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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木亚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许愿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原本说好, 午膳沐浴后,便带着永安作画,依着沈语娇的想法, 是下午带着永安画些样子,然后再陪她剪出几个窗花来增添过年的仪式感, 可一想到在正院门口的那一幕, 她便歇了这个打算。


    “时鸯, 公主画的这些画样, 你记得拿去叫小宫女们剪出来, 等到除夕一早就贴在这窗棂上。”


    沈语娇抬手摸了摸永安乌黑的发顶,语声柔和道:“永安觉得如何?”


    “极好。”永安睁着一双葡萄眼望向她,嘴角笑意乖巧,眼中无波无澜。


    “嗯,”沈语娇微微点头, “你和祁征也玩了一中午了,去睡一会吧, 省的下午犯困。”


    “好。”


    见永安仍旧是乖巧地应下, 多一句话都没有, 沈语娇这才回想到,自打永安住到东宫开始, 便是自己和江琛说什么她应下什么, 这孩子从没有半点不愿,听话的有些过了头。


    陪着小姑娘入睡, 沈语娇坐在床榻旁看了一会永安,见她呼吸匀称,睡得香甜,这才带着时鸯及一众宫女离开偏殿, 门扉被关上后,床上躺着的小姑娘缓缓睁开眼睛,人前那双聪慧明净的眼睛此时一片空洞。


    “你说什么?抑郁?”江琛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对,”沈语娇在江琛身旁坐下,脸上眼里写满了担忧:“都怪我,这几日也没能顾得上这孩子,今日我才突然发现,永安这孩子表面开朗,实际上心里藏着不少心事。”


    或许她的目光飘向隔壁院子的方向,她猜测祁征也是这样。


    江琛没有遇到过这种儿童心理问题,也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但他却心知眼下的情况有些严重:“要同她聊聊吗?”


    沈语娇眉头紧蹙,摇了摇头:“我想把楚瑈叫过来一起商量一下,今儿个已经二十九了,明天便是除夕,总不能让两个孩子就这样子过年。”


    她心里记挂着永安,楚瑈何尝不担心祁征,当木槿进来传报,说是楚良娣求见时,沈语娇便明白,两人是想到一处去了。


    “木楠,你去前院,将贺将军也叫过来。”


    祁征的心结源于祁将军,若说这东宫之中还尚有一人能让他敞开心扉以待之,那怕是只有贺知琚一人了。


    贺知琚一迈入正院正殿,便瞧见围着圆桌的三人皆是眉头不展,满脸阴郁,他心中一沉,走上前去拱手一礼:“二位殿下千安,良娣安好。”


    “贺将军安好。”楚瑈起身回了一礼,随后便移了移凳子坐回沈语娇身边。


    “叫兄长过来,是为着两个孩子的事”


    当晚,入夜,几人围坐在一起用过晚膳,原本用膳过后就是各回各房了,可今日沈语娇却将几人都留了下来:“明日便是除夕了,这年夜饭上的食单,咱们要一起拟定,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先开口,于是,沈语娇便看向两个孩子:“永安喜欢吃什么?”


    “都,都可以,永安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那可不行,这是年夜饭呢。”


    “年夜饭”听到这句话,两个孩子纷纷低下头去,显得更加沉默几分,原本应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他们却不在父母身旁。


    见状,江琛率先开口道:“那我先来吧,明天晚上怎么着得有条鱼,然后便是要有肉”


    有他开口,几人便跟在后面开始报菜名,两个小的虽然兴致缺缺,但也跟着说了几样自己爱吃的菜,神色比之用晚膳之前明显更加落寞几分,四个大人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疼。


    “好了,既然这食单已经定了下来,那明天就按照这份叫膳房准备了,”沈语娇将食单递给木槿,随后执起永安的小手道:“今儿个是二十九,马上就要过新年了,辞旧迎新,今年的烦恼不留到明年,我们今晚一起去放孔明灯可好?”


    “孔明灯?”永安抬起头,眼神里有些懵懂也有些迷茫,看的沈语娇心中一酸。


    是啊,尽管这孩子如今住在坤仪宫,锦衣玉食、美裳华服,可却仍旧没人拿她当孩子去宠爱,只怕永安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孔明灯长什么样子。


    “对,我们可以将自己的愿望写在孔明灯上面,然后将它放飞,这样的话,愿望就会在来年实现,永安,我们一起许愿去,好吗?”


    那双平静已久的眼睛里霎时有了波澜,她听到小姑娘点头应了句:“好。”


    孔明灯是下午便叫人准备好的,几人来到前院最大的空地,早有桌椅笔墨准备在那,一人一份,正正好好。


    沈语娇看了一眼专注写下愿望的永安,略略有些欣慰,还肯表达自己的意愿就好,若是连愿望都没有了,那也和丧失了生的指望没什么两样。


    几人的孔明灯先后写好,沈语娇将笔搁下,拉着永安走到空地上,祝余早就候在一旁,见太子妃牵着公主过来,连忙护住火折子走上前去。


    “殿下,今儿个晚上正好没风,祁小公子的一下子就飞上去了呢。”


    沈语娇看了一眼那自祁征手中放飞的孔明灯,再看向永安,见她眼里都是艳羡,便蹲下来道:“我们永安的也会飞起来的,来。”


    说着,沈语娇便将自己的那份搁在一旁,陪着永安专心致志地放起孔明灯来。


    但却也不知是怎的,一整天都平静无风的天空,偏偏这会夜里起了阵阵凉风,每次孔明灯要飞上去便被吹落,几番下来,永安的一双眼睛有些泛红。


    “没关系的,咱们再去写一份。”


    沈语娇想再带着永安写一份,但还不待她回到桌子前,衣袖便被身边的小人儿拉住,永安声音哽咽,艰涩开口道:“嫂嫂,上天是不是不愿意成全我的愿望?”


    “怎么会?”沈语娇蹲下身来,双手捧着永安的小脸,耐心地同她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尚且要苦其心志、劳其体肤,越是有风,咱们越是要把这灯给放起来,这样上天就会看到永安的诚意了。”


    “嫂嫂”永安低着头,脚下的青石板被砸上几滴泪,她的声音逐渐由哽咽变为抽泣,语气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哀伤:“阿娘她,是不是活不成了?”


    孔明灯稚嫩的字体映入眼帘,沈语娇一把将永安拥入怀里,她的手掌在永安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竟不知道,永安竟然如此恐惧,容婕妤此次小产,想来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而她当时不在宫里,不曾得知那日的情况有多惨烈。


    “嫂嫂”永安扑在沈语娇的怀里,情绪逐渐崩溃:“我不想要弟弟了,我不想要再做公主了,我不想要眼下的一切了,我只想要阿娘活着啊”


    孩子的哭声从隐忍到悲切,再到嚎啕大哭的宣泄,沈语娇眼中泛着泪花,心里紧着的那根弦却松懈了几分,永安若是能宣泄出来这份悲痛,那他们准备的一切便是值得的。


    “阿娘我要阿娘”


    也不知永安是压抑了多久,听着她这会歇斯底里的哭声,沈语娇满腔的酸涩与内疚交织翻涌,永安远比她表现的要更加懂事,即便不开心,也从不多说一个字,对她所有安排的顺从、和祁征玩在一起的笑容,现在想来,都是不想让他们担心的表现。


    可悲的是,他们这几个大人,便当真让两个孩子的状似若无其事给瞒了过去,相处的这三天里,竟是没有一人发现了他们的问题所在之处,父母的性命危在旦夕,身为子女如何能不担心?


    孩子的爱是最为纯粹、最没有条件的,他们爱父母爱的毫无保留,在祁将军心中装着军营边防、容婕妤为了宫斗大计筹谋之时,孩子们担心的只有他们的父母罢了。


    即便再早慧,机敏如祁征也不会懂,坦荡如军营之中隐藏埋伏着的是叛国奸细,同样聪慧如永安也不会明白,宫闱之中若是不争便没有前路可言,容婕妤可以不顾自己,但却不能让她成为宫斗博弈的牺牲品。


    他们都看得太高、太远,但孩子的眼里,却只装得下他们。


    也不知哭了多久,永安在沈语娇的怀里逐渐脱力,江琛走过来见到如此情状,劝慰道:“把她送回去吧。”


    “不,”沈语娇摇摇头,她板住永安的肩膀,帮她重新站直,一字一句道:“永安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咱们今晚一定要把孔明灯放飞,对不对?”


