、大哥、叔叔伯伯们,再会哦。”说着话,人就跑走了。
皇上气得深呼吸两口,用了一杯茶,才缓过来。
大臣们跟着低头喝茶。
太子一看,也想走。
大郡王想说“汗阿玛您有吩咐就说,别憋着行吗?”不敢。
皇上吩咐:“江南秀才们陆续进京,还有其他地方赶来的读书人,大家名儒,京城这里要安排好,……梁九功,派人去找来三郡王。”
“嗻。”
梁九功出去,皇上苦笑,说出去重点:“我们的四贝勒在黄河杀了一气啊,不光是收缴部分钱粮用于赈灾,更是查到一些地方和北京官员的证据,最近要免下去三十多个官员,加上这段时间……现在大清到处都需要人,吏部哭诉实在选不出来了,这次的科举闹成这样,也好,开个恩科,多选一些人才……”
大臣们都接受良好,皇上那天在早朝一通火气,提到官员们弹劾四贝勒,他们都明白了。
太子心里一叹:“此举大善。”
大郡王瞪一眼揆叙,一转头:“汗阿玛,这事情儿臣支持。一些个官员天天就一张嘴,上面贪污国库,下面对百姓敲骨吸髓,早就该打杀。儿子就不信打杀一批还能没人来做官了,惯的他们。”
皇上:“……”皇上对这个儿子的要求已经放到最低,告诉自己不气不气。
揆叙:“……”要不说揆叙喜欢八贝勒吗?不说利益好处,就大郡王这脾气,那就处不来!
澹宁居里继续商议事情,潇洒去找皇太后说明事情,回来自己的雅玩斋,到小库房找好东西给五姐姐,去畅春园的菜园子摘了一些蔬菜、鲜果子,吃喝玩乐的,凡是他能想到的,他都给拉去。
皇上瞧着礼单上的钻石五宝拨浪鼓,乐了:“你五姐姐多大的人,还玩拨浪鼓?”
潇洒:“拨浪鼓好玩哦。”
“好玩~~~”熊孩子自己送礼,从来都是他喜欢什么送什么,大方得很。皇上摸摸熊孩子的小脑袋,将这一大车礼物派人送去喀喇沁蒙古公主府。
和硕端静公主,排行五,序齿册封的三公主,嫁给喀喇沁蒙古杜棱郡王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精通诗词,略知骑射,管理公主封地最是和善有礼的,她去,很是合适的人选。
当然,第二天有御史弹劾公主们插手政务,没有妇德布拉布拉的,气得皇上训了一通话,却碍于蒙古和汉家保守派的面子,还是给手握地方军政大权的四公主,送了一块“萧娴礼范”的匾训一顿。
为此,皇上和皇太后感叹:“熊孩子就一张嘴,儿臣给御史那帮人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说儿臣管不住皇家公主。”
皇太后还能不知道皇上的意思,乐呵呵的:“皇上,昨儿十三格格送我一个水泥房子、沥青路面的模型,我呀,很开心。蒙古包好,固定的房子也好,都有好处。一样样新事物出来,不管是东北,还是蒙古,都也不能落后了。”
皇上听了这话,放了心,也更愁得慌。
“皇额涅,儿臣也在愁这个事情。老五和老七,我要他们在盛京再待一段时间,其他地方,只能靠几个公主打头了。”
皇上掰着手指头数一数,眼看儿子不够用了,女儿更少。皇上的目光落在宗室上:儿子不能抢别人家的,女儿可以多多地认啊。
这段时间,因为官场上的大变动,各种改革,官员们被使唤的团团转,脚不沾地地忙,实在没有精力关注其他。
十三格格准备出嫁事宜,嫁妆都准备好了,事情还是多。
江南文人、读书人、这届的秀才们汇聚北京城,皇上命三郡王和礼部负责,就在十阿哥折腾的比赛场地,一个考生一个士兵守着,统一考核。考试那天他老人家带着十九阿哥,亲自到场看了看,乌泱泱的小树苗们,可皇上还是感觉人才大不够用。
皇上问:“是不是学好数学,是做票号的必要条件?”
潇洒:“高人说的哦,说海外的国家,做银行好的都是数学天才。”
“那山西票号里的掌柜们,也就识个字,会打算盘,他们不是将票号经营的很好?”
“皇上,以前的匠人,不会看图纸,也会造家具。”
皇上扑棱扑棱他的毛脑袋:“匠人们要学数学,才好做好匠人。合计着,汗阿玛要学好数学,才好做皇帝不成?”
“这是不一样的哦。”潇洒觉得皇上笨笨的,“做皇帝什么都不要学哦,刘邦是流氓,朱元璋是小和尚哦。孔圣人没有写《论语》之前,就有国家哦。当官本来也是什么也不用学的哦。”
皇上:“……!!!”
皇上要熊孩子“哦哦哦”的,宛若当胸一箭血淋淋的,真怕熊孩子来一句“太~祖皇帝立国的时候,都说蒙古话用蒙古字哦,太宗皇帝才创造满文哦……”
皇上黑着脸,牵着熊孩子的手离开考场。
潇洒自觉他是勇敢的潇洒,对朝堂上的事情完全不放在心里。
四贝勒和八贝勒在海上,收到北京的信件,越是急着回京,这大船越是走的慢。无他,沿海的百姓太热情,都来迎接,许嘉俊他们都要下去看一看。
此时此刻,大海落日,万里熔金。一位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身穿四爪蟒袍,石青补服,麒麟冠帽上,颤巍巍地缀着一技金花,腰间丝绦上饰着两颗东珠,雍容华贵,气宇不凡,面白如月,于精明干练之中带着沉稳和老成。这位就是朝野上下人人称赞的八贝勒。
八贝勒站在甲板上欣赏落日,身边的这位,大热的天一身马褂袍服一丝不苟扣子紧扣,手捧一卷书在看的人,乃是四贝勒。面容消瘦、冷峻、二十七八岁,略黑的面孔上,两颗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给人一种深沉稳重的感觉。
四贝勒看书看的专注,贴身太监苏培盛瞅着天要黑了,举着一个烛台过来点燃,八贝勒看到了,不耐烦道:“四哥,天黑的时候点蜡烛也不亮,你眼睛都来就眯眯的,还看?”
四贝勒放下书卷,端起桌上的茶盏,一手刮着茶叶沫轻抿一口,感叹道:“事事皆是学问。以前单知道票号便利,不用自己天南地北的运送银子,现在才知道……这是一头大老虎。”
“商人手里的钱,都是受朝廷管制,有什么‘大老虎’?”八贝勒不以为意。
“汗阿玛要增加港口,要在大运河外开辟南北海路,大船到一个地方,我们都要下去视察。还要开设西洋票号,统一朝鲜、日本、南洋各国的货币兑换,不是大老虎是什么?银子受朝廷管制,那是因为银子是实物,变成一张纸,存到西洋去,你抄家抄什么?”
八贝勒:“……”
“那也不见得是‘大老虎’,前朝末年的形势太过复杂,小小的晋商能有多大的能力?将来贪官富豪们将银子存到其他国家,又如何?大清票号所到之处,必然受大清管制。”
四贝勒看他一眼,八贝勒一屁股坐下来,端起茶杯一仰头灌下去,面容烦躁。
许嘉俊走上来,行礼,问道:“四爷、八爷,可是在研究票号的事情?”
四贝勒道:“正事。正需要你来讲解一二。”
三个人移步到里面一间舱房,小厮掌灯送上来茶点退下,关上门。四贝勒道:“汪翰林去山西,必然要在山西实行改革,山西的煤炭多,现在煤炭越发重要,不管理好了,将来始终是个大问题。可是票号改革……书里写,资本、国权、教权、是并列的三大权利,这是何解?”
许嘉俊道:“四爷,八爷,小臣也刚刚了解一点,浅浅地说一说。我们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钱财的力量。钱财从一诞生,就有魔力。现在我们普遍认为,米一斤值钱10文;面一斤值钱20余文;猪肉每斤值钱50~80余文……匠人一天多少收入,店小二一天多少收入,这是合理的,大多数人家的收入可以养活一家人。可是一旦有一天,这价格不是全体老百姓来定的,也不是灾荒特殊情况物资紧缺等等来定的,米一斤值钱10文吧,故意留着米不卖压着,你要买米一斤就要花15文。店小二一个月一两银子,掌柜给你减到500文,你不干,可你去其他店,都给你五百文……你的日子还怎么过?农人可以种地纺纱自给自足,城镇的人就难了。”
“四爷,八爷,这是大军和律法管不到的事情。”
四贝勒当即一句:“若店小二们和掌柜闹起来那?”
许嘉俊皱眉:“这些年太平了,红薯和玉米种植,人口越发增长,这样增长下去,活少人多,一个不做,有另一个人做。”
八贝勒问:“我们不实行票号改革?压住这股资本的势头?”
“……小臣猜测,这已经是必须有的时候了。我们大清不发展,西洋人会发展,他们发展了,祸害自己百姓,更会来祸害大清百姓。下官听出海的人说了一个故事,四爷和八爷听了,可能更明白。”
“八十年前,号称‘海上马车夫’的荷兰帝国,一种叫Childer的郁金香品种单株,从10两银子卖到了1600两银子,可是,郁金香的价格还是继续上涨,左手买一颗郁金香,右手卖出去,就是大钱。农人、匠人、小作坊主们拿出积攒的银子……举国上下所有人都参与进来,第二年,一株稀有品种的郁金香5800两银子的价格售出,而这种生意并不创造财富,只是转移财富,一朝崩溃,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在这个万劫不复中倾家荡产。这就是一场票号商人阴谋,吸光一个城市的血,他们去另外一个城市。”
“而且臣也担心,一旦票号开始,再想抄家贪官奸商就难了。”
以为抄家是法宝的四贝勒眉头紧皱,一张脸黑沉沉的吓人。八贝勒怒道:“这就是一个怪物!”
许嘉俊叹息:钱财的诞生之初,就是怪物。只是现在,张大了血盆大口,要成长起来罢了。
舱房里一时气氛死寂,八贝勒心里头更烦躁,站起来想去窗边看看海,一动,左手的长袖里露出来一截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连着四贝勒的右手,这绳子看不清材质,通体如玉莹润,拴着两个人打着死结还上着小金锁,八贝勒一看到这绳子,心里头更烦闷。
“许大人,汗阿玛什么时候给我们解开绳子?”八贝勒眼珠子都红了,白玉的面孔也气红了。
许嘉俊一愣,随即苦笑:“八爷,小臣还以为……小臣也不知道。不过八爷请放心,回去北京后,一定会解开的。”
八贝勒因为他的停顿,运气运气,还是气不过。
说起来这绳子,还是潇洒拿出来的物事,也是潇洒给皇上出的主意。只皇上说这是他老人家的主意。
从船队出发,四贝勒和八贝勒在船上,那是怎么都不习惯。他们两个都是旱鸭子,喜欢园林,但完全不适应船上生活。四贝勒还好,可能是在外办差习惯了,面对各地方食物都是吃嘛嘛香,船上又没有公务要办,整天悠哉哉的弹琴看书画画儿,跟度假似得,身体很快养出来,但是八贝勒明明身体素质比四贝勒好,晕船,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八贝勒的心情就很不好,看谁都不顺眼,偏偏还要在人前装着人设,难受的他别提了,唯一能要他发泄一二的,就是四贝勒,亲兄弟知根知底嘛。
可是时间久了,四贝勒也烦了他。
有一天八贝勒吐糟:“你在黄河上耍威风杀了一通,痛快了,你知道我们在北京多难吗?那么多的折子弹劾你的,还要紧急派人去接替上任……”
四贝勒火了:“我要养着他们,好言好语地供着?”
八贝勒也火了:“我们就是皇子阿哥,办事也要官员们办。你杀了这一批,换了新的,又能好到哪里去?凡事都讲究做人!”
“我不做人?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皇子阿哥,我杀几天贪官就不做人了?我还偏要多杀几个,有本事他们都不怕死,都去贪!”
“你!你!”八贝勒气得一张脸铁青,告诉自己这是四哥硬是忍住气,劝说道:“弟弟知道四哥一心为民为大清,弟弟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为了民和大清?不聚拢士绅的心,我们的政令怎么下达?你能和每一个老百姓去解释一道政令吗?”
四贝勒冷笑:“八弟,既然今儿话头说道这里,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我和十三弟从黄河回来的路上,遇到大雨,被堵在一个县里,那个县,有一个士绅,花钱买的六品官儿,本来应该是虚官,若有能力有实权就罢了,可是那个县的县令也听他的,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是老九的门人!”
“他在县里和临县买小丫头,训练成扬州瘦马,到处送人拉关系。老九送给那些生意客户的美人儿,就是他送的。这事,我看不惯,但也成风气,本也不打算管。可他这个人,妻妾成群,家里的宅子修建的比宫里还豪奢,偏偏喜欢抢人妇。”四贝勒目光冷如电,语气森冷,“他自豪自己是枭雄,类比曹操,就喜欢抢来的!”
“你知道有多少人家因为他家破人亡?女子受了辱,不被人知道就罢了,被人知道了,有被休的,有投河的,极少有坚持活着的。去告状,县令都听他的,自己先被打二十板子打成残废!”
“不可能!”八贝勒听得目龇眼裂。
“我一开始也认为不可能!”四贝勒不容他逃避,“我相信老九不是那样的人,他不知道这个事情。可他下面的人打着他的旗号,拿出来他送的一些礼物装权利,县令敢和九阿哥去求证?县令巴不得借着机会巴结投靠,顺便搭上九阿哥的门头!”
八贝勒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失去精神气。
八贝勒从来都认为,他做的事情很对,他与人和气,大家一起共事,一起发财,人和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吗?而且他本人府里也没有银子,他自己从来不乱收银子。
老九做生意他知道,帮了他很多,拉拢老十,拉拢有才华家贫的文人,养着幕僚们……都要银子。他和老九都以为,只是做点儿生意而已,卖货买货,比一般商家都诚信,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番打击太大,八贝勒伸手,保养很好修长红润的双手,上面也沾染了百姓的血了吗?
八贝勒身体一晃,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
四贝勒心底一软,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这样的事情可能就这一件。被遇到了,解决了,就过去了。只以后要记得,我们是皇子阿哥,要立身正。身为万民表率,但凡歪一点点一点点,下面就不知道歪成什么样子。八弟,……”
四贝勒的安慰话,刺激的八贝勒再也受不住,大喝一声:“我怎么歪了!”拳头一伸就和四贝勒打起来。
四贝勒打架不灵,胳膊四力半,对比八贝勒真打不过。而且八贝勒被刺激过大,急需大发泄一通,出拳完全不顾虑。且八贝勒为了隐私起见,每次找四贝勒发泄情绪,都是关上门的。
幸好八贝勒这些天吃不下喝不下,体力不支,拳头也没有大力气。等到小厮侍卫们听见了进来,屋里桌椅都倒了,笔墨纸砚掉地上,哥俩脸上都是拳头印记,衣服都乱了。
这架打的,想瞒着,怎么也瞒不住皇上。皇上派他们两个一起出海,就是有目的的,专门派人盯着他们的行动言语的。
皇上收到信,那个气啊。老人家本就觉少,这一气更睡不着,皇上人就没有了精神,潇洒关心皇上,特意来陪皇上午休,皇上心里闷,也不知道这事情和谁说,就和熊孩子说了。
潇洒一听,瞬间眼睛睁开有了精神:“哇哇,四哥和八哥还会打架?”那架势,四哥和八哥威武壮哉!
皇上气得一瞪眼:“打架是什么好事?身为皇子阿哥,和武夫一样打架?兄弟两个打架?”
“四哥和八哥不和睦,当然要打架。”潇洒振振有词,“不打架怎么分出来胜负?”
“你们是兄弟。”皇上伤心了,“兄弟要和睦,要友爱。都说‘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兄弟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谦让,记得?当年,汗阿玛和自己的二哥,三哥,都是这样,你二伯,你没见过,你二伯啊,当年什么吃的玩的都让着汗阿玛。先皇考校,他和先皇说,他要做贤王,明明他比汗阿玛大。国家危难之际出征打噶尔丹,他几次都跟着,皇家的事情,都托付给他,汗阿玛也放心。”
潇洒:“只有一个大鸡腿,潇洒的。”
皇上:“!!”
皇上气得差点背过去,人四仰八叉地倒到床上,气得没有力气生气。
“皇上,你这样是不对的哦。”
皇上眼睛一闭。
潇洒躺好,小大人给自己和皇上盖好被子,讲道理:“二伯不喜欢当皇帝。二伯喜欢当贤王,皇上要是不答应,二伯自然是不让的。潇洒喜欢大鸡腿,也是不让的。四哥喜欢二哥,八哥喜欢大哥,二哥和大哥争当皇帝,也是不让的哦。”
皇上想昏过去。
合计一个龙椅,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大鸡腿!
“皇上乖乖睡觉哦,情绪压抑不好睡觉哦。”
皇上给气活过来,怒问:“昨儿你不是说,当官的什么也不要学,事情最是轻松,有好多好多大鸡腿吃?你就不想当官?皇上是天底下最大的官!”
“不想哦。”潇洒伸小胖手揉揉眼睛,迷糊回答:“潇洒要做世外高人哦,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哦。”!!!
天降一道大雷,炸的皇上外焦里嫩。
目瞪口呆的皇上,抖着手指着熊孩子,抖着嘴唇:列祖列宗在上,玄烨能把这熊儿子塞到她娘肚子里,重新生一次吗!
潇洒因为皇上的怒气,睁开一点点眼睛,还是困,打个小哈欠。
多可爱的孩子啊,怎么就能懒到皇帝也不想做那!皇上气到极点,拿出来父亲的权威,爆发一声怒吼:“汗阿玛说,兄弟之间不许打架,就不许打架。谁敢打架,朕先打二十大板!”
潇洒也生气了,可他太困了,而且皇上的反应要他想起一个武功师父,身体条件反射一般,一眨眼不见了,再一眨眼,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打开给皇上看。
“云师父的哦。云师父的两个徒弟打架,一人刺一剑,一个打对方一火铳,云师父拿出来这个绳子,捆着他们,一个月后,他们就不打架了哦。”
皇上:“……”
这主意太……不能说了。可这主意,按照皇上的理解,绝对灵啊。更何况还有经验在前!
