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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木亚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请求 “唯求允诺。”


    清觉观当时重整修葺的时候, 恰逢开年的工闲期,工部对着这一片进行了好一番的精修细整,如今的清觉观不说是比肩皇家道观庙宇的气派, 可却也与京郊野观没什么关系。


    赤赭墙面映衬着黄绿的琉璃瓦,日头正好之时, 抬眼望去只觉耀目异常, 而眼下, 江琛便是站在这夺目光晕下, 周身的气度融合进道观的香火气里, 是天家不入凡尘的清贵。


    与对面有些气败的赵王不同,江琛身着常服而来,这身衣服是沈语娇亲自给江琛设计的,瞧着便是既舒适又优雅,他仿若一只仙鹤般, 冲着赵王笑道:“听闻清觉观香火旺盛,今儿个正好得闲, 便想着来替父皇祈福, 四哥莫非也是同样的来意?”


    这几日太子所作之事已然触碰到了赵王的核心利益, 他这会实在无法对着太子假做谈笑风生演这些面子上的戏码,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回去:“是啊, 太子若不说, 我还以为太子是来围剿的。”


    “诶,四哥此话差异, 这道观可不是能随意造次之地,再者,这里又没有歹人,孤来围剿谁呢?”


    话是说的好听, 可事办的却不好看,太子今天带来的并非什么杂牌私兵,而是正儿八经的东宫护卫队。


    作为历代储君的专属私兵,东宫护卫队有着自己的一套选拔训练标准,其质量远非他们这些偷偷摸摸训练的王府私兵可比拟,更别说江琛当年继承的还是先太子瑜的东宫护卫队,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经过精挑细选。


    东宫护卫队,代表着强大的兵力,更是储君的象征。


    赵王环顾一圈,咬牙点头:“行,那太子请自便,我方才已然祈福过了,这会就先走了。”


    “四哥慢走。”江琛微微颔首,全然不顾他这话让赵王更加憋气。


    赵王带着一队人马,来得快,去得也快,眼见着赵王收兵,江琛也给祝余使了个眼色,东宫护卫队随之从清觉观里撤了出去,还道观一个清净。


    看着这些人如同蝗虫过境一般离开,永娴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她朝着江琛福身一礼:“永娴多谢五哥。”


    “快起来,你做的很对,”江琛虚扶她了一把,“带我去见见人吧。”


    “是。”


    穿过重重院墙,永娴带着江琛在一小门前停下,一旁早有小道童候在这里,见娘子示意,便伸手推开了那柴房的门。


    冯章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到这里,还正庆幸着没被关多久门就自己打开了,可在下一秒见到来人时,却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小冯公公,”江琛居高临下看着被五花大绑之人,嗤笑一声:“好久不见啊。”


    说来这位小冯公公能够在一众小太监当中成功上位,还多亏了当年太子琛帮扶的造化,那是江琛还没穿过来时发生的事,因着祝余有一次在乾元殿瞧见他,偶然提起往事,这才叫江琛给记住。


    此刻再看这个冯章,江琛只为太子琛的善心而不值:“若早知你会有一日帮着旁人来对付孤,当年就不多事了。”


    “呜呜——”


    冯章本想喊殿下,想解释他无心陷害太子,可一来他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二来这话即便说出口也没什么可信度。


    江琛对他没什么打算,就这么个小人物还不值当他费心,见了人后就和永娴公主从柴房离开了。


    “将人好生关着吧,这两天你也小心些,保不齐还有旁人来找你,孤会留下一队人护着清觉观,他们隐在暗处,你不必在意,过了这阵子,便什么都好了。”


    什么都好了。


    这话让永娴公主不自觉垂下眼眸,她沉默半晌,随后开口道:“五哥,若有永娴能帮得上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江琛虽有些诧异,但也微微颔首。


    见太子应下,永娴又道:“请千万不要同我客气,但凡有能帮到五哥的地方,永娴定然尽力。”


    这次江琛不曾应下,只看着她等待下文。


    “若是这阵子能平安度过,望五哥事后能饶四哥一命,爵位也好、财富也罢,这些外物什么都不必给他留,只给他留条命即可,让他以一个平凡人的身份活着”


    许是觉得这话里外皆是不妥,永娴也没了说下去的底气,她后退两步,朝着太子郑重叩首以拜。


    是拜见天子的大礼。


    看着她近乎贴在地上的跪拜之姿,万般思绪终究化作一声叹息,江琛亲自俯身将永娴扶了起来:“孤答应你,尽量。”


    他没有把话说死,答案也非绝对,但饶是这般,也让永娴感激万分,她眼角有些泛红,再次福身:“永娴深谢五哥。”


    如此已经足够了,她并非皇子,并没有什么倚仗,手中更无权势,有的只是公主这个身份罢了,太子肯允诺她尽量,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出身皇家,都懂得把戏作全这个道理,永娴公主随后陪着太子挨个大殿叩拜祈福,做实了孝子孝女的形象后,才带着道童们恭敬地将太子送走。


    看着东宫马车远去扬起的尘土,永娴微微眯了眯眼,她已然尽力了,只要四哥不往死里作,太子便会给他留一条命,如此,便足矣。


    “永娴公主果然是个拎得清的。”


    坤仪宫内,沈语娇苦笑着摇了摇头,站在一旁的木檀给她添了杯茶水,压低声音道:“既然宫外一切顺利,殿下打算何时让那位苏醒?”


    沈语娇手中把玩着那小小的茶杯,眼神颇为玩味:“就这两天吧。”


    这感觉可真奇妙,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可如何苏醒、何时苏醒,这样的权利竟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缓缓放下杯子,也渐渐敛去嘴角的笑意,迫使着自己收回心绪。


    怪不得,人人都对那个位置趋之若鹜,权利啊,还真是让人沉醉的东西。


    皇帝知道自己昏迷了许久,久到他在睡梦中也深觉疲惫。


    自打那日怒火攻心晕倒后,皇帝便仿若深陷一个漩涡之中,他挣扎而不得复醒,被迫着看清眼前的景象,他的半生仿若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年少立储,随后又因皇父偏心被废,他在兄弟之间蛰伏周旋,直至婚后被二次立储,为了守住失而复得的储位,他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


    其中之艰辛与凶险无人知晓,皇父厌他,兄弟恨他,唯有皇后一直陪着他。


    他们夫妻两个携手趟过血流成河的路,脚下踩踏着累累白骨化作的阶梯,一步一步磕磕绊绊地相携走到了那至尊之位。


    通往皇位的路从来不好走,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站在巅峰向下看去,大多皆是殍尸遍野。


    所以当他那堪称完美无瑕的嫡长子降世后,皇帝只觉此生无憾。


    江瑜年少聪颖,有惊世之才却从不自傲,他待师长尊敬谦卑,待下人亦宽和仁慈,孝顺父母、珍爱手足,这几乎是个无需培养便可继位的天生帝星,故而,他年仅三岁便被封为太子。


    皇帝从不曾掩饰他对江瑜的重视与喜爱,他的偏爱让这太子之位凌驾于众皇子之上太多太多,群臣皆将太子视为半君,而非一个稚龄幼童。


    对此,皇帝乐见其成,甚至隐隐犹嫌不足,他要的是江瑜在走向帝位的龙阶上没有半点阻碍,对于这个嫡长子,他有着绝对的信任。


    就如同皇帝笃定的那般,成为太子后的江瑜并没有令他失望,无论是身为储君要学的帝王治世之道,还是生在天家高台却能俯身忧心民意,亦或是在他年少幼时的用人抉择之上,都可窥见明君的雏态。


    只可惜,世间或有美玉完美无瑕,可皇家却容不得顺遂圆满。


    三岁立储、八岁参政、不足十二岁便为民生立下功勋的太子瑜,没能接棒这大夏的盛世江山。


    爱子离世,是皇帝此生唯一遗憾。


    平心而论,不谈权欲,皇帝深知若是自己这个嫡长子继位,将会比他做得更好,大夏将迎来更加辉煌的一页篇章。


    但偏偏天不遂人愿


    “阿瑜,阿父在这,阿瑜莫怕。”


    病床上,是早已形如枯槁的少年,旁边守着的是心如刀绞的父亲,或许在千万臣民面前,皇帝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帝王,但于江瑜,他只是个平凡而普通的父亲。


    一个明明身为天子,手握天下臻稀财宝、拥有一切珍贵药材,却不能留住儿子性命的父亲。


    “阿父”江瑜望向皇帝的双眸里尽管已然黯淡无光,但却仍旧盛满孺慕敬爱之情。


    这双眼睛,曾是皇帝数千个夜里默然悲泣缘由,他无数次想回到这一刻,重新再看一眼爱子,再去摸摸他的头,可这一幕真当重现眼前时,皇帝只觉痛得撕心裂肺。


    看到皇帝眼中的悲痛,江瑜费劲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儿臣不怕”


    强忍住往上翻涌的血腥气,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住皇帝的手掌,郑重而带着些祈求般开口道:“阿父,儿臣今年的生辰还没到,但却有心愿想许,父皇可否满足儿臣?”


    “好,”皇帝重重点头,龙袍上随之洇湿出几处深色,“阿瑜的愿望,阿父全都满足你。”


    “阿父待阿娘极好,伉俪情深儿臣并不担忧,但阿娘因着我的病”


    话未说完,江瑜重重咳嗽几下,方才强忍的不适在此刻喷涌而出,点点猩红染上了皇帝的双眼,他几乎下意识便要转头高声唤来太医。


    “阿父——”江瑜突然用力拽住他,双眸迸发出坚定的光芒:“听儿臣说完,再唤太医不迟。”


    感受到手上久违而陌生的力道,皇帝的心凉了半截,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听着江瑜生命最后的请求,若他没有记错,好似遗愿有三,都是什么来着?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江瑜的双唇一张一合,皇帝瞧得认真,但却再听不见任何声音,直至一阵剧痛从指尖传来——


    “殿下,陛下终于醒了。”


    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终于苏醒的皇帝此刻却只想重新回到梦境,但他却并没能如愿,全身的感知逐渐清晰,他缓缓睁开双眼。


    蛾眉螓首、明眸朱唇、高髻云鬓、华贵衣裙,眼前这个雍雅艳丽的少女和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小姑娘逐渐重合,皇帝蓦地心底猛一抽痛,在一众太医和奴仆面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流泪了。


    他好似听见了阿瑜的声音:“还有阿姣,请还她自由”


    第102章 兄弟 天家无情,不讲仁义。


    太医的银针不仅让皇帝苏醒, 也将他从虚幻的梦境彻底拉回现实,他不得不面对东宫一党给他的这一记重击——


    同为嫡子、皆是储君,甚至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阿瑜和阿琛实在相差太多,两个太子堪称两个极端。


    “陛下, 还请早做打算啊。”


    户部侍郎韦忠元跪在龙榻面前, 以首叩地, 语气悲切地哀求着, 皇帝苏醒后, 他便被冯公公派人秘密带进宫。


    倒也并非皇帝有多想见他,实在是因为户部之中身居要职的老人几乎被太子清扫得干干净净,李鹭的心腹如今只剩他一个,甚至皇帝和韦忠元都清楚,太子不清他, 或许便是为了今日的宣召。


    太子要借韦忠元之口,告诉皇帝:如今的情势由不得他做主。


    面对韦忠元的恳切, 皇帝有些头疼地闭上了双眼, 他虽猜想到了太子不会轻轻揭过, 但却也没想到短短几日,太子的手段竟能雷霆至斯!


    李鹭的罪证几乎是以迅雷之速便被查了个透彻, 太子将其罪行大半公之于众, 其中部分涉及皇室私隐则是按下不提,这点恰到好处的保留看似是保全了天家颜面, 但实则却成了催促皇帝不得不尽早决断的最大隐患。


    这是江琛为皇帝悬挂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处决李鹭,皇帝的多年心血便将付诸东流;保下李鹭,他作为天子的威信便不复存在。


    太子可攻可守,皇帝进退两难。


    虎崽子皇帝在心中暗骂江琛不留情面, 心底却又有些隐隐欣慰在其中,原以为江琛远不及他兄长,但如今再看,他或许并不逊色于江瑜。


    今朝的大夏虽不是风雨飘摇,但却也是内忧外患的一片山河,大夏早已不是他刚刚接手那时的安泰盛世了,皇帝这些年每每想到大夏边防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身为帝王,他已然有些力不从心。


    “既然太子已然查清来龙去脉,便罢了这些年韦卿也算是为朕鞠躬尽瘁,两广布政使今年便要退下来了,朕会将你外派过去接替他的位置。”


    “陛下——”


    韦忠元满脸的难以置信,一来为皇帝居然向太子低头,二来为他在京中经营多年才升任侍郎,如今他居然要被外放去地方做官,这代表他多年来的奋斗皆将化为乌有。


    “此乃圣旨。”


    皇帝没给他反驳的机会,韦忠元也没胆子抗旨不遵,他并非是个拎不清的人,如今调离京中,他至少还是两广的一把手官员,但若是执意留在京中,只会成为来日被清算的李鹭余党。


    韦忠元半夜悄悄地被送进宫,不到一个时辰,又在冯公公的护送下趁着夜色再次离开皇宫,整个过程顺利的出奇。


    坤仪宫内,木檀笑着落下一子,看着棋盘上势均力敌的黑白双色,她微微颔首:“一切尽在殿下掌握之中。”


    表面上看,棋局似乎平分秋色,但黑子所在之处几乎皆被掣肘,四面埋伏八方陷阱之下,只要白子再落一子,黑子便会被杀个片甲不留。


    “哗啦——”


    沈语娇将手中的白子尽数倒回棋盒之中,棋局最终停在了平局的局势:“算了,点到为止。”


    他们想要的从来不多,只要能为贺家翻案即可,如今北狄情况紧张,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在京中周旋拉锯,待到李鹭问斩那日,便是江琛请缨出征之日。


    可惜,沈语娇虽不欲与这帮人有太多纠缠,但皇帝却没有借着这个台阶下来。


    在皇帝苏醒后的第三天,对于李鹭审判的圣旨也发了下来,其中细数了李鹭的众多罪行,从操纵官场升降到收刮民脂民膏,几乎一个不落,好似朝廷公正仿若明镜高悬,但这之中,却唯独没有当年李鹭通敌叛国、致使贺家全族枉死沙场一罪。


    得到这个消息时,江琛正要入宫,听了圣旨的内容,他当即便没忍住,气得一脚踹在挡了前路的木门之上,哐当一声之后,木门晃荡两下随后断裂,在场的侍从奴仆无人敢言,一个个敛声屏气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XXXX!”