    “对”


    虽然说话声音还在打颤,但永安的脸上却难得露出了几分真心的期盼来,沈语娇拉着她走到书案后,握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重新写下心愿,随后走到空地前,两人把住孔明灯的下端,江琛帮忙稳住上面,祝余将火折子再次递了过来。


    这一次,点火,燃起,虽仍旧有风,但孔明灯却摇摇晃晃地一路升空了,亲眼见证自己的孔明灯被放飞,永安的双眼再次被泪水模糊,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即便眼角溢出的是泪水,但心中却是欢喜的雀跃。


    当晚,沈语娇陪着永安歇在了侧殿,她和永安低低地声音聊了许久,直至永安累得睡过去。


    那夜的月光分外皎洁,穿过窗棂映在床幔上,沈语娇借着微弱的光亮拭去永安眼角的残泪,也不知小姑娘梦到了什么,即便睡着了,嘴角却噙着笑。


    沈语娇将永安搂在自己怀里,疼惜地轻轻拍打在她的胳膊上,宛若母亲哄睡孩子那般,给了永安久违的温暖与心安,睡梦中,她好似听到一声低低的承诺,似是神仙娘娘的低语:


    “永安,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第82章 除夕 那就祝我们今后,一切顺利吧……


    熹微破晓, 除夕临至,除旧迎新之日,东宫上下一早就蔓延着浓浓的喜气儿。


    “祁征, 你把我的小兔子还给我”


    沈语娇将门帘放下,挡住了门外两个孩子追逐笑闹的声音, 她缓步走入寝殿, 只见这里早已被打扫一新, 她有些惊讶, 转头看向殿内的宫女:“太子呢?”


    宫女闻言福身一礼:“殿下一早便同贺将军去了演武场, 方才刚回来,这会正在后头沐浴更衣。”


    沈语娇面色微红,口中喃喃抱怨着:“除夕还要去演武场,真是的,难不成要跟着兄长一起上阵杀敌吗”


    她话音一顿, 转身朝外走去:“你告诉殿下一声,更好衣便早些过来用早膳。”


    “是。”


    除夕夜当晚虽然没有宫宴, 但明日一早, 众人却还是要一同入宫给帝后请安的, 故而,这吃过早饭后, 六人便聚在了正院的花厅, 围在一个大圆桌旁边开始包饺子。


    先前统计食单的时候,沈语娇发现众人的口味各不相同, 于是在今天的桌上,光是馅料盆就摆了七八种不同样的,素的、肉的、海鲜的应有尽有。


    “到时候啊,让厨房的人分开煮, 你们想吃什么馅的就吃什么馅的。”


    “好诶!”


    “那到时候,我都想尝尝!”


    看着两个孩子欢呼雀跃的模样,四个大人对视一眼,看来昨晚两边的沟通都是有效的,虽说两个孩子没能完全放下心结,但好歹当下的喜悦并不作假。


    他们对此很满足,能在东宫好好过个年便足够了,待到新年来临,这夏京都城里还不知是一番怎样的情形。


    “嫂嫂,永安为什么总捏不上呀?”永安手里捧着一块饺子皮凑到沈语娇跟前,一脸懊恼的神色。


    沈语娇低头看了眼她包的饺子,笑道:“你这包的已然很好了,嫂嫂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包的还不如永安呢。”


    闻言,桌上的几人都笑了。


    江琛心道沈语娇没有夸张,她小时候包的饺子下了锅便没一个是囫囵个盛出来的;贺知琚心知阿姣这是爱重永安公主,她自幼心灵手巧,第一次包饺子便包得极好;楚瑈跟在太子妃身旁做过几次手工,知晓太子妃画技高超,但这手工活上确实不敢恭维。


    “来,永安,到哥哥这儿来,哥哥教你,保证你一下就能学会。”


    还真不是江琛自吹自擂,这一桌的四个人里,一个自小习武的,一个是只读诗书的,还有一个手艺不提也罢,到头来,他竟是这桌子上的包饺子主力军。


    永安跟在江琛身边,果然如他所说,没一会便学会了如何包饺子,她兴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随后和祁征两人交头接耳,两个小的鼓捣半天,祁征的手里也有了成型的饺子。


    “我厉害吧!”


    对着祁征手里的饺子,永安一脸的自豪,祁征也是难得没有反驳,他眼里也是亮晶晶的神色,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两个小的玩得好,几个大的也甚是欣慰,几人相视一笑,便聊起了今日晚上的年夜饭来。


    桌子上的饺子皮和馅料经过几人的手后,很快变成了一个个圆鼓鼓的元宝饺,看着一桌子的饺子,两个孩子欢呼不已,说是要去厨房看如何煮饺子的。


    楚瑈见他们开心,也不想让两个孩子扫兴,于是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厨房,待到从厨房回来后,两个孩子皆是兴奋异常,沈语娇将永安揽在怀里,拿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面粉。


    “一会就要吃饺子了,嫂嫂陪你去洗把脸好不好?”


    “好。”永安重重地点了点头,猫儿似的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饺子伴随着热气出锅,趁还热乎着便装进食盒送到了正院花厅,永安和祁征坐在餐桌旁两眼放光,这是他们第一次自己包饺子,还没吃,光是看到它被煮好端上桌就已经期待不已。


    江琛给沈语娇的碗里夹了一颗白菜馅儿的饺子,随后对着众人道:“开动吧。”


    有他这一句,众人纷纷动筷,膳房的馅料调的好,饺子皮也擀得薄,凡是端上桌的都是完整的饺子,不管品相如何,一口吃下去都是满腔的香甜。


    中午一顿饺子吃完,永安和祁征都仿若吃撑了一般,两人坐在餐桌旁亮眼发直,看的沈语娇一阵好笑,她走上前在永安面前晃了晃手:“醒醒,你们两个醒醒。”


    看着两个孩子有些发懵地看向自己,沈语娇失笑道:“吃饱了别一直坐在这,去外面走一走,然后回来洗个澡睡一觉,晚上还要守岁呢。”


    原是应该昨日除尘的,可昨日因着孔明灯便耽误了下来,但辞旧迎新,沐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下午不光是两个小的,他们也要洗去这一年以来的所有霉运,转而迎接崭新的到来。


    沈语娇将自己浸在木桶里,耳边唯有水声和木槿帮她按摩头皮的稀碎声响,她闭上双眼,沉浸在这份温暖舒适之中。


    “殿下,”木槿在她身后轻声低语,“您这样,真好。”


    “什么真好?”


    “您刚加进东宫时,奴婢很是担心,担心您不能适应京城的气候,担心您嫁入皇家有诸多不适,也担心您有诸多的事不遂心愿,但眼下,什么都好了,看到您如今幸福美满,木樨姐姐也定会为您高兴的。”


    “木槿”沈语娇缓缓坐起,她转过头牵起木槿的手:“待到我们下次再去江南府,你陪我去祭奠木樨吧。”


    “嗯!”木槿眼中泛红,泪花从眼角里溅出来,滴落木桶,与水融为一体。


    天色渐渐暗下来,江琛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后脖颈,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还不待他开口,房门便被打开,沈语娇端着茶盘从外面进来,她走到江琛身旁的罗汉床坐下,从炉子上倒了壶热水,转头瞥了一眼那半开着的书。


    “你又在看兵书?”


    “是,”江琛起身走到她对面坐下,看她动作娴熟地开始碾茶,“怎么说也是穿到古代了,这些兵书孤本后世难见,多看两眼才不亏。”


    沈语娇抬头看他一眼:“光是为了这个?”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这两日虽待在府里,可军营的消息却也没断,北疆大营那边或许不大妙,趁着年节时分,北狄突袭数次,大夏疲于应敌,大概是没办法好好过年了。”


    将士虽征战在外,但过年对于每一个大夏人而言,特殊的意义早已深入骨血,北狄人分明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会频频突袭,如此一来,军心易乱。


    沈语娇将热水注入茶盏之中,轻声问道:“是要打仗了吗?”