皇上八百里加急送到船上,圣谕:“好好反省。”父子两个倒头就睡,很是一个好觉。
四贝勒和八贝勒面对这根绳子,那真是受了老罪了,两个人吃喝拉撒都在一起,没有一点个人隐私。两个人习惯不同,四贝勒下船喜欢查抄贪官污吏,喜欢穿便衣走访民间,下地和老农攀谈,兴致起来帮忙收割一镰刀稻子……这些八贝勒都忍了,他也没想到民间现在土地兼并已经冒头了,自家有土地的人越来越少,租户越来越多,大户们随意收取地租苛刻百姓,国库里收不到税赋。
八贝勒也是爱惜百姓,担忧大清的,尽力配合着四贝勒的抄家行为,看着抄来的白花花的银子很是喜欢。
可是轮到八贝勒撑着虚弱的肠胃召见官员,要增加友谊的时候,四贝勒那张冷脸跟阎王似得,不喜欢听戏,不喜欢看美人跳舞,不喜欢和这些人一起写诗作赋……反正能要他看顺眼的,没几个。八贝勒能不烦躁?
四贝勒也烦他啊,觉得和他一起行动纯粹浪费生命膈应自己。可是哥俩也偷偷试过了,这绳子,最好的刀剑劈不开,火烧点不燃,还不怕水……这就要八贝勒更难受。
四贝勒信佛,也认为自己和八弟打架,要老父亲担心,大不对,既然不能解开,尽力调整自己,很快适应了。八贝勒这吃不好睡不好的,对了,和四贝勒睡在一起,他睡也睡不好了,只他天生长得好,睡不好也没有黑眼圈,在人前绷住了,倒也没其他人发现。
今儿也是事情太大,气糊涂了,在许嘉俊面前表现出来。
晚上哥俩一起洗漱沐浴了,收拾好自己,标准姿势躺好,一人一个被子盖好,熄了灯,一起直直眼睛,望着船舱里黑漆漆的一团,一起沉默。
良久,八贝勒缓缓开口:“今天许嘉俊是吓唬我们的。四哥,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怕我们只看到票号的好处,高兴之下失去警惕。这样的怪物要成长起来,哪里容易?没有几百年是不成的。”
四贝勒声音冷硬:“几百年很长?就算到时候大清不在了,我们也不能装不知道!”
八贝勒是真心服气四哥的一颗火热的心了,果断闭嘴。
哥俩和许嘉俊研究一番,给皇上去一封信,再去一封痛哭流泪悔过的信,表示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反省。
皇上给汪孝祥去一封信,面前这一天一封悔过的信,完全不搭理:这哥俩的行动,哪里悔过?还敢偷偷试着解开?!
如此这般,四贝勒和八贝勒继续他们的“连体”生活,为了不被人发现,穿着大袖子服饰,时刻保持该有的距离,数着日子期待刑满释放的到来。
京城里,乡试、会试、殿试都结束,皇上雷厉风行地处理此次科举舞弊,噶礼回京候审,牵连其中的官员贬的贬,杀的杀,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三个盐商子弟?正好皇上要整顿盐政,借此好一番杀鸡儆猴。
读书人感佩皇上圣明,老百姓夸皇上仁慈,老人们说:“这些人不知道惜福啊,先皇当年杀的人,宣武门口的血就没干过。”
等四贝勒和八贝勒回来北京,自我感觉人生可算又活了过来,在湖边钓鱼的皇上,转头瞧着这两个儿子,在心里点点头,终于不再是小土包了。
哥俩“啪啪”打着马蹄袖,单膝跪地,高声道:“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起来吧,坐下来说话。”
“汗阿玛,儿臣有愧,不敢坐。”
“还知道有愧疚?”皇上冷笑。
“回汗阿玛,儿臣知错了。”哥俩真怕皇上锁他们一辈子。
皇上凝神瞅一眼,瞧着这和谐的气氛,不再是以前装模作样的兄友弟恭,从腰上掏出来一把钥匙,扔过去。
四贝勒和八贝勒看着钥匙,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刻,热泪盈眶。
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九月了。皇上启程去木兰秋狩,太子和四贝勒、八贝勒监国,皇上领着王公大臣们、儿子们……近万人出发,皇太后也跟着,这次他们还有一个目的,给十三格格出嫁。
皇上对他的每一个闺女都放在心口疼着,每一个闺女出嫁,他有空就亲自送嫁,他没空就派儿子们送,以示重视,敲打一番额驸们。
这次因为其他公主们都来了,仪式更是隆重。
木兰围场上旗帜飘飘、战鼓齐鸣,万马奔腾。大人们在围猎,号角声声。
潇洒骑着大郡王送的汗血小宝马,跑在秋天的草原上,承德清凉的小风吹着,秋意盎然,浩瀚林海、广袤草原、连绵山丘、山水交融……鲜衣怒马的孩子们欢呼着,比赛着,鲜活快乐、五彩斑斓的宛若油画一般。
“十九阿哥,我们这次跑马,落后的人晚上烤全羊哦。”
“好哦。”
“十九阿哥,我烤全羊的手艺可好了。”
“哇,棒棒哒。”
“十九阿哥,我也会,祖母教我的。祖母说我烤的可好了。十九阿哥,我还会拉琴。”
“哇,棒棒哒。”
小伙伴们互瞪一眼,继续想办法,争着要做十九阿哥的“最喜欢”。
熊孩子太受欢迎,皇上要找他都要特意堵人,只他特想和姐姐们亲近,有空就跑来找大姐姐们,要亲亲抱抱。
白色的墙,黄色的琉璃瓦、红色的调绘……或古朴自然、或巍峨壮观的热河行宫散落山水间,也成为风景的一部分,周围因为皇上经常来,居民甚多,已然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县城。
“常见青松蟠户外,更欣白鹤舞庭前”。庭院中还有驯鹿悠游其间的松鹤清樾,皇太后和几个孙女儿说话。
五公主说起来她去海参崴的趣事儿,要大家笑个不停:“祖母,姐姐妹妹们,我难得有机会出一次远门,你们不知道我那激动的。看到汗阿玛的信件的时候,差点以为眼花了。”
三公主笑道:“喜欢就多多出门逛逛,那么大的喀喇沁,黑龙江,够你逛的。”
“以前是不敢想嘛。”五公主挤挤眼:“我听说五弟和七弟在盛京,我回去后,就去看看。”
十公主着急问道:“三姐姐在封地开办学院,五姐姐去海参崴处理政务,我日常最喜欢呆在公主府打理家务,……是不是也要做事情?”
“政务就和家务一样。”五公主快言快语,“你呀,别怕。十妹夫经常在外打仗,你自己出来公主府逛逛,就当逛街了。”
三公主取笑道:“十妹妹可舍不得离开‘家’~~”
十公主又羞又气:“他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兵营,我也不要呆在家里。”
“哎吆吆~~~”姐姐们都笑话这个妹妹,皇家公主嫁人,这样黏糊恩爱的夫妻第一次见。
十公主正在羞得慌,小宫女进来行礼禀告:“太后娘娘,十九阿哥问,他能进来吗?”
皇太后惊讶:“小十九在外面?怎么不能进来?”
小宫女赶紧回道:“奴婢立即去请十九阿哥。”
皇太后还是惊讶:“小十九怎么啦?”
“脾气大变了,一定有原因。”六公主一脸笃定。
“祖母,三姐姐、五姐姐、六姐姐、十姐姐、十三姐姐。”奶气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穿月白隐花袍服的小孩子掀开帘子跑进来,头上的束发东珠串儿璀璨,腰上的金衔玉方金黄腰带闪耀,腰带上的表套、扳指套、荷包……一晃一晃。
三公主一把抱住弟弟,瞧着小孩子胖胖的,脸胖,身上胖,皮肤白里透红,大眼睛忽闪着,那长睫毛好似要闪到人的心尖上,要人怎么也爱不够。
潇洒滚到三姐姐的怀里,懒着不起来,还会撒娇:“三姐姐香香。”皇太后看着直笑。五公主笑道:“十九弟,今儿去哪里玩了。”
潇洒在三姐姐怀里蹭蹭脑袋,一头扑到五姐姐的怀里撒娇道:“五姐姐,潇洒今天挖到好多小葱和山药豆,还有还有天麻,地丁和女娄菜,晚上吃哦。”
三公主故意气道:“昨儿汗阿玛说十九弟是‘捧场王’,可见真是。十九弟你说,最喜欢哪个姐姐?”
“最喜欢每一个姐姐哦。”
“可见这真是要人又爱又恨的。”六公主取笑道:“昨儿三姐夫唱的歌谣那么刺耳,他也开心地鼓掌叫好,三姐姐你没看见,三姐夫感动惊喜的,直说十九弟是他的知音。”
三公主捂着手帕偷笑。
潇洒:“三姐夫唱的很好听哦。”
十公主人最温柔,也忍不住了:“来来,十九弟说说哪里好?”
潇洒:“三姐夫人好,唱歌也好哦。”
只有小孩子看人先看亲近不亲近,喜欢不喜欢。姐姐们都捂嘴笑。
——三额驸身为蒙古儿郎,居然不会唱呼麦,还偏偏就喜欢唱,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就遇到十九阿哥这样的“捧场王”了,刚还兴奋地要找十九弟唱歌。
皇太后生怕小孙儿的审美走歪了,嘱咐道:“今晚上篝火晚宴,听你五姐夫唱歌。”
“好哦。还要听五姐夫讲故事。草原上打仗的故事哦。”
五公主笑容文雅:“你五姐夫可没打过几次仗。十九弟要听打仗的故事,六姐姐会哦。”
“哇哇,六姐姐打仗,六姐姐棒棒哒。”熊孩子跑到六姐姐怀里猴着闹着要听故事,六公主叫闹得,讲了一个和沙俄人打仗的故事,潇洒听得连连惊叹:“六姐姐壮哉壮哉,六姐姐威武霸气,六姐姐棒棒哒!”
六公主乐得合不拢嘴。
五公主指着她笑:“萨满大神在上,可算有一个兄弟夸你打仗好。”
“他们的想法不考虑。”六公主毫不客气,“还是十九弟最好,六姐姐有十九弟的夸夸,就开心了。”
“潇洒夸夸六姐姐哦,喜欢六姐姐哦。潇洒帮六姐姐打架哦。”潇洒的小嘴巴甜甜的。
“好哦,十九弟哪天去喀尔喀,我们一起去打架哦,踏马冰河饮马大漠,一直打到大毛熊的老家哦。”
“哇哇,大毛熊,潇洒知道。沙俄人。潇洒喜欢。”小孩子起身,做一个骑马打仗的姿势,大喊一声:“打到圣彼得堡,打得彼得皇帝哇哇哭哦。”
“小孩子志气不小。”皇上带着儿子女婿们进来,众人互相行礼落座,潇洒还赖着他的十三姐姐,皇上一眼看到,乐了:“每次见到姐姐就不要哥哥了,姐姐是香香的,哥哥是臭臭的不成?”
“要姐姐妹妹。”
皇上看向皇太后:“皇额涅你看这熊小子,恨不得姐姐们都围着他。”
皇太后乐呵呵的:“就是要和姐姐们亲近才好。”
皇上咳嗽一声,看向女儿们,三公主身上有一股子娇气,五公主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六公主雍容娴静,十公主温婉,面色红润,精神头都比刚见的时候,好多了。皇上在心里点头:“既然熊孩子想着,找时间,你们姐妹都回去北京一趟。”
话音里透着思念之前,几个公主一起起身:“汗阿玛,女儿一定回去。”十公主低头小声道:“听说北京现在变化大了,女儿早就想要回去看看。”
“想回来就回来。”皇上知道这个女儿最是恋家的,嫁人后更是恋着额驸。十额驸经常在营地,这次也跟着去攻打准格尔没来,皇上就担心她心思重。“你是汗阿玛的女儿,想汗阿玛和皇祖母了,回家看看,不是应该?”
“女儿知道了……”十公主声音里带着哭音。
潇洒正吃着奶酪,一抬头:“十姐姐不哭哦。”
“不哭哦。”十公主抬头,望着弟弟笑道:“刚还没问十九弟,怎么不进来?”
潇洒看向皇太后,皇太后笑容慈爱。潇洒端着小胖脸,庄重地回答:“皇上说,姐姐和姐夫一起来,潇洒要注意,先问问能不能进。刚在门口,宫人说姐姐们在,潇洒就来说一声,再进来哦。”
儿女们一起看皇上,快速地一低头:公主和额驸有什么要注意的?
皇上心里一叹:年轻小夫妻,连点儿羞涩也没有。
皇子们都不说话:其他姐姐还好,就六姐姐/六妹妹这样,六姐夫/六妹夫看到她就跟看到上官似得,哪里去恩爱?
皇太后心疼孙女儿们,却也明白,对于她们这样的女子而言,生儿育女,真不是人生需要了。
潇洒小孩子不明白,看向身边的十三姐姐,十三格格脸微红,温柔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皇上一心要公主和额驸恩恩爱爱的,最好有一个孩子承欢膝下。可在她们看来,相敬如宾就是很好,十公主这样就是特例。四个姐姐都没有孩子,在公主封地过得滋润开心,这一生就是极好的了。将来她可能也没有孩子,她也不求。
生为公主,大清的公主,一出生就是千宠百宠,金尊玉贵,长到20、22才出嫁,有府邸,有封地,有大权,人生已然是最顶级的圆满。若有个孩子做母亲做祖母,可能更有利于满蒙关系,可不是她们的追求。
皇上因为女儿们这样“明白”的人生态度,特愁得慌。这幸亏是公主,不怕嫁不出去。可若不是公主,也养不出这样的脾气不是?皇上一时又烦恼,是不是自己太宠着了?
落日下的草原上,传来阵阵笑声,皇上一抬头,原来是熊孩子陪着姐姐们打猎回来。
皇上一按眉心:熊孩子见天儿喜欢和姐姐们呆在一起,养的忒娇气。
潇洒在木兰,过了他很开心,很开心……说不尽的开心的一个生日。哥哥姐姐们都在,美丽的承德和江南一样灵秀。潇洒对着长城大喊:“潇洒不要长大,时间不要走哦。”山岳般的回响在眼前,所有人都幸福地笑着。
木兰秋狩一个月,蒙古王公们都很欢喜,积极地表示:“大皇上,下次来木兰,请您将十九阿哥还带着。”
皇上微笑答应着:“好。朕也期待我们下一次的木兰围猎。”熊孩子招人喜欢,皇上有身为父亲的骄傲。
只是分离要人悲伤。
皇上要送十三公主去科尔沁。三公主和三额驸要回去巴林部,五公主和五额驸回去喀喇沁部,六公主和六额驸要回去喀尔喀部,十公主要回去塔米尔部,行宫的仪门外,潇洒“哇哇”地嚎着,眼泪珠子一颗一颗的掉:“我要姐姐们,哇哇——我要姐姐们,哇哇——”
皇上难受。
皇太后也难受。
四个姐姐一起哭,一边哭一边看皇上。
皇上无奈:“等他长大了,都去转转看看。”
三公主欢喜地抱着哭嚎的十九弟:“十九弟快谢汗阿玛。”
潇洒哭得脸通红,压根不懂皇上说了什么:“谢谢汗阿玛,哇——潇洒快快长大,哇——”
“不哭哦十九弟,慢慢长大哦。”三公主给弟弟擦擦眼泪,亲亲脸蛋儿,一狠心,一阵身,登上凤驾。
“哇”潇洒哭得更大声,跑着要追,三公主在马车里哭得无声无息。
潇洒在皇上的怀里哭着,看到五姐姐走过来,拉着五姐姐的衣襟:“五姐姐,哇——哇哇——五姐姐——”
五公主哭得很美,弯身抱着弟弟:“十九弟不怕哦。”亲亲抱抱弟弟,回头望着等候的大队人马,转头再看一眼,将一个个亲人的面容记在心上,紧紧地抱住十九弟,一咬牙,转身登上凤驾。
潇洒愤怒地挥舞着胳膊,皇上拉着他,六公主上前一步,强忍着眼泪:“汗阿玛您保重身体,十九弟,好好长大哦。”她想利索地离开,却没忍住,搂着十九弟哭道:“一定要去看六姐姐哦。”
“潇洒去啊,哇——潇洒想六姐姐,哇——”潇洒拉着六姐姐的手不给她走,六公主抱着他哭一会儿,终是要狠心离开。
潇洒望着那看不到头的仪仗队、侍卫队、飘扬的旗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要姐姐们,我要姐姐们。哇——”潇洒蹬着腿要去追,扑到十姐姐的怀里不给走:“姐姐不走,哇,姐姐不走。”
十公主因为十九弟哭的,引动心肠,哭倒在皇太后的怀里,此刻抱着十九弟,对家人的各种思念涌上心头,大哭特哭:“十九弟,姐姐不走,姐姐不走。”
皇上硬是狠了心,抱住十九阿哥,要宫女拉十公主上去凤驾。
这是潇洒非常开心的一个月,他都没有感受到时间,就过去了,就分离了。潇洒哭着,抱着十三姐姐不松手,天天粘着十三姐姐,生怕一眨眼,这个姐姐也不见了。可是道路终有到头的时候,科尔沁部到了,迎接皇上、皇太后、公主的人,都来了。
此次皇上来科尔沁,皇太后也来,也是想奉皇太后来娘家看看。
在科尔沁期间,蒙古各部王公都前来朝见拜谒,有翁牛特、敖汉、奈曼、阿禄科尔沁、郭尔罗斯、喀尔喀、喀喇沁、土默特等等,潇洒不光要跟着皇上接见,赏以白金彩缎,还要天天跟着赐大宴,有空还要和这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耍,跟着皇太后见这里的亲人们。
“大野支黄幄,长筵藉黄沙。恩膏宣塞下,部落列山阿。法酒沾人醉,椎牛飨众多。提携皆妇稚,千帐动欢歌。”
草原上支架起高贵华丽的黄幄,蒙古王公大臣的一座座装饰一新的蒙古包,长长的宴桌上摆着美酒香肉,老幼妇孺欢聚一堂,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响彻草原。
皇太后回到故乡,看到家乡的亲人们和如此热烈的场面非常高兴。潇洒也高兴起来。
可是,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潇洒抱着十三姐姐的胳膊不松手,感觉他的悲伤比大海还大:“哇哇——我要十三姐姐,我要十三姐姐一起走,哇哇——我好伤心,哇——”
他哭,十三格格也哭。
皇上作为嫁女儿的一方,本就伤心,叫他们哭的,也要哭出来。
大郡王和三郡王上前,一人抱住一个。
潇洒踢着腿奋力挣扎:“我要姐姐,我要姐姐。”虎气着急的模样要打起来,三郡王和九阿哥一狠心,一起硬抱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里,皇上默默流泪,潇洒“哇哇”地嚎着,九阿哥默默地陪着。
十三格格望着远去的皇帝龙驾,软倒在大郡王怀里:“大哥……”
“别哭,别怕。谁敢欺负你,写信回北京。宫女嬷嬷不听话,直接打。”大郡王眼睛红了,抱着妹妹到妹夫跟前,一个威胁的眼神。
十三额驸是一个忠厚的小伙子,看着妻子很是心疼,对着大郡王连连点头。
十三姐姐也分开了,这要潇洒刚恢复的精神一下子没了,他和十三姐姐的感情很深,一年多了,热辣辣的分开了。
隔着那么远,再见面好难了。
潇洒不知道,女子嫁人,就是很难再见到娘家人的。
他的心里,姐姐嫁人,从京城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居住,路途遥远。
潇洒一路上哭着,嚎着,人焉巴巴的无精打采。
人都说娘家送嫁闺女,类同办丧事,皇家也一样。这一路上,所有人都情绪低沉。
这个时候已经十二月末了,皇上带着大队人马赶到盛京,在盛京过了一个春节,先后拜祭了兴京四祖陵永陵及太~祖、太宗山陵,到盛京旧宫瞻仰了先祖宫殿。直至第二年二月十八日,返回京师。
潇洒一直情绪不高。
他在盛京刚认识的几个小伙伴,也分别了。五哥和七哥,还要呆在盛京。
回来了北京,见到二哥、四哥和八哥,见到昭华姨姨,小舅母,表姐表妹,姨姨家已经会吃辅食的小妹妹……慢慢的开心起来。
皇太后一路奔波,身体需要休养,他抽大部分时间陪着皇太后,却得知,十四姐姐也在备嫁。小孩子的眼泪立马出来,皇太后的心疼,立即说道:“不哭哦。小十九的十四姐姐,嫁在京城哦。”
潇洒的眼泪含在眼睛里,不信地问:“祖母,真的?”