    听到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脏话,祝余只恨不得自己聋了,太子殿下怕不是气疯了,竟是连已故的太后都骂上了。


    江琛确实气疯了,他快步走到东宫门口,将马车上套着马的绳套统统卸掉,一跃翻身上马便朝着宫里飞奔而去,耳边的风声呼啸着,他的脑海里却是那日朝堂上的一幕幕。


    朝臣们一个接一个上前弹劾、揭发,这些罪证倒是让李鹭得以受到大夏律的审判,可唯独那一条最重要的没有!


    只吃前菜,不要正餐是吧?那就别怪老子干脆把桌给你掀了!


    马匹在宫门口被猛地勒停,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江琛利落跳下马大步朝着宫门口走去,势如修罗一般的气场引得宫门口的侍卫纷纷恭敬颔首,里面跑出来的小太监还没来得及通知侍卫,就对上了太子殿下迸发怒火的双眼,他吓得腿肚子一软瘫倒在地。


    待到太子远去,看守宫门的侍卫才上前来将他扶起:“小公公没事吧?”


    “没”那小太监似是回魂一般,他转头看向乾元殿的方向,伸手指着那边急切道:“快,快将殿下拦住,即日起无陛下诏令,太子不得入宫”


    来不及了,太子已经到了殿前了。


    “殿下?!”冯绪见到江琛一惊,纳闷小太监怎的没将人拦在外头,难不成是错过了?


    他几步上前拱手作揖:“陛下如今龙体尚还抱恙,这会方才歇下,殿下不若先回去,待过几日再来?”


    “冯公公,”江琛极力克制着怒火,皮笑肉不笑道:“若孤今日非要见父皇呢?”


    “这——这可使不得啊!”冯绪下意识抬手想将人拦下,但江琛一个眼风扫过去,他又被震慑得退后了半步,声音也不自觉弱了几分:“陛下这会已然歇下了,殿下还是别为难老奴”


    作为皇帝身边的太监大总管,平日里宫中哪个主子见着他不给他几分颜面,但此刻对上太子,他已然没半点平日的威风,此刻冷汗几乎渗透了里衣。


    “太、太子殿下到——”


    方才在宫门口没拦下太子的小太监此刻气喘吁吁地又跑了回来,但待到他走近看到这情景,却又不自觉地噤了声。


    被冯绪拦了这么一下,江琛的情绪平复不少,但却仍旧不改面圣的想法,那小太监便代表了皇帝的态度,若是今日见不到皇帝,那么为了给贺家翻案所有的前戏都白做了。


    经此一事,皇帝必定会对他谨慎提防,想要再次翻案,势必难如登天,思及此,他再次上前一步,冯绪也跟着后退一步:“殿下,真不成”


    “放肆!”江琛低喝一声:“孤有重要的事面见父皇,若是耽搁了便是危及社稷!冯公公,孤问你,这重任你能承担吗?”


    “殿下,老奴”冯绪声线都在打颤。


    “孤问你话!”江琛再次厉声责问。


    “殿下!”这次冯绪干脆扑通跪下,眼睛一闭,一副绝对不让、死活任君处置的模样。


    见他这样,江琛不由地冷笑一声:“既然冯公公不能担责,那孤”


    “本宫来承担!”


    不待江琛闯入殿门,便听得回廊之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江琛心里一惊,转头看去,眉头蹙得更紧,但还是颔首:“儿臣给母后请安。”


    “琛儿莫不是忧心你父皇急的失了理智?冯公公既说了龙体抱恙,如今正在休养,那便是关乎社稷最要紧的事,你怎的急得在这上头犯糊涂?”


    皇后凤眼一扫,冯绪和那小太监双双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这一对母子。


    江琛起初还有些不敢置信,但待看到皇后眼中那锐利的眸光时,他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明明两人什么都没说,但这氛围愣是霎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正午的日头正好,斜射进廊下,在母子二人之间划分出了一道楚河汉界。


    不知过了多久,这死一般的寂静才被打破,沈语娇得到消息后便忙不迭地赶来,见两人相对而立、脸色都不大好的样子,她调整了下气息,随后上前给皇后请了个安。


    “这儿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太子也是忧心父皇”她眸光看向江琛,两人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眼神,随后她上前扶住皇后:“母后您凤体初愈,这会日头正毒着,咱们不若移步坤仪宫?”


    沈语娇态度柔和,语气里都是恳切,皇后紧绷半晌的下颌线逐渐放松下来,她狠狠瞪了一眼江琛,随后转身拂袖而去,沈语娇连忙跟在后面,背着手给江琛打了个手势。


    乾元殿距离坤仪宫本就不远,几人又都走得快,不多时,便入了坤仪宫正殿。


    大门一关,皇后便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跪下!”


    江琛暗暗咬牙,正欲开口,便瞧见沈语娇朝他蹙眉摇头,他深吸一口气,直挺挺地跪在大殿中央。


    他这一副宁折不弯的神态倒是把皇后气笑了:“你是疯魔了不成?之前本宫以为你要借势扳倒桓王和赵王,这才不曾加以阻拦,甚至帮着你在宫中运作,可你竟不知上限在哪!你告诉我,你今日要去见你父皇说什么!”


    “母后既知,何必再问?”


    淡淡的语气仿佛是在说午膳吃什么一般的平常事,惹得皇后又是一股怒火攻心,她摘掉手上护甲,几步上前给了江琛一个耳光:“你父皇是天子!为父为君、为子为臣,帝王盛怒,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这一下力道并不重,江琛身形仍旧跪的稳而笔挺,他默然半晌,随后抬头直视皇后:“大夏历经百年数代,父皇虽为君王但却并非唯一,这大夏的江山,将来难道不是儿臣继承?如今情势,已然是亡羊补牢,难不成要为了父皇的颜面,直到这些蛀虫将我大夏根基尽数反噬才肯清除吗?”


    “母后究竟希望儿臣做个明君圣主,还是一个只为皇家颜面苟活的昏君孬种?”


    “你——”


    皇后的手再次高高抬起,但这一次,她直视着儿子坚定而严肃的眼神,竟是再也下不去手。


    良久,她后退几步,颓然坐回椅子上,似是悲泣亦似控诉,沈语娇离得近,听到她喃喃自语:“文治武功,什么都好,你偏偏继承了你哥哥的仁义”


    天家无情,不讲仁义。


    第103章 质问 为之坚守的


    皇后与太子终究是闹得不欢而散。


    这对母子平日在外人眼里母慈子孝, 但今日下午却在坤仪宫里赤目对峙,太子起先还镇定自若,但待到皇后提起先太子瑜时, 却彻底爆发。


    “母后以为,你失去的, 仅有兄长这一个儿子吗?”


    霎时, 正殿里鸦雀无声, 死一般的寂静之下, 沈语娇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作为当事人的皇后或许还不清楚江琛所言的重量,但于她而言,却能共感。


    或许这世上无人能了解,她和江琛这种在别人身体里重活一世的挣扎撕裂感,太子琛与江琛、沈妤姣与她, 都好似原本一体却从不融合。


    她想为沈妤姣挣脱命运桎梏,江琛亦想为太子琛正名。


    “母后到底是想我仅是在这东宫储位上坐得长久?还是想让我做真正的大夏太子?若我这个太子只不过是皇室与蒋氏的嫡之血脉才坐得, 那母后不如趁着年华正盛, 再生一个嫡幼子来!”


    “你放肆!”


    皇后气得在他脸上又是一巴掌, 但她打得越狠江琛越来劲——


    “我既然处处不如父皇母后的意,那又何必立我为太子?长有桓王、文有韩王、武有泰王, 可朝廷仍旧册立我为储君, 我是顺遂了父皇母后的意了,可为何犹嫌不足!”


    “你也知道你的兄弟虎视眈眈!生在皇家, 谁不想去争、去夺那至尊之位,皇宫原就是个吃人的牢笼,你——”


    “——我不想!”


    一直沉稳的语气突然爆发,江琛鬓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比皇宫更危险的,是东宫,比皇帝难做的,是太子!你的两个儿子,一个年少早逝,一个也步”


    后尘二字,终究在皇后崩溃的神情面前未说出口。


    “大婚前夕,我曾遭人暗害,险些一梦不醒,若非我命大、若非兄长在天之灵保佑,或许我便再见不着母后了,您也再不必于我耳提面命这些话。”


    “你,你什么意思!”


    “筹备婚礼那个月,我曾被人下毒,原该不再复醒,但我在梦中见到了兄长,他说他此生所憾,便是未能见到大夏太平安康、海晏河清,这盛世山河如今不仅不清,甚至已然被腐蚀将尽,母后,便是为着兄长遗愿,你也不该阻我。”


    “大夏百姓万千,牺牲我一人不足为惜,李鹭此人不除,便是我大夏来日最大隐患,儿今日拼着太子储位不要,也要让李鹭认罪伏法!”


    “朝廷之中,权臣常有、忠臣也有,然纯臣却不常有,贺家满门便是如此的纯臣良将,使贺家灭族,等同卸大夏臂膀,且不说来日,只说如今北疆战事已起,可朝中竟连个可信任、有能力的将领都找不出来,这其中固然有北狄强势的缘故,可又如何能说与大夏全无干系呢?”


    “以往无论边疆何方,都有忠臣良将镇守,即便外族来犯,军中上下一心亦能镇守,可李鹭所行之事、所种因果,导致大夏将领寒心!对于军人而言,驻守边疆不算什么,边关将士热血难凉,真正让他们心寒的,是君王之心。”


    “还储位呢,还皇家呢,若是真到了死战无人敢、无人愿为家国浴血奋战的那日,大夏将不复存在,国都没了,还何谈太子储君?”


    江琛看了一眼已然失去反应的皇后,也不觉叹息一声,他缓缓起身,走到沈语娇面前,牵起她的手,拽着她朝殿外走去。


    “母后既然身子已然大好,那便也无需太子妃再在宫中帮您操持宫务了,后宫之事,说到底太子妃如何行事都有不便,若母后实在需要人帮忙,不若提拔永安在身边。”


    说罢,也不管皇后作何反应,拉着沈语娇便出了坤仪宫,层层大门被打开,在短暂的停歇后又被重新关上,一重又一重,仿佛永无尽头的牢笼一般。


    “呼——”


    从坤仪宫里出来,江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大太阳下深呼吸,沈语娇站在他身边,看着他闭眼呼吸的模样,不知怎么竟笑了出来,江琛听到她的声音先是一怔,随后也跟着一起笑。


    许是宫中压抑了太久,这会走在甬道上的宫人也都是个个敛声屏气不敢言语,骤然听到他二人站在这甬道之上放声大笑,都忍不住侧目窥探。


    起初是被莫名其妙戳中笑点笑出声,可笑着笑着,两人竟好似真的停不下来一般,直至笑到岔气,两人才相互搀扶着走到宫墙下倚墙而立。


    沈语娇靠在墙上,她一手被江琛牢牢牵着,一手按在腹部勉强直起身来,抬头望着天蓝如洗的碧空,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是将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着的积郁全都释放了一般,对上耀目的日光,她微微眯起双眼,轻声问道:“太子瑜真给你托梦了?”


    江琛闻言嗤笑一声:“托哪门子的梦啊,要托梦也该是太子琛托梦,说来我倒是没像你那样梦到过他。”


    想到沈小姐,沈语娇便不自觉地想到那镯子,她微微垂首:“你还去找皇帝吗?”