    茶筅击打在茶盏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江琛看着经由击拂后浮起的沫浡,微微摇头:“不知道,但皇帝说,让我们好好过个年。”


    沈语娇手上动作一顿,随后点头嗯了一声,好好过个年,这话有太多的解读方式。


    “来尝尝。”


    江琛接过茶盏,递到唇边轻啜一口,茶香浓郁四溢,霎时充斥了整个口腔,他眼中染上几分笑意,点头赞道:“好喝。”


    看他如此满足地模样,沈语娇也跟着笑了:“说真的,在这生活的时间久了,我竟也开始有些习惯大夏的生活了。”


    江琛虽未答话,但心中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最近这阵子,他们聊天之时基本不会再提起想要回去的话来,回去与否,这个问题早已经没了答案可言。


    回去固然好,他们真正的家人、朋友、生活都在那一个时空里,回到现代,他们才能重新活回自己。


    而留在这里,也是他们的一份责任,在大夏这么久,历经了这么多艰难困苦后,江琛和沈语娇都很难再对自己肩上的担子视若无睹,东宫储君与储妃,并非一个称谓而已。


    大夏看着繁荣昌盛、四海升平,但近些年来,因着太子琛势弱,一众皇子早就打得不可开交,上至朝廷,下至百姓,没有人能趟过这滩浑水,贺家与军营,朱同与赋税,便是再明显不过的例子。


    虽然自打太子夫妇里子换了人,这情势也有些逆转,但多年以来积累下的祸事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能彻底清除的,他们不能一走了之。


    “顺其自然吧。”


    茶盏放回桌子上,江琛轻声说了这么一句,他越过桌子,牵起沈语娇的手,放在手心细细摩挲:“反正有你,在哪都无所谓。”


    “你最近是跟谁学的?这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这还用学?当然是”


    气氛正好时,窗外突然传来永安的喊叫声:“哥哥!嫂嫂!要放鞭炮啦!快出来呀!”


    书房内的温情被打断,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更是欢喜,“走吧,过年咯!”


    正院门前,早有小太监用竹棍挑着两挂鞭炮等在一旁,见太子和太子妃过来,便时刻准备着,待到祝余一声令下,如声震天的鞭炮声自正院起响彻东宫,众人捂着耳朵,眼里和嘴角却都是笑意。


    鞭炮放完后,四大两小簇拥着走向正院花厅,年夜饭已然在圆桌上摆好,整整一桌的山珍海味,让人看着便食指大动,江琛刚想说开动吧,便瞧见众人都齐齐朝他看过来。


    “好,”他举起手边的酒杯,开口道:“这是今年的最后一餐饭了,吃过年夜饭、守完岁,便是新的一年了,过去的一年里,大家都辛苦了,来年,便祝愿大家都能更好吧。”


    他不善应对这样的场合,能说出这么一场段来,对他已是不易,故而众人也没有为难他,沈语娇将话头接了过去:“那就祝我们来年能身体健康,事事顺利,永安和祁征能心愿达成,好不好?”


    “好!”


    杯盏碰到一起,澄黄色的灯光照在每一个人脸上,映出每个人的笑容,或是对来日满怀憧憬、或是对今后充满期待,大家这一刻的脸上皆是倒映着幸福的明快。


    那就祝我们今后,一切顺利吧。


    第83章 心上人 这怎么可能呢?


    除夕夜半, 忽逢飘雪,江琛原是想出来透透气,站在廊下突然看到飞舞的雪花, 倒是忍不住微微发怔。


    上次看到下雪还是在北境,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震撼犹在昨日, 他哈出一口白气, 伸手探出廊檐, 想着若是沈语娇知道此时下雪了, 定要开心得不行。


    思及此, 他转头看了眼正院的方向,本想过去叫她出来,后来又一想,木槿那姑娘事事想着太子妃,想来自己不过去, 也必不会叫她错失这番美景,于是便转身回了院子。


    今夜原是要守岁的, 可永安和祁征一个拽着沈语娇, 一个黏着楚瑈, 四个人在一块玩得不亦乐乎,江琛和贺知琚两个大男人, 属实和她们玩不到一处去, 于是围炉呆了一会便回到了前院贺知琚的住处。


    贺知琚少年投身军营,江琛亦是在军人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两人之间有着说不完的共同话题,谈及边疆军事更是起兴,于是便叫厨房送了酒菜,两人在前院又喝起了后半场。


    起先两人还在聊贺知琚早年在军营中的见闻, 后来也不知怎的,聊着聊着,这话题便转到了太子妃身上。


    江琛好奇,回京后,沈语娇和贺知琚有没有什么兄妹间的小秘密,贺知琚却有些喝多了,只一个劲讲沈妤姣幼时的趣事,江琛对沈小姐不感兴趣,于是便喝到一半借故更衣出来透透气。


    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夜里寒气袭人,江琛也转身回了屋里,一看酒桌,霎时没了继续再喝的兴致。


    明明要守夜的晚上,贺知琚已然醉倒趴在桌子上,只是他酒品倒是极佳,姿态也甚是文雅,即便喝多了也不吵不闹,只是像个拍画报的模特一般斜拄着下巴闭目养神。


    江琛回到位置上坐下,不由失笑:“就这,还是去过北境的人呢”


    居然喝几壶酒就喝多了。


    他有些无奈,转而想给自己再倒一杯,可一举起酒壶,竟发现那壶中空空,他再去看酒坛,发现也只剩了几空个罐子,他坐在那里不由哑然,自己就出去透个气的功夫,贺知琚就喝了这么多,也怪不得醉了。


    “贺知琚呀贺知琚,虽说你不是我哥,但在这儿也要尊你为兄长,说好的一起喝酒,你自己把酒都喝了,算什么事”


    他自说自话调侃着,心中却有些苦涩,为何喝这么多?他大概是有猜度的,十有八九还是为了贺家之事,贺知琚平日里鲜少饮酒,也就是今日这样的年节时分,才会一醉解千愁。


    如今朝堂已然有些动荡预兆,他阻止不了这些皇子权臣在其中的争竞,但却也不想错失这个机会,若是来年夏京都城这潭水变得更加浑浊,或许他也能趁机为贺家翻案、为沈家正名。


    还英灵以清白,留忠骨于清史,不叫忠义家族枉背趋炎附势之名。


    “到那个时候,估计你也能择良人成家,此后余生,便别再如此孤独地活着了。”


    江琛话音极轻,但贺知琚却好似听到了一般,他唇瓣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些许声音,江琛听得不真切,便附耳过去又问:“你说什么?”


    “不,不成家”


    江琛笑了:“怎么,难不成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儿家配得上你贺大将军了?你知——”


    “等不到等不到她了”


    贺知琚再次开口,惊得江琛说不出话来,他脑中突然想起沈语娇同他说过的话,立时反应过来这是贺知琚的心上人,他再次引导:“她?是谁?”


    “蓉儿归京了贺家没了祖父无法替我登门求娶柔儿了”


    他这会喝多了,说出来的话口齿不清,江琛听了半晌,没能分辨他说的是柔儿还是蓉儿。


    “你说的是哪家的蓉儿?”


    “楚楚家二姑娘,阿瑈”


    “啪嗒”一声,江琛惊得从椅子上站起,因着惯性,椅子应声倒地,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前世今生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一帧一帧的画面重合,他有些难以置信。


    若说贺知琚的心上人是楚瑈,那倒是也能解释了为何这个时代也有一个贺知琚、也有一个楚瑈,他们不仅与江琛沈语娇息息相关,两人之间也并非没有关系的存在,可这怎么可能呢?


    江琛掀开门帘大步朝着正院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回想,当时在学校里,他几乎是和楚瑈走得最近的人了,但却从未听说楚瑈和贺知琚有什么来往。


    楚瑈为人孤僻,外人眼里她极其高冷,向来独来独往,而贺知琚则是全校师生瞩目的学生会主席,身边永远围着一群人,这样的两人能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贺知琚单恋吗?


    “娇娇——”


    当江琛出现在正殿中时,屋里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祁征呆愣愣地看向太子,手中的橘瓣掉在桌子上,永安原本正昏昏欲睡,这会也被他惊醒了,而沈语娇和楚瑈则是一人端着茶盏、一人捻着点心,动作僵在半空。


    “你你不是在前院同兄长喝酒吗?”