“真的。”皇太后笑着,搂着他,慢悠悠地哄着:“我们潇洒是好孩子哦,以后想十四姐姐,一去就能看到哦。”
潇洒抽着鼻子,脑袋蹭蹭皇太后的肩膀,是一个伤心的小幼崽。
亲人们的离开,更有十三哥和十四哥在外面打仗,潇洒很挂心,也更想南京的师父和狼妈妈,只忍着。
五月十五,端午节的热闹刚过去,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潇洒在被窝里给太子唤醒,他迷迷糊糊的嘟囔:“要睡。”太子笑着说:“中午再睡。快点起来,不能错过吉时。”
潇洒以为有什么大活动,艰难地爬起来,洗漱穿衣用饭,堪堪醒困。看看时间,才八点五十。
“二哥,有什么事情哦?”
“你的大日子。”
太子牵着他的手,来到畅春园的前湖区域的一个大岛上,岛上有瑞景轩、林香山翠、延爽楼三座建筑物,还有鼓乐队,一些亲近的大臣们,在京城的几个哥哥也都在!
都冲他笑。
潇洒也开心地笑,兄弟两个来到延爽楼,这是个三层高的大楼阁,是整个畅春园的制高点,南眺朝寝,北望碧波。东边有一长堤,遍植丁香,西边则有芝兰堤和桃花堤。正值春夏,正是开花的季节,呼吸间全是花儿的芬芳。
跟着太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上来第三层,正要登高望远,发现,这里,只有,皇上和,一个剃头师傅!!!
剃头刀、热水……都有!
潇洒惊呆了!
眼睛瞪大,溜儿圆。
皇上坐等好一会儿了,嫌弃道:“这都马上要进学了,剃头仪式还没举行。快坐下来,不能错过吉时。”
潇洒看看皇上的光脑门,反应过来,“哇”的一声震天响:“我不要剃头,我不要剃头。”
这些日子忍下来的伤心一起爆发,潇洒哭得惊天动地:“我不要剃头,我不要,我就这点毛毛,你还要剃了,哇哇——坏皇上。”
熊孩子哭喊着,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发现皇上要生气,哭得更大声:“我就不剃头,哇哇——我要种毛毛,种一身的毛毛,哇哇,我不要剃头——”
说着话,转身就跑下去了,一边跑,一边哭着:“坏皇上,哇哇——要剃潇洒的毛毛,哇哇——潇洒的毛毛不能做衣服,哇——”
皇上听着熊孩子的哭声,听着他的控诉,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太子正着急,一看皇上的模样,赶紧给扶住了:“汗阿玛您别担心,十九弟是习惯看狼、老虎身上都是毛毛……”
皇上怎么能不伤心,就是因为这样,要皇上想起熊孩子被送进狼窝的原因,更伤心。
延爽楼下面的人,听个十九阿哥震天的哭嚎声,真伤心的哭嚎,愣住,待听到十九阿哥哭的原因,更愣住。
眼看小孩子跑出来延爽楼,满脸泪水,愤怒委屈,四贝勒冲上去一把抱住:“十九弟不哭不哭。”
“哇哇,四哥,皇上要剃潇洒的毛毛,哇——潇洒的毛毛不能做衣服——哇,潇洒的毛毛就这么点,哇——”
四贝勒顾不得其他,只哄着:“不哭,不哭。不剃十九弟的毛毛,不怕哦。”
“哇哇,潇洒伤心啊,四哥。”潇洒表示他的难过,“哇哇,潇洒伤心。”
“不伤心哦。十九弟你看,我们都剃头,不是用来做衣服,头发多了不好打理。就这样。”
“不要,潇洒不要。没有毛毛不好看,潇洒就这点毛毛,哇哇——”
潇洒大哭一场,一直到哭累了,睡着了,还在哭。
潇然道长守着师弟,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皇上走到床前,看一眼,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思及他的娘亲,一颗心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皇太后心疼小孙儿,想劝说皇上,不好劝:皇家的孩子哪里真能出家做道士?不做道士,怎么能不剃头?
此事,皇上绝对不妥协。
潇洒更不妥协,夜里睡觉都生怕谁偷偷的,把他的毛毛给剃了。
父子两个闹起来,最近朝廷里事情繁多,皇上一时也不去管熊孩子。
潇洒心里有气,有时间就守在童学院,自己打造大船和自己跑的车车,还跑去铁造处帮忙研究手榴弹,有了大船和车车,帮皇上造好手榴弹,就回去南京!
要说现在大清的火器那是真的超级好了,否则皇上派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出去,也不会说“练练手”。火器顶配,粮草充足,各方配合到位……这样的仗打起来,实力碾压式样的。唯一的困难是:茫茫大草原,高山峻岭的,很难找到敌军驻地。
等到七月份,潇洒在所有匠人的帮助下,生产出来大清第一艇豪华游艇,第一台超级跑车,给皇上造出来手榴弹,和皇上闹着要回去南京。
“潇洒要回去南京,潇洒出来两年了,师父和狼妈妈都想潇洒了。秦淮河的姐姐姨姨们也想潇洒了。潇洒还没见过外公外婆。”潇洒理直气壮。
“哦~~”皇上漫不经心的,放下手里的毛笔,望着熊孩子赌气的脸蛋儿,笑道:“既然如此,汗阿玛陪你南下吧。你师父和狼妈妈养你长大,汗阿玛应该去正式道谢。”
潇洒迷瞪眼。
皇上摸摸他的小脑袋,潇洒仰着脑袋看他,眼睛里全是疑问。
“汗阿玛都安排好了。你祖母也去。三天后就出发。”
潇洒眨巴眼睛,一头扑到皇上的怀里:“谢谢皇上。”
这次大郡王、三郡王、四贝勒、八贝勒监国。太子很开心地打包行礼,四贝勒和八贝勒不服气,找到皇上,皇上给一个冷眼:“你们说谁监国?”
真没有比他们哥俩合适的了。
四贝勒和八贝勒说不出来话。可又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合计着他们最乖,最能干,就要次次留守京城,处理政务?!
四贝勒和八贝勒很委屈,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更委屈。
皇上的龙舟南下,潇洒的豪华游艇举国关注。
南京秦淮河边,一个破旧的小道观,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坦胸露富的晒月亮,看信件,一下蹦起来:“徒儿们要回来了!”
老道士欢呼跳跃,宛若孩童。
汪家人在灯火下看完信件,哭一场笑一场,当家的老爷擦擦眼泪,吩咐大儿媳妇领着人收拾家里,吩咐大儿子准备好见人,老夫人哭着说:“要准备好给孩子的礼物,这么多年没见,都要补上。”
紫金山上,一只母狼领着一群狼站在最高的山坡上,对着月亮嚎叫。
她的孩子,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有点写多了哈。贪官污吏是一方面。官战、类似商战吧。
有人说现在国内的金融刚刚起步,其实在历史上,乾隆嘉庆道光年间,山西商人就有类似目前这样的银行金融体系了,毁灭在战乱了。
美洲金银矿多,那个时候美洲是欧洲的殖民地,当时的最大帝国西班牙就靠挖银子挖金子,花银子花金子变成消费之国,自己什么也不生产天天买买买,这也是西班牙败落的原因之一。
海参崴,海参出名,不过现在的海参假的多,买的时候要注意。现在属于俄罗斯哈。在清朝是黑龙江将军统一管理。
喀喇沁部,在内蒙古喀喇沁旗、宁城县全境及河北围场县、平泉县、辽宁建平县各一部分。
第66章 回归一
七月下江南, 大热的天,北方热,南方也热啊。皇上没有走运河, 而是走海路。
龙舟一路南下, 所过之处都是人山人海的欢迎队伍, 相邻内地只要方便的人,都来围观盛况。
真个是山呼海啸、气冲凌霄。皇上现在底气足了,这次南下也不如之前那样讲究排场了, 再加上四贝勒和八贝勒走了一趟,肃清一次沿海官场,都知道收敛着。
可这没有十里红毯、锦缎作花挂树的人为繁荣, 却多了几分真正的热情和各种自发的欢迎仪式。
有老百姓站出来维持秩序,有富商主动捐银子支持官府铺桥修路, 建学院……皇上最是喜欢听普通老百姓的民意, 穿上便衣下去龙舟走走看看, 沿海这些汇聚西洋文化的城市,带有西洋建筑特点的民房街道……参观当地的新式学院。
偌大的新学院, 建造的很是气派, 老师是歪瓜裂枣,学生不足一千,对比山东其他几大书院的繁荣, 宛若被挑剩下的萝卜焉巴巴的。
皇上一群人站在学院大门内外, 在外头围观群众,包括这群学生们的眼里,宛若异类。
新任山东巡抚蒋陈锡羞愧的脸红红。
“皇上, 臣自己操办起来, 才知道, 真是困难。学生不好招,老师更是没有,臣惭愧……”蒋陈锡哭笑连连,“之前皇上在沿海推广西算,没有几个人在意,都忘到脑袋后了。皇上花重金从法兰西找来测绘人才,臣等也没在意,还对抗他们……”
皇上冷哼一声:“‘知耻而后勇’。现在大清的珐琅技艺,怀表技艺,比西洋的还好了,这应该骄傲。可要谨记,我们都是跟他们学来的,要思考,为什么,我们之前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西洋人会。”
蒋陈锡低头嘿嘿笑。
太子笑道:“起点低了点,但要坚持。‘你们’坚持住了,山东乃圣人之乡,文人大儒们会转变想法的。”
九阿哥笑道:“汗阿玛,太子殿下,人都是一样,这是看到大机器的实物,看到真实成果了,才知道西算的好处。”
跟来的人都笑:山东也是读书普及最多的地方之一。可对比江南,这里太保守,官本位深入骨髓的骨髓,要等慢慢转变想法,不如直接下命令。
潇洒大眼睛骨碌骨碌转:“潇洒知道。”
皇上乐了:“你知道什么?”
潇洒摇头晃脑:“‘人类从历史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不会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皇上:“……”
“阿哥?”蒋陈锡望着小孩子的顽皮灵气,简直要哭出来。蒋陈锡是江南常熟人,是张鹏翮等人举荐的山东巡抚,是一个能办事擅机变的能官,他有一个弟弟在童学院当老师,就是被潇洒嫌弃的,临摹古人千年悲伤的书画老师。蒋家也是书香世家,和汪家是老姻亲了。
皇上瞅着熊孩子乐呵,就没见过这样拆自己人台的熊孩子。
太子瞧着十九弟懵懂的样子,也是笑。
其他人自然更是笑。
蒋陈锡哭笑不得,一时有心酸:阿哥还没见过外公外婆,还不知道江南官员和他的关系。
潇洒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笑,很是大方地解释:“不是潇洒说的哦,是高人告诉潇洒的哦。”
是哦,我们的小阿哥就是这样不贪功劳的,一句话也要说出来出处的。
皇上伸手摸摸熊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咳嗽一声:“高人还说了什么?”
“高人说:‘物质越是进步,贫穷就越是扩散和深重哦’。”潇洒大眼睛闪亮着,“皇上,潇洒怀疑这是高人从别处知道的哦。高人说,有了大机器,作坊开始,必然导致富人越来越富裕,穷人越来越穷。因为农人种地方便了,不需要那么多人种地了。而匠人增多,操作机器的匠人不需要什么技艺,就没有实际价值,浪费一生的时间,类似大户家里的扫地婆子……”
他的眼睛望向蓝天,满是惊喜和向往:“皇上,大清的外面,西洋的外面,还有其他的国家吗?是不是有两个地球哦?有另外一个大清?走在我们大清的前面,已经看到结果了哦?皇上,高人还说,没有人能预测未来,即使知道未来。因为历史有未知和意外组成的。就好像,忽必烈大汗攻打日本,不知道会遇到台风全军覆没哦。”
“皇上,潇洒告诉皇上的,也是不可预测的哦。”潇洒很尽职地告诉皇上,我说的话仅供参考哦。
一阵风吹来,吹动一个一个皇子大臣的朝服袍角,吹动他们顶戴上的红穗子,吹来一个海洋的烦恼和忧愁。
小孩子仰着脸看着自己,皇上平静下来,哄着道:“‘一花一世界’。有些事情,越是预防越是发展;有些事情,提前知道,就可以提前预防。即使我们无法改变,可做了,总会好一点。”
“对!”蒋陈锡激动的一脸潮红,眼睛亮亮的望着十九阿哥,语气坚定有力:“阿哥,臣等学习修身齐家之道,‘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臣等不能做到完美,但臣等要敢作敢为。之前一些年,因为东方战乱,丝绸没有出口,西洋人趁机发展他们的羊毛纺织品,现在西方拿羊绒和丝绸比,羊绒如何比得上丝绸的尊贵?所以臣等这次要大力发展丝绸出口。”蒋陈锡看向皇上,面孔变为讨好和谄媚,搓着手道:“皇上,臣等命商家从江南买中等丝绸,在山东办制衣作坊,做成衣服买到西洋。这就是成衣的价格了,这其中的利润,比单纯买丝绸高一点。”
皇上:“哦?”
蒋陈锡老眼眼巴巴的瞅着皇上。
“西洋人如今喜欢我们大清服饰,这一点很好。只东西方布料不同,裁缝方式也不同,出口成衣确实是好方法,这成衣……要保留我们的特点,也要注意结合西方人的身形审美诉求……世事皆是学问,要做就做好,切记不能丢了大清的面子里子。”
蒋陈锡麻利的:“臣代表山东,感谢皇上教导。臣等谨记,一定保持布料质量和裁缝工艺,加大服饰花样研究。”
皇上点点头。
潇洒眼睛一闪。
脑袋里小系统高喊:“缝纫机。”
“好哦。”
潇洒回去龙舟上,洗漱沐浴泡药浴,临睡前,将目前的防治机器改良图纸画出来,更好的缝纫机图纸画出来,要刘二去交给梁九功,打个哈欠,自己就进了小被窝。
皇上捧着这图纸,乐了。
“小孩子还不知道哪个是他的自己人。”
梁九功白净的老脸上笑出来一朵盛开的菊花:“皇上,十九阿哥的心里,大清人都是自己人。”
皇上指着他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
皇上这次从海路南下,对于大清朝野上下,已经是一个大信号了,比之前出洋队伍南下的时候,还清晰明了:朝廷要发展沿海,增建港口,开发海路。
沿海几个省份打破了头,挤破了头地争相表现,都想拿头一份。内地省份不服气,一面上折子哭诉皇上您不能不管运河百姓啊,一面积极求着要修路,建造作坊。
“都想要政绩,都想要青史留名,都想给自家,亲友、家乡……谋福利。倒是小孩子还没有意识。”皇上自言自语,随即又笑:“不过他现在自己赚的银子也不少了,炼铜炼钢之法改进之后,天津的三个大作坊,都是他的,小孩子一心要培养更好的匠人……”
皇上思考纺织机器出现后,对于大清人生活的变化,思及熊孩子今天的那句“穷的越穷,富的越富……”,洗漱沐浴,临睡前一句感慨:“原始时候,一起劳作,一起分发食物……可不是越发展,越是差距大吗?”
梁九功不敢接话,照顾皇上躺下,拉上明黄的帷幔,关上窗户,悄无声息地出来寝间。
魏珠亲近地上前,小声道:“梁总管,刚我们几个在用海鲜锅子,给您留一个小锅子。”
梁九功笑得也是亲切:“好。沂州府的海鲜,也是出名的。”
自从李德全去了十九阿哥身边当差,两个人之间一直很是和气,到了他们两个这个地位,要的是维持地位,谁都不想结仇,都拎得清。
魏珠领着小太监在外间值夜,梁九功出来皇上的舱房,慢慢地踱步,一路上和见面的大臣宫人太监寒暄着,下来到五层,自己的住处,洗漱沐浴了,在小太监的照顾下,品着新鲜海鲜做的炖锅子,就着一碗山东手擀面,自觉如今这日子,真格儿赛神仙的快活儿。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太阳晒屁股了,潇洒爬起来,光溜溜地站着窗边,拉开烟霞似的窗帘,对着蓝天白云,太阳大海长啸一嗓子:“嗷~~~~~”
声音清越干净,奶声奶气的,引来好多海鸟围着他,鲨鱼喷水,海豚跳舞。他看得眉开眼笑,一个猛子从窗户跳到海里,跳到一个小海豚的身上,绕着大船窜着玩。
浪花在他身边飞舞,太阳光在他身上跳跃,开心的小孩子是天上的仙童,海里的精灵。侍卫们大喊:“十九阿哥壮哉!”李德全领着宫人们跑到甲板上,站成一派,大声喊:“阿哥棒棒哒,阿哥最是风流英俊。”
潇洒昂首挺胸地一回头,笑的眼睛眯眯成一条缝,胳膊一挥一个飞吻:“都壮哉!都棒棒哒哦!”
皇上正在处理政务,听到外头的动静,气得大步走出来,到甲板上,开始每日一吼:“胤禝!你给朕回来!”
“回来了哦。潇洒回来了哦。”潇洒欢喜地答应着,趴下去亲亲小海豚的脸蛋儿,飞上来甲板,冲到皇上的面前,哄着道:“皇上不气不气哦。潇洒给皇上的礼物哦。”
攥着的小胖手伸开,一个珠子落到皇上的手里,皇上条件反射地接住,待要去打熊孩子的屁股,眼前哪里还有人?
皇上气得跳脚:“顽劣贪玩的熊孩子!”回来自己的船舱,面对刚刚回来的儿子们大臣们,更没有好气:这一个个的,每天卡着时间去看热闹。
十阿哥眼神好,奇怪道:“汗阿玛您手里的是什么珠子,好亮?”