    “去,当然要去,你先回府吧,这些日子在宫里,辛苦你了。”


    “不差这一会,”沈语娇捏了捏他宽大而干燥的手掌,转头娇俏一笑:“我在宫门口等你,咱们一起回家。”


    看着她的笑容,江琛只觉心底生出无限柔情,他情不自禁将额头靠上她的,闭上眼认真体会这一刻的温情:“好,咱们一起回家。”


    让英雄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从来都不是坚硬的铠甲,而是爱人的等候,为了这份坚守,此战也必得胜利。


    因着之前在乾元殿发生过的事,冯绪再次见到江琛便下意识想回避,但他在宫中多年,不会在这上头犯忌讳,于是硬着头皮走上前给太子请安:“殿下千安,陛下方才醒了,得知殿下求见,特地让老奴候在这里。”


    “父皇愿意见孤了?”


    “殿下这边请。”


    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打开,不同于坤仪宫,乾元殿里为了皇帝养病,几乎重重帷幔包围之下不见天日,待到身后大门被再次关上,整座宫殿便好似提前入夜一般,穿过层层帷幔与隔间,江琛终于见到了皇帝。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皇帝此刻身穿一身龙袍,正襟危坐于床榻之上,虽看得出还有些虚弱之态,但也全然并非冯绪所说的那般病重,他见太子并不惊讶,嘴角倒是挂上了笑。


    “皇后也没拦住你啊。”


    “母后乃国母,大夏子民的母亲,儿臣乃太子,亦为百姓之储君,为民请命,母后为何阻儿臣?”


    “为民请命”皇帝低低重复了一遍这话,再次看向太子的目光便带了些玩味:“是为百姓,还是为贺家?”


    “为贺家,亦为百姓,贺家同样是我大夏子民。”


    闻言,皇帝定定地看了江琛许久,随后淡笑着摇了摇头:“原本因着李鹭之事,朕还以为你如今已有了上位者的杀伐狠绝,可今日你能说出这话,便还是太过仁慈。”


    “为君不仁,何为君?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教导。”


    “罢了,朕没这心情同你说这些,你今日来的目的,你我父子二人心里也都清楚,你既入了大殿,朕便也给你一个答案:李鹭之事,朕已做了最大让步。”


    江琛抬起头定定望向皇帝,两人眼神碰撞在一起,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审视,江琛确定皇帝是认真的,便也答道:“既如此,儿臣也对父皇明言:李鹭一日不下马,儿臣一日不罢休。”


    “你要如何不罢休?”皇帝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


    “父皇,若是您对军队的改革连年失败,需要倚仗户部来挪用国库平掉窟窿这一事,若叫大夏百姓知道,那皇室之威信”


    “你大胆!”


    一直被所有人按下捂着的事情被江琛一语道破,皇帝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气急败坏之色,江琛继续道:“还有前些年姚淑妃及母族的花销,虽说是您私库赏赐下去的,但这其中又有多少是”


    “放肆!”


    皇帝霎时站起身,似是恨不得对太子动手,他原地来回踱步,思量片刻,对着江琛问道:“你这个太子,还想不想做了?”


    “儿臣想不想做太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其位谋其政,这个太子之位儿臣可以不坐,但李鹭此人必除之!”


    “你以为朕不敢废你?”


    “父皇既有废了儿臣之心,当初又何必立我?”江琛不再退让,而是直面帝王:“李鹭不除,来日之隐患如何?难道还用儿臣提醒?”


    皇帝被他如此质问险些气笑,他指着江琛问道:“你可知,为贺家翻案,代表着什么?”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你和朝廷的面子?


    江琛摇摇头,嘴角带上一抹浅笑:“父皇,你可知,不为贺家翻案,代表着什么?”


    皇帝似是没想到他反问回来,有些愣怔,江琛看到之后继续道:“眼下北疆之战已然吃紧,可大夏却难敌北狄军队,贺氏冤案一日不平,朝中将领便再难拼死效忠,若无良将守国门,父皇觉得,这夏京的繁华还能维持多久?”


    “怎么?难不成为贺氏翻案就能击退北狄?”


    “能!”


    皇帝简直不知他这底气从何而来,他重新坐回床沿问道:“凭什么?凭贺知琚吗?”


    “对,凭贺知琚,凭儿臣,凭火枪骑兵营。”


    “你说什么!”


    “凭,儿臣与贺知琚训练出了一整支火枪骑兵营。”


    这是皇帝从未想过的变数,他隐隐紧握双拳,不敢相信火枪不过面世不足一年,太子竟然训练出了一个营来!因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喉头翻滚几下,似是在挣扎一般,江琛见状,适时倒油:


    “父皇,儿臣明白,您心中对夏军有着极高的期望,但这些年,周边异族多次来犯,加之您又不放心将兵权放给将领,导致大夏军队不断积弊,可儿臣有一法欲投军尝试,若父皇信得过儿臣,不妨以北疆战场为试验。”


    “父皇,军人之忠诚从不因君王之疑而消退,他们忠君爱国,效忠敬爱的不仅是父皇,更是大夏子民,贺知琚曾多次提出要返回北疆前线,都被儿臣压了下来,儿臣知道,您不会放虎归山,但您却不知道,贺知琚若是在军中,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


    “父皇,任何人奔赴北疆都无法振奋军心,唯一能使将士们重燃热血的,是您对他们的信任和重视,为贺家平反,便是为大夏重铸屏障、再塑脊梁。”


    听到他的话,皇帝眼见愈发犹豫,见到他的态度已然松动,江琛郑重叩首,语气坚定:


    “若父皇愿惩处李鹭、为贺氏满门平反冤案,儿臣愿在此立下军令状,李鹭问斩次日,儿臣便率军北上,击退不了敌军,儿臣甘愿退位让贤。”


    第104章 亲征 待你凯旋


    “户部尚书李鹭, 位居尚书之位,借职务之便私吞国库银钱、贪污户部公款、侵占民田民利、克扣边防军饷、操纵朝廷官员升降、官场交易、结党营私盛德二年,私通敌国暗探、出卖前线情报, 致数万将士战死沙场,其身事者, 罪不容诛, 今, 为正国法, 明正典刑, 赐李鹭自尽,查抄全部家产充入国库,其父李康奇四族、母鲁氏三族、妻张氏二族,男子全数发配边疆,女眷赐自尽, 即日行刑。”


    一道圣旨,仿若水入热油, 炸破了京城数日以来的沉闷, 所有人都在关注的户部尚书一案终于落下帷幕, 为民为官皆在震惊。


    百姓们不敢置信,这么多罪行竟然都是真的, 李鹭作为户部尚书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通敌叛国, 最终为其负重前行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百姓!


    于是, 在圣旨下发后,已然被贴上封条的李府成了人人过街喊打的地方,烂菜叶臭鸡蛋日日不断。


    官场更是一片喧哗,这些年来, 李鹭身为户部尚书,早已不是一个权臣那般简单,他更是皇帝的近臣,李鹭一人完全不可能在朝中只手遮天,但其罪行能这么多年不被揭破,自然是背后有靠山。


    也正因此,在皇帝昏迷、太子手段狠绝地处置了李鹭旧部之时,私下便有各种各样的议论之声,其中声音最大、也最是大家默认的便是——“陛下醒来,定然不会绕过太子!”


    可如今圣旨一发,议论之声随之不攻自破,在江琛刻意安排的今年科考新晋官员的运作下,“陛下圣明、朝廷清明”一说越发站得住脚,虽没人特意提起太子,但皇帝之作为也无形之中将他太子的分量再一次加重砝码。


    然而,“皇帝对太子的看重”还不仅如此。


    圣旨下发的三日之后,皇帝再次颁布圣旨,封太子为定安大将军,亲征北疆,平定战乱。


    云骑将军贺知琚加封骁骑将军,祖父忠毅侯贺广陵加封毅国公,追封其父贺璟焕为忠毅侯,贺知琚为其独子,袭忠毅侯世子,此番北疆之战辅太子左右,待大胜归来,今上将以军功亲自为贺知琚封侯。


    这圣旨刚一发出便有一众不满之声传出,倒并非为了贺家沉冤昭雪,追封公侯门庭,而是如今北疆战况稳定,桓王率兵北上已然稳定军心,此刻再赴北疆战场,便是明着抢军功去的。


    京中原本便有许多将门盯着北疆的战况,只待一有不稳便自请为援军北上,人人都想抢的军功,被皇帝双手捧给太子,谁能甘心?


    然而,早上发了圣旨,下午便有自北疆的军报传回:北狄大破夏军防线,夏军连失六城,北疆战场全面溃败。


    战报甫一传来,一切的议论之声都瞬间消歇,再无人议论皇帝偏心太子之言。


    夏京之中的天潢贵胄,早已不是当年随太祖打江山的那一批了,北疆战况稳定,没人不想在军功上头分一杯羹,然而北疆若是真的战局崩盘,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却也并非真的有为国捐躯之心。


    太子想去,那就去吧。


    “砰——”


    赵王府书房内,江瑨将一纸条重重拍在桌案上,他双手青筋暴起,用力按在书案上的奏折表面,骨节白到发青,他恨!


    这是一封用鲜血写成的一封奏折,是五日前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的,上面没有长篇大论的奏报,只有一句:“夏军大胜,夺回塔城。”


    随之附带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桓王的字迹:“莫因小失大”。


    将这信息带回来的是先前被他派去北疆的一死侍,那死侍为他还带来了桓王的口信:“李鹭判决已成定局,若牵连到你,便以此奏折保命,若并未牵连,便趁乱暂时隐退朝堂,万不可冲动行事。”


    口信、纸条、奏折,阿兄为了保下他的命,给了他三重保障,甚至这奏折送到的时间都那样恰好,五日前的傍晚,父皇刚刚苏醒。


    早一分,皇帝昏迷,大局不可定;晚一分,军报入宫,定局不可逆。


    桓王抢在所有人的前头,将奏折和秘密军报交到赵王手里,就是给他最后断尾一搏的筹码。


    然而,局势变化之快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五日前,这是能影响李鹭一案正反拍板的绝招,五日之后,这封以鲜血书写的奏折竟成了废纸。


    北狄大军入京,北疆军防大破。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此番储君亲征的英勇、讨论贺家遗孤的忠毅,没人想起,死撑前线,曾为夏军带来一线曙光的,是浴血奋战月余的桓王。


    没人知道,桓王是如何在左右被掣肘的情境下撑起北疆大营。


    泪水大滴大滴地打在地上,书房里寂静无声,可赵王却已痛彻骨血,他曾经有无数次机会推开李鹭,远离这场是是非非,将桓王一党从中摘出来,但是他贪心不足蛇吞象,李鹭这艘大船,终究是翻了。


    若非皇帝顾念旧情,给李鹭最终留了些许颜面,若非李鹭虎毒不食子,将他的幼子一早托付给桓王一党藏匿起来,若非这权势太过叫人沉醉,李鹭早早便暗中占了队——


    桓王一党早就在此次清算之中彻底出局。


    江瑨从未如此痛恨,痛恨帝王绝情,痛恨太子狡诈,痛恨朝中重臣因权势倾覆倒戈,痛恨他自己遭权欲反噬害了江瑀。


    “嗒——”


    “嗒——”


    “嗒——”


    滴在地上的清泪被逐渐染红,因着火上心头,低头颅部充血,江瑨竟在一怒之下滴下血泣,他在日暮之中缓缓抬头,眼前的一切皆被血色浸染,鲜血自他右眼流出,缓缓滑落嘴角,停在了那一抹笑窝之中。


    暮色之下,江瑨如嗜血修罗:“既然如此,便都别好过”


    京中的纷纷扰扰没能影响到东宫,东宫大门紧闭,里面近乎忙翻了天,太子明日一早出征,府中上上下下都在奔走,以至于太子回府都没人注意到。


    “哎呀——”捧着包袱的宫女冷不丁撞上来人,刚一脸怒气抬起头,便瞧见是自家主子回来了,又连忙请罪:“殿下,奴婢”


    “好了好了,”江琛摆摆手,看了眼这兵荒马乱的周围,问道:“太子妃呢?”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此刻应当在正厅,”那宫女抬起头看到太子身后站着的忠毅侯世子,又道:“太子妃吩咐过,若是殿下回府,直入书房即可,眼下府中,怕是招待不得”


    江琛闻言吩咐:“下去吧。”


    随后又转头看向贺知琚:“你应当也不用人招待,先自去书房吧,待会我叫人带着祁征过去。”


    贺知琚冲他抱手一礼:“多谢殿下,眼下府中纷乱,殿下不必顾忌臣。”


    两人相处时间已久,早不会在这上头讲究,左右贺知琚不是外人,江琛冲他一点头,便径直回了正院。


    他一入院门,便瞧见沈语娇站在台阶最上头指挥着,正院里人来人往,各个手里捧着肩上抬着东西,见到他来,皆是一顿,但却并未停下手中活计,只恭敬颔首请安。


    没办法,太子妃殿下吩咐了,出征前夜,东宫上下听她指挥,即便是见到太子,若手中有活便也不许停歇。


    “你,怎么搞这么大阵仗?”


    江琛几乎是一路走迷宫一般的路径来到沈语娇身边,结果下一秒便被推开:“那是弹药!本宫再三叮嘱过!”


    这凌人气势唬得江琛下意识后退一步,只见那放错匣子的太监也和他一般,吓得噗通跪倒在地,又因着太子妃催促的眼神一咕噜爬起来将那匣子归位。


    眼见弹药被妥善安放,沈语娇这才转过身问道:“忠毅侯府的事处理完了?”