    “是,外面,外面下雪了,我想带你去看雪。”


    江琛的目光不自觉地看了眼楚瑈,见她似乎毫不关心。


    而两个小的听闻外面下雪倒是乐得不行,永安一骨碌从美人榻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就要往外跑,时鸯见状,连忙拿起大氅跟在后头。


    “下雪了?”沈语娇确实也很意外,她转头看向楚瑈,见她没有出门的意思,便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去看看。”


    被江琛带出正殿,沈语娇还不待去院子里赏雪景,便被江琛拽到了廊下,两人沿着回廊走出老远,江琛这才压低声音开口:“你之前说,贺知琚有心上人,你可知道是谁?”


    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落在沈语娇眼里,只觉他在发疯,她将手腕从江琛的手掌里抽出来,颇为无语道:“我如何知道?那是知琚哥哥的事,再说,你这个时辰把我带出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事?”


    “我知道了。”


    沈语娇转身就要走的动作一滞,她转头看向江琛,见他这会一脸得意的表情,心中有些惊诧,他怎么知道的?


    “谁啊?”


    “楚瑈。”


    江琛说话时,一直在看沈语娇的眼睛,那一瞬间的愣神没有被他错过,他拽住沈语娇在回廊边上坐下来,将自己的大氅给她垫着,低声道:“他今晚喝多了,自己说的。”


    “不是”这不可能啊。


    沈语娇的想法同江琛一般无二,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学校里更是一点交集都没还真有!


    江琛被她用力一握,下意识看她,见沈语娇似是在回忆,随后听她说道:“你要是这么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件事儿。”


    那是贺知琚毕业那年的元旦晚会,当时高三已经过半,贺知琚早已卸任学生会主席,但还是被众人投票选成了那一年的晚会主持人,老师担心他备战高考时间紧张,但贺知琚却欣然答应下来。


    主持晚会是要两组主持人的,贺知琚和当时的学生会主席是两个男主持,但女生这边却迟迟没有定下来人选,与贺知琚一骑绝尘的票数不同,女主持人这边当时从初中到高中,好多候选人票数咬得极紧。


    当时高三的贺知琚马上高考,同样初三的沈语娇江琛也马上中考了,虽说考本校的高中部没什么压力,但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一年参加文娱活动,更何况当时元旦晚会结束就是全市联考,没有一个尖子生会在这时候懈怠。


    但楚瑈却在那年从一众高一高二的学姐中脱颖而出,成了唯一一个从初一到初三全勤主持元旦晚会的女主持人。


    现在想来,这或许是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一次联系。


    “本来就差了三年,咱们升到高中后,知琚哥哥就毕业了,后来虽然也回过学校几次,但每次回来待的时间都不长,这怎么就”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不解,江琛本不是个对八卦感兴趣的人,可谁让这是贺知琚的事,他很难忽视掉。


    突然,沈语娇站起身就往回走,她走了几步才想起来江琛还在原地,遂转过身道:“我得回去问问楚瑈,毕竟现在是在大夏,和现代的时候有出入也未可知,如若真的是他们两情相悦,那这事儿可得早点说清楚。”


    沈语娇一路往回走,越想越觉得荒唐,四人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从京城到北境再回京城,自己怎么就从来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儿呢?


    大夏到底是封建王朝,按常理来讲,楚瑈一旦入了东宫,便没有和离再嫁的可能,她身份尊贵,上了皇家玉蝶,更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能离开东宫的。


    真叫楚瑈余生都在静檀阁独守空房,沈语娇接受不了,不知道也就罢了,但眼下知道了贺知琚心仪楚瑈,她便想问问楚瑈的意见,若是可以,或许楚瑈便不必被困在东宫的一个小院子里。


    毕竟她和江琛并非大夏人,若是楚瑈愿意,她会为她想尽办法的——


    “殿下回来了。”


    可真当沈语娇再次入殿,见到那温婉娴静的笑容时,她竟连一句话都问不出口,她要从何问起呢?


    第84章 着想 来日之事,无可猜测


    围炉煮茶的炭火发出噼啪声响, 沈语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铁网上的花生,她的目光定格在楚瑈剥橘子的手上。


    楚瑈的手纤长莹白,与她细皮嫩肉的手不同, 楚瑈的指节处有些许薄茧,平日里看的并不真切, 但此刻看来, 却有些分明, 想来那是她平日里练字、做小木工留下的。


    烤过的橘子没有那么多的汁水, 但楚瑈一瓣瓣地拨开, 晶莹透明的指甲上还是染上了些许黄色,她将剥好的橘瓣剔除白丝,随后摆在沈语娇面前的小盘子里。


    “殿下尝尝。”


    沈语娇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句子,目光微闪,点了点头, 橘子很甜,但她却酝酿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才, 我同殿下去看雪景了, 虽不比北境看到的那般壮阔, 但也甚是唯美,你不想去看看吗?”


    “再过会守完岁, 回去的路上就能瞧见了。”


    “这样啊”沈语娇又送了一瓣橘子入口, “殿下刚刚同我提起你,说是叫你整日独守静檀阁, 他有些过意不去。”


    楚瑈闻言,嘴角浅笑:“殿下怕不是在同妾身说笑?早先妾身便同殿下说过,妾身对殿下,当真无意。”


    “不为这个, ”沈语娇捉住她要去剥橘子的手,“楚瑈,你先前在闺中,可有心仪之人?”


    “殿下”楚瑈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后垂下眼眸,淡淡道:“妾身,心中无人。”


    又是这样的神情,沈语娇握住楚瑈的手一松,她以前也曾在楚瑈的脸上见到过这样的情形,而那时她却以为是楚瑈对于嫁到东宫的无奈,但眼下看来,分明不是这样。


    “今晚,太子和兄长在前院喝酒,兄长喝的有些多,无意间说了几句呓语,太子便记在了心里。”


    “咔”的一声,楚瑈手中的花生霎时裂开了一道口子,她双睫颤抖,唇瓣紧抿,一言不发地等着太子妃的下文。


    “兄长偶然间提起了他的心上人,为此还称余生不愿再成家阿瑈,你也知道,兄长自离家入军营后,我便再难与他一见,我想问问,你可否知晓,那些年兄长在京城或是别的地方,可有与什么女郎有过接触?”


    “不不曾,贺将军为人洁身自好,妾身不曾听过类似流言。”


    沈语娇目光看向楚瑈,语气满是小心翼翼:“可总不能叫兄长总不能真的为那女子此生不娶,若是你知晓是谁,我也好去寻那女子相谈一二,只要她对兄长同样有意,我便能做主让爹娘代为提亲。”


    “殿下,”楚瑈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她起身一礼,“两个孩子在外头玩得时间太长了,我想去看看,时候也不早了”


    “阿瑈!”沈语娇站起身,叫住了正往外走的楚瑈:“孩子我已吩咐了木槿和时鸯,阿筠也在外面守着,如今这里,只你我二人。”


    她几步上前,拽住楚瑈往内室里去,远离窗门,放下重重垂幔,确认没人靠近这里,沈语娇才郑重地道:“我知你嫁到东宫并非本意,这世道又对女子过于苛刻,但我和殿下都并非那般视礼教高于一切之人,今日,我只问你这一次。”


    看到楚瑈发颤的手指,她又道:“我不瞒你,你也知晓,京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势,来年的朝堂是个什么光景,没人知道,就连此刻宫中是否平安,我都不敢揣测,便是你来日想清楚了,怕是也再没这个机会。”


    “阿瑈,你与兄长,可否两情相悦?”