还有什么珠子?皇上张开手一看,霍!好大好亮的一颗珍珠。
在场的人都是见多识广,收藏丰富的,可都没见过这般大、这般对称的水滴形珍珠,九阿哥脱口而出:“颗粒非常大光泽柔和还带有虹晕色彩,真乃人间奇物也!”
九阿哥眼睛亮亮的,所有人都亮了眼睛。
十七阿哥惊喜:“汗阿玛,这珠子,有一两多重。”
十六阿哥道:“汗阿玛,这珠子,真乃国宝。比西班牙国王和英吉利国王王冠上的珠子还大。”
太子麻利地领着所有人一起行礼:“恭喜汗阿玛/皇上,如此奇物降临大清,乃是天降祥瑞也。”
皇上正看着珠子入神,听到恭喜的声音,痛快大笑:“天降祥瑞于大清,朕甚喜之。张廷玉拟旨:大清国子民保护海洋环境,合理捕捉海物,不得伤害人类的朋友海豚。”
“臣遵旨。”
张廷玉起身,走到一边的小桌上坐下来,其他人继续商议具体保护海洋干净,保证海里各种生灵的生长,保证沿海百姓“靠海吃海”的生计,从政策到落实,各抒己见。
这个时代的人喊着“君子自强”,也最是敬畏天地,更敬畏皇权。十九阿哥的各种故事流传到民间,都知道海豚鲨鱼是十九阿哥的朋友,十九阿哥喜欢大海,沿海人保护海洋,和农人保护良田一般,都积极响应。
待到傍晚,皇上从陆地回来船上,将这颗珠子献给皇太后,皇太后简直惊呆了。
“皇帝,如此宝物,自当给皇帝用。”皇太后感动于皇上的心意,却怎么也不好接受。
皇上乐呵呵地笑:“皇额涅,这珠子好,正该给您用。”
“皇帝,这如何使得?”皇太后眼里有泪。
“皇额涅,你是大清的皇太后,有什么使不得?”皇上很是尊重皇太后。
船上有才的大臣们,一起商议这颗珠子怎么镶嵌,积极地给皇太后提供图纸。太子、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好不容易找到时间,秘密地见他们玩疯的十九弟。
小太监说十九阿哥正在午休,还没起来。哥哥们脱了鞋袜,进来舱房,即使经常见,还是叫十九弟的舱房设计惊艳了眼睛。
别的不说,考虑船上清洁不方便,舱房里都是松木地板,皇上的房间都没有铺地毯,只十九阿哥这里,都怕他冷着脚,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赤着脚走在上面那柔软的触感,嘿!九阿哥感叹:“我回去就做这样的地毯铺在寝室里。”
十阿哥道:“这是英吉利国王特意送给十九弟的,我们能做出来?”
十七阿哥道:“一定能。蒙古青海的羊绒,比英吉利的好。就是织法要学习。”
哥几个说着话进来寝室,望着小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孩子,那真是羡慕。夏天里热,只盖着一个大红肚兜,小肚子一鼓一鼓的,脸上红扑扑的带着笑儿,要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哥哥们坐到外间的茶几上,等候十九弟醒来。潇洒还在梦中云游,梦到他找到机会在海里好一番玩乐,海豚驮着他,一直到西班牙、英吉利……
十九阿哥这一路南下,史书记载,改变了大清人思想观念、生活方式的大行动。当然,这在十九阿哥的传奇一生里,只是其中一个传奇。
龙舟在七月末到达江苏,从长江入海口进入内陆,直接从长江到南京。代理两江总督赫寿,舒穆禄氏,满洲正黄旗人,江西巡抚郎延极,一起带着当地文武官员出来南京城,在长江口迎接。
为了迎接皇上,为了使得南京变成港口城市,特意深挖的五吨吃水长江口,南京城内的百姓,城郊的百姓几乎都出来了,看龙舟,看皇上浩浩荡荡蜿蜒如龙长的龙驾,看他们的十九阿哥。
锣鼓喧天、旗帜飘扬遮蔽天空,红毯十里铺地,乌泱泱的几万的人群的跪拜淹没大地,长江和秦淮河交汇的地方,山呼海啸般的“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一身威严地站在甲板上,明黄色的伞盖下,明黄色的吉服十二章龙袍,抬眼望着人群,心潮起伏。
潇洒站在哥哥们的身边,同样望着欢迎的人群,眼前是他天花好了,从福庄回来皇宫,一路上看到的百姓。
南京与北京,两个华夏城市中的皇族,百姓也是不一样的。南京不再是国都。南京地处江南,周围不如苏杭的秀丽,甚至比不上淮扬的富贵气。它也并非一个靠农业发家的城市,也不是托商业繁荣的都会。
南京人的一草一木,都是南京特有的金粉烟华。
有着紫金山、秦淮河、夫子庙的南京,潇洒回来了!
潇洒板着小胖脸,眼睛睁大,肃穆庄重。
前面的十六阿哥克制不住的激动:“十九弟,这就是‘六朝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十七阿哥兴奋吟诵:“六朝更迭,千年起伏。幻灭幻美,亦真亦影。接近过天,临近着田。千年古城,生生不息。”
潇洒重重点头:“‘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潇洒带哥哥们去吃喝玩乐哦。”
十二阿哥目光朦胧:“古老中流淌着悠悠的笔调文风,朦胧中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忧愁。还没进城,已然要人心生无限怀念之情的南京城。”一转头:“十六弟、十七弟你们还没长大。十九弟,你是小孩子。哎呀,南京啊,是一个要用心体会,慢慢生活的地方哦。”
十阿哥清清嗓子:“十二弟,弟弟们太小了不懂。”
九阿哥笑而不语:大人说风月清雅,小孩子念着老鸭粉丝和赤豆元宵。
三个被划为“弟弟”的孩子一起给哥哥们一个,“严肃”的眼神。昂首挺胸不搭理。
太子:“……”
皇上回头看一眼,忍禁不住地笑,目光又落在南京城的人群上。
仪仗队下去,侍卫队下去,皇上,皇子们、大臣们、宫人侍卫们……陆陆续续地下去龙舟。皇上先到后面一个大船上,迎下来皇太后。十五格格和十六格格扶着皇太后,缓步走向迎接的人群……
潇洒的心越跳越快,皇上和人群都说了什么,都喊了什么,他好似都听到了,又好似都没有听见了,乡音灌耳,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这生长的地方,曲折蜿蜒的秦淮河,两岸的清水白墙小庭院,院子门口的小船,秀气温婉的男女老少……
船走在秦淮河上,他好似回到过去,在河里嬉戏,和姐姐姨姨们玩耍,躺在花船上听划桨的声音,姨姨们猜拳行令的笑声,太阳光落下的声音,时光停住的声音……
船下来秦淮河,上了陆地,脚踏在土地上,仰头望着那缺损的石砖路,斑驳的古城墙,高大的“正阳门”上,大红灯笼锦缎彩旗和小黄草一起迎风招展。
古老沧桑包容万物的儒雅曲调在演奏,皇上坐着龙驾领着十九阿哥,皇太后和格格们乘坐凤驾,长大的皇子们,大臣们都是骑马。
马蹄子踢踢哒哒,潇洒使劲地挥手,使劲地挥手,告诉父老乡亲们,他回来了!
明朝的南京皇宫年久修不出来,皇上住到江南学政园林。潇洒跟着皇上召见当地官员们,在宴会开始之前,所有人都在休息的时候,换了衣服跟着师兄,哥哥们,撒腿就跑出来。
潇洒一边跑一边喊:“师父!师父!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路过的人有认识他的,都激动地大喊:“潇洒回来了!哎呀,潇洒回来了!”
潇洒和他们开心地抱在一起,给他做衣服的姐姐姨姨,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街口的大黄狗……都要他高兴地大喊:“姐姐姨姨们,哥哥弟弟们,潇洒回来了!潇洒回来了!”
六岁的孩子,一身朴素的蓝色棉布道袍,长高了,更俊了。男女老少都争着抢着抱着他又哭又笑:“潇洒回来了,我们的潇洒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嗷!”
潇洒发出一声悠长的狼嚎,在乡亲们的拥抱下来到破旧的小道观,看到站在门口的师父,一头扑到师父的怀里:“师父!师父!”
玄灵道长抱着小徒弟,满脸的褶子笑成一朵盛开的花儿:“师父的潇洒回来了!哎吆吆,师父要抱不动了。”
“师父,师父,潇洒长高了,长的更英俊了。师父,潇洒也长胖了,胖了十斤了!”潇洒在师父的怀里激动地显摆,抱着师父不松手。小脑袋蹭蹭,哭音出来:“师父!师父!潇洒想师父。”
玄灵道长眼里泪花闪动,笑着道:“师父也想潇洒,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先去看看你狼妈妈,这些天昨天夜里都在狼嚎,今天一直在等你。”
“好哦。潇洒去看狼妈妈。”潇洒亲亲师父的老脸,身形一闪不见了。
潇洒用出来轻功,最快的速度来到紫金山上,远远地看到最高的山坡上,焦躁的走来走去的狼妈妈,大喊一声:“妈妈!妈妈!嗷~~~”
“嗷~~~~”狼山上的狼老虎豹子一起吼,地动山摇。狼妈妈一仰头发出一声悠长的狼嚎:“嗷~~~~”撒腿朝孩子奔跑。
“妈妈!妈妈!”潇洒扑到狼妈妈的怀里,眼泪花花的,“妈妈,潇洒回来了!妈妈!”
“嗷~~”狼妈妈不停地嚎叫,伸着舌头舔着自己的孩子,背着他在背上,满山地跑,满山都是大小动物发出的不同的声音,震荡时空。
狼多昼伏夜出,狼妈妈为了等潇洒回来,今天一天没有睡觉,潇洒很是心疼,跟着她跑了一会儿,回来洞穴,哄着道:“妈妈睡觉哦。潇洒在这里哦。”
狼妈妈舔了舔孩子的脸蛋儿,将他拱在洞穴里面她新铺好的地方,看着他,趴在地上,迷上眼睛。
潇洒在狼妈妈的怀里,很快睡了过去。
小小的孩子,在他最信任的地方,睡得香甜,全然的放松。
狼妈妈警惕地睁开眼睛,伸鼻子嗅嗅,没有发现有其他动静,又闭上。
紫金山上,大小动物们都停止了动静,生怕打扰到他们的小伙伴休息。
昭华站在一颗大树后,远远地望着洞穴的方向,眼里泪水小河一般的流淌,哭得不能自已。
皇上午休起来,问道:“都还没回来?”
梁九功道:“没有。太子殿下送信来说,他们在道观午休,邻居们做饭,一起用了午膳。”
“这样好。”皇上自己戴上金龙朝冠,去给皇太后请安。
道观里,众人望着小孩子消失的方向,都笑出来:“可见是吃谁的奶和谁亲,老道士,你两个徒弟都回来了,你的福气来了。”
“同福,同福。哈哈哈。”玄灵道长乐呵呵地笑着,望着大徒弟潇然,大徒弟身边这六位,大约明白,轻轻打一个道号:“无量天尊!见过几位尊客。”
太子快速上前一步扶住老道:“仙长请无需多礼。”
十阿哥吩咐小厮:“糖果礼物都分发下去。”
九阿哥给乡亲们一抱拳:“初次见面,一点小礼物,请收下。”
众人都笑:“既然是潇洒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礼物收下了。你们快进去坐着,老道,今天尽管说话,我们给做饭。”
“好,好,多谢各位乡亲们。”
小厮们分发下去礼物,乡亲们给小厮们自家里的糖糕水果,拿来家里的青菜鸡鸭,四个大娘快速在道观里的小灶上做出来八大碗,招待一起来的客人。
潇然道长给师父和皇子们泡茶,听着他们和师父谈经论道,谈天说地。待要出去看看,九阿哥和十阿哥道:“我们也去看看。”
潇然道长:“要去自然好,只见到了,不要惊讶。”
十阿哥一拍胸膛:“放心。”
三个人快步上山,大约花费了一刻钟的时间,因为山上的这般安静奇怪,听潇然道长说:“估计是师弟要和狼妈妈午休,所以这般安静。”
九阿哥和十阿哥更惊奇。
紫金山四季常春,连绵起伏,层峦叠嶂,走进她的怀抱就好像置身于绿色的海洋中。小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一缕缕金色的太阳穿过树叶,落在眼睛里。
他们见到了,无声哭泣的昭华。
作者有话说:
乙感感人,昨天躺了一天,小天使们千万要注意哈,烧的熟了简直,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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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狼
昭华站在一颗大树前, 视线正好望着远处的一个小陡坡,从其草木山石掩映的隐蔽条件、坡位和坡度,附近的水源距离, 南北方向……, 来看, 这是狼洞穴的绝佳选择。
昭华感受到他们的到来,没有反应。
潇然道长道:“昭华师姐,……?”
“……你们来了。”昭华用手帕擦擦眼泪, 停止了哭泣,给两位皇子阿哥抱拳行礼:“见过九阿哥和十阿哥。”
九阿哥:“红衣侠请勿多礼。”
十阿哥直接:“红衣侠,缘何哭泣?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我……只是心疼阿哥……一时想的多了一点。”昭华说着, 眼里又有了泪水。“你们用了午膳了吗?“
“还没有。正要来看看师弟。”潇然道长转头,望着洞穴的方向, 心里轻轻叹息。
“他刚睡了, 估计要一个多时辰。老狼今天一天没睡。……你们要道观的人不用等候, 先用午膳,自己先用点垫垫。” 昭华说着话, 脸上再次露出来悲伤。
十阿哥对三个侍卫一个眼神, 一转头,一皱眉:“红衣侠,心疼十九弟什么?”
潇然道长道:“狼的寿命, 大约十五年, 现在老狼已经过了十年了。”
九阿哥垂眼,红衣侠伤心狼的寿命,担心到时候十九弟如何伤心, 也是因为十九弟被狼喂养大, 永远和普通人不一样吧。
“红衣侠, 狼在蒙古和满洲,是图腾崇拜之一。团结的,勇猛的、机智的,有着坚韧的毅力,冲天的斗志,成群结队战力雄厚,残忍且温柔,我们都以狼娃自豪,以狼的后人自居,红衣侠请勿悲伤。”
昭华看一眼这位,好似永远最不起眼的九阿哥,胖胖的膀大腰圆,黑黑的,眼睛细小的,精明和淳朴,奇妙地在他身上融合,宛若狼王身后一头忠实的狼。
“九阿哥说得对。”昭华笑了笑,“是我多想了。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以被狼养大为荣,希望十九阿哥将来也能做点事业。”
“那是必然。”十阿哥很是以十九弟为荣,清秀的眉眼全是温柔:“红衣侠,十九弟现在已经是青史留名,功成名就了。”
“对。”昭华笑道:“潇然,你照顾皇子阿哥在这里坐着休息,我去取一些泉水来,再找一点鲜果子来。”
“红衣侠,要侍卫们跟你去。”九阿哥道,“他们不知道路,但好歹能帮助一些。”
“也好。”
昭华带着七八个侍卫离开,潇然道长找到一处平坦的草地,铺上草席,给两位皇子阿哥坐下来,面带微笑:“南京也是泉城,城里有不少温泉,这几天多泡泡,解解乏。”
九阿哥眼睛一亮:“鸡鸣山下的鸡鸣山泉。国子监的国学泉、城隍庙泉、玉兔泉。门西的骁骑卫仓泉,冶城的忠孝泉,城南雨花台的甘露泉……据说明朝周晖和盛时泰,还在高座寺里找到茶泉等,在静海寺里寻觅到狮子泉……还有城外江宁上庄的宫氏泉、方山祈泽寺的龙王泉,虎跑泉,八卦泉,太初泉等等,他们甚至跑到了栖霞山,找到了衡阳寺龙女泉。”
温泉?美人儿?戏水?十阿哥眼睛亮亮,心花怒放、浮想联翩:“九哥,道长,我们……嘿嘿……嘿嘿……”那模样忒猥琐。
“嘿嘿什么?”九阿哥一瞪眼,“哥哥给你一个机会,就陪着哥哥泡温泉吧。”
十阿哥瞄着亲亲九哥,眼神儿忒嫌弃:性别为男就不说了,还这般大腹便便的……气得九阿哥“啪”的给他肩膀一巴掌。
十阿哥:“……”
哥俩闹着,潇然道长盘坐打坐,其他的侍卫们在周围熟悉环境,不一会儿昭华回来,给他们带来一大桶山泉水,还有山上寺庙刚做好的素斋,几个人香喷喷地用了午膳,在草席上一躺,草帽一盖脸,幕天席地的睡得香甜。
潇洒这一觉果然睡得很长,醒来了怕自己一动,狼妈妈也醒了,继续闭眼假寐。
小系统道:“小道士的昭华姨姨,师兄、九哥、十哥,带着侍卫在前面八百米的地方等候。”
“谢谢高人告知。姨姨、师兄、九哥、十哥,用了午膳了吗?”
“用了。灵谷寺的素斋。”
灵谷寺的素斋!潇洒咽下唾沫,感觉到饿了。
素斋是一绝。灵谷寺的泉水也是一绝。玩耍山中,听到金石丝竹之音,沿着山崖,依音寻迹,见粒粒水珠顺着石缝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嘀咕、嘀咕”的声音,发似轻拢慢捻的琵琶声在幽静的山林中回响,要他认为这是上天特意送世间人们的恩赐,喝一口,一清、二冷、三香、四柔、五甘、六静、七不痾、八不蠲饐,人称“八功德水”,能治百病……潇洒想着想着,感觉不光饿了,还渴了。
他翻个身,趴到狼妈妈的身上蹭蹭脑袋,感受狼妈妈身上的生命力,和皇上一样,已经进入晚年,将脑袋埋在狼妈妈的怀里,似乎这样,他的狼妈妈还是当年的雄壮,是紫金山上最厉害的狼头领。
狼妈妈在睡梦中,动动身体围着自己的孩子,笨重粗糙硬硬的狼毛扎在身上,温热的呼吸喷在脖颈间,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慈爱温柔。
潇洒吸吸鼻子,抱紧了他的狼妈妈。
潇洒是被狼妈妈赶下山的。狼妈妈睡一觉模糊醒来,带着潇洒去外头水源喝水,喝完泉水就用头拱着他,嘴里发出呜呜声。潇洒摘一个野果子用着,和山上的小老虎,小豹子、小蛇……玩耍,口着哄着道:“妈妈,不着急用午膳哦,还不是很饿哦。”
狼妈妈生气:这个孩子是所有孩子里最不好养的,要定时喝水,定时吃热的肉肉,她一直记得。嘴里发出催促的吠叫,背着孩子在背上,跑到潇然道长面前不远处,放下孩子,竖起来尾巴,对着这里陌生的气息发出警告的咆哮。
潇洒抚摸狼妈妈的脖颈哄着:“不怕不怕哦。”
潇然道长赶紧带着人全部收拾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再自己回来。
狼妈妈朝潇然道长拱着自己的孩子,口中发出不舍得的吱吱叫。
潇洒抱着她的脖子亲亲:“潇洒马上和师兄下山,妈妈回去继续睡觉哦。妈妈乖乖哦,潇洒晚上来看妈妈哦。”
“呜呜~~”妈妈知道你饿了。
“吱吱~~”潇洒不舍得离开妈妈。
狼妈妈表示,我生气了,蓝色的眼睛发着凶光:“嗷~”
潇洒表示,我马上离开,声音孺慕:“嗷~~”
潇然道长带着师弟离开,狼妈妈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孩子一回头,就“嗷”一嗓子,等到孩子拐弯看不到了,她跑到山上最高的山坡,定定地望着孩子离开的方向。
早秋午后慵懒的太阳光落在这里的林子上,落在狼妈妈的身上,发出紫金色的光芒。
潇洒下了山,回头,望见山上狼妈妈的小小的身影,低了头。
潇然道长摸摸师弟的小脑袋:“师弟不用担心。狼妈妈的身体好,四五年的时间有的。”
“……师兄,师父那?”