    “啊”江琛猛地回神,点头应道:“上了香,也归置了牌位,虽说潦草了些,但眼下出征在即,也只得一切从简,贺家英灵在天得以安息最重要没怎么费时,他在祠堂里待了一会就将忠毅侯府落锁了。”


    沈语娇听罢点了点头:“也行吧,这些日子我在京里叫人用心重做牌位,待到”思及后话,她微微一顿,片刻后接上:“待到你们凯旋,定要大开祠堂,郑重祭祀一番。”


    院子里熙熙攘攘,宫人虽都极有礼数,但却仍免不了一阵喧闹,沈语娇将手头的事悉数交给木槿,随后便带着江琛回了后院。


    自打皇帝昏迷起,两人便分开许久,前几日好不容易回府,却也是各自奔忙鲜少碰头,如同这般日常夫妻一般携手回到寝殿的景象,竟叫江琛恍若前世。


    “来。”沈语娇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而是将人拽到了床边,自己则是走到衣柜旁翻找起来。


    “你找什么?我帮你找?”


    “不用”一阵翻腾后,沈语娇捧着一套金色铠甲走了过来,她将铠甲交到江琛手里,笑着腾出手去擦掉额角的汗珠:“去,换上给我瞧瞧。”


    手中捧着这套铠甲,江琛心底情绪翻涌,两年前,也是在这里,沈语娇便是送了他一身玄色铠甲作为生日礼物,而今,娇娇的生日就要到了,可收到了一套铠甲作为礼物的人还是他。


    出征一事,早已板上钉钉,于江琛而言,此事从未有过半分犹豫踟蹰,但这会面对着这身铠甲,他却第一次心生悔意,对于娇娇,他无比愧疚。


    片刻后,江琛甩掉眼眶的酸涩,对着沈语娇挤出一抹笑:“好。”


    不同于先前那身玄色铠甲的威风霸气,这一身金色铠甲衬得江琛仿若天神降临,只需丁点光芒,便将他一身铠甲点亮,通体都折射着耀眼的金光。


    沈语娇看着面前英武不凡,身披圣光的爱人,嘴角扬起了满意的笑容:“对,就是这样,江琛,首次在战场亮相,我要你和火枪骑兵营一样亮眼,我要你只打马立于战场,便能震慑敌军,鼓舞士气。”


    北疆战场已经战死不知多少英勇良将,甚至皇子也是一个接一个奔赴战场,但没有一个人能颠覆战局,北疆的夏军已经对朝廷失去了希望,即便是太子出征他们怕是也不会太过重视,从吴王到桓王,将士们已经耗尽了期待,而这身铠甲,便是沈语娇为江琛量身打造的一个象征。


    身着金甲亲征的储君,将会为夏军带来真正的曙光,若说火枪骑兵营是实际上那支出奇制胜的兵器,那么这身金光便是那刀刃上寒光。


    北疆一战,她要这身金甲被所有夏军将士记住,她要让江琛的象征成为所有军人的信仰,以此取代今上。


    江琛压抑了许久的酸涩在沈语娇看向他的那一刻彻底溃散,丝丝缕缕的情绪渗透进每一寸皮肤,他几步上前将人拥入怀里,艰涩的味道自心底翻涌而上,叫他难以开口:“娇娇,对不起”


    “没办法为你庆生了。”


    “没关系,”沈语娇踮起脚尖,手指揷入他的墨发之间,极力稳定住颤抖的声线:“你凯旋归来,就是我最好的生辰礼。”


    这身铠甲,不光是为了让江琛在战场上一往无前,同样也是为了让他时刻记得——她还在京中等他归来。


    第105章 出征 等你早日归来


    大军出发的时间定在寅时。


    天色尚漆黑一片, 然夏京城北门已然有各队将士自城中四面八方集合,为首高高坐于马上的正是此次出征的副将贺知琚,他一双黑亮的眸子在门口的人影中逡巡着, 仿若狼群领头的那一只。


    随着时间流逝,城门口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 但却没有一个敢肆意高声, 偌大的空地上只能听到脚步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好了, 真的要走了。”


    距城门百里之处的马车里探出修长手指, 江琛看了眼远处朝他比划手势的祝余, 微微叹了口气,安抚地顺了顺怀中人的背脊,柔声呢喃道:“再不过去,天就要亮了。”


    比起前两次皇子出征的大阵仗,此次太子挂帅亲征反倒是在天亮前摸黑出发的, 没有天子赐剑,没有百官送行, 也没有城中百姓的殷切目送, 一切都进行得静悄悄。


    沈语娇偷偷将眼泪藏进江琛的铠甲里, 抬头对着江琛扯出一个笑来:“我也去送送你。”此次虽没有万众瞩目的出征仪式,但太子却允许了将士们的家属可以前来送行。


    江琛和沈语娇并肩打马而来时, 城门口已然不见先前的人头攒动, 将士们此刻已经各自归队,一个个军队方阵仿若豆腐块一般, 而守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低低啜泣的家眷。


    贺知琚并未于队列之中,他巡视于各个方阵之间,最先看见并辔而来的两人,遂即刻高喊:“队列!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到——”


    “喝——”


    闻令, 众将士立刻站好军姿,目光齐齐看向太子和太子妃。


    被这么多双黑亮的眸子盯着看,沈语娇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江琛余光瞥到她的紧张,伸手牵过她的缰绳,一路带她行至众人面前。


    “将士们!今日吾等集结于此,征途所向,想必大家都很清楚,”面向数万将士,江琛沉着高声道:“我大夏疆土,多年来屡遭北狄突袭,而今,北狄的铁骑已然踏破了我大夏防线,边疆的百姓们如今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流离之苦,北疆以南是北境三府,三府再往南便是京畿,京畿之中便是王都,我们今日脚下的这片土地能否守住,就要看各位的了。”


    “琛,身为储君,得皇命所托,任此次北征将帅,然,琛在军中经验远不如我大夏的老将军们,是而,陛下命云骑将军贺知琚为左将军,命宣德将军蒋郅恭为右将军,此外,工部早在年前便为众将士重新精制打造了一批兵器,此次出征,孤相信,有二位良将辅佐,有精锐兵器在身,有诸位将士的赤胆报国忠心,我军定然能抵挡北狄万千铁骑,孤有这个信心,众将士有否?”


    “有!有!有!”


    江琛的声音刚一落下,面前的众将士便高声答复了他,看着眼前士气高涨的夏军,江琛也不由喉结翻滚:“此次出征,我们行军至每一处,扎营休息之前,各营将军都要每日来孤这里进行集会,此外火枪骑兵营全体听令——”


    距离江琛最近的一支方阵闻言应声立正,等待太子下令:“火枪骑兵营全体,在外完全由贺将军带队,遇到突发情况,贺将军可全权代表孤,所有人皆需听令于云骑将军统领!”


    “是!”


    火枪骑兵营整齐划一的声音震得贺知琚心头发麻,他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向太子,在大军开拔之前,数万将士面前说这话,便是将火枪骑兵营完全划到了他的麾下。


    贺知琚心底火热翻腾,太子不会不知道,回到北疆之后,他不仅身为左将军有统领北疆大营之权,更是会重新统率重骑兵营,而今太子又将火枪骑兵营交给他


    换做任何一个心怀鬼胎的将领,手握如此军权,但凡生出反心,大夏便会改天换日,贺知琚微微垂首敛眸,这是已然超出完全的信任才能做到的事。


    “北疆以南,是整个大夏,我们身后,是万千百姓,因此,我们此次出征,没有第二种选择,夏军北上,必胜!”


    待他反应过来时,江琛的动员演讲已经结束,众将士早已被他的一番话激荡心神,此刻皆是热血沸腾,恨不得明日便能抵达北疆浴血沙场,全军齐齐高呼:“必胜!必胜!必胜!”


    如此情景之下,情绪激昂的不仅是队列之中的将士们,更有他们身后的亲眷,出征沙场原本对于他们而言是件极其牵肠挂肚的忧事,但在听了太子殿下的一番话后,却也心神振奋,他们的孩子、丈夫、父亲是为国出征的英雄!


    万千殷殷盼归的目光里都蒙上了一层晶莹,沈语娇看着这些军属,眼神愈发坚定几分,她打马上前,自方队中间穿过,来到众将士家眷面前,掷地有声道:“各位,大家今日聚集于此,都是来为家中军人送行的,我也一样。”


    “我知道,大家对于此次出征都忧心万分,但仗,总要有人去打,国,总要有人来守,我和在场诸位一样,心系我的夫君,不愿让他涉险,但我和诸位一样,终是来到了这里,我相信,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共识:今日我们的亲人不上战场,来日,便是我们的下一代站在沙场之上,只有早日解除北疆危机,孩子们才能无忧成长,大夏才能迎来海晏河清!”


    沈语娇转身指向队列整整齐齐的将士们,却在一回首便撞入了江琛那对深邃的眸子里:“他们,是为国出征的英雄,你们,是守护英雄的最后一道防线,今日,本宫在此立誓,此次出征的全部将士家眷,只要家中出现困难,便可到东宫求助,我大夏军魂,势必护佑所有征战在外的将士,也会保障所有留守京中等待英雄凯旋的家眷。”


    守在将士身后的百姓们早已热泪盈眶,此刻又听了太子妃的一席话,心中更是感慨万分,有的人这会已然忍不住痛哭出声,老人家用力压住心口,言语哽咽:“康儿,你听到了吗?太子妃娘娘说了,家中有东宫庇佑,你切莫担忧,好好打仗,报效大夏,早点回来”


    “爹爹!阿宥等爹爹回家!”


    “夫君有太子妃殿下在,不要担心我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哭喊呼唤声此起彼伏,队列之中亦有隐忍的哭声传出,沈语娇打马上前,来到江琛身边,两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是一片澄澈,周遭众声喧哗,然而此刻他们之间再无需多言,昨夜的万千忧心、方才的百般不舍,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坚定的支持:


    你守护大夏,我守着东宫,等你归来。


    京中一切,便交给你了,我定然凯旋。


    夜色之中,光影昏暗,两人立于送行的家眷与将士之间,站在所有人的视野盲区里,对视良久。


    但不舍再长,终有一别,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江琛对着沈语娇点了点头,抬起手覆在她的脸上,爱怜地摩挲几下,低声道:“我走了。”


    “嗯。”


    沈语娇缓缓点头,眼睁睁看着他重新调转马头,手中的缰绳越握越紧,她终是没忍住,在江琛即将折返回队首之前将人拽住——


    温热的吻带着些许湿意,江琛的一双眸子被柔软的小手覆盖住,唇齿间的触感被逐渐放大,他感受着来自她的颤抖、不安与不舍,终是也将眼前的手掌沾上了一层湿润。


    “江琛,我爱你。”


    眼前的阻挡蓦地消失,身下黑马被拍了一下,江琛还没反应过来便走出了那片阴影当中,他刚想再看她一眼,便听到身后传来隐忍着哭腔的声音:“别回头!”


    好他握紧缰绳,双腿用力夹下马腹:“出征!”


    数万大军在他的一声令下开拔,沈语娇站在所有将士的身后,将他们与送行的家眷相隔开来,因着她站在这里,没人上前拉扯越线,只是相互搀扶着高呼平安归来之语,直至大军走出老远,以太子妃为首的送行队伍才迎来了初升的朝阳。


    大军一路向北,这条路线江琛并不陌生,之前去北疆驰援之时便走过这条路,而对于贺知琚来说,便更是闭着眼睛都能抵达北疆军帐,故而前方除了探路的兵士以外,便是江琛带着左右将军走在最前面。


    右将军蒋郅恭见状,没忍住出声劝道:“太子此次北上乃是将帅,途中一路疾行,殿下不必同我们一样打马,殿下不若先回马车,这样也可养精蓄锐。”


    “舅舅,”江琛无奈笑笑:“既然已经出征,孤就是军人了,既然舅舅和子望都能一路骑马,孤又为何不可?”


    与桓王出征时被左右掣肘不同,江琛此次北上的左右将军,一个是他的大舅子贺知琚,一个是他的母舅蒋郅恭。


    蒋郅恭是皇后幼弟,也是蒋家书香权贵门第中唯一上过战场的军人,他行伍十数年,先前在军中也做到了车骑将军,若非蒋家老太君太过思念牵挂小儿子,蒋郅恭没准也能凭借军功与兄长们在朝中比肩,但自三年前从前线退下来后,便不曾再任军职,这次朝廷能起复用他,也不难看出蒋家想要保住太子的决心。


    故而在听到江琛的回答后,蒋知恭有些为难:“殿下”


    他姐姐出征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护着自己这个外甥平安,甚至——“琛儿若是少了一根毫毛,你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他那母仪天下高高在上的阿姐,自及笄后便不曾和他打闹嬉戏过,如今能丢下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只因太过担忧太子。


    “舅舅放心,孤不会逞能的,若是真的受不住,孤会回马车的。”


    蒋郅恭转头看了眼来时路,摇头叹了口气,罢了,左右已经出了京城,太子说的也不无道理,战场要远比这凶险万分,路上锻炼锻炼身体也是好事。


    “那殿下跟着小贺将军在前头,臣去后面巡查一圈。”


    “好。”


    江琛仍旧带着笑,蒋郅恭也拿他没办法,遂调转马头向后而去。


    蒋郅恭前脚刚离开,江琛嘴角的笑便落了下来,他侧目看向贺知琚,冷声问道:“祁征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贺知琚闻言,嘴角微微抽动,有些僵硬地回过头来:“他是我没看住”


    江琛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愠怒,他用马鞭手柄怼上贺知琚的侧腰,接连戳了好几下:“这孩子都不用到北疆,大军走到安庆府就会被盯上,等到了北定府,他就是个不定时炸弹,你怎么放心把他带出来的?”