    若非如此,我必定从此让兄长歇了心思,你在东宫只管随心而活;若真如此,路是人走出来的,方法也是人想出来的,我愿意帮你们一把,从此各得其所,不必抱憾终身。


    楚瑈在沈语娇的注视下,缓缓福下身子,直至双膝跪地,她并非行礼,而是有些脱力,这个问题,她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见于天日,她曾为此事想过无数种为贺知琚开脱的理由,却不曾想到,太子妃竟有成全之意。


    她素来是个思维清晰、行事颇有章法之人,但此刻脑海里却是一团杂乱,若是半年前太子妃如此问她,她或许会果断地矢口否认,她并非只代表着她自己,她的背后是楚家、是祖父、更是东宫的名声,她绝不会有任何的行差踏错。


    但她和太子妃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太子妃身上那股敢爱敢恨、如朝阳般明媚、似繁华盛开一般的鲜活劲儿无一不在时时刻刻影响着她,她感觉心底里似有一团汹涌,心底里被她埋藏最深的念头此刻叫嚣着渴望。


    她本该说与贺知琚毫无瓜葛,两人之前从未有过任何情谊,她与贺知琚之间并非两情相许,这一切都是莫须有的误会,她甚至应该说,是太子殿下听错了,贺将军口中的心上人绝非是她,他们从来都不曾相识。


    但有时候,一时之冲动是无法控制的——“我与贺将军,年少相识,两家曾有过婚约。”


    待她头脑冷静下来,说出的话却如覆水难收。


    楚瑈认命般闭上了眼睛,将她与贺知琚的过往对着沈语娇一一道来,两人之间的事情,要从两人祖父开始说起。


    “祖父有一年公差行至江南府,路上不慎遇到山匪歹人,正巧贺老将军那日巡营路过,救下祖父,祖父原本便对百年忠门贺氏极为敬佩,得知了贺老将军的身份更是崇敬至极,两人很快便结为挚友。”


    “第一次入贺府时,我还不满两岁,对于那时的事,我其实没有半点印象,但听说便是那一次入贺府,两家长辈便就此定下了娃娃亲,于是后来祖父或是父亲数次南下,但凡路过江南府,我便会跟随拜见贺老夫人。”


    “但,天不遂人愿,后来贺家出事,不久后,父亲也走了,两家接连遭受重创,这婚事便也就此搁置了下来,那一年祖父寿宴,贺将军跟随祁将军登门贺寿,当日宴席散去,他们并未即刻离开京城。”


    “祖父寿辰宴的第二日,贺将军便带着当年的婚书登门退婚,祖父起先是不同意的,但后来贺将军说,他明日起便要北上,直至抵达边疆戍关,若无意外,此生便只留在北疆了,祖父疼惜我,不舍我嫁到北疆,便应允了退婚之事。”


    “殿下,”楚瑈的嘴角扬起一抹苦涩,“此事于我而言,早已化作过眼云烟,想来,对贺将军而言,也是一样。”


    “今日肯对殿下坦诚,是因为殿下对我的一番诚意不曾作假,我不愿在此事上欺瞒于您,但贺将军是有凌云之志的儿郎,我也要对得起楚家全族,当年婚约已退,来日,我亦不会和贺将军再有半分干系。”


    “楚瑈,”沈语娇蹲下来,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问道:“我今日只问你,你是否也对我兄长有倾慕之情?”


    “贺氏、楚家、东宫,你都无需考虑,我今日只问你这一件事。”


    “我——”楚瑈张了张嘴,面对沈语娇诚挚的目光,她还是不愿欺瞒面前之人半分,“殿下,夜深了,子时将过,明日一早还要入宫,这会该睡了。”


    说罢,她也不再等待沈语娇的下文,撑起跪麻了的双腿,一瘸一拐地出了正殿,沈语娇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极不是滋味。


    “你怎么在地上坐着?”


    江琛从贺知琚那回来,一入内室便瞧见沈语娇坐在地上发愣,他连忙将人抱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又叫木槿去给沈语娇拿厚衣服过来。


    “无妨,”沈语娇冲着江琛摇了摇头,“没坐多久,我就是腿蹲麻了,知道你要回来,就等你呢。”


    “你傻不傻?”江琛蹙眉一叹,转头瞧见木槿进来,便将人唤了过来:“给你家太子妃更衣吧。”


    木槿眼瞅着太子妃的双膝在打颤,还以为是摔着了,更衣之时好一顿紧张,见太子妃无碍才放下心来。


    当晚,沈语娇窝在江琛怀里,低声叙述者今晚楚瑈同她说过的往事,她语气略有些遗憾:“楚瑈想来是既不愿拖累贺将军,也不愿拖累楚家与东宫,毕竟在这个时代,她作为太子良娣、未来嫔妃,想和贺将军这样身份的人走到一块,几乎是无稽之谈。”


    “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了,”江琛替她拢了拢披散开的头发,“今日之事也是凑巧,但她如此说,倒是能印证这两人是两情相悦的了,待到来日,我再找个合适的机会问一问贺知琚,毕竟贺氏的仇摆在那,他当日能退婚,今日想来也不愿影响楚良娣。”


    两个人都不愿拖累对方,分开竟成了他们最好的归宿。


    但提到这件事,沈语娇又想到了别处:“贺家之事,特殊非常,江琛,你答应我,若是此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不要以身犯险。”


    黑暗里,江琛的眸光闪了闪:“好,我答应你。”


    沈语娇听出了他话里的躲闪,想说些什么,但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江琛重情重义,若是遇到机会,他定然不会顾及自身安危,她几乎不敢想象那日的到来。


    身为皇帝倾注了心血培养的太子,却为了当年圣旨明言要抄家的贺氏满门翻案,当年贺氏的案子已经在军武集团里闹过一次了,若是再来一次


    “好了,别去想那些事了,睡觉吧。”


    江琛打断了沈语娇的思绪,他轻轻吻了吻沈语娇的发顶,轻声道:“娇娇,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江小琛。”


    他们又一起走过了一年。


    第85章 赐婚 眼下,心软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正旦初日。


    寅时刚过, 东宫的灯便亮了起来,沈语娇拖着有些发胀的头脑走到院子里,今日的发冠太沉, 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永安还没出来吗?”


    江琛走到沈语娇身边,见侧殿的帘子掀开半晌也不见人出来, 抬头看了眼时辰, 想着怕是要来不及, 便想着让木槿进去催催。


    “不急——”沈语娇伸手拦了一下, 随后自己缓步入了侧殿当中。


    如今天还没亮, 尽管屋里点着灯,但却也显得有些昏暗,永安一身橙红宫装坐在窗前,衣裳瞧着很是喜庆,她表情恬静, 坐在那里,似是赏月。


    沈语娇走过去, 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永安, 在看什么?”


    “月亮,嫂嫂, 我在看月亮。”


    没有打开窗, 如何能看得到月亮?若是放在平时,沈语娇或许会留下来陪她去看那所谓的月亮, 但今日不同,宗室百官都在,他们只能是第一个进宫的。


    如此想着,她柔声哄劝道:“快升太阳了, 待到晚上,咱们再看月亮,好吗?”


    永安闻言微微垂眸,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绣着繁复云纹的袖口上,笑容浅淡,应了声:“走吧。”


    马车一路行驶至皇宫正门,今日是初一,宫门大开,几人于宫门口下轿,江琛朝着前面走去,他要跟着皇帝去祭坛,沈语娇牵着永安,领着楚瑈朝着后宫走去,她们要去拜见皇后。


    正月初一,对于皇室而言是有些特殊的,宗室百官要跟随皇帝和太子登山祭天,而京中命妇宗亲则是要拜见皇后请安,去年沈语娇也跟着去了祭坛,今年是她第一次初一面见皇后、承受命妇礼拜。


    她们三人到得早,坤仪宫中尚且还算安静,永安公主及楚瑈留在了侧殿,沈语娇则是移步内室侍候皇后梳妆,婆媳两个刚一打照面,沈语娇便心中一惊。


    皇后这脸色也太差了些,怎么过了个年竟这般憔悴!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新年大吉,凤仪千安。”


    皇后透过铜镜见到沈语娇来,略点了点头,问道:“永安回来了吗?”