“师父功力深厚,师兄也不知道。”
潇洒吸吸鼻子,垂着脑袋,望着脚下的青草。
潇洒回去,在道观用午膳,回来学政园林的时候,已经是晚食时间。他陪着皇太后用膳,开开心心地介绍南京当地的美食,皇太后叫闹腾的,多吃了一点,领着两个格格在外头散步,瞧着他又耷拉下来的眉眼,无声地笑。
十五格格取笑:“十九弟,你是怎么了?回来南京‘近乡情怯’了?”
十六格格捂嘴笑道:“估计是想要见姐姐姨姨们了。”
潇洒瞪大眼睛,不服气:“潇洒明天去见姐姐姨姨们。潇洒没有‘近乡情怯’。”
皇太后心疼孩子的遭遇,笑着赶着他道:“你汗阿玛说今晚上找你有事,去找你汗阿玛去。”
潇洒一听,答应道:“潇洒去找皇上了哦。祖母、十五姐姐、十六姐姐,再会哦。”
皇上要找潇洒,是要趁着夜晚,去见见狼妈妈。潇洒到皇上住的正院偏堂,见到皇上坐在上首,他师父坐在下首右边的椅子上,此时天色已经大黑了,屋里掌着灯,太子、九哥……十六哥都在,坐在左边一排椅子上。
“皇上,师父。”潇洒行了礼,搬来一个绣墩坐到师父跟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皇上取笑道:“我们最忙的十九阿哥,回来了?”
潇洒腮帮子一鼓:“没有。祖母说皇上找潇洒。”
皇上无奈地摇头,转头对玄灵道长道:“这熊孩子,见天儿朝外跑,时间规划的,比朕还忙乎。”
玄灵道长笑道:“皇上,这个岁数的孩子,都是贪玩不着家的,皮的猫嫌狗厌的。”
“那可真是。”皇上笑了:“家里孩子虚六岁之前进学,都是四五点起来去背书,一篇文章背诵120遍,再跟着老师学习。他呀,”皇上摇摇头,“一天睡10个小时,这都马上过六岁生日了,还没进学。这在民间,都是七八岁了,哪有还不读书的?”
潇洒不乐意:“苏轼的父亲,就是三十岁开始读书的!”
皇上:“……”
“甘罗七岁拜相,孩子要和同龄的孩子对比。”皇上气道:“在南京的这些日子,学习也不能耽误了。”一转头:“太子、老九、老十、十二、十六、十七,你们也要保持学习。”
“去紫金山一趟,连《玉华泉铭》都不记得。”皇上对老九和老十的学问,很是嫌弃。“十六和十七记得吗?”
“回汗阿玛,儿臣记得。”十六阿哥端正地回答:“明代万历年间的一个冬天,周晖的好友盛时泰冒着大雪来到他家串门,取出珍藏的佳茗,并用屋外的雪块在火上煎煮,用以泡茶。
仆人从门西凤凰泉和瓦官泉,分别打了两桶泉水,再次用于煎煮泡茶。在饮过凤凰、瓦官二泉所泡的茶水之后,盛时泰赞不绝口。
周晖眼看老朋友对金陵名泉佳茗如此着迷,便怂恿他说:“先生,我们不妨把南京的著名泉眼摸个底,写进方志传给后人如何?”于是他们的足迹踏遍南京城,写下《玉华泉铭》。”
皇上点点头,瞪一眼不学无术的老九和老十,望向十七阿哥。
十七阿哥面带微笑:“书名也叫《金陵泉品》。盛时泰对安德门净明寺的“玉华泉”赞赏有加:岩岩石壁,涓涓流水,名似玉华,防自何氏。松殿穿开,萝扉不启,中有山僧,日宴而起。来禽满树,汲泉自煮,青天明月,共为宾主……。汗阿玛,儿子最稀奇紫金山的阴阳泉。”
潇洒给十七哥一个小鬼脸。
玄灵道长笑道:“十七阿哥所言的‘阴阳泉’,位于东部小茅峰顶上,一为冷泉,一为热泉,二泉距离相距不远。此怪泉两眼,热泉的温度比烧开的热水还高,用最新的温度计算验看,大约120摄氏度,在泉眼里放一个鸡蛋都能煮熟。冷泉更怪,即在夏天三伏天,其温度也能接近或超冰点。……因为冷热难得,孩子们练功,都喜欢跑来。”
九阿哥小小的激动:“仙长,十九弟以前也在泉水里练功?”
“正是。只他身体好,到泉水里没有感觉,很快就睡着了。”
“哈哈哈哈~~”众人都瞧着小孩子乐呵。潇洒窝到师父怀里撒娇,冲笑着的哥哥们嘟囔:“大好的时光当然要睡觉觉,哥哥们笨笨哦。”
皇上笑道:“你哥哥们都学了知识,你也要学习。免得将来人家说起南京的泉水,你单知道自己在里面睡觉觉。”
潇洒:“……”
熄灯时间过后,潇洒和师父、师兄,领着皇上、哥哥们上山,到了山下,侍卫们都留下等候,他们几个一起爬山,玄灵道长年龄大了,有功力在,对山上也熟悉。皇上年龄大了,几个年长的皇子轮流扶着他走路。
潇然道长和太子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潇洒低吼着,示意山上的小伙伴们不要动,这是朋友,不是敌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山风呼啸,一行人慢慢行进,来到山腰上的陡坡前。
天上繁星闪烁,地上人间树影婆娑。众人站在水源前,望着儿子/十九弟生活的地方,都是沉默。
狼妈妈刚刚在捕猎,听到山上此起彼伏的虎啸豹吼,闻到自己孩子的气息,撒腿跑来,停在距离潇洒的不远处。
“嗷!”狼的眼睛在夜色里发出幽幽的绿光,对着皇上的方向拉开决斗的架势。
潇洒跑到狼妈妈的身边,抱着她的脖子哄着:“不怕不怕哦。他是潇洒的父亲哦,潇洒能打过他哦,妈妈不怕哦。”
母狼听着,却拱起来背,做出冲刺的姿势,嘴里的尖牙露了出来,蓄势待发。
皇上望着这头狼,眼前是汪贵人那如花容颜含笑的杏眼,是十九阿哥出生时候的一家和乐,他多想,孩子长在自己的身边,从学走路,学说话,娇气地喊着自己“汗阿玛”。
草原人以狼的后代自居,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孩子长在狼的身边,对人类没有普通人类的认同感,三观永远独立于世间,要皇上一想起来,一颗心痛不可言。
他想过,彻底抹杀老狼的存在,甚至玄灵道长的存在,死了,谁也不知道是他动的手,这样他才能拉回来孩子的心。
皇上不动。
母狼在低吼,身后聚集了无数的青壮狼,她是一个护崽的母亲,她和汪贵人一样,要护着自己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冷热泉,在南京地方志上有记载,现在没有了哈。南京人饮用秦淮河水,和长江水,泉眼也多,现在河水脏了,泉眼基本都消失了,都用自来水和桶装水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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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共浴
皇上和狼对视。
皇上的眼前, 是汪贵人在怀孕后的一切言语行动,她是一个母亲了,一切的准则就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 面对他这个皇上的时候, 也不再全心的关注, 一度要他笑话:“有了孩子,就不要朕了。”她还羞笑地说:“皇上还醋着孩子不成?”
狼的眼睛里,是四季常春的紫金山, 历险捕猎以及在人类的追捕下逃跑。眼前的男子,通身的杀气血腥,是人类中的皇者, 是她的敌人。
彼此都当对方是敌人。
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好似停止了闪烁,深夜里的紫金山上杀机弥漫, 气氛凝固冰寒。
六个皇子都紧张。
潇然道长沉默。
玄灵道长在心里叹息。
潇洒发现了这份杀机, 冲皇上低吼一声, 双手握成的小拳头在火把的光亮下,像个小战士, 像一个小幼崽在父母吵架的时候, 天然地保护处于弱势一方的妈妈。
皇上轻轻一闭眼,伸开双手,摊在狼的面前, 表示他没有武器。
狼的目光更为警惕, 狡猾的人类总是用陷阱、诱饵等等各种方法,捕猎他们。
皇上慢慢地弯下他高扬的脑袋,右手放在胸前, 微微一鞠躬, 口中说道:“高贵的狼神派遣使者降临人间, 救助朕的孩儿。如此恩情,朕铭记于心。”
“嗷~”潇洒低吼着,和狼妈妈呜呜吱吱地说话。
狼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睛发着幽幽的冷光,在漆黑的夜晚一闪一闪,宛若林间的绿色鬼火。
狼对皇上的行为,越发警惕。潇洒伸手,不停地安抚狼妈妈内心的敌意和恐惧。
皇上直起身,目光落在老狼的身上,老狼的个子很大,很结实,刀条耳,目光炯炯有神,牙齿坚硬有力。是山的样子。即使她知道打不过,还是要拼尽全力。
皇上慢慢的说道:“一饭尚铭恩,况保抱提携。朕是天子,朕册封你为紫金山君。朕知道你无需赏赐,朕也知道千金难报德。朕今日前来,只为见见恩狼,亲自说一声‘感谢’。”
说话间,皇上卸去浑身的帝王威势、心魔丛生衍生产生的杀机。
潇洒鼻子一酸,哭着抱着狼妈妈的脖子:“妈妈不怕不怕哦。”
狼凝视着皇上,确认他真的不要屠杀狼群,仰头一声悠长的狼嚎,群狼齐齐嚎叫,漫天遍野都是大小动物的啸声吼声。
在初秋的寒冷的静静月夜里,从高高的山上听着群狼那孤独的叫声,确实令人毛骨悚然。那声音不同的组成部分奇妙无比,荡心动魄。狂叫,哀鸣,咆哮,呜咽,一个低度的叫声开始是悲哀的单调,然后慢慢转成一个被拉长的颤抖的嚎啸声,其高度似乎真是传到了无垠的天际,并有从天际出来再传向更远的地方。
狼吼叫的时候,是最富于声响者,全部身心投入到它的声乐交响之中。鼻子直指天空,两鄂张开,双眼紧闭,似乎在深情悲伤地述说着情话。
潇洒开心地抱着狼妈妈,亲着每一个前来的青壮狼,和他们一起玩耍,一起对月长啸,一起在山林间穿梭奔跑。
皇上眼前的这只母狼,静静地站在水源边喝水,时不时地望着自己孩子的方向,她和刚刚的姿势完全不一样了,好似她的个子也显得小巧起来,鼻头黑黑的湿润的,眼睛也潮润着,有一种小南风般朦胧的雾气,在一潭秋水之上悬浮着似的。
此时,她的风格是水的样子。
皇上心想,如果汪贵人还活着,瞧着十九阿哥的模样,是什么样子那?也是这样的绝对温柔吧。
皇上背负双手,仰头望着蓝到水洗的夜空,夜风吹动皇上的玄色披风猎猎作响。好一会儿,皇上问玄灵道长:“狼,还有几年寿命?”
“大约也就四五年了。”玄灵道长感叹:“狼的寿命,已知的,最高是十六年。她很早就失去了伴侣,独自抚养孩子长大,身上受过伤……”
皇上轻轻地一闭眼。
狼老了,玄灵道长这都八十岁了,汪家、熊孩子的外公外婆,也都七十多了,皇太后也六十多岁了……转眼间,康熙四十七年了,汪贵人离开六年了,自己也这样老了,不再是当年御驾亲征,纵马大漠的强壮。
皇上回忆幼年接连失去父母的自己,那时他是什么天崩地裂的模样?而他的小十九,将来也要和他一样,经历这些伤痛。
来到南京的第二天下午,皇上召见汪家人。
秋天的小雨凉丝丝地下着,侍卫撑着伞,汪家老爷、汪家老夫人,领着汪家两房八个人,一起来拜见皇上和皇太后。
江南的学政园林,乃是前朝的徐达国公府。清兵进了南京后,徐达后人嫡系这一支,和其他没有提前投降的官家一样,家产都被充了公。因为是南京城最好的园子,作为学政衙门之所,皇上几次来南京,都住在这里。
小太监在前头引路,园子里静悄悄的,行走在雨丝朦胧之间,有一种时光变化的错觉。
汪家人对这里很是熟悉,因为这里在之前汇集了江南的文人墨客,大家夫人、姑娘们也经常应邀请前来赴宴。
汪家老夫人经过六十三年,再进来这个地方,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汪家老爷悄悄伸手,宽大的袖子里,握住她枯瘦的手。
侍卫们几步一岗,小太监们宫女们来往其间,就连这里的花草树木,都多了几分皇家的尊贵不尘。
汪家一行人在伞下,穿花拂柳地进来正院院门口廊下,门口其中一个小太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有站岗的宫人陆续唱诵:“皇上宣汪家人觐见~~~”
汪老爷和汪老夫人精神一震,回头挨个望一眼孩子们孙子们重孙们,做最后的叮嘱,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汪家人没有官职在身,老中青少四代男子统一长袍造型简练,头上瓜皮小帽,青色的素缎平袖立领直身,偏大襟,前后衣身有接缝,下摆有两小开衩。
女子统一红色单夹江绸,上衣下裙,因为是秋天,上衣料子厚,外套着对襟锦褂,服饰宽大,衣长到腿,袖长到尺,裙长到脚,妆花织锦的凤尾裙或月华裙,滚绣缘边缀着米珠,头上也是端正大气的。除了老夫人花白的头发盘起来一根抹额加红穗子,其余都是环佩叮当、流苏簪花。
进来正堂门廊,男子们取下来帽子递给身边的小太监,女子们整理衣裙,一起跨过门槛。
跟着太监的脚步,来到正堂中间的位置,不抬头,只管磕头或者蹲身行礼。
“草民/民妇/民女拜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起。”皇上的声音里带着笑,“朕这次来,见到你们身体康健,也是放心了。”
汪家老爷和老夫人领着一家人起身,闻着屋里的龙涎香清冽的香气,微微低头看着脚尖,汪老爷恭敬道:“劳皇上惦记着,草民等仰赖皇上的福气,在家里颐养天年,身子骨还好。”
“嗯。这两位孩童,是小一辈?”
“回皇上,是老大和老二家里的长孙。草民年龄大了,给他们兄弟三个分了家,见皇上这样大的荣耀,也是不偏不厚的,一家带一个。”
皇上笑了:“你这老头,向来最是持家有方。孩子上前来,朕看看。”
两个孩子跟着小太监,一步步上前,走到皇上的跟前,还是微微低头。
皇上打眼一瞧,一个七八岁,一个六七岁,面容俊秀,皮肤皙白,五官清朗,眉目如画。
都是读了书进了学的严肃模样,还有孩童作为长子的担当。只眉眼间还透着孩童的天真烂漫,当然,也有大家子弟深入骨髓的礼仪教养,气度斐然。
皇上点点头:“都是好孩子。抬头,都抬头。今儿我们随意见面,不要拘于礼节。”
大人们听着这话,只说“谢主隆恩”,还是眼睛看着脚面。到底是孩子,压不住见到皇上的惊喜和荣耀,真的抬了头。
皇上是慈祥的老人家,面容苍老,但目光炯炯,胡须打理的整齐。头戴藤子两缨冠,穿蓝宁线薄绵巡幸袍,红青缎厚绵巡幸褂,黄线巡幸软带拴绣花折金线珊瑚云大荷包,白布绵袜,青缎绿牙缝凉里尖靴,以及下方隐约露出的纺丝单套裤。
唯一的配饰是右手大拇指的青玉扳指。
两个孩子对上皇上带笑的眼睛,吓得一低头,又慢慢地抬了头。
皇上笑了笑,仔细一看,这小的一个,倒有几分汪三儿当年的样子,胆子大,顽皮。
“都读了书?”
大一点的孩子道:“回皇上,读书了。四书五经都开始读,老师开始教导对对子。”
“可有学习弓马骑射?”
小一点的回答:“回皇上,都有学习。弓马骑射、琴棋书画、数学营造、拉丁文、法兰西文……都有学习哦。”
皇上点点头:“好,朕考考你们。殿洒杨枝水,下一句。”
大一点的孩子朝皇上身边的香炉看一眼,眼睛一亮,道:“炉焚柏子香。”
皇上笑着点点头:“这句很对。”望向小一点的孩子,“尧舜生,汤武净,五霸七雄丑脚耳。”
这孩子眼睛瞪大,抓耳挠腮的想啊想,好一会儿眉眼舒展开面露欢喜,一张口,胆怯地瞅一眼堂兄,又不敢说。
皇上乐了,故意吓唬道:“对不上来,要罚哦。”
这孩子着急,额头冒着细汗,犹豫着要不要说。躲在隔间门帘后的潇洒忍不住了,抢着出口:“四书白,五经引,诸子百家杂曲也。”
声音大,口齿清晰。吓得两个孩子一个激灵,猛地转头一看,只看到一个玉做的珠帘在晃动。
皇上无奈:“熊孩子对圣人书本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又安慰道:“莫怕,他是朕的阿哥顽皮。你对上来了,不敢说,是好孩子。魏珠,送上来赏赐。”
“嗻。”
魏珠捧着两个托盘上前,里面是笔墨纸砚、玉佩等等。两个孩子还在惊讶中,麻利地行礼谢恩:“谢皇上赏赐。”
皇上摸着胡子,眼见前面的汪老爷、汪老夫人、大公子、二公子……都神色变化,心里轻轻一叹,担心熊孩子忍不住冲出来,吩咐道:“十七出来,领着女眷和两个孩子,去萱草堂,和你皇祖母,姐姐们说话。”
十七阿哥掀起帘子走出来,先给皇上行礼:“儿臣遵旨。”
一转身,面容严肃,眼里带笑,对老夫人道:“老夫人,和我来。皇祖母今儿下午一直在念叨您。”
“劳动太后娘娘。”老夫人颤颤巍巍地,领着女眷们再次蹲身行礼,“民妇/民女告退。”
两个孩子退回来父亲的身后,也跟着行礼:“草民告退。”
呼啦啦人退下去一半,皇上又道:“老九和十六出来。”
九阿哥和十六阿哥掀帘子出来,给皇上打千儿行礼:“给汗阿玛请安。”
皇上吩咐道:“你们年轻人自己去喝茶跑马骑车说话。朕和汪老头说说话。”
“儿臣遵旨。”
“草民告退。”
呼啦啦的都退下,只剩下皇上和汪老爷两个老头子,皇上起身,笑着道:“一路奔波,来到南京更是忙。今儿见你们,也没有外人。你这老头,陪朕去跑温泉吧。”
汪老爷堪堪从刚刚那句“四书白,五经引,诸子百家杂曲也。”回神,闻言,压下所有胸腔里翻涌的思绪,定定神,眯着昏花老眼,弯着腰,恭敬地笑:“皇上,草民陪着皇上去泡温泉?”