    临行前在马车里耽搁那么久,也并非完全因为沈语娇舍不得他走。


    两人刚出东宫之时,沈语娇刚要上轿便被从门内追出来的楚瑈给拽住了,她神情慌张地告诉沈语娇,祁征随军队去了北城门口,拜托她向太子求情,不要责怪于祁征。


    沈语娇虽惊讶,但却也理解这孩子的想法,祁征见不到父亲的每一天里都是煎熬,没人能和这孩子共感,也没人能体会他有多痛苦,多受折磨,况且楚瑈请求她跟江琛求情而不是将祁征带回来,看样子也代表了楚瑈的立场,或者说,这是在贺知琚默许的情况下。


    一想到这事,江琛就来气,此次出征若是顺利,他们能直捣北狄王庭救出祁将军便也罢了,若是祁将军救不出来还将他幼子折了进去,他根本不敢相信大战之后如何跟祁家和北疆大营交代。


    贺知琚自知理亏,好声劝道:“殿下莫气,他既然跟了过来,臣便一定能看住他,定不叫殿下费心。”


    他这话让江琛蓦地想到了马车里沈语娇哄他时的话:“别生气了,有你和哥哥在呢,他一个小孩子,只是想爸爸了,你就带上他吧,好吗?嗯?”


    原本这话被沈语娇说出口,江琛就已然消了大半的火,再加上沈娇娇这小妮子说一句话亲他一口,他又如何能拒绝?


    好一出金蝉脱壳加之里应外合最后还来一出美人计,江琛恶狠狠道:“你这个军师既这么有能耐,孤看你到了北疆之后如何表现,便是输一场孤都饶不了你!”


    “是!”


    第106章 桓王 他此战必胜!


    “殿下?殿下?阿姣?”


    “嗯?”


    被楚瑈几声轻唤, 沈语娇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面前被戳得稀巴烂的千层酥,她不觉叹了口气, 吩咐木槿道:“撤下去吧,我这会没什么胃口。”


    见她这样, 楚瑈适时开解道:“按照计划行军, 他们这会应当已经入了安庆府, 再过两日便能抵达北定府, 只要回到北疆大营, 殿下便可掌控大局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沈语娇的心脏骤然猛地抽痛,这种没来由的慌张令她下意识捂住心口,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种疼痛不来自于她自己,而是来自于沈妤姣。


    “桓王”


    沈妤姣是在担心江瑀吗?还是江瑀有什么危险?沈语娇思索片刻, 最终决定给江琛传信一封, 毕竟他们穿越过来这种事都发生了, 心有所感无形羁绊这种存在她也是相信的。


    墨迹在纸上迅速写下几行字,随后沈语娇唤来了沈家的暗卫, 将纸条迅速塞进信筒:“快马加鞭, 疾行送至太子手中。”


    此番出征,江琛是为了击退北狄军队来犯, 若无突发状况,其实他们并不想和江瑀对上。


    李鹭这个毒瘤已经拔除,京中只剩下已经销声匿迹的赵王,因着李鹭事件给他的重创, 如今能逃过一劫已是难得,秋后的蚂蚱再蹦不起多高,但若是江瑀那边有什么别的心思,那对于江琛而言可就麻烦了。


    这世上最了解江瑀的人或许是沈妤姣,也或许是江瑜,但还有一个人,便是江琛。


    临行前,江琛唯一嘱咐给沈语娇的便是小心桓王府,两人交锋多次,江琛对于江瑀的能力很是认可,可以说若非两人天生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江琛还很欣赏他。


    桓王一党之中,扎根后宫的姚淑妃是个空有野心但没脑子的花瓶,若非皇帝对她早年的宠爱得以让江瑀加以利用,姚淑妃早在贵嫔这个位份就停住了,可江瑀却能利用她性格的弱点将自己扶上位,让所有人都忘记他生母只是个出身寒门的小吏之女。


    姚淑妃膝下无子,他就一直帮永嘉公主在皇帝面前刷好感,他或许不是皇帝最重视的儿子,然却在皇后膝下无女的后宫扶植起了一个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可以说永嘉公主若非行事太令江瑀失望,也不会一朝跌落云巅,前年还是帝王心尖尖上的爱女,今日便成了一个后宫诸位公主之中的一个。


    江瑀本无同母兄弟,可他年少与太子江瑜情同手足,兄弟两个珠玉合璧,太子被称举世无双,桓王便是储君臂膀,一个东宫一个瞻云府,守着距离皇宫最近的东西两坊,他少时风光可见一斑。


    太子去后,他又挑中了母族势弱的赵王,为赵王引荐名师、出入重大场合皆带在身旁、甚至赵王妃柳氏也是与桓王妃同出一族的嫡枝长房之女,他为赵王造势,让赵王对他死心塌地。


    而兄弟之中,不谈太子瑜与赵王,其他的皇子也对这个大哥恭敬有加。


    韩王是皇帝继位后第一子,生母郑贤妃祖上乃开国元勋,他身份贵不可及,却在面对江瑀时甘愿颔首。


    泰王母族妻族皆是手握兵权的重将,他本人更是桀骜不驯,面对江琛都丝毫不怵,甚至敢和储君动手,但江瑀训斥他时,他虽不满却也不敢驳了大哥的面子。


    这两位尚且对江瑀的态度都是如此,便更不用说旁的没出头的兄弟了。


    而他前朝结交的官员便更无需多言,这么些年,饶是太子琛坐稳了储位,立长的呼声也一直压过立嫡,早前的太子琛又确实立不起来,皇帝对这些心向桓王的官员无法,便只得一直打压江瑀本人,可他仍旧扛过来了。


    韩王喜文,泰王擅武,赵王空有野心,太子琛只有出身,唯独这个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桓王,他以一己之力对抗了大半阻力,此人心智城府之深不可谓不恐怖。


    就连江琛自己都说,自己如今能同江瑀分庭抗礼,一半原因来自于他身边之人要远比江瑀的人更机敏,无论是皇后之于姚淑妃,还是永安公主之于永嘉,而如今能叫他压倒江瑀一头,另一半原因就在身边人上了。


    且不说江瑀对于沈妤姣的感情,只说江琛和沈语娇对比江瑀和柳氏,这夫妻之间的默契就差了一大半,心都不在一块,力气自然也没办法往一处使,桓王妃空有家世美貌,但却并不能很好地辅佐江瑀,比起江瑀的夺嫡之心,她更想要击败沈妤姣,成为江瑀的心中人。


    而江琛和沈语娇则不同,江琛无需沈语娇为他牺牲,两人出行在外,沈语娇从来都是与他并肩而行,他在前朝认真做好太子,她便在他身后努力做好储妃,她不是隐匿在江琛身后阴影里支持他的女人,而是与他背靠背能各自撑起一面天地的妻子,他愿意将属于太子的荣光分给沈语娇大半。


    然而,江琛却太清楚江瑀的执念有多深。


    所爱另嫁,手足早殇,空有才华而不得抱负,如今多年经营的朝中势力也一败涂地,他是已然败过又东山再起之人,可此次再败,没人敢想若是他偏执起来该有多可怕。


    江琛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京城这边,沈语娇刚刚将信筒传出去,北疆那边战火又起。


    “殿下!殿下快撤啊!”


    江瑀身后的副将一个劲地试图拉扯他,但却被江瑀一杆长枪割裂衣袍下摆,他转头怒视刘子越:“不许撤!再撤我们便又失一城!夏军如今已退无可退!再退,整个北疆便要拱手让人了!”


    他瞪完刘子越后,又调转马头对着身后众将士怒喝:“今日战场之上,若有一人敢做逃兵,本王绝不轻饶!北狄铁骑强悍,难不成我大夏儿郎便是泥塑的不成?今日之战,不胜不许言退!”


    战场兵器发出的铮鸣之声掺杂在战马的嘶鸣声里,江瑀早已沙哑的声音其实传不太远,但他身边的夏军却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主将一身伤痕、满脸血污,但却立于马上停止脊背,那柄缺了刃的长刀仍旧在日光的折射下闪烁着战死不退的坚韧。


    江瑀振臂一呼:“敢为大夏战死者,随本王冲!”


    只他一人,便好似千军万马,方才还被狄军打得接连败退的夏军瞬间重燃斗志,一个接着一个跟随他身后往前厮杀,一张张浴血奋战的脸上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勇猛,刘子越没想到,只是桓王振臂一挥,战况竟真的逆转了。


    哀兵必胜,北疆已然被北狄侵犯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如今的北疆所剩城池不过三座,江瑀咬死这一战不许败退,北狄军跟他们鏖战数日,也早已显出疲惫来,此刻夏军迸发出誓死拼杀的余力,竟叫北狄大军连退数百里。


    这一战,最终叫江瑀接连夺回两座城池。


    大战之后的北疆,目之所及满地疮痍,江瑀率军入函城时,甚至连座下战马都带不回来,他强撑着精神,登上城墙,与远处的北狄主将斛律光遥遥对视,他将手中长剑用力揷入城墙,歪头朝着斛律光挑衅一笑。


    此次带兵伐夏的北狄主将斛律光便是当年打败夏军的斛律宗长子,此人不仅继承了其父心智,而且在用兵手段之上更是远超其父,以至于朝中传言北狄这次背后的军师是早已被俘虏消失数月的祁将军。


    隔着数十里战场,两人针锋相对良久,最终还是斛律光率北狄大军掉头撤兵,而江瑀则是在原地一直坚|挺地站到再不见狄军的影子。


    城墙上的一个副将见桓王站在那里迟迟不动,便走上前提醒道:“殿下,北狄人已经走了,咱们也下去吧?您今日在战场上也受了伤,赶紧叫军医检查一下吧?”


    “是啊,大哥,您要不先回去休息?”吴王此刻也怯生生地劝着。


    北疆战场,自打江璘来了之后,除了一开始在刘将军的辅佐下吃了一回甜头,之后便是接连受挫,北狄大军数次来犯,将他打得近乎怀疑人生。


    他虽喜好游历,外祖家也是出身将门,但是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真正的战场,饶是两位老将军指点,他兄长泰王的亲信护佑,他还是在北疆接连受挫,直到桓王的到来才打破北疆的困境。


    江瑀一来便稳定住了军心,随后又率领一众将领打了回去,夏军不再接连败退,开始能和北狄打起平手,甚至江瑀还能收复失地,北疆大营自然转而以桓王马首是瞻,他自然也是以兄长为主心骨。


    即便即便如今北狄卷土重来,再次将夏军打得接连败退,这军中却仍旧视桓王为主将,江璘隐隐能从这场战役里看出些什么。


    圣旨早在三日前便抵达北疆,如今全军上下都知道,五哥即将率军驰援北疆,随之跟着的是之前在北疆大营中掌权的贺知琚,贺家满门得以沉冤昭雪,此次太子亲征,明摆着待到太子抵达,这北疆大营军权便要自桓王手中转到太子之手。


    因此,桓王此战必胜,他需要一场在北疆大营立足的战役,一场即便太子来了也不会削弱他权威的胜利。


    但江璘却没想到,江瑀的决心竟是连对自己都能发狠至此——他走上前试探地拍了拍江瑀的肩膀,只见江瑀因着这轻飘飘的力道,身体竟开始打晃,他整个人摇摆几下,竟是直直地朝着地上倒去。


    ——“大哥!”


    伴随着吴王的一声惊呼,那柄揷入城墙的长剑霎时碎成两半,早已战损、破败不堪的宝剑在这一刻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第107章 反抗 毫无话语权的下场


    函城。


    “这下可怎么办?刚刚击退狄军, 殿下就倒下了,如今城中诸事可还等着殿下主持呢!”


    “是啊,太子殿下还不知何时能抵达北疆, 如今这一城伤亡可不乱成一团了!”


    “刘将军何在?不如请刘将军回来主持大局?”


    “快别说了,刘将军前日刚退热, 九死一生挺过来, 如今还没醒呢。”


    “那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军中还能无主吗?不若请吴王来?”


    “吴王?算了吧, 吴王又不是泰王, 他来北疆这些日子, 你还看不出来吗?”


    门内,将军们因着桓王倒下,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仅一墙之隔,江璘在这边正给江瑀喂汤药,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这汤药竟硬是喂不进去, 尝试数次之后, 他手中的勺子哐当落回碗里, 仿佛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挫败。


    “大哥,我该怎么办啊”


    即便这些将军们不说, 他也自知自己没这个能力统领大营, 但这会军中又的确是他品阶最高,身肩重任, 江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坐在江瑀的床前,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是哥哥来,一定能做的比他更好吧?