    “回母后,永安这会正在侧殿等候呢。”


    “看样子是过了个好年,知鸢,将粉取来,再铺一层吧。”


    没有平日里的嘘寒问暖、言笑晏晏,今日的皇后甚至都没有问询关于太子的一句话,这样一反常态的表现,沈语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皇后情绪不高,她便要时刻谨言慎行。


    厚重的礼服层层加身,沈语娇搀扶着皇后走到正殿,早有嫔妃公主等在这里,待皇后坐定,宫人才逐个花门唱和,引着在外等候的外命妇进宫。


    沈语娇站在众人之首,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朝着皇后三拜行礼,随后再次带领一众高位嫔妃、公主们一同给皇后行礼,此后,她便无需再行礼,而是行至皇后的身侧,与她一起接受命妇的跪拜。


    而站在这个视角的沈语娇,很清晰地看到了人群中并没有容婕妤的身影。


    而她也很快得知了背后的真相,小产后的容婕妤大病一场,光是过年这两天,皇帝便为了宽慰她而晋位昭仪,更是声称,若她能痊愈,太医院上下有赏,容昭仪晋位贵妃。


    于是,容昭仪此刻虽还病重在床,但一个贵妃的位置却是板上钉钉了。


    永安公主站在人群之中,脸色看不出喜怒哀乐,她仿佛听不到耳边的议论声一般,只是乖巧地站在那里,将来贵妃的爱女,如今皇后的养女。


    众人笑皇后想要扶持一个小美人,却不曾想一手将人推到了贵妃之位,帝王宠爱便是嫔妃最大的倚仗,容昭仪虽没有强大的娘家,但皇帝摆明了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偏爱。


    今日不止容昭仪不在,姚淑妃和齐德妃也不在,众嫔妃之首站着的是郑贤妃,永寿公主站在她身边眼睛一眨一眨的,仿若不谙世事的瓷娃娃,宴会尚未过半,郑贤妃便将女儿送回了宫,说是永寿公主年节时染了风寒。


    若是刚进宫那会沈语娇心中只存着各种猜想,那么这会郑贤妃的行为无疑是在逐一印证——宫里出事了。


    但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山雨欲来,此刻却仍旧围绕着花团锦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得体的笑容,直到前头的一个小太监跑来传旨,这份表面上的和乐融融才被打破。


    “永娴公主大喜,韩昭容大喜,陛下给公主赐了婚,驸马乃文国公次子,陛下看重公主,前途不可限量。”


    这一声传报,场内众人的表情变幻莫测,文国公家的世子身居嫡长,因着今上重视宗子,故而刚满周岁便被册封世子,但却因着在娘胎里便没养好,自小体弱多病。


    而文国公家的次子则是个在朝中锋芒毕露的主儿,初入官场便入了吏部,后来又几番历练后去了刑部,眼下正在户部供职,他颇得父亲宠爱,又很有些能力,加之文国公致仕后所有的资源都给了他,于是在官场上很能吃得开。


    兄弟两个明里暗里争夺家产之事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此前因着文国公次子官阶步步高升,京中已有传闻文国公欲尚书重立世子,但去年年末世子妃诞下嫡子,又为文国公世子的嫡长身份再次添砖加瓦,至此,兄弟两个的关系可谓愈发剑拔弩张。


    这样的婚事,实在称不得好,但韩昭容是个谦卑温良之人,听闻圣旨赐婚,她连忙跪地接旨,一转头瞧见女儿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吓得一身冷汗。


    “娴儿,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叩谢你父皇。”


    她声音压得极低,但在这满室寂静之中却显得有些突兀,永娴公主双手握拳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充血通红,她高高昂着头颅,无论韩昭容如何说,便是不下跪。


    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永娴公主身上,韩昭容吓得连连去拽永娴公主的衣袖,但无论她如何努力,永娴公主愣是不肯低头。


    场面一度僵持,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传旨的小太监显然是没想到这样的场面,他跪在殿中央,撑地的双手已经开始隐隐发颤。


    “好了,既是一番喜事,你便回前头去吧,”还是皇后开了口,她打发走小太监,又转头看向倔强站在原地的永娴公主:“永娴身子若是不舒坦,便先回去歇着吧。”


    众人依旧注视着她,永娴公主闻言深吸一口气,随后朝着皇后深深一礼,转身离开了这坤仪宫。


    她的离开,让在场的众人表情都不大好,尤其是几位公主,她们揣测着永娴公主为何被赐婚后如此态度,反应最为激烈的应当是永嘉公主,她站在边上,一张脸有些苍白。


    永娴公主行七,她行八,两人同年降生,今日皇帝为永娴赐婚,保不齐来日便是她要出阁,这样的夫家,她实在不想要,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宫中的情形,轮不得她说想不想要。


    自春狩结束后,沈语娇跟随着江琛又是南下,又是北上,她同这位永嘉公主有好一阵没再见面了,但从她今日的穿着打扮上,便能看出,她如今已然不如去年那般张扬。


    元宵家宴上的一顶花冠艳压全场,那画面沈语娇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可不过区区一年的光景,姚淑妃便在这样大的宴会上缺了席,而她也只能坐在永安的身后一侧,昔日里那个最受帝王宠爱的、堪比嫡公主的永嘉公主早已消失不见。


    这便是皇家。


    今日的宴会,沈语娇硬着头皮撑住了全场,临走时,她下意识想去牵永安的手,但却没能将人带回来,在东宫门口下马车时,月光如水般倾洒在石阶之上,犹如在这凛冽寒风里凝结了一层霜,她抬头去看月亮,这才惊觉,年节已过。


    她没办法再陪永安看月亮了,永安走出了东宫这个小小的乌托邦,又重新回到了需要时刻警惕的坤仪宫。


    发冠缀在脑后,沈语娇站直,但却被那重量拽得头皮阵阵发疼,疼的她眼角渗出泪来。


    回到寝殿,江琛这才同沈语娇讲了白天前面的情形——“是赵王跟陛下提的文国公次子,陛下赞他有兄长的担当,这才当即赐婚。”


    心中的猜想被印证,沈语娇垂下眼帘,果然是赵王借永娴公主的婚姻为自己壮大势力,也怨不得永娴公主拒不接旨,她虽与永娴公主不熟,但却也知道这姑娘不是永嘉公主那般只贪图荣华富贵权势享乐的。


    “疼不疼?”


    在沈语娇细思的这片刻里,江琛已经将沈语娇头上的发冠给拆了下来,顶了一天的“千金”,此刻突然卸去了力道,反而让她有些不适应,那感觉,像是怅然若失。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早上永安要隔着窗子看月亮了。”


    因为回到宫里,连月亮都看不到。


    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拐卖小孩的罪犯,用甜言蜜语哄骗她走,但实际上却是将她送入监牢,容昭仪若是来日得封贵妃,那么永安公主便将彻底被架在火上烤。


    但看如今的情势容昭仪是活着接旨还是死后追封都说不好,回想当时,她也只是想为女儿谋个出路,可却不曾想,一步一步竟走到了今天。


    沈语娇只要一想到那日皇后对她所说的话,便觉得一阵凉意攀上脊背,她此刻不得不承认,或许容昭仪走到今日,自己也在其中占了一定的分量。


    那时,她是局外人,心中所想唯有自保,但眼下,她早已将永安当成了妹妹。


    “娇娇,”江琛将沈语娇的肩膀扳过来,见她此刻正蹙眉出神,便隐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低声道:“不是你的错,或许,今日的情形,谁都没有想到。”


    “而且,我瞧着今日几个皇子的那个架势,或许明天开始,一天比一天精彩。”


    眼下,心软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第86章 献礼 还有一手


    江琛说的果然没错。


    初一的赐婚闹剧刚一结束, 第二日几位皇子便纷纷“献宝”。


    先是泰王和吴王带着军士在宴会大殿外呈上了列队方阵,士兵们为皇帝现场演练了一番,昭显了大夏的军事力量如今有多强大。


    这对于一直想壮兵强军的皇帝而言是再好不过的, 龙心大悦之下,泰王与吴王各自遥领一地军队, 虽不掌实权, 但却是个名誉都督。


    而韩王则是联合魏王, 二人一同呈上了翰林院联合礼部修撰的文学著作, 其中将皇帝早年间写下的文章诗句通通装载成册, 与重新修订的开国至今贤君明主的佳作一并订装成册。


    厚厚的一本书,浓缩了大夏开国至今的大半帝王心血,皇帝对此甚为满意,拟定来年要为翰林院再造一栋藏书楼。


    压轴出场的是桓王,他在赵王的辅助下重新编写了一份详细的官员考核规则, 在历年的基础之上加以修改,不仅填补了先前的漏洞, 更是细化了不少规则方向, 皇帝很是满意。


    去年朱同一案令他深觉吏治改革迫在眉睫, 桓王和赵王的这份礼算是送到了他心坎上,他并未给二人什么虚封, 只赐下黄金嘉奖, 但除此之外,却命桓王在宴会结束后入御书房相谈, 这远远超过了明面上的那些赏赐。


    过这个年,几乎所有皇子都没有闲着,一到了入宫觐见的日子,纷纷亮出了自己的牌面, 场上几乎是一招比一招精彩,最后,众人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太子的身上。


    东宫闭门不见客,只是好好地过了个年,这事在政治敏感度极高的夏京城几乎不是什么新闻,众人皆知太子自从北地回京后,便未曾参合这些事,于是,此时诸王献宝便缺了他的身影。


    “诸王各有所长,桓王、韩王、泰王眼下分庭抗礼,几乎是各不相让、各有所长,可太子”


    “太子去岁解了北地大患,难道不值得与之并提一争?”