皇上知道他耳朵不大好了,走到他身边,大声说道:“你陪朕泡温泉。就我们两个。”
“好。好。草民陪着皇上泡温泉,赤诚相见。”汪老爷喜不自胜。
“是赤身相见。”皇上笑哈哈的。
两个老头子在宫人的搀扶下,出了正院子,进了轿子,真就去了泡温泉了。
潇洒从屋里冲出来,望着远去的大队人马的背影,气鼓着脸,眼睛红红的含着泪。
太子跟在后面追来,心里叹息一声:“莫要着急。明儿十九弟就能自己去汪家了。以前来南京,汗阿玛就喜欢和汪老爷说说话,如今这样关系,倒是要避嫌了。这也是没有办法。”
潇洒倔强地没有哭出来:“二哥,潇洒知道。”
小舅舅在山西做巡抚,如果汪家因为自己的关系被人关注,那就是外戚了,做外戚和皇家的关系很敏感,潇洒知道。
门前碧水为镜,背后青山为屏。绿树成荫,花草葱葱。蓝天白云,山清水秀,四面开阔,凉爽又舒适。
皇家御用的汤池子,池里的水绿得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翡翠。水面上还不时飘着缕缕轻烟,冒着丝丝热气,充满了如烟似雾的水蒸气。两个老头在宫人的照顾下,脱去衣服,沐浴一遍净身,来到池边,皇上的龙爪轻轻地伸到池里,慢慢地试探着温度。在宫人的搀扶下沿着台阶慢慢的下来汤池,躺到热乎乎的大理石躺椅上,全身浸到池里,顿时全身舒爽。
水慢慢地浸润了全身。皇上将头搁在躺椅的靠枕上,轻轻感叹:“你们都退下吧。这温泉中冒出的热气,像缕缕白烟缭绕不散,要人仿佛置身于如梦如幻的世界中,尘世俗类,瞬间即逝,倒也其乐无穷矣。”
魏珠领着宫人都退下。汪老爷学着皇上的姿势,在相邻的另一个躺椅上躺下来,望着上方的白岩,身体好似仰浮在水面上,在空中飘飘荡荡。
汪老爷闭上眼睛再睁开,将刚刚那个孩童的声音沉入心底,抬头回答道:“皇上,虽说‘逝者如斯夫’,可皇上的千古功业,永远刻在史册。”
皇上轻笑:“今天啊,你不当朕是皇上,就当朕是一个普通泡汤老头,说说话儿。”
汪老爷笑的好似老顽童:“皇上想说什么?”
“你这老头,惯会持家,教导孩子,你和朕说说,朕这几个孩子。”
“皇上,皇子公主们,都很好。”
“可是,朕不能给他们分家啊。”皇上没有睁开眼睛,言语间的苦闷却是实质一般,缭绕在这温泉池子里。
“皇上要草民说实话,草民和皇上说实话。”汪老爷作为一个老人家,心痛皇上的难以决断,面带悲色:“太子在一天,皇家和睦一天。太子有为帝之才,从小长在宫里,对民间缺乏了解。四贝勒是整顿吏治、大力改革的好人选,注定和天下官员士绅为敌啊。”
皇上苦笑:“太子如今还是势力大,清流汇集在三郡王身边,天下士绅都支持八贝勒,你这老头,却也和朕说四贝勒……”
汪老爷的笑容里也苦涩:“皇上,大清的土地兼并要开始重视了。这是千古难题,却必须解决。马上得来天下,要马下治理天下。皇上,为将的大郡王、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您要给计议好,保全一二啊。”
继位的必然是文治之皇子。可将来不管哪个继位,对领兵的兄弟,怎么处理都是两难。重了,是没有兄弟情意;轻了,是一个国家可能祸起萧墙的危险。
皇上闭着眼睛。
汪老爷老迈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这次的皇子争斗,您不能再纵容了。历朝历代,一代一代下来,皇子们的数量越来越少,性情越来越弱,皇上,草民知道,这是多方面的原因,可能无可避免。”
“可是,还有一些原因,是皇家自己造成的。皇上,大唐的玄武门之变后,大唐历代皇帝防备儿子们,圈着他们不给差事,不给结交外臣,做皇帝的,带头打压儿子们。皇上,您要防止啊。”
皇上嘴唇抖动。
良久良久,所有的话音都化为轻轻一叹:“功在千古,过在千古。……生来就是天之骄子,长在宫里,不接触民间疾苦,不知道官员们之间的来往行动细节,杀心不足,如何做一个皇帝?”
两个老头慢悠悠地说着话,半个小时后起身,皇上拉个铃铛,宫人们进来扶着他们出来汤池,裹着浴巾躺在小榻上搓背按摩。皇上道:“你们都退下,汪老头,你来给朕搓背。”
汪老头颤颤巍巍地接过来搓背药包,抖着花白的胡子笑道:“皇上,草民手艺一般,您凑合着。”
“搓吧。朕和你说说话儿。”皇上趴在宽大的长榻上,微眯着眼睛:“朕以前啊,想着他们哪一个要能做了‘唐太宗’,朕即使做了李渊退居太上皇,朕也放心这大清基业了。后来朕又想着,哪天朕意外驾崩了,他们兄弟就把朕放到大殿里任凭尸体烂臭,自去争斗,要朕和那齐桓公一样,身上长虫子……”
“皇上……”汪老头眼泪出来了,身为一个老人家,对皇上的酸楚体会太深刻了。“皇上,皇子们都是孝顺的。皇上您以身作则,教育皇子公主们,他们都随了皇上。现在大江南北,哪个不在传说皇上给皇太后一个大珠子,皇上您是大孝子,皇子公主们更是。”
皇上冷笑:“他们不在朕的灵前打闹起来,就好喽。”
“朕以前,已经心灰意冷了。朕将他们每一个都培养成材,也是尽了心了。皇位只有一个,任由他们去争斗吧。”温热的药包敷在身上,皇上道:“可是十九阿哥回宫了,汪老头,十九阿哥,是一个好孩子,是萨满大神和列祖列宗在保佑朕!”
一颗浑浊的泪水,滴在自己的手上,汪老头颤抖着手。
作者有话说:
唐太宗玄武门兵变,杀死兄弟,父亲做太上皇。
春秋霸主,齐国,三个大臣专权,合伙圈禁齐桓公,齐桓公被活活饿死。齐桓公去世后,五个儿子互相攻打对方,齐国一片混乱。桓公尸体在床上放了六十七天,尸虫都从窗子里爬了出来。直到五个兄弟打完了,新立的国主才把桓公收殓。
历史上记载,康熙晚年,面对内忧外患、儿子们的争斗,日日不安,夜夜难睡,身心疲惫。加上年轻时候的暗伤复发,中风、脚疾,一个晚年甚为痛苦。
第69章 身后事
第二天, 起风有点点冷,但是天气晴朗。上午,皇上吩咐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自去参观作坊, 自己领着太子、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十九阿哥走访民间。
一身普通的褐色棉布衣服, 看着和普通老头没有多大的区别, 江南市井繁华,即使是偏郊区,也是中等人家占大多数, 儿女都读书,女学院也兴盛。普通农户人家,除了吃穿不愁外, 紧巴巴也能凑够给一个孩子读书。
皇上在一个棋社里,和几个老头下棋, 感叹道:“江南好啊。慈幼堂里, 都有肉吃;普通人家大米管饱, 时常吃肉。农户人家,一个月也能吃到十多次肉, 大户人家要雇工, 没有酒肉请不到人。”
对面的老头乐道:“老先生刚从北方来?我也听说了,北方普通老百姓艰难,我们这普通人家的砖瓦房, 在江北是中等人家住的, 普通人住草屋。听说那穿衣服,一年到头,夏天一身, 冬天一袄子, 没有替换, 衣服穿烂了做鞋子,破布都是宝。难啊。”
“这次的黄河水灾,要过十年才能缓过来,更难了。”另一个老头道。
“经过四贝勒和十三阿哥一番整治,能好一点。否则,侥幸从水灾里活下来,后来也会变成长工佃户,一年到头喝稀的。”
潇洒在皇上身边坐着小马扎,举着小银刀叉吃着蟹子,闻言问道:“为什么?”
几个老头子都笑起来,瞅着皇上道:“老先生,你这个小儿子生的是真好。听口音,是不是在江南长大的?”
太子道:“这个小弟弟是长在江南。”
一个老头子乐了:“我就说,北方长不出来这样灵性水气的孩子。北方生活艰难,人都凶悍,争啊斗啊。小公子,我告诉你啊,老百姓自己拥有一块田地,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如果遇到大灾,连年收成不好,就得向大户人家借钱,当然,不白借,一般借的钱叫做高利贷,如果高利贷还不起,或者连连大灾,这户人家就只能把地卖给士绅豪强,自己沦落为‘佃农’了,佃农没有自己的土地,一年到头种点粮食,交给大户两成或三成,自己留六七成,看似和缴税一样,可这大不一样。”
贪官污吏多,大多都有个度。搜刮民脂民膏,挖地三尺那般恶劣不给百姓活路的,毕竟是少数。可是农户们一旦做了佃农,大户要租子一般三四成,大户的管家再加一成,大户家的小厮也能欺凌。关键,做了佃户,月月光年年光攒不下来钱,哪还有能力供孩子科举跑商做工?世代为奴为仆,这是绝了希望了。人没有了希望,还怎么活?哎~~”
潇洒迷糊:“我知道,北方水少,大户人家买断沟渠,不给村子土地浇水,农户们收成不好,就要卖儿卖女,连续几年收成不好,就要卖了土地。”
一个老头望一眼孩子,看一眼皇上:“小公子见过的多,性情却没变,难得难得。”
皇上笑道:“他的好处多,日常却是最顽皮不过。”
老头子们都笑,潇洒给皇上一个小鬼脸,继续拆着他的蟹子。
太子疑惑道:“贪官污吏克扣治河工料,民间贫富差距拉大,造成天灾人祸。只不明白,缘何江南的大户对奴仆们挺好?有土地的中等人家如此多?”
另外一个老头落下一个棋子,道:“这话说来长了,也是经过血的争斗的。之前的奴仆起事,哎……过去的事情不提了。”
太子眉心一皱,明末清初的那段战乱中的江南奴仆起事,奴仆和主家杀伐的,比两军交战还残酷,几家大户几乎人都死绝了。北方却没有。是因为北方太穷了?还是因为北方官本位管着老百姓,都不敢了?
太子看一眼专心下棋的皇上,问道:“我听说,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在黄河杀了人,不少官员都弹劾他们,在朝里名声很不好。”
“名声好才奇怪了。黄河两岸的土地,大多都在大户人家手里,这些家族,每一个家族都有人在朝里做官经商,他们啊,有了钱,使劲地回老家买土地,买来收租子还不交税,多滋润?四贝勒和十三阿哥收了他们的土地,分给老百姓,他们岂能甘心?”
“诸位,不认为,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太苛责冷酷吗?”太子问出来心里的问题。
“这位公子,人啊,都是屁股坐哪里说哪里的话。”皇上对面的老头落下棋子笑道:“对于黄河的大户来说,自是苛责冷酷。对于百姓,是救命于水火。于我们来说,是看一个热闹,一句感叹。”
太子一个愣神。
皇上的眼角余光望着太子的反应。但见潇洒吃完一个蟹子,两只手伸向另一个蟹子,摇头晃脑的:“‘四贝勒和十三阿哥’不能永远呆在黄河哦。北方百姓要自己杀出来哦。”
咳咳咳,老头子都一起咳嗽,接着一起看向皇上。
“老先生,你这个公子,可要好生教导啊。”这样聪慧的孩子,将来一个教育不好,就是杀星降世。
皇上伸手扑棱熊孩子的小脑袋,笑了笑。潇洒没听懂,以为这些老头子要皇上管着他读书,气恼道:“读书了哦。小道读书很多了哦。”
众人都笑起来,有的问小公子是不是从小养在道观里?有的问什么时候还俗?潇洒不想搭理这些老头子,专心用他的蟹子。
太子低头沉思。
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听得胆战心惊的,闭紧了嘴巴。
跟来的侍卫们装成家仆的模样,更是不敢说话。
下午父子五个回来学政园林,皇上、太子、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都有事情,潇洒还是这一身朴素的蓝色棉布道袍,要去汪家。临出门前,皇上嘱咐道:“到了汪家,记得不要哭,也不要说你娘改嫁的事情,早点回来。”
“知道~~知道~~”潇洒急着出发,又担心地在镜子前看看,问皇上:“潇洒美哦?”
“美!”皇上觉得自己没眼看,“我们的十九阿哥是全大清最英俊风流的孩子。”
潇洒抬头挺胸,一抬脚,又回头:“皇上记得不要生气哦,气大伤身哦。”
“知道了,知道了。”皇上嫌弃地挥挥手。
潇洒这才真走了。
还是那伙侍卫,皇上的亲卫十八个,远远近近的跟着十九阿哥,护送着他,一起来到汪家。
汪家也在秦淮河边上,这里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人都喜欢临水而居,南京的一条秦淮河两岸汇集了南京所有的大家士绅。
汪家的宅子并不算大,清水白墙,门前什么也没有,两个小厮也是清秀有礼的,此刻大门大开着,门上匾额上有“汪宅”两个秀古大字,汪老爷领着儿孙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他来了,克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潇洒看着面前的老人,胡须发白了,腰身弯了,眼睛也花了,一身玉色的宽袍大袖,越发显得瘦,眼里有泪花闪动,只看着自己。
潇洒鼻子酸酸,忍着没有哭出来,默默走上前,伸手,握住老人的手,唤道:“姥爷。”汪老爷的眼泪“刷”地下来,赶紧自己用袖子擦了,说道:“快进来,快进来。”
汪老爷牵着孩子的手,慢慢地走着,激动要他面容通红,眼睛也红了。待侍卫们都进来,大门慢慢地关上,发出老旧的“吱呀”声,潇洒扶着他,进了垂花门,一眼望见汪家老夫人领着女眷们候在门内,见到他,都哭了出来。
潇洒看着汪家老夫人张着胳膊,含泪望着他的模样,再也忍不住,一头滚到她的怀里,大声喊道:“姥姥。”
“哎。”老夫人哭着答应一声,胳膊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眼泪哗哗的下来:“孩子……”
老夫人的千言万语,压在喉咙口,只能大哭着。
“我的心肝,孩子……”哭自己的女儿,哭这般遭遇的外孙。
潇洒心里伤心,这是他娘亲的娘,他终于见到了,娘亲的爹和娘。他的脑袋埋在老夫人的怀里,眼泪落在老夫人的衣襟上,哭得无声无息,小手落在老夫人的后背,用内力给他顺着背。
一家人都哭着。汪老爷强忍着眼泪劝着:“大喜的日子,别招惹的孩子也哭了。”
大舅舅和大夫人自己的眼泪忍不住,也劝着母亲:“母亲,我们快带着阿哥进去坐。”
老夫人心里的痛苦忍不住,哭了好一会儿,松开了胳膊,望着面前的孩子,抖着手,摸摸他的脸蛋儿,摸摸他的头发、小手……浑浊的泪水布满沟壑的面颊。
潇洒扶着老夫人,过了抄手游廊,是一个内书房,书房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新刷的彩绘。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绿萝、吊兰等花卉。
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鬟,一见他们的身影,皆是肃手行礼。一行人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正院的后院了,也是汪老爷和老夫人的起居之所。
三四个丫鬟争着打起帘笼,进来屋里,老夫人拉着潇洒的手,一一指于他:“这是你大舅舅,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潇洒一一见过,老夫人道:“还有几个小点儿的孩子,还在吃奶中,以后再见。”
汪老爷和老夫人坐了一张榻,潇洒坐在中间,下面的人男子一排椅子坐了,女子一排椅子坐了,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好满满的茶果,老夫人歪身坐着,拉着潇洒的手,怎么也看不够,恍惚地问道:“点心果子,要吃什么?”
汪老爷道:“先喝杯茶。”
汪老爷说着话,一个穿着大丫鬟打扮的人端茶上来,潇洒起身接了,一一端给汪老爷和老夫人:“姥爷、姥姥,喝茶。”
“哎,喝茶,喝茶。”一滴泪落在碧色的茶汤里,两个老人端着茶,慢慢地用着。
下人送茶上来,慢慢退下。潇洒端起一杯茶,一口下肚,满肺腑都是茉莉花茶的清甜口感。老夫人放下茶杯,问道:“阿哥,要吃什么?姥姥给拿。”
“姥姥,潇洒自己拿。”潇洒说着话,手里拿过来一个香瓜,抱着慢慢啃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从姥爷、姥姥的身上,转到大舅舅、大舅母……一家人的身上。
汪老爷和老夫人对视一眼,看着孩子,又是骄傲,却更是伤心。这样好的孩子,他们的女儿却没有机会看着长大。
孩子拿这里当自己家亲近那。汪老爷拿着一个小毛巾,给孩子擦着嘴角,眼里的慈爱溢出来眼眶。
老夫人看着孩子,一会儿是女儿儿时的面容,一会儿是外孙的面容,只强忍着眼泪。
坐在下首的大舅舅一家,二舅舅一家,望着孩子,都是难受得紧。
看着十九阿哥,好似看到妹妹/姑姑。
看着十九阿哥,眼见伺候姥爷姥姥的大丫鬟奉茶,尊重长辈,尊重长辈跟前伺候的人,自己接了茶杯端着,如果是妹妹/姑姑一起回来,多好。
大舅舅忍住眼泪,代替爹娘问道:“阿哥,今天在家里用饭吗?”