    他虽是齐家的外孙, 但却不同于泰王那般继承了外祖的骁勇,他只是向往自由,喜好游历山川,来战场搏下不世军功什么的,他真的一点都没兴趣。


    可父皇因着忌惮哥哥,便将他推了出来,他不懂兵法,不通武艺,先前他还能倚仗两位老将军,可塔城一战,两位老将军双双倒下,刘将军至今生死未明,卢老将军年事已高,受了重伤后便被送回夏京,他在北疆孤身一人,时常感到无比彷徨。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如若是叫泰王来,定然不会像他这般无用。


    好在后来桓王来了,稳定了军心,撑起了大局,带领将士们夺回了塔城,可如今江璘转身看了眼面色苍白,神情痛苦的江瑀,他有些绝望地抱住了头。


    “叩叩叩——”


    身后的木门被从外敲响,惊得吴王霎时直起身来。


    “殿下,微臣求见。”


    “舅舅!”


    江璘几步上前打开房门,来人赫然是桓王麾下左将军齐茂。


    “殿下,”齐茂抓住他的胳膊,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他拽着吴王走到窗下,将窗子打开一条缝,一边谨慎窥视外面,一边压低声音道:“殿下,如今桓王倒下,军中群龙无首,殿下应趁此机会拿下北疆大营。”


    “舅舅说什么呢!”


    吴王一把甩开齐茂的手,转头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之中的桓王,低声呵道:“此一战役,是大哥打赢的,我如何能趁虚而入?”


    “殿下!”齐茂恨铁不成钢地转身看向他,江璘被他舅舅这锐利的眼神一看,不由地后退半步。


    “此时不夺军权,殿下还待何时!”齐茂上前牢牢钳制住江璘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太子已经率兵北上,如今正在来北疆的路上,等他一来,这军中还哪有旁人说了算的机会!”


    “太子此次率兵,左将军贺知琚是太子妃义兄,自小长在沈家,右将军蒋郅恭乃皇后胞弟,如此臂膀,与臣同刘将军何异?”


    一个妻舅,一个娘舅,天生是和主将站在同一阵营之中的盟友,不仅绝不会背叛,还是实打实的利益共同体。


    “若是殿下能在太子到来之前再胜一役,那北疆大营何愁不入我们手中啊!”


    吴王看着神情有些痴狂的齐茂,不敢置信地用力推开他:“舅舅,城中将士们的现状你不是看不到,大家刚刚鏖战数日,此刻正是该好好调养生息之时,你叫他们再去和狄军打?我们拿什么打赢?”


    饶是他这般不懂行军打仗之人都明白,此刻绝非再战之机。


    北狄军仰仗的是铁骑,他们夏军则不然,他们也知道,北疆大营之中有一队重骑兵营,然而这支队伍除了贺知琚和刘将军之外无人能调动,没有这二人的命令,重骑兵营一向不驻守在军中。


    眼下函城一城的老弱病残,齐茂竟能说出叫江璘率兵追击这样的话来,江璘只觉他在痴心妄想。


    “舅舅,你说的没错,太子的左右将军是与你和刘家哥哥无异,但我不是阿兄!我没有带着一城伤兵能追击成功的底气,我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夺桓王用命换来的军功!”


    “你——”齐茂的手掌高高举起,近乎就要落了下来,但最终却还是紧握成拳,用力砸在墙上,他转头看向吴王,眼中满是怒其不争:“我何尝不知!你不是泰王!可你究竟知不知道?泰王为了你能出征北疆费了多大的力?你就甘心他所有的努力全白费在你手里?”


    江璘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他甚至不能没良心地反驳一句又不是他想来的,无论母妃还是兄长,亦或是外祖齐家,都对那至尊之位势在必得,他可以不争,但却不能败掉江琰多年来的苦心经营。


    “我再问你一次,你战是不战?”


    被亲舅舅如此质问着,江璘痛苦地闭上双眼,闭口不答。


    “璘儿!你战,还是不战!”


    “舅舅!别逼我了!”


    江璘蓦地睁开双眼,他此刻一双眼里蓄满泪水,他几乎是嘶吼地答道:“我可以不要这条命!可是那么多将士怎么办?我没办法带着那么多人去死!就算是阿兄,也不会以这么多人的命来堆积自己的军功!”


    “庶子!不可教也!”


    齐茂险些被他气了个仰倒,他一边点头顺气,一边在江璘面前踱步绕圈,最终,也不知是他想清楚了还是怎样,他指着江璘的鼻子怒道:“好,你不愿意牺牲他们,也不愿意抢桓王军功是吧?行,那你就在这好好照顾你的好大哥吧!”


    说着,齐茂便阔步迈出了房门,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江璘连忙转头看向江瑀,见他神色不好,几步上前查看。


    可也就是这么一会的功夫,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叫人,门外便有一军医被踉踉跄跄地推了进来,那军医尚未站稳,门便被从外面锁了起来,江璘意识到什么,连忙跑去窗边,但他刚一走到窗下,便同刘子越四目相对。


    “殿下,”不同于齐茂方才的愤怒,刘子越一双眸子深邃如潭,他不带半分感情:“既然殿下不愿出兵,那边在此安心照顾桓王殿下吧,门外有人把守,以殿下的身手,还是老实点为好。”


    江璘的双眸里迸发出怒意,他双手把在窗框上,从外看去,仿佛在笼中挣扎的被困幼兽一般:“刘子越!你放肆!”


    而站在窗外的刘子越仿佛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威胁,仍旧淡淡道:“即日起,这个军医会每日给桓王看诊,你们三人的吃食药品会有人送进来,洗漱用品也有人按时来更换,殿下只需要等到大军回城那日,就可以出来了。”


    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江璘一手伸出窗外抓住刘子越的衣领:“你们,你们这是去送死!”


    “废话!”刘子越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吴王,他一个拧劲便折了吴王的手,“战场之上,哪有不死人的?只要能赢,死再多人又何妨?殿下只需待到我们乘胜追击再夺一城那日登上城墙即可,泰王将您送到北疆,可不是让您来玩的。”


    说罢,江璘面前的窗户被重重关上,他抱着被刘子越拧伤的右手连退几步,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然而手上的疼痛远不如心底的恐慌来得剧烈。


    疯了,齐茂和刘子越简直是疯了,他们要拿整个北疆大营剩下的五万大军的命去给泰王搏一个军功、夺下北疆大营的兵权,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让数万人陪葬!


    “开门!开门!放我出去!”


    声音清晰地穿过门扉传到外面,但却仍旧紧闭得死死的,永安公主有些疲惫地瘫坐在地上,时鸯有些心疼地蹲下身去扶她:“公主,别费力了。”


    在外人看来,从李鹭事件爆发,再到太子亲征北疆,一切都表明了帝王对太子的重视和对坤仪宫的信任,但是殊不知这宫墙之内,皇帝已然变着法地软禁了皇后和永安公主,反倒是姚淑妃和永嘉公主得以复宠。


    永嘉公主自打前岁失宠后,便一直深居宫里而不得外出,骤然重新得到皇父宠爱,自然第一时间就是来找永安公主出气。


    对于皇帝而言,他宠爱容昭仪不假,但却没有爱屋及乌到永安公主身上,这个女儿一向不怎么亲他,而永嘉公主则不同,那是江瑀为了铺路连续刷了十几年的好感值,即便一时想不起来,但再见面时却仍旧能触动心肠,更不消说眼下容昭仪尚在病榻,永安公主基本上就是皇后的女儿。


    皇帝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皇后。


    两人是少年夫妻,相携走过了数十年的风雨,帝后之位上,两人并肩经历过太多太多,她对皇帝来说不仅是妻子、是皇后,更是坚不可摧的盟友。


    然而正是这样的皇后,却将太子放出了坤仪宫,送入了乾元殿。


    在皇帝再也无法掌控太子的那一刻,他与皇后之间坚不可摧的关系也出现了裂痕,于是,皇后失宠了。


    不过,皇帝既然能二次立嫡子为储君,便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彻底失势,因此,他默许了朝廷起复蒋郅恭的调令,允诺太子立下军令状,默许了北疆大营尽数归入太子麾下。


    如今的帝后,正处在一个极其微妙的关系当中,皇帝不满皇后与太子的所作所为,但却也并未完全放弃中宫储君,因此他默许了姚淑妃母女在他眼皮子底下的这点小动作。


    姚淑妃宠冠后宫,永嘉公主恃宠而骄,皇帝对此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应对方式。


    然而,深宫之中,帝王的这份默许,足以压垮后宫之中太多挺直的脊梁。


    第108章 求助 走投无路,求太子妃娘娘施救


    在大军出征半个月后, 沈语娇接待了第一个找来东宫求助的军属。


    东宫待客的花厅之内,一女子身着素色带有补丁的粗布衣服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厅内其实除了当值的四个宫女之外并无旁人, 可她就是觉得坐在这里哪哪都不自在,虽坐姿还算得体, 但总是隔一会便理理衣袖。


    她的身边跟着两个孩子, 大一点的是个姑娘, 不似妇人那般神情瑟缩, 反倒是显得大方镇定, 年岁小的是个小郎,看着年龄不过三五岁的模样,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正对着花厅里的陈设四处打量。


    沈语娇一来便见到这三人,她看出这三人的局促不安,绽出一个尽她所能最温柔的笑:“嫂子今日登门, 可是有事要我帮忙?”


    她并未自称本宫,但她那通身的气派和似天仙一般的容貌气质还是使得母子三人一惊, 转头又看厅中下意识行礼的几个宫女, 那妇人便也忙不迭地带着两个孩子跪倒在地:“娘娘, 给娘娘请安。”


    “快快请起,木槿, 快将人扶起来。”


    沈语娇一声令下, 木槿便和两个宫女上前将人给搀扶了起来,沈语娇知晓大夏礼教等级极为森严, 他们之间的不对等在所难免,只得尽力让三人觉得自在些。


    “快坐,木槿,上茶, 再给小郎君拿些果子来,这孩子还小,你让厨房去温些牛乳来。”


    “是。”


    木槿闻声离去,沈语娇则是弃了上首坐在母子三人的对面,她柔声问道:“嫂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那妇人似是没想到太子妃竟如此亲和,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压力和今日硬着头皮来东宫的不安,尽在此刻化作了眼眶里的泪水,她再次从椅子上起身,朝着沈语娇便跪了下来:“娘娘,还请娘娘救救民妇的女儿。”


    说罢,方才还一脸镇定的姑娘此刻也不禁红了眼眶,她亦是起身在娘亲身边跪了下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但却紧咬下唇不发一声。


    见母女俩如此情状,沈语娇随即对着四个宫女挥了挥手,几个宫女极有眼色地朝着她一福身,随后便进去前地鱼贯而出,最后还顺手关上了花厅的大门。


    “来,嫂子,这里这会就咱们四个,你遇到了什么难处,尽可同我言说。”


    原本还能忍住的情绪,在张口的那一刹那便如同找到了宣泄点一般,那妇人忍不住哽咽道:“民妇许赵氏,家住敦义坊,夫君是原京郊大营百夫长、今火枪骑兵营十夫长许明昌,今日民妇登门想求娘娘救我女儿一命!”


    在许赵氏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沈语娇大致明白了她所求的来龙去脉——


    许明昌夫妇是两家长辈一早定下的亲事,到了年纪便依婚约成为夫妻,两人因着自小定下的婚约,也算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婚后的生活自然也颇为恩爱,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许赵氏入门三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夫妻两个为此颇为愁苦。


    而那一年,许明昌的兄长许明兴在和原配妻子闹和离,起因是许明兴在外有了旁的相好,许明兴的原配妻子便一气之下早产了,生下女儿之后两人为此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许明兴忍受不了便搬了出去和那相好住在了一起。


    过了半年之后,许明兴对原配妻子心生愧疚,便与那相好断了往来,重新搬回家里,可这一回来竟发现,他的结发原配竟然同她表哥来往密切,再一打听之下才知,两人本就少时情投意合,若非那表哥未成婚便跟随长辈出海经商,或许也不会和他成亲。


    自觉被带了绿帽子,许明兴便吵吵着要休妻,而他那原配妻子也不是个软性子,言之凿凿自己与表哥从未有过苟且之事,且是许明兴有外室在先,一开始是两人吵,后来变成两家吵,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只得和离。


    和离之时,两人唯一的女儿还不满周岁,可这夫妻两个却谁都不想要,许老太太看着孙女可怜,又想着她尚在襁褓还不记事,便和许明昌和许赵氏夫妻两个商量,将这女孩过继到了许明昌夫妻膝下。


    许明兴原本就瞧着这个女儿不顺眼,自然乐得将她送出去,加之许家人丁稀薄,统共也就这兄弟两个,原本老太爷在世时,老太爷和老太太是同许明兴夫妻生活在一起的,可许明兴和离之后转头便娶了他那个相好,老太太看不上这样的女子,便搬到了许明昌家里住。


    因此兄弟两个虽同在夏京城,但却不在一个坊市,一个住在城东,一个住在城西,平日里也鲜少见面,日子过得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许赵氏多年无所出,自然将这孩子视若己出,也不知是不是母女两个本就有缘,随着年岁增长,容貌竟是越来越像,许赵氏因此更对女儿怜爱万分,并给女儿取名宛珍。