    “你说的却也不错,但太子回来之后,九皇子封王、工部官员得了晋升、北地三州府皆有抚恤,唯独不见太子受赏,可见陛下还是对太子沿路施恩的行为”


    众人在下面窃窃私语,江琛坐在皇帝手边第一位面色不改,吃到喜欢的菜品还会略略点头,似是极满意今日宫宴的菜色,直到皇帝的目光看过来,他眼里满是好奇与探究:“太子可有准备什么?”


    “启禀父皇,”江琛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走至皇帝面前道:“原也是有的,但众兄弟为父皇呈上的礼都实在太过贵重,儿臣此时再献礼,反倒显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哦?太子准备了什么?无妨,你只管拿出来看看,朕期待得很。”


    “遵旨,既如此,还请父皇跟随儿臣行至大殿前。”


    迎上众人或是期待,或是轻视的眼神,江琛只是一脸恭敬地将皇帝请到了大殿之外,眼见大殿外空荡荡一片,并无什么庞然大物等着,众人不禁眼神里多了几分看笑话的态度。


    江琛目光扫视一圈,随后站在空旷的空地上拍了拍手,随后便有几个小太监从远处抬来了几个草把子,只见一人站在远处,手搭弓箭,一箭便将那草靶射倒,距离之远,可见力道之大。


    “太子!宫中不得擅带兵器,你这是何为?”


    “周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江琛朝着皇帝拱手,“父皇,儿臣便站在这里,确保父皇不会有危险。”


    “无妨,”皇帝朝着众人摆了摆手,随后给了江琛一个眼神:“继续。”


    那下头的草坝被抬了下去,随后换上来的是个木质的人俑,这东西并不罕见,演武场上几乎处处都是,台下那人手中的箭矢换成了弩箭,只见那人对着人俑,一箭射出,将纯实木做的人俑射了个对穿。


    如此箭法,令在场众人无一不惊,就连站在上头的泰王也不由地认真起来,比起太子在这里故弄玄虚,他更好奇阶下射箭之人,京城之中竟还有箭法如此高超之人!


    人俑被照例抬了下去,这次登场的,是一块厚厚的木板。


    其厚度远远超过了刚才的人俑,在场不乏精于箭法之人,老道的射手一眼便估算出了这绝非弓箭或者弩箭能够穿透的,但方才台下之人的表现分明在宣告着即将发生的事。


    此时,哪怕是方才还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也不由地正色起来,众人望着那台下之人的身影,一颗心逐渐紧张起来。


    只见台下之人手中又换了一柄武器,他将右手抬起,与肩持平,瞄准前方的木板,在短暂的蓄力后,场内发出一声“砰”的巨响,其声震天,令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木板没有应声到地,但却冒出了几缕黑烟,随着江琛抬手一挥,便又小太监将那块大木板拿到众人面前来,这一看,众人惊得竟是再说不出话来——


    那块厚重的木板上,中央赫然有一块被穿透的空洞,空洞周围黑焦一圈,不难看出穿透力之强大。


    “这,这是——”


    在场之人,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也对此瞠目结舌,江琛便是在此时上前的。


    “父皇,这便是儿臣为您献上的礼,此兵器名为火枪,乃是儿臣参照了太子妃所研习的古书,并加之工部一众官员的数次测验才得成,今日射箭之人乃是云骑将军贺知琚,他在边关多年,精于骑射,方有今日父皇所见。”


    他的话宛若巨石惊起千层浪,低低的议论声在四下此起彼伏,皇帝看向江琛的目光里满是赞许,而身后的一众皇子则神色各异。


    江琛单膝跪地于皇帝面前,表面上是恭敬不邀赏的太子,实际上他此刻目光幽深,思绪早已飘到了北地。


    那还是因雪灾被困山上客栈之时,天灾之下,根本就是人力无法对抗的,江琛虽心中焦急,但却什么都做不了,还是沈语娇让楚瑈制哨子一事给了他灵感——若不能未雨绸缪,那一旦暴风雨来临之时便无从抵挡。


    回京的路上,江琛单独召见了徐之远,他将沈语娇大致画出的手稿拿给徐之远看,若论画工,确实沈语娇和徐之远更胜一筹,但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枪的构造。


    他拼命回想明清时期的火枪筒是什么样的,然后按照零件为单位,一一给徐之远讲解其中的关窍,马车一路回京,在抵达京郊那日,徐之远勉强用木头做出了个模型来。


    江琛将那模型拆分又组装,将其中需要改进的地方和徐之远再次详细说明,当他们回京后的第二日,第一把成功造出的火枪便被送到了东宫。


    也是自那日起,江琛每日一早便和贺知琚准时抵达演武场,贺知琚训练他这具身体的体能和武技,他指点贺知琚如何用枪,多亏两人都是有底子的,这才能在短短的几日之间练成。


    表面上,太子确实在府里安安分分过了个年,但关起门来不声不响的东宫,却在年节时分频繁的鞭炮声下,造出了目前军中无可匹敌的火枪来。


    京中暗流涌动,各方都在为自己壮大势力之时,东宫怎么可能连一招后手都没有。


    “你说这火枪仅仅扣动扳机便能百步穿杨?”


    御书房内,皇帝正惊异地看着卸了火药子弹的火枪,江琛则是立于一旁为他讲解其中的原理。


    听闻皇帝问话,他连忙答道:“是,但眼下这火枪还并不完善,若是能加以改造,其威力要远大于今日父皇所见百十倍不止。”


    “好,好,好,若是此枪能够用于战场,那么咱们大夏在战场之上还有何所惧!”


    皇帝连说了三个好,对火枪的欣喜溢于言表,他立时便允诺江琛,来年户部将拨给工部万两黄金,东宫和工部牵头,兵部从旁辅助,必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火枪改造完善。


    听得这话,江琛心中便有了几分成算,他应允此事后,便离开了御书房。


    如今还正值春节,外面尽管太阳仍是高悬于空,但却也抵不过这空气里的寒意,江琛一出门便瞧见了脸上冻得有些发青的桓王,他对着桓王微微一笑,随后颔首离开。


    今日若非他呈上火枪,那么方才在御书房里的合该是桓王,只是不知,如今已经见识了火枪威力的皇帝,是否还有心情听桓王细说那吏治改革的细则。


    宫里过年向来是有着自己的那一套,江琛今日挺在前头,沈语娇便是咬牙在后宫撑着,两人回到东宫后,皆是如出一辙的身心俱疲。


    “看样子,火枪的事儿应该是挺顺利?”


    “对,皇帝欣喜得不行,工部得了拨款,来年便会投入研制,随后便是批量生产。”


    “这是真的要打仗了吗?”


    皇帝的打算实在太过急切,这让沈语娇很难不去猜想其行为背后的含义。


    江琛绕到沈语娇身后,双手覆在她的太阳穴上为她按摩,练武之人的指腹略有粗粝,但江琛手上的力道适中,整日下来的疲乏被逐渐缓解,她也顺势向后倚在江琛的怀里。


    “后宫一样不是风平浪静,”她叹息道,“永娴公主,意欲出家。”


    “什么?”江琛手上的动作一顿,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没听错,”沈语娇一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便忍不住替永娴公主心酸,“永娴公主当着皇后和一众嫔妃命妇的面,直言自己不愿出嫁,请皇后允准,能让皇帝同意,她欲出嫁入道,从此清修不问世事。”


    说着是要为皇家祈福,可实际上缘由为何众人心中皆知。


    沈语娇难以描述当时她站在那里心中的震撼,这样的行为若是放在现代或许不足为奇,但这里是受礼教禁锢的封建王朝,永娴公主就那样抗旨不婚。


    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沈语娇分明看得真切,永娴公主是真的不顾一切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失望吧。


    没想到同胞兄长真的会将自己的婚事当做政治博弈的筹码,没想到自己真的要作为一个礼物一般被送到兄长的盟友手中,没想到她所嫁之人不仅不是与她才情相契,甚至是她最讨厌的人。


    在永娴公主被皇后下令架走之时,因着宫中嬷嬷力道之大,永娴公主在门口被绊了一跤,沈语娇上前扶了一把,她低声问道:“你这样值得吗?”