潇洒点头:“大舅舅,潇洒今天在家里用饭哦。”
汪老爷一听,喜形于色,一连声地吩咐:“大儿媳妇,二儿媳妇,你们去厨房看着。”
老夫人惊喜道:“阿哥想要吃什么?姥姥给做。”
“要吃肉肉哦。最喜欢大鸡腿哦。”俊秀的小眉毛皱起来:“还要吃草哦。”
一屋子的人都笑出来,老夫人搂着孩子笑着连声答应:“好,好,大鸡腿。”
大夫人喜笑道:“大煮干丝,芙蓉蛋、五香豆……做冷盘。蒸鸡腿、桂花鸭、东山老鹅做肉菜。蟹子三吃,清蒸大虾,长江四鱼。鱼、菱、藕、茭白、茨菇、水芹、鸡头果、莲蓬的‘秋水八鲜’。主食搭配牛肉锅贴、鸭血粉丝汤、小笼包、灌汤包、赤豆酒酿小圆子……阿哥,还有什么要吃的吗?”
潇洒眼睛亮亮的:“谢谢大舅母,还要鸭油酥烧饼、豆腐涝。”
“好,好。”
大夫人和二夫人给汪老爷和老夫人行礼,领着几个女儿,急忙忙地下去了。
没想到皇上能要小阿哥在家里用饭,他们虽然有准备,心里期待着,听了这话,还是喜不自胜的。
大舅舅关切地问道:“阿哥一路上,吃食可习惯?累不累?”
“习惯哦。山东菜好吃哦。”潇洒吃完一个香瓜,抱着一个苹果继续啃着,望着大舅舅道:“皇上和哥哥们辛苦,潇洒不办差哦。”
屋子里的人又笑,老夫人道:“阿哥进学了吗?”
潇洒一头滚在姥爷怀里,又滚在姥姥怀里,撒娇道:“不要进学。”
喜得两个老人争着要抱着孩子,怎么亲香都不够,不学习,没关系,阿哥又不要科举,也不要出什么风头办差,富贵闲人就好。
哥哥姐姐们都笑:果然是和三叔信里写的一样。大表哥笑道:“阿哥这段时间在南京,经常来家里玩玩,好不好?表哥给阿哥读书听,家里的书多哦。”
潇洒感受着姥爷和姥姥的生命力跳动,默然片刻,开心地回答:“好哦。和姥爷、姥姥学书法哦。”
汪老爷可乐坏了,摸着怀里孩子的小包包头,满眼骄傲:“阿哥喜欢书法,我们阿哥将来一定是大书法家。”
老夫人听到外孙儿喜欢书法,想起女儿,又是一阵心伤,悄悄擦擦眼泪。
汪家二舅舅领着两个侄子,在外院招待十九阿哥带来的侍卫们;汪家后院,一家人笑颜逐开,大小孩子围着老人欢笑,儿媳妇孙媳妇孙女儿们招呼着上齐饭菜,回去自己房里换了衣服过来,都坐下来一起用饭。
潇洒吃的肚子圆滚滚的,虎虎生风、大朵快颐。看着他吃饭,就是一种心灵的愉悦。一家人跟着他胃口大开,知道他饭量大,可还是生怕他吃多了。饭后饭桌撤下上茶,潇洒洗漱净手,窝在榻上姥爷的怀里,要给揉肚子,懒洋洋的,跟一只小猫儿一般。
家里其他人或站或坐,或者思考,或者弹唱,气氛很是欢乐。老夫人不舍得外孙子离开,可眼看着天色要黑了,外孙子回去给皇上和皇太后请安,洗漱沐浴泡药浴,就是睡觉时间了。
老夫人拿起茶几上一本新刻印的《诗经》,戴上眼镜,哄着外孙子:“阿哥,《诗经》读到哪一节了?”
“秦风10篇哦。”
“《国风·秦风》十篇:车邻、驷驖、小戎、蒹葭、终南、黄鸟、晨风、无衣、渭阳和权舆。我们来背背,好不好?”
“姥姥,潇洒会背了哦。”小孩子微微抬头,还是懒洋洋的,“车邻: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阪有桑,隰有杨。……”
十篇背下来,一字不差,喜得姥爷和姥姥一起抱着他,满身满脸的摩挲亲香。
汪老爷喜道:“阿哥最是爱学习的好孩子,我们来一一讲解,其中的意思哦。”
潇洒回来学政园林的时候,天色大黑了。带着姥爷和姥姥给准备的礼物,去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问吃的好,玩得开心吗?他一一回答了,怎么吃,怎么玩,喜得皇太后夸道:“果然是书香人家。”
去给皇上请安,皇上嫌弃道:“一出门就忘了回家。”
潇洒鼓着胖脸颊,不乐意:“姥爷和姥姥的家也是潇洒的家。”
皇上挥挥手,不想搭理他:“去了一趟,喜欢吗?”
“喜欢哦。家里的宅子不是典型的苏式建筑,也算不上风靡的徽派建筑,是融合了几种建筑的优点哦;有桥,流水,还有花草树木哦。”
皇上对汪家很是了解,其他人见面问“吃了吗”,汪家人见面问“最近读了什么好书?”门口的小厮,扫地的婆子,都会唱诵几段文字。
墙面门楼都是历经岁月,内里没有奢华摆设,丫鬟仆人也不多,院子里是典型的古典园林设计,一步一景,却不是特意设计的曲径通幽等等,整体很雅致,非常的有生活气息。
这是只有江南的秀丽山水才能养育的人家。
眼前又是那集中江南山水灵气的女子的笑颜,皇上一眨眼回神,冷哼一声。
“回去洗漱去。”
“有事情。”潇洒抱着皇上的胳膊,瞪大眼睛。
“说。”
“狼妈妈年龄大了,姥爷和姥姥年龄大了,潇洒要多呆在南京。”
皇上眉心一皱:熊孩子如今的修为没有人知道,他知道,老狼、汪老头、老夫人,都只有几年的寿命了?
潇洒也眉心一皱,纠结、烦恼、伤心,吸着鼻子难过道:“皇上,潇洒不能分成几瓣儿,潇洒要孝顺皇上和祖母,还要和哥哥们在一起,还想要姐姐们,还要照顾好狼妈妈、姥爷和姥姥……”小孩子的脑袋耷拉着,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遮住眼里的星光,说不出来的低落。
夜色下几盏灯火摇曳,晃动人长长的灯影儿,昏黄温暖的灯光落在孩子的身上,小心翼翼的,爱护的,仿若照在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灵上,要给予他光明,又怕这光明伤了他。
皇上望着面前的孩子,心尖颤动,伸手摸摸孩子的小脑袋,恍惚间觉得,小孩子长的真快,一眨眼,两年过去了,跟小树苗一般不知不觉地长高一截儿,……他记得,熊孩子以前才到他大腿的高度。
孩子长的快,老人老的更快啊。
皇上心里叹息心疼,口中却说:“回去休息,这事儿从长计议。你要往来北京和南京之间,还要去看你的姐姐们,即使修好了路,有了会跑的飞快的车车,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学习也不能耽误了。”
潇洒的脑袋窝到皇上的怀里,蹭蹭着耍无赖。
皇上叫他闹得什么心疼感伤都没了,伸手拧住耳朵:“去休息,明儿要早起。”
“有大事哦?”
“去祭拜明孝陵朱元璋。”
潇洒的第一反应:明孝陵那长长的,长长的,长长的,要步行神路,大大的不乐意:“皇上,二哥是太子,二哥去就好了。”
皇上不容他偷懒:“你的哥哥们都去,你也要去。”
“那现在有车车了,我们做车车哦,皇上?”潇洒要讲条件。
“有车车了,也要步行。”皇上一声感叹:“当时国家统治不稳,三藩叛乱刚停,要打小琉球,汗阿玛在明孝陵沿着陵墓的甬道前行,并行三跪九叩首礼到二门外,然后又在宝城前三奠酒,……当时南京汉族百姓的反应是一个个都跟着流泪了,汗阿玛还祭奠了禹陵,祭拜了孔子,对拉拢江南的士大夫以及明朝遗老,争取他们的支持,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现在国家稳当了,更要去祭拜,这是更该做的事情。”
“胤禝,这就是做人啊。做一个生灵,不管是不是皇帝,更要做好这样的本分。记得?”
“记得~~”
皇上笑了笑,搂着他,慢慢讲述那些过往:“朱元璋是一个好皇帝,要后人钦佩的好皇帝,他值得后人的仰望。他要人修《元史》,汗阿玛要人修《明史》,这不光是为了拉拢遗老们,这是尊重时代的更替,不忘先贤祖宗。那一年,淮河扬州一带发生了洪灾,汗阿玛南巡,下令开仓发粮,赈济受灾的百姓。还是亲自前往明孝陵祭拜,发现陵墓内的宫殿已经破旧不堪,满地荒草甚是破败,要你大哥和三哥主持修缮,这不光是拉拢人心,这也是尊重。若是能找到唐宋的陵墓,即使只是一个普通人的骸骨,也要尊重。”
潇洒迷糊:“那,那些盗墓的人那?还有金石考古的人哦。”
“三百六十行之一的谋生手段。人去世后,还放不下金银珠宝,陪葬无数财物,引来一些人的窥视,被盗墓,被考古,这是必然的结果。术,和,道,知道吗?”
潇洒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映照出皇上的小人影儿:“潇洒知道了。谢谢皇上的教导。”
皇上因为孩子的灵气悟性感叹又骄傲:“乖,去洗漱吧。”
“皇上安安,好梦哦。”
潇洒跑远了,皇上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越是培养,越是发觉熊孩子最像他。皇上抬头望着璀璨星河,无言询问苍天,当年唐太宗在面对最像自己的李恪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隋唐之子?
满汉之子?
皇上告诉自己,他的熊孩子一定会一生富贵无忧的!
皇上自去洗漱休息,在要上床的时候,一阵风吹来,熊孩子光溜溜的站在面前,皇上抓过来塞进被子里,训斥道:“秋天夜里冷,又不穿衣服。”
潇洒从被子里冒头,眼睛亮亮的:“皇上,潇洒有好办法哦。皇上,先皇的陵墓就什么也没有陪葬,还火葬。皇上,将来哥哥们给皇上也火葬,也什么陪葬也没有,规定家里的人都按照这个规矩来,就没有人盗墓了哦。”
太过震惊,皇上有点懵。
潇洒为自己的主意高兴:“皇上,那些人一定以为皇上在骗人,其实里面都是金银。潇洒在墓里设计机关哦,保证谁敢下去,有去无回哦。皇上要是还担心将来陵墓没有人修缮,陵墓里只放衣冠也好,骨灰撒到大海里去哦。”
潇洒眼巴巴地等着皇上的夸夸。
皇上听得眼睛发直,手直哆嗦,好一会儿龙吼一声:“胤禝!”
“皇上?”潇洒纳闷儿。
皇上气得狠了,拎起来熊孩子就要打屁股,潇洒那当然要跑啊,一边跑一边喊:“皇上又莫名生气,皇上,潇洒关心皇上哦。潇洒不和皇上计较。”
皇上望着光屁股乱窜的熊孩子,气得大吼:“朕还活着那!”
潇洒跳到一个椅子上,望着皇上:“就是在皇上还活着的时候问明白哦。皇上想要什么样的葬礼?”
皇上眼前一黑,身体一晃。
太监宫女们吓得都跪下了,都想昏死过去。
潇洒:“……”赶紧给皇上运内力顺气,扶着皇上去休息:“皇上不气不气。皇上身体好着那,不着急。”
皇上躺好,闭着眼睛,只有一个字送给他:“滚!”
“皇上,潇洒滚了哦。”
潇洒在空着翻滚着,骨碌碌地“滚”走了。
皇上:“!!!”
“朕这是几辈子的债,生下这么个儿子!”皇上气得捶床!
第70章 伤逝
明孝陵, 是明*□□朱元璋与其皇后的合葬陵墓。
规模宏大,建筑雄伟,形制参照唐宋两代帝王陵墓而有所增益。建成时围墙内享殿巍峨, 楼阁壮丽, 南朝七十所寺院有一半被围入禁苑之中。
从朝阳门至孝陵卫到陵墓西北所筑的皇墙, 有45里的路长,护陵驻军有5千多人。皇上以前来这里,都是步行, 现在年龄大了,不能和以前一样走路了,做了龙撵。待进了皇墙, 距离宝城还有六里多的神路,这是必须要步行的。
清晨的太阳清亮亮的, 带着一丝丝凉意。前面服饰锦绣的仪仗队开路, 接着是祭祀的曲子在一路演奏, 再就是侍卫们上千人,再就是皇上, 手持明黄伞盖的两排宫人, 护送皇上的亲兵,再就是太子、九阿哥……
潇洒一身大清正式的金黄色朝服,以片金缘, 绣文为九蟒, 底下海水江崖缘边。外套石青色的吉服褂,正面绣着五爪金龙四团,两肩前后各绣五爪金龙一, 五色云。脚上黑色朝靴, 头上金龙小宝塔吉服冠, 脖子上挂东珠串和珊瑚串……端的是粉雕玉琢、贵气不凡的俊孩子。
迷瞪着眼睛听小系统念书,脚上跟在十七哥的身上迈着小八字步。姿态肃穆且闲适。抬腿亮靴底,腰为中枢,四肢配合。快抬慢落,慢抬快落,既有生活依据,又有艺术的节奏感,贵人的悠闲矜持感,各种礼仪端的是表现到位。
脑袋后面梳着一个大辫子,头上的冠帽很大,正好没有人看出来他没剃头。一路上围观的人群都夸十九阿哥长得好,辫子也与众不同,发长得真好,发量浓密,发质黑亮顺滑。
当然,看在读书人的眼里,则是心里感叹敬服皇上的做派:到现在,国家稳定了,皇上还这般真诚地祭拜朱元璋皇帝,“仁”之一字,当之无愧。
江南读书人都夸皇上“礼文隆渥,逾于常祀,是乃千古盛德之举”。
陵园内亭阁相接,早晨的薄雾仙境一般烟雾缭绕,松涛林海,养长生鹿千头。鹿鸣其间,气势非凡。
浩浩荡荡的,加起来也有上万人了,单是脚步声就地动山摇。后面的是跟来的王公大臣文武官员,两江的地方官,祭祀礼仪官,抬着祭祀用品的侍卫们,最后面是护送这大队人马的三千精兵……
潇洒望着陵园风光,听着前面十七哥的一个执仗宫人强烈的灵魂呐喊:“2600亩地,170多万平方米,只是一个皇上的陵墓!几百年上千年还在维护祭拜!想我王海平,为了十万一平方的老破小,签下人人羡慕的卖身契,压垮了腰杆子,没了精神气,年过四十一个大光棍,早早地秃头,天啊,何其不公!地啊,何其不平!”
潇洒听得好奇。这个宫人哥哥的灵魂波动巨大,要他不注意听也能听到。
“一朝穿越居然住进皇宫,哈哈哈哈哈哈,太监!太监!太监也没什么不好嘛!反正是男人也是房奴一个也没钱娶媳妇儿!”
潇洒:“……系统高人,房奴是什么?姓房的人家的奴才?穿越是什么?明朝到现在,没有上千年哦?”
系统:“小道士,这人有点神经病了,不要听他的。有的地方,房子很贵。十万一平方买的是最一般的。不是土地,是一点空中楼阁,买一个使用权。楼上跺一脚喊一声,楼下都能听到。小道士,你要和皇上说啊,千万要控制人口。将来人口多了,穷人蚂蚁一样挤在一起,按斤称着卖身一辈子也难能买到100平方。”
“哇哇!皇陵都是这样大哦。这还是小的哦。北京城人口多,所以紫禁城也没有唐朝的大明宫的一半大了哦,墓地也缩小了哦。十万铜钱?什么土地这么贵哇哇?”
潇洒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环境,再穷的地方也是人有草棚,鸡有鸡棚,猪有猪圈。
他想象人的个头变成蚂蚁一样大,眼睛也瞪大,赶紧地变回来礼仪上的表情。
又听到那个宫人凄厉地喊着:“老天爷不公!别人穿越都是皇子公主,我穿越是太监!我不认命!就凭我五千年文化,我玩不过几个古人!刘二?我呸!不要我给取的名字,不给我引荐十九阿哥,我这不是巴结上十七阿哥!我呸!我早晚进去乾清宫伺候皇上!哈哈哈哈!”
潇洒:“……”
系统:“这要尴尬出地球的优越感额哈哈哈,志气远大哈哈哈。”
“高人,你还没说,什么是‘穿越’哦。”
“额哈哈哈哈,额哈哈哈哈。”
“高人,你笑得很尴尬哦。”
“是嘛,我换一个笑声。哈哈哈!豪迈不?”
“……一点点儿。”
“好,我再练习练习。哈哈哈!想起来当年我住的海岛,现在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子了,有点感伤哈哈哈!”
“高人住在海岛哦,海岛永远不会破败哦,花草树木长得快哦。”
“小道士说得对!哈哈哈,花草树木在,何来破败!太对了!太对了!功名利禄酒一壶,帝王将相几抔土?”小系统有点疯狂的声音一变,阴森森地问:“小道士你看,做皇帝就是不一样,生前住皇宫,死后也有2600亩土哦,万人祭拜,心动吗?想做皇帝吗?”
“不心动哦。不想做皇帝哦。小道是世外高人哦。”
小系统的声音变成机器的冷漠质感:“做皇帝不好吗?人人都想做皇帝,生杀予夺,美人美食美酒锦衣华服,千古留名。”
“无量天尊。‘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潇洒宝相庄严,天真烂漫的眉目间带有一丝丝慈悲:“夫贩卖权利金钱者,营造金钱权利万能的焦虑,导致人人趋之若笃,唯上位者马首是瞻,……‘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世外之人也。”
小系统已经是一个系统了,灵魂都化身系统了,可他还是感到一丝丝的痛苦,为自己一生追求武林至高第一,给自己套上如此桎梏的痛苦。
潇洒发现小系统不说话了,听着前面那个宫人猖狂的念叨:“我有钱了!我有钱了!300两银子一个四合院,我要买一套扔一套!翡翠白玉扳指,我要两只手戴满十个!我要请佣人成群!我要娶媳妇!我要养十个儿子十个女儿!哈哈哈!”