    宛珍长到十一岁那年,许赵氏偶然发现自己竟然怀有身孕,次年生下儿子许宛辉,夫妻两个成婚十四年才中年得子,却没有因着有了儿子便忽略闺女,许宛珍在家并未因着有了弟弟便失了父母疼爱,反而因此更得母亲爱惜,一家子自然感情更加深厚。


    许明昌入伍有些年头了,更是因着籍贯在京城被编入了京郊大营,京城军队比之地方军队的待遇要好上许多,因此家中虽不算富裕,但过得也不差,随着他一路升至百夫长,今年又被贺将军选中编入火枪骑兵营,这俸禄便更是多了起来。


    然而,也正是在今年,许老太太突然身患重病,老人家一生康健,这回竟是病来如山倒,自打过完年身子便不大好,许明昌夫妇两个求医问药,几乎填进去了全部家底,上月眼见老太太病情有所好转,家中更是变卖家当地维持着供药。


    许明昌也曾向兄长求助,奈何他近些年染上了赌瘾,后娶的继室也是个吝啬的,不仅对老太太不闻不问,还直言两家不必来往,最后还是许明昌的同袍战友替他凑了些钱,这才维持到如今。


    如今许明昌随军出征,家中的产出便是许赵氏带着女儿做些绣活维持生计,时不时还有些其他军属的救济,唯一的指望就是此次出征夏军能大胜北狄,这样许明昌能拿到一笔不少的奖赏。


    可眼下,许明昌离京不过半月,许明兴便带着继室找上门来,说是给许宛珍寻了门亲事,要将她嫁出去,许赵氏初闻此事惊愕万分,但碍着许明兴到底是宛珍亲生父亲,便托人去打听了一番,这一打听险些将她气晕过去。


    原来这许明兴为许宛珍寻的亲事是城东一家酒楼的少东家,因着经常和许明兴一起喝酒赌牌认识的,且不说这位少东家家中已有正室夫人,便是小妾也已纳了三个,更让许赵氏生气的是,这婚约是许明兴在赌桌上输掉的!


    “原本那混账输的是他那继室所出的红秀,可因着那继室舍不得自己女儿嫁过去,便撺掇着他把我的宛珍嫁过去!宛珍自打出生便养在我这里,她根本不知道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可那混蛋竟和他那继室当着我宛珍的面口出秽言!”


    说到这里,无论是许赵氏还是许宛珍都忍不住泪如雨下,许赵氏的一双手都在打颤,许宛珍则是咬着牙仰头望天,一双手死死的攥住裙摆。


    “我的女儿,我从小舍不得打骂一下的女儿,他竟要将她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赌徒做妾!他还有脸自称宛珍的父亲?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狠心的父亲!”


    许赵氏跪着膝行至沈语娇面前,声泪俱下:“我夫君方才出征不过半月,他们便上门不知几回,我不允诺便在家中又打又闹,婆母原本身子已然好转,被他这么折腾,如今又病倒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一双儿女又如此年幼,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来求娘娘救救我们”


    许是瞧见娘亲和姐姐哭得如此伤心,许宛辉也迈着小短腿上前,他一言不发地跪下靠在许宛珍怀里,一双眼睛泪汪汪地抬头看着姐姐。


    如此情状,沈语娇也不免红了眼眶,她蹲下身来和许赵氏平视,问道:“既如此,为何不报官呢?”


    说到这上头,许赵氏更加崩溃了:“民妇不敢啊!那混蛋说,那个酒楼的少东家,他姐姐是京兆府丞独子的爱妾,明昌不过区区一十夫长,如何能同府丞之子抗衡啊!若非实在无法,民妇也不会寻到娘娘这来。”


    沈语娇听后惊至失语,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前月李鹭一案刚结束没多久,这些贪官的下场还历历在目,朝廷正是对官员严打之时,竟然有官员如此胆大包天,行此丧尽天良之事!


    作恶的是京兆衙门的官员,受辱的是为国出征的留京军属,沈语娇不由地咬紧牙关,夏京城中,还能没了王法了!


    “嫂子,你放心,本宫既然在众军属面前立誓保护你们,便决不食言,此事我已知晓,定然不会叫宛珍嫁到那样的门户里。”


    顺着少女倔强的脸庞,沈语娇视线下滑,看到了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幼弟,许宛珍,许宛辉,能依着养女的名字给亲子起名,便不难看出许明昌夫妻两个对这个女儿有多爱重,即便许赵氏不说,她也相信许宛珍多年来在家中定然是享尽父母疼爱。


    “木槿——”


    随着沈语娇的呼唤声,在门口等候已久的木槿推门而入:“奴婢在。”


    “你一会亲自带人去一趟敦义坊,将许老太太接入东宫,再拿本宫的帖子去请太医,另外传令祝余,让他亲自带着东宫护卫队,去通善坊捉拿许明兴夫妇。”


    “是,”木槿应声便准备去唤人,然还不待转身,又想到了什么,遂问道:“殿下,许明兴夫妇也带回东宫吗?”


    “不,将人带到京兆府,再请大理寺卿到场。”


    京兆府丞敢纵着儿子如此横行霸道,其背后不可能瞒过京兆府尹,京兆府中,府尹和府丞向来是相辅相成,若说京兆府尹没有默许之意,京兆府丞断不敢狐假虎威至此。


    如今京中官场的风声这么紧还敢顶风作案,沈语娇实在是觉得这两人不是蠢,就是京中的刑狱衙门同流合污浊到了极点,既然京兆府管不了此事,那她就让大理寺的人来审理。


    她今天倒要看看,这大夏律究竟是不是摆设!


    第109章 押送 小爷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通善坊所处的位置其实算不上城中顶顶繁华之处, 但因着靠近东南城门,又守着一个如愿塔,故而来往行商的商户及文人墨客求学的学子都及其青睐此处, 由此也养活了一众商铺酒楼。


    悦来酒楼便是其中之一。


    “许老兄,咱俩先前说好的婚事可耽搁了有些时日了, 本公子想问, 我那爱妾究竟何时进门啊?”


    酒楼二楼, 靠近栏杆的座位上坐着两人, 一人穿着富贵, 手里拿着一个银质蛐蛐罐逗弄,时不时看向对面之人,言谈举止间透着轻浮。


    对面坐着的汉子一脸憨厚之相,若非他脸上的谄媚太过,任是谁也不会觉得这样的人是个赌徒, 他一开口便满是讨好:“王公子,就这两日了, 我今日便再去一趟敦义坊, 保证这个月就将人送到您府上。”


    王舟闻言眼珠子一转, 他压低声音带着些不怀好意道:“许兄,咱们之前说好的可是你家红秀, 若是你那侄女不愿意许嫁, 你不若将红秀给我呀?你侄女嫁过来,顶多平了你欠我的钱, 可若是红秀嫁过来,咱俩的账不仅两清本公子还能出二十两的彩礼钱。”


    听他说这话,许明兴不禁咽了下口水,但自家婆娘那发疯的模样还是让他摇了摇头, 他面上带了些许为难:“王公子您也知道,红秀早就被贱内许了人家,实在是不可。”


    “嘁,”王舟将蛐蛐罐往桌上一扔,有些不耐烦:“什么早就许了人家,你当我不知道?”


    “你娘子分明是想将红秀送到侯府里当丫鬟,之后再爬个床讨个姨娘当当,可老兄啊,恕我直言,你们家红秀也就是有几分姿色,放在咱们这样的门户勉强算是个美人儿,可在那公侯高门之中,红秀可不够看的。”


    眼见心思被戳破,许明兴面上也有些讪讪的,其实他并不在乎是女儿还是侄女嫁过去,不说许宛珍,他膝下便有三女二子,与他弟弟子嗣艰难不同,他家最不缺的就是孩子。


    可他的三个女儿之中,大女儿红香虽稳当,但相貌平平,随了他的长相,因此早早便嫁人了,小女儿红丽性格软糯,年岁也太小,唯独红秀这个二女儿,不仅继承了她娘亲的美貌,性格也是个拔尖要强的,她自小便心气儿高,将来的婚配对象从未考虑过平民之家。


    前些日子京中那场大案子结束,圣上斩杀了好多大官,同时又追封了好几家勋贵,其中便有一家是侯爵门户,如今的当家理事人是一个年少有为的将军,那侯府刚刚挂匾便落锁关门了,说是待到出征归来才会正式扎根京城。


    也是巧了,竟然叫他打听到了那小侯爷便是此次率兵北上的贺将军,这可是困了就有人递枕头,他弟弟便正好是这贺将军麾下的兵,若是叫他帮个忙,红秀可不就能如愿入侯府侍奉了吗?


    因此,一家人如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送红秀入侯府的事上,他们全家都对红秀信心满满,自认自家要出了个金凤凰,自然不肯将红秀随随便便嫁于一个酒楼的少东家。


    “你可知道那高门之中是如何行事的?红秀即便是进了去,那也是伺候人的,想近贵人的身,你当是那么容易的?不如跟了我,我们家的姨娘也是有下人服侍的,比起去当伺候人的丫鬟,不如一进门就享福。”


    许明兴是知道王舟有一个当高门贵妾的姐姐,故而对他说的话也有几分信服,当下便有些犹豫:“这”


    见他动摇了,王舟更来了兴致:“上回咱们喝酒,老兄你不是说你家宝根看上了大业坊那家成衣店的姑娘吗?咱侄子确实也是到了岁数,若是你将红秀给我,不——”


    “若是你将你侄女和红秀一起嫁过来,我让你侄女服侍红秀,只当她是个暖床丫头,我抬红秀做平妻,给你彩礼八十两,宝根看好的那姑娘我去帮你说媒,保准俩人今年就成婚。”


    “此外,我再额外给你添二十两,凑个百两整数,一来你能拿这钱操持宝根的婚事,二来宝柱侄子不是也要相看人家了吗?老兄你手里有钱,才能找个好儿媳妇不是?”


    王舟接二连三的加重砝码,砸得许明兴有些飘飘然,细想之下也是这个理,且不说红秀能不能当上侯府姨娘,便说此次大军出征他是清楚的,何时归京都说不定,红秀如今正值姣好年华,若是为了等那小侯爷蹉跎岁月,最后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让宛珍和红秀一起嫁过去,红秀为妻、宛珍为奴,不仅如此,王公子还会出百两彩礼,帮他促成宝根的婚事这事怎么看怎么划算,许明兴有些心头发热。


    思及此,他搓搓手:“王公子,你也知道,我们家是我那婆娘说了算,您看,要不我回家跟她商量商量,就这两天就给你答复。”


    王舟是个浪荡公子,自然瞧不上他这副惧内的模样,啧了一声道:“家都当不起来啊老兄这样吧,就今日傍晚,若是太阳下山之前你还没有个准信,那你之前欠我的五十两银子”


    还不待他将话说完,楼下大堂便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人循声向下看去,只见一身穿圆领锦袍的俊秀郎君正站在大堂中央,光看他负手而立的姿态,便知这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自小在酒楼长大,王舟见多了达官贵人,他嗅觉远比旁人要灵敏得多,当即便确认此人不仅出身富贵,还是个值得攀附的贵人,他再也顾不上许明兴,起身匆匆下楼招呼着:


    “哎呦,这位郎君,在下乃悦来酒楼的少东家,您有何需求尽管同我提,跑堂的小子不机灵,您莫生气。”


    一番讨好的话说完,原以为面前的小郎君会对他态度好些,却不想,这人只是上下将他打量一番,随后冷声问道:“你便是王舟?”


    这番高高在上的模样引得王舟不大舒服,但想着此人气度不凡,又硬生生忍了下去:“是是是,在下正是王舟。”


    “你近日可有见过许明兴?”


    “许明兴?”王舟被问的一愣,他下意识转头望去,便瞧见许明兴傻呆呆地站在楼上凭栏之处:“他”


    这话还未说完,便瞧见面前之人右手一挥,门外便闯入一队兵士来,几人奔至楼上,直直朝着许明兴而去,另有几人则是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看着眼前这些身披甲胄,腰间佩剑的兵士,王舟心里腾升出一股子不安来。


    “你,你究竟是何人?”


    祝余懒得同他废话,从怀中取出令牌亮给他看:“认识吗?”


    眼前这块令牌乃是精铜打造,不同于旁的令牌素面雕纹,这块令牌做工精致,正面还有双龙盘旋其上,其间环抱以金铸成的“东宫”二字。


    若是旁的平民百姓或许还真不认识这东西,但王舟因着姐姐的关系见过这类令牌,当即便猜到了当前之人的身份,他嗫嚅着开口:“大人”


    突然,身后噗通一声传来,伴随着木栏断裂,许明兴终是没逃过护卫队的捉拿,刚从二楼摔下来便被人捆了起来,听着许明兴痛苦的呻吟声,王舟只觉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走吧,”祝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小爷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同于其他的行政衙门,京兆府地处闹市,距离夏京城最繁华的长街也不过三个坊市,祝余有意把事闹大,便故意率领东宫护卫队押送王舟与许明兴二人游街一般沿途慢悠悠地走过去。


    王舟家中的悦来酒楼在通善坊也传了两代,到他这是第三代,故而坊市之中认识他的老住户不在少数,此刻见到他被押着游行,便纷纷指点议论起来。


    “那不是悦来的王公子吗?这是惹上什么事了?”