潇洒:“……”
他听着这个人的心声,倒是不觉得无聊。小系统给他念《幼学琼林》,他听了一会儿会背一个章节了,自己找出来法兰西笛卡尔的哲学《方法论》,看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脚上全凭本能行动。
六里多路,保持礼仪地走,要走大约四十分钟。他没觉得累,也不觉得无聊。大队人马也都习惯了,这个时代的人重视祭祀,哪样祭祀不是折腾大半天,走来走去的。
蜿蜒曲折的陵墓神道,下马坊、神烈山碑、大金门、神功圣德碑及碑亭、神道石刻和御河桥,待进来陵寝仪门,金水桥、文武方门、孝陵门、孝陵殿、内红门、方城明楼,便是朱元璋与其皇后百年的宝城。
皇上由甬道旁行,先在孝陵殿拈香奠酒,行三跪九叩之大参礼,诣宝城前行三献礼。谒陵态度之恭敬,礼数之尊崇,和之前战乱之时一样,这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围观的人都哭了出来。
这哭声里的情感太复杂。自从李闯王打进北京城,崇祯皇帝上吊死了,在不少明代遗民文人心中,可用“天崩地坼”等词汇来形容。孝陵作为朱明江山的重要象征之一,一直到清初之际时常有人前来“哭陵”、或通过诗画咏叹,不断抒发内心忧郁、缅怀故国家山之情。
可是如今,他们心里的伤疤都好了,皇上还记得。
皇上的心境也是复杂。
身为满洲皇帝,一登基就面临各方矛盾,各种阶级矛盾,国家穷国库更穷,他一心要坐好一个皇帝,坐稳这个江山,……几次前面祭拜朱元璋,大多为的是拉拢人心,此刻才是底气足了,单纯的尊重前人。
大清,不再是,重复之前的江山,大清一统关内关外,打通西域要道,大清改天换地,将要给予这片土地新的文明,将要开创属于自己的盛世!
皇上眼里精光一闪,右手放在胸前的东珠串上,面容严肃,望着周围山势跌宕起伏,山环水绕,望着这座帝王陵寝,默默地,再由甬道旁行下来,接见守陵内监及陵户人等,挨个问话,赏赐金银钱物。
再次下令他们看护好皇陵,谕禁樵采,令督抚地方官严加巡察,一样样的很是操心费心,跟随的官员们都感叹抹泪。
潇洒和十七哥早就偷偷脱离皇上的队伍,跑到松林里的鹿群里,抱着一头小鹿偷偷打盹儿。
皇上早就知道熊孩子待不住,参谒孝陵后,要前往玄武湖,皇上看向年长的儿子:“将你们两个弟弟找回来。”
几个做哥哥的,一起尴尬地笑。九阿哥和十阿哥一路小跑到林子里,一眼看到鹿群聚集的地方,小兄弟两个躺在草地上呼哈大睡。
“十七弟、十九弟,快醒醒。”哥俩一边喊,一边扶起来打着哈欠迷瞪眼的弟弟,快速地给整理好衣衫冠帽。
潇洒伸手揉揉眼睛,摸摸肚子:“九哥、十哥、饿了。”
十阿哥道:“哥哥们也饿了。去玄武湖坐船,在船里吃东西。”
十七阿哥伸手搓搓脸,醒困,还是没有大精神:“今天起来的太早了。”
九阿哥拍他肩膀一下:“还没习惯?”
这哪里是能习惯的事情?哪次大祭司要结束的时候,不是又困又饿的?哥四个回来,皇上瞧一眼,一个个的,好似他是后爹不给吃不吃睡一样,脸一板:“站好,出发。”
“遵汗阿玛命令。”
哥几个大喊一嗓子,精神一震,端起来皇子威仪,跟在皇上和太子的身后,迈着小八字步出来皇陵。到了玄武湖,潇洒迫不及待要吃东西,皇上因为看见官吏用装饰良好的御船供他乘载,当场予以拒绝:“朕就这几个人,做这样大船?”
皇上只肯坐一小舟泛湖,也不要大队人马陪着。
山光水色的大自然风光,不分大船小船一样看。皇上心情美好,站在船头当即作诗一首:“淼淼长湖水,春来发绿波。飞鸣下凫雁,朝暮集渔蓑。”抒发完情怀,一转头,就太子还陪在他身边。
“汗阿玛好诗词!‘发绿波’用得更是妙。”太子很是捧场。
皇上:“……”不用问,几个臭小子都躲在船舱里偷偷用着点心。
皇上巡察了明成祖朱棣敕建的金陵大报恩寺,在主持的陪同下,再度登上被誉为“中原大奇观”之一的琉璃佛塔。登高望远,环顾浮屠四周,眺览古都金陵的山川形胜,心情旷然欣悦。
诗性发作的皇上不禁咏道:“涌地千寻起,摩霄九级悬。琉璃垂法相,翡翠结香烟。缔造人功巧,流传世代迁。旷然弥远望,万象拱诸天。”
跟随的人夸个不停,夸出来好多花儿。
皇上听得满意,通体舒畅,看向明显是睁眼睡觉的熊孩子:“胤禝,你来说说。”
潇洒一个醒神,板着小胖脸摇头晃脑:“回皇上话,大鸡腿和素斋的美丽味道,好似一枚子弹,冲我们而来。”
………
皇上又气又笑地捏捏他的小脸蛋,大发慈悲道:“回去用午膳。”
皇上回来学政园林,换了家常衣服,和儿子们用了午膳,在躺椅上休息一会儿,看完北京发来的信件,稍作休息,用完晚食,看看天色将黑,再次换了衣服,再次出发。
当地官员几次恳请,邀请皇上去游玩秦淮河,皇上琢磨着,可以去看一看秦淮河。
皇上来到秦淮河畔,是为了巡察民情。但见“十里秦淮”一带彩坊绵延,张旗结彩,画舫凌波,万人围观,呈现出十分繁华茂盛的景象。随行的官吏纷纷奏请玄烨乘坐河中御船,观览这一久负盛名的江南人文胜境。
皇上面对如此铺张浪费,并不开心,训斥两江总督赫寿:“朕自出京来,凡经过地方,民间之物一毫不用。前曾谕禁止结彩及预备船只,今此处为何又结彩、预备船只?”
旁边几位官吏见状,立马感到有些不妙,南京知府灵机一动,赶忙打起了圆场:“皇上,此现象乃金陵当地一贯的民风所在,每逢春夏秋之时,不少民众便常乘小船在秦淮河上游观;这次皇上幸巡前,官府已向百姓传达过谕旨,要求一切从俭、不得铺张浪费,但民众为了表达感恩皇上心愿,就是不肯听从,非要这么迎驾不可,不过这样的花费也并不多。”
其他人连忙跟着,都说没花钱,都是老百姓的一片爱民之心布拉布拉。曹寅站在人群里望着十九阿哥,笑而不语。
皇上心里无奈,可他也不好当场离去拂了场面。
数人眼见一席话,总算才把皇上给糊弄了过去,都在心里狠狠地舒口气。
潇洒迷迷糊糊的,秦淮河上花船都没有了,到处是官员们特意摆出来的大船,也没丝竹悦耳声了,只听到老百姓山呼海啸般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行人坐船,沿着“十里秦淮”畔再经三山街、内桥等地,抵达演武场,又经鸡鸣山直至后玄武湖结束,要潇洒欢喜的是,江南文人集体画的《康熙南巡图》三卷。
包括今天从金陵城南大报恩寺开始,沿着城西外秦淮河,途径水西门、旱西门、清凉山等地,随后入江顺流而下,一路的人烟风光。
潇洒自觉,他和皇上一起游玩,就是体察民情,书写皇家礼仪。有空就换了衣服偷跑出来自己玩。秦淮河上的姐姐姨姨们,还是两年前的模样,潇洒躺在花船的软榻上晒着太阳,嘴巴一吸,身边茶几上碟子里的一片苹果,就飞到了嘴巴里。
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带动一下的。
秦淮河上最负盛名的花魁三娘,肤白貌美,气质清冷中带着魅惑,十分动人心魄,仿似一朵带刺的玫瑰,娇艳欲滴。坐在一边绣墩上,望着小孩子惫懒的样子,慈爱地笑:“潇洒,这次回来,还出门吗?”
“他还能不出门?能回来一趟就是捡到了。”一个体态妖娆面容妩媚却又不失雅致端庄的年轻女子,迈着轻盈的莲花步走近,怀里抱着一件道袍,娇笑着:“快起来试一试这衣服,改的合适不?”
潇洒动动眉毛,猛然笑开了,一个飞跃起来,嬉笑着给姐姐们抱拳行礼:“潇洒谢谢三姐姐,谢谢揽月姐姐。”
“长大了,跟那小鹰一样要飞了。”三娘舒展眉眼笑着,“信里说长高了,还不敢信,真的长这么高了,还好做衣服的时候预留了一截布。这次回来,待多久?”
潇洒伸胳膊,要揽月姐姐给他试穿道袍,闻言,小眉头皱成秋天的水波:“不确定哦。潇洒会每年都回来的哦。”
两个女子待要说话,小丫鬟抱着一叠子请帖前来,另一边水波声起,有人大喊:“潇洒!潇洒!”
潇洒转头,顿时高兴地回应:“双双姐姐。”
一个面容艳丽,眉眼大气又精致,五官辨识度极高的曼妙女子,提着裙子从两船的桥板上几步跑过来,潇洒一头扑过去,两个人胳膊抱着胳膊,一起跳着笑着。
“潇洒,你长高了。”
“小玉姨姨,你也长高了哦。”
“潇洒看出来了,姨姨果然长高了哈哈哈。”
“姨姨长高了,潇洒想姨姨哦。”
两个人又是一个大拥抱。
脑门贴贴,脸颊贴贴,一起傻笑。揽月才帖子里抬头,望着两个傻孩子,取笑道:“你今儿有空?不是要办戏曲大会,招待人?”
“招待。”小玉搂着潇洒小道士走到榻边坐下来,捏了一颗吃了,吐了葡萄籽,故意矜持地笑:“皇上来到南京,江南的才子们都汇集南京,今儿我们船上开戏曲大会,你们没有活动?”
“有。”三娘接过来丫鬟手里的茶杯,递给两个人,语笑嫣然:“都准备好了。潇洒今天晚上在船上用饭吗?”
“好哦。”潇洒的话音一落,又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潇洒!”
一个面容清丽美丽无双的十五六岁小姑娘,一阵香风飞过来,潇洒一见,欢喜道:“百合姐姐。”
百合搂着潇洒打量着,满心满眼的欢喜欣慰骄傲:“长高了,果然越长越是风流英俊了。”
“百合姐姐美美哦。”潇洒抱着百合姐姐的胳膊,“潇洒想百合姐姐哦。”
“你呀,就一张嘴巴,和你师兄一样小没良心的。哼。”
潇洒:“……师兄有良心,潇洒也有良心哦。”
百合姑娘羞红了脸,忙伸手捂着。
一船的女子们都抚掌大笑,花枝乱颤。
潇洒:“……”
六岁的潇洒小道士,还是不明白姐姐们之间的“暗潮汹涌”的,更不明白百合姐姐对他师兄的一片痴心等候。
唯一的烦恼,越长越大,绝对不能赖在姐姐姨姨们的怀里,要亲亲抱抱了。
他在南京玩得如鱼得水,紫金山陪着狼妈妈、小道观陪着师父,去汪家陪着姥爷和姥姥,在秦淮河的花船上晒太阳……当然,陪着皇太后逛南京城,陪着十五姐姐和十六姐姐吃美食,陪着哥哥们读书,孝顺皇上,也是一样不落下。
皇上天天取笑他:“比朕还忙的人。”
有一天下午午膳后,皇上抓到他的人,问他:“见到明朝的皇陵,对比大清的皇陵,有什么区别?”
潇洒眼睛一眨,回忆上次聊着葬礼的时候,皇上的大怒,提前讲条件:“皇上不生气哦。”
“保证不生气。”皇上金口玉言。
潇洒完全不知道,人说不生气的时候,那绝对是会生气的。他叭叭叭地说着:“明朝的皇陵,不管是南京、北京的,都是靠近城区近,人烟多,这本身就是一层安全保障,是人气聚集哦。”
“皇上派兵丁保护皇陵,几次修缮,也是气运如此。潇洒没有下去看,大概,明代皇陵自身的结构和防盗措施极为到位,大清皇陵和明代皇陵加以对比,简单明了。大清的皇陵,地宫构造相对简单,地宫的入口全都统一设置在宝城琉璃影壁之下,只要顺着往下挖就肯定能找到入口金刚墙,而且陵寝的埋入深度较浅。明朝的皇陵,一直挖到7丈深的地下哦。”
“很深很深哦,最底下点火把也不亮的哦。墓道不规则,突破了墓道通过中轴线笔直的通往墓室的常规,而是从边上绕了过去,这一绕就把进去的人给绕迷糊了。因为地宫很深,建造的砖石特别制造,其结构的墓室又很坚固。皇上,大清的陵寝很好进去人哦。皇上给娘娘们陪葬那么多金银珠宝,很危险的哦。”
皇上眉心紧皱,一张龙脸黑漆漆的全是风暴。
大清对明朝的墓葬保护好好的,将来的朝代,可会保护好大清的陵墓?这几乎是没有希望的事情。皇上心里一阵阵怒火翻涌,又是一阵阵心伤。
潇洒生气:“皇上,说了不生气的。”
皇上眼睛红了,一个深呼吸:“汗阿玛知道了。三天后启程去广东,一直到马六甲海峡,你也跟着。”
潇洒一低头:“好哦。”
皇上摸摸熊孩子的脑袋:“年前回去北京,年后给你再回来南京。”
皇上猛地一抬头,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
“谢谢皇上!”潇洒扑到皇上的怀里。虽然他打算年后偷跑回来南京,可这和皇上答应了,绝对不一样。
皇上抱着熊孩子,心想:就知道你要偷跑,不若给你规划好。
父子两个各怀心思,皇上在南京的事情结束,带着大队人马去了广东,去了马六甲海峡,正式宣布这是大清海域,接见东印度公司的使节,葡萄牙使节,西班牙总督……苏禄国王、缅甸国王……在腊月底紧赶慢赶的,回来北京过年。
皇上感叹:“走海路就是快。”
大臣们也感叹:“十九阿哥造的大船就是好。”
太子、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走了这一趟,都感觉三观受到冲击,都变得沉默。
皇太后震惊于沿海的发展,担心蒙古和东北落后太多。
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唯有潇洒高兴于,去了一趟马六甲海峡,见到很多老朋友。回来北京,见到大哥、三哥、四哥……等等亲人。
过去一个年,康熙四十八年的春天来临,潇洒开着自己新造的小船,带着四哥和八哥回来南京,那飞一般的速度,在海面上驰骋,要人以为是神仙降临。
船可以这么快,不用水手,不烧煤炭……这是什么样的神仙手段?
四贝勒和八贝勒,跟着十九弟吃喝玩乐,那真是好一番见识。
到了夏天,潇洒带着四哥和八哥回去北京,陪着皇上去木兰避暑,秋天里,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凯旋,他留在北京。
过了年,康熙四十九年的春天,再回来南京,这次呆的时间久……到了夏秋天,再回去北京,皇上不去木兰了,他开着自己造的小车车,去看望三姐姐、五姐姐、六姐姐、十姐姐、十三姐姐。
到康熙五十年的春天,他人又在南京。
如此这般,他往来于北京和南京之间,期间有公主们不断来北京看望亲人,西洋各国使臣不断来北京,出海的许嘉俊也来了信件,说不日回京……
他呆在南京的时间越来越多。大清国各地方的匠艺学院陆续开办,大清国,再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人精神气质,明显的高了几分,笑着,露出来一口大白牙,自信满满的,充满希望的。
潇洒看在眼里,很是开心。
狼妈妈的身体明显的衰老了,他不再去北京,天天呆在南京的紫金山守着。
康熙五十二年,狼妈妈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先走了。
康熙五十三年的春天,汪家的老夫人先一步走了,汪老爷办完老妻的丧礼,也走了。
潇洒送走三位长辈,人一下子,长大了。
十二岁的少年郎,躺在道观里的破躺椅上,守着自己越发年迈的师父,面容平静,眉目如画似水。
阿尔萨兰,当年十九阿哥亲自选出来的亲卫队长,拿着一封信进来,面色凝重。
“阿哥,北京的信。”
潇洒转头望一眼在榻上晒太阳打盹的师父,伸手接过来信件,拆开火漆,一个个字眼进入眼帘,瞳孔在地震,手在抖。
十八阿哥病重。
十八阿哥的身体一直不好,潇洒以为他熬过康熙四十七的死劫,就是健康了,没想到,再次病重。
潇然道长从外头进来,接过来信件,看一眼,眉心紧皱。
“快速赶回去,我猜,这次……”
潇洒唇角一抿,清凌凌的眼睛望着蓝天。
太子和大郡王的争斗,在康熙四十六的时候,就进入白热化了,只是被一桩桩事情冲击,没有发作出来。
如今,皇上也越发年迈,不管是皇上,还是朝野上下,也都等不了了,急需确认继承人。
潇洒长大了,他已经知道了,这场争斗,只会有一个赢家,输的,……。
潇洒看看师父,看看师兄。
潇然道长一声叹息:“师父的身体还好。皇太后的年龄也大了。师弟这次回去,剃头吧。”
皇太后还有几年的寿命那?潇洒要给皇太后送终,送皇太后进地宫,他必须剃头了。
潇洒攥紧了拳头,倔强地忍着那滴眼泪不掉下来。他以为他长大了,可他还是不想面对亲人们的离开。
潇然道长给师弟剃了头,辫好辫子,尾端系上一个小玉葫芦。
潇洒望着醒来的师父,握住师父的手,嘱咐道:“师父,我会尽快回来。”
玄灵道长的眼睛看不清人了,只抖着手握握小徒弟的手,轻轻摇头:“不要担心师父,病情不等人,快走。”
潇洒的眼泪蓦然出来,一起身,一转头,带着亲卫们出来道观,上了车子。
北京和南京的沥青路面铺好了,车子也越来越快了,一眨眼,就不见了。
潇然道长扶着师父站在道观门口,望着看不到的影子,劝说道:“师父,我们进去。”
玄灵道长从兜里掏出来眼镜戴上,面色哀戚:“去秦淮河走一走。”
“好。”
车子里,潇洒坐在后排,透过车玻璃,伸手摸摸自己光了一片的青瓜脑门,不习惯。望着快速闪过的一目目风景,自己掏出来手帕擦擦眼泪。
潇洒长大了,还是会哭,会害怕的潇洒。
他不知道,这一次,大哥和二哥,会怎么样。
南京到北京新修的沥青路面很快,潇洒的车子更快,白日夜里不停地赶路,三天赶到了木兰。
十八阿哥病重,诊治一个多月,眼看要好了,皇上赶回去北京。刚要启程,十八阿哥又病了,这次是重病。
潇洒来到木兰是深夜里,大郡王去接的他。他从车上下来,得知皇上在十八阿哥的帐篷里,撒腿就跑,一眼看到床上的十八阿哥的面色,皇上哀痛的面容,双腿一软,要他站不稳。
“阿玛,十八哥。”潇洒扑到他们跟前。
作者有话说:
一丈,大约三米。明朝的皇陵地宫深到地下27米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