    “诶诶诶,你看,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不是许明兴吗?这俩人不是赌钱赌出事来了吧?”


    “不应当啊,王舟虽好赌,但从来不赌大的,许明兴就算是想赌大的,他也没这钱。”


    说这话的是平日里和二人一起玩牌的汉子,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他,他有些尴尬,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们别不信,这两人顶多玩几两银子的,最近一次也不过是许明兴把他闺女输给王舟做妾罢了。”


    “什么?”众人闻言皆是愕然:“这还是亲爹吗?”


    “当然不是了!他家那个后娶的婆娘才是个心黑的,他们舍不得自家姑娘,便将主意打到了早就分家出去的兄弟侄女头上!听说啊,那许明兴的弟弟还是此次北疆出征的军人,这出去打仗还没走一个月呢,这对黑心的公婆就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老太太如今病的就差抬出去了!”


    “天哪”


    “那可是军属啊,许明兴当真妄为人兄,这俩人简直丧尽天良!”


    方才戳破事实的倒并非是许赵两家的亲戚,而是沈语娇特地派来的水军,那小太监见众人都听了进去,便再次起哄:“诶!押送的那个大人我曾在长街见过一回,那是太子殿下的亲信,这是太子妃要亲自提审他俩吧?”


    他说这话,群众之中倒是有人想起来了:“当时将士出征之时,太子妃好像确实说过,若是北疆军士家中留守在京的家眷有困难,便可到东宫求援。”


    “那还等什么啊?快跟上去看看,我还没见过这大场面呢!”


    “太子妃真要为军属做主?可不是说官宦向来都是官官相护的吗?听说王家背后有高官相护”


    “你可快别说了,王家背后那是哪门子的高官?不过是王舟他姐姐给人做妾罢了,人家太子妃娘娘是什么身份,那是天命定下的凤总之,怎么会看一个妾室的脸面?”


    那小太监见群众已经对此事议论纷纷,便趁着众人簇拥王舟等人之时窜了出去,又在拐角处趁乱逃回东宫,他一路穿梭在小巷当中,边跑边换衣服,直至一路跑进东宫正院。


    “殿下,殿下,人已经在押送的路上了,祝大人还有一炷香的时辰就能到。”


    沈语娇见他喜笑颜开的模样,便知这一波水军已经把舆论带了起来,她转头笑对木槿道:“好小子,赏。”


    木槿也眼带笑意,她取下腰间荷包,原想从里面取出几个小金锞子,但见沈语娇已然起身,便将那一荷包的金锞子都丢给了他,随后几步上前扶住沈语娇。


    “走吧,戏台子都搭好了,咱们也该去看看。”


    第110章 开庭 今日公开审理,只为还苦主一个公……


    在沈语娇的刻意安排下, 京兆府门口早已提前挤满了人,祝余押着二人过来甚至要东宫护卫队开路才能走到衙门门口。


    京兆府衙门今日大多官员都休沐,当值的小吏见到如此情形早就吓得不知所措, 他在门口急得转了好几圈,终于见到派去传信的衙役回来, 他连忙将人拽到门后压低声问:“府尹大人呢?”


    “小的到的时候, 杨大人还在船上, 小的无法, 只得租了艘小船靠过去, 但船上实在太多人了,小的找到杨大人时,正不过,您叫小的传的话已经传到小钱大人那了。”


    “你你你——”


    那小吏已经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口中的小钱大人, 乃是府丞钱大人的独子,借着父亲的关系, 如今在大牢中做个狱丞混日子。


    钱大人一路做官做到京兆府丞是个有些本事的, 但这个小钱大人却不然, 他整日里只知阿谀奉承京兆府尹,时不时便献上珍宝美女, 起初杨大人还不屑他这些小伎俩, 如今却也不知怎的,三天两头便跟着小钱大人出游, 这不,今日两人又去游花船去了。


    “你个榆木脑袋!你告诉小钱大人不等于没告诉吗?就这么一件事你都办不明白,我我我”


    那小吏气得,当即便在那衙役身上拍了几下, 见他还在原地站着,气不打一处来:“还等什么啊?还不快去!此次务必传达给杨大人,就说出大事了,今日惊动了东宫!”


    那衙役被打了这么一下子还有些发懵,待到听见“东宫”二字,便条件反射般准备跑出去。


    见他这二愣子模样,小吏伸手拽住人的衣领:“算了算了,给杨大人传信我再找个机灵的去,你现在去趟天牢,钱大人今日去天牢办案了,快叫他速速回京兆府来。”


    “好,好,好。”


    这傻不愣登的样叫那小吏看了就心烦,奈何今日休沐,若非衙门午休就他两人在,他也不会派这小傻子去传话,待送走小傻子后,小吏又唤来一办事牢靠的,细细叮嘱一番,这才重新回到门口。


    他在后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再出来时,京兆衙门门口已然是人满为患,阵仗之大吓了他一跳,为首之人是个气度不凡的郎君,他定睛细看心中大骇——那不是太子身边的祝余公公吗!


    这夏京城中,或许见过太子的人少,但见过祝余的人却不少,这位公公前后侍奉过两位太子,凡是储君不便亲自出面的场合皆是由他代为出席,说这个公公是东宫的门面也不为过,竟是他亲自押送人前来?


    小吏只看了这一眼便连忙背靠着大门深呼吸,他方才看到了其中一人是与小钱大人有关系的那个王舟,押送他过来,不管为的是什么事,定然和小钱大人脱不开关系,再细细推算下去,那便是杨大人、钱大人都摘不干净!


    意识到这一点,那小吏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他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却因家中没有门路,只能在这京兆府中做一个京判,身边同僚几度升贬,偏他一人做得再好也升不上去,可今日


    犹豫几乎只在刹那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富贵险中求,今日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这是杨大人和小钱大人联手送给他的一次机会,拿定主意后,他连忙回了后院换上官服,在大门紧闭处静候外面的变动。


    好在,还真让他给等来了——


    “郑大人,”祝余见到急急忙忙赶来的大理寺少卿,朝着他微微颔首,“有劳大人跑这一趟。”


    郑进为官数十载,自然也是知晓祝余的,他哪敢在祝余面前拿乔,下了马后对着祝余恭敬作揖:“祝大人,折煞在下了,听闻是民间刑狱要案,在下自然不敢耽搁。”


    听着门外的寒暄,门内的小吏疯狂跳动的心脏反而平复了下来,他方才还怕呢,若是先来的是杨大人或是钱大人,可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来人居然是大理寺少卿


    他略一思忖,示意两边衙役开门。


    紧闭的衙门大门被从内打开,祝余冷眼斜睨过去,这门早不开晚不开,偏偏在郑进到了的时候打开他视线落在了出门相迎的这人身上。


    “在下京兆府京判乔仕达,参见祝大人、郑少卿。”


    祝余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乔大人方才一直在衙门里?”


    “回大人的话,今日京兆府衙门休沐,是午休之时,当值的衙役给下官传信,下官这才闻讯赶来。”


    乔仕达回话镇定自若,祝余也懒得和他计较,太子妃确实有意把事情闹大,故而他此时开门也并无过错,他朝着二人摆摆手:“这二人犯了国法刑律,不仅不孝不悌,更是要强行买卖军属,太子妃殿下得知此事,欲亲自审理此案,既然大理寺和京兆府的大人都在此,便准备接驾吧。”


    “是!”


    郑进和乔仕达应声拱手一礼,祝余看着京兆府内有衙役出来将人带进去,又换了副笑容转身对围观的百姓道:“诸位乡亲,众所周知,此次北疆征战,乃是咱们太子殿下带兵亲征,殿下在京之时,便对夏军将士极为关照,如今大军刚刚出征不过半月,留京军属便被欺辱”


    “今日,太子妃欲亲审此案,为所有的军属主持公正,待会,京兆府衙门会大开门房,百姓们皆可进来观审。”


    一番话,说得百姓们议论纷纷,见到百姓脸上的愤慨之色,祝余心下了然,朝着围观的百姓们拱手作揖,随后便跟着乔仕达进了京兆府衙门。


    京兆府的大堂之内一片寂静,乔仕达为郑进和祝余都备了椅子,可祝余不肯坐下,他二人便也只得站在他身后恭迎鸾驾。


    乔仕达站在右侧,眼神直直看着地面,若非衙役过来问他事务便绝不开口,郑进则是站了半晌有些站不住,他悄声在祝余身后问道:“祝大人,不知今日吾等该如何配合殿下行事?”


    祝余侧目余光扫他一眼,郑进便连忙垂下头去,只听祝大人冷声道:“郑大人,你想听咱家说些什么?郑大人既然身为大理寺少卿,自然秉公办案即可,你该如何做,不当来问我,而是该翻翻大夏律。”


    “是,是下官莽撞了。”


    郑进被他一句话惊出一身冷汗,宫里的公公他打过不少交道,可却没有哪个如同祝余这般半点不讲情面的,他抬眼本想再说些什么,却瞧见了身边的乔仕达一直恭敬颔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愣了片刻,转而反应过来,不再多言。


    沈语娇并未叫众人多等,她只乘坐东宫最普通的马车前来,下车之后直入京兆府正堂,围观的百姓大多数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太子妃,一个个眼中盛满惊艳,无需东宫护卫队开路,他们便自发让出了一条路来。


    见太子妃当真亲临,堂内众人连忙下跪迎驾:“臣/草民参见太子妃殿下,殿下千安。”


    “诸位请起,”沈语娇自然而然地做到了上首的位置上,“今日本宫前来,乃是为了一桩闻者落泪的案情,因涉事苦主是北疆将士军属,故而本宫决定今日公开审理。”


    她说话的这会功夫,郑进和乔仕达行至一侧不知该如何行动,祝余见状,上前借着行礼在沈语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沈语娇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流转一圈,随后便道:“因着今日之事涉及京兆府官员,便劳烦郑少卿主审了,”她又转头看向乔仕达:“乔大人唱令,可否?”


    “微臣遵旨。”


    两人纷纷领了令,郑进恭敬坐在沈语娇身侧的主审位上,乔仕达则是坐在正堂左侧第一手,代替了平时坐在这里的小吏准备唱令。


    一切准备就绪,郑进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复心情,惊堂木抬起又落下,宣道:“苦主陈情。”


    乔仕达微微颔首,随后高声唱道:“带苦主上堂——”


    他的话音落下,随之便是棍棒敲击地面,衙役们齐声“威武”,在这庄重的氛围下,许赵氏带着女儿许宛珍走到正堂。


    “民妇许赵氏/民女许氏,拜见诸位大人。”


    郑进瞧着太子妃面色无异,朝着乔仕达点了点头。


    乔仕达见状会意,继续给他打配合:“苦主平身,陈述冤情。”


    许赵氏听到唱令后,便点了点头,可刚想开口,竟觉自己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在东宫之时,对着太子妃娘娘她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可在这公堂之上,她竟是连开口都无比艰难。


    她怎么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再一次撕开女儿的伤口呢?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许赵氏用尽全力却说不出一个字,她那双布满针眼的手狠狠地揪着胸口的衣服,发出的却只有无尽的哽咽之声。


    郑进和乔仕达见状看向太子妃,见太子妃微微摇了摇头,便打消了上前催促的念头,整个堂上无人发言,站在外面围观的百姓也默默无声,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此时无一人忍心打扰这个母亲。


    “民女许氏,状告许明兴不孝不悌、贩卖人口、故意伤人。”


    少女掷地有声的话语划破寂静,在场众人听着她压抑着颤抖的声线,一字一句地将许明兴和王舟的罪行一一道来,在所有人面前揭露自己的身世,撸起衣袖给所有人看她身上的淤青,她从始至终看着沈语娇的双眼,包含热泪而坚定地为自己发声。


    “因此,民女今日请求青天大老爷能够将其数罪并罚!许明兴不入狱天理难容!民女敢对着皇天后土起誓,所言若有一字为虚,便叫我不得好死!”


    她最后一句话是伏地低吼出来的,许赵氏看着她颤抖的身躯再也忍不住,上前扑在女儿身上将她揽在怀里,终是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然而许宛珍的一番话说完之后,场内先是寂静片刻,随后百姓之中便爆发出了不满之声:


    “杀千刀的东西!人家小许姑娘就是赵氏的女儿!先头是他不要的孩子,这会又跑来装亲爹的款,我呸!”


    “许明兴真的太不是个东西了,虽说男子有些劣根难免,但他这也太不做人了,他尚且有半分良知都做不出这事来!”


    “生而不养何为父?他这是推亲生女儿入火坑啊!”


    “他连亲娘老子都不顾,怎么可能还在乎这个侄女不是侄女、闺女不是闺女的小许姑娘?”


    “要我说那王舟也不是个好东西,明知许家什么情况,还逼迫许明兴硬嫁侄女,两个人简直是一丘之貉!”


    眼看场面乱成一团,郑进再次落下了手中的惊堂木:“带嫌犯许明兴、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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