    但却没想到,永娴公主的答复更令她心惊:“永嘉的东西,我不屑要。”


    第87章 病重 她来传信,必是出大事了!……


    永嘉公主和文翧之间的年少往事, 一直是这宫里面所不能提及的,依着姚淑妃的话来讲,那是因着永嘉公主年幼、心智尚未开化时的蠢事。


    沈妤姣在太子瑜死后便再鲜少入宫, 长期居于江南让她错过了这桩事,而沈语娇嫁过来的又晚, 对于此事更是不知。


    当年还是幼龄稚子时, 文翧常常跟随父亲文国公进宫, 文翧生的俊秀, 仿若观音坐下的小仙童, 让人见之难忘,那时的永嘉公主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一见到文翧便直言要他。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为永嘉公主所求犯了难,以往凡是永嘉公主所求,皇帝无一不允, 这世上或许也就只有星星月亮是皇帝给不了爱女的。


    此事让皇帝犹豫了许久,当日, 他和皇后一起用膳之时再次提起, 皇后对于他想将一个世家子给永嘉做侍童这事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依着她所想,这事根本无需犹豫。


    若是个宫奴或是贱籍之人便也罢了, 就算是平民家的男孩也可以重金与之商谈, 但文翧身份特殊,他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弟。


    文国公虽在朝并无什么大的政绩, 但却在皇帝当年登基之时出了大力,他作为勋贵之家带头支持皇帝,才让皇帝在最为紧要的关头有了宗族这一派的助力。


    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皇帝竟然为了永嘉公主犯难


    皇后只觉蠢不可及, 但却又不能直白地说出口,她只将利害关系同皇帝再三劝导,这才让皇帝歇了这荒唐的想法。


    生平所求,第一次被皇父拒绝,这激起了永嘉公主心底的逆反情绪,此后,每逢文翧再次入宫,永嘉公主便会闻讯赶到,也不论是什么样的场合,她非要文翧坐在她身边。


    姚淑妃得知此事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亏得皇帝惯宠永嘉公主,如若不然,此事换了别人,定然早已被皇帝斥责、在京城出了名。


    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姚淑妃三令五申不允许她再去找文翧,但越是不让,永嘉公主心中便对文翧越是惦记,日子一长,这孩童时的占有欲便成了少女的怀春之思。


    虽因着皇帝和姚淑妃命令,宫中人对此缄默其口,但当年永嘉公主阵仗闹得极大,记得的人不在少数。


    如今皇帝将一个女儿的心上人赐给另一个女儿做驸马,也怪不得两边都在不满,只是今非昔比,如今敢闹的,竟是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永娴公主。


    宫里这些日子闹得天翻地覆,宫外也不曾消停。


    自打初二那场宫宴后,宫里便再不曾举行什么大型宴会,皇子们不必日日去宫里,便在宫外的王府设宴,桓王府整日入流水席一般热闹,韩王府则是文人雅士名流居多,泰王府最是奢华,听说歌舞乐妓排了好几班。


    如此行径,众人竟是半点都不遮掩,结党营私如同摆在了平面上一般,而更令人惊讶的是,皇帝居然对此丝毫不加以干涉,不管是默许还是并不放在眼里,总之皇帝这样的态度,使得众王府的氛围更加火热了起来。


    皇帝现在一整颗心都扑在了馥蕙宫,容昭仪的身体每况愈下,宫中的氛围也跟着紧张不少,以往宫妃争奇斗妍,后宫宛如一座百花园,不说热闹却也是每日一派欣欣向荣,可如今这座百花园似是进入了严寒季节,处处都透露出几分萧瑟。


    以至于沈语娇每日进宫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自回宫起,永安的性格愈发孤僻,如今就连沈语娇来坤仪宫,她也少有波澜,容昭仪的身体已经不好到了一个程度,馥蕙宫里除了帝后也允准永安公主出入,但永安却一次都没有去过。


    外头的人都在说,皇帝如今眼中除了容昭仪再存不下别的,可唯有江琛和沈语娇知晓,御书房的灯每晚都会为江琛和工部尚书留着。


    大人们斗得紧张,沈语娇却止不住地担忧永安,孱弱的母亲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块病,若说容昭仪这次活过来了还好,若是死了,那便是永安此生之憾!


    此事,沈语娇想了许久,皇宫之中,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自然没话说,但若是太医尚且束手无策,那便只能说明容昭仪的病甚为棘手,为此,她特地在皇后身边隐晦地打听了好几日。


    皇后一早就看出她的打算,因着自己这个儿媳妇的善心,皇后很是无奈,但见沈语娇是真的不问清楚不罢休,她便不再隐瞒,直言告知容昭仪的病确实是她们意外的祸端。


    得知容昭仪确实病重的消息,沈语娇反而松了口气,不怕是真的病重,就怕这其中另有隐情,若是帝后其一对于容昭仪的病有什么想法,那便是风寒也能要了命。


    既然不是不能康复的病,那就想办法医治就好了,她曾答应过永安,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容昭仪死在眼前。


    但究竟是什么病让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呢?


    直到沈语娇跟着皇后进到了馥蕙宫,若说上次她看到的容昭仪是还吊着一口气儿硬撑着的病美人,那么这次她看到的是早已没了生气儿的布娃娃。


    皇后看着她震惊的神色,一字一句地将当时所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沈语娇终于得知了那日出事的一切来龙去脉,她满心都是对后宫吃人的恐惧。


    也怪不得皇帝将姚淑妃和齐德妃都禁足在宫里不得出,若非一人有一个好儿子,怕是这妃位早已保不住。


    “那她现在是”


    “还活着,但怕是撑不住多久了。”


    容昭仪的身体早已亏损的不像话,如今不过是太医院的太医们齐心协力地在吊着她的命,太医说是容昭仪尚有牵挂不愿离去,但仅凭着这意志力也是撑不长久的,为了能够维持现状,馥蕙宫每日所耗费的银子如流水一般。


    沈语娇完全是被木槿搀扶着走出宫门的,她不敢再去回想容昭仪当时的情状,也怪不得她身体都已经这样了,永安却没去看过她。


    只要没见这一面,不管是容昭仪还是永安,便都还有一个指望在那里,可若是见了


    这大概就是母女之间的心灵感应吧,或者说是皇后对于永安也有几分慈母之心。


    除此之外,便是馥蕙宫那可怕的用度,如今的容昭仪已经与植物人无异,在这个年代想要维持生命,可以猜想到背后要耗费怎样的金钱与精力。


    沈语娇脚下一个趔趄,她有些恍惚,一瞬间她都有些质疑自己的猜想了。


    她原以为,皇帝对容昭仪不过是利用中掺杂着几分真心的宠爱,但眼下的情况,容昭仪其实活着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沈语娇不认为皇帝吊着容昭仪的命是还在意永安这个女儿。


    “太子妃,咱们要回宫吗?”


    “嗯”沈语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被木槿搀扶着坐上了马车。


    皇宫之中的弯弯绕绕她实在想不清楚,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要保住容昭仪的命,她坐在马车里细思,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自己晕过去的那一次,醒来后她见到江琛对一鹤发童颜的大夫行礼。


    “闾丘这个人当时是哪里来的呢?”


    这事她过后也曾问过江琛,但江琛只说不知道是什么人施以援手,当时那情况下,他又不可能扔下沈语娇去追问闾丘大夫,最后这事便也不了了之。


    但如今想起来他们当时刚入大夏,除了帝后之外,京中还有人能够帮助他们寻找名医,会在意沈语娇死活的,似乎便只剩下了一个人。


    江瑀。


    “木槿,”沈语娇握住了木槿的手,随后吩咐道:“你亲自去桓王府走一趟,就说,我有要事与桓王相谈,不便登门打扰,若是桓王方便,还请移步至天香楼一叙。”


    “殿下!”


    木槿猛地看向沈语娇,眼神里透露出几分哀伤,她轻微地摇了摇头。


    且不说太子殿下知道了这事之后会有多震怒,光说她们家太子妃与桓王之前的那层关系木槿想想便是一身的冷汗,难道当年在小姐在大皇子身上栽的跟头,还不足以让他们余生再不相见吗?


    “小槿儿,放心吧,我真的是有事要同他商量。”


    沈语娇没再给木槿拒绝的机会,马车行驶到桓王府身后的长街停下,木槿带上帷帽绕过小路,行至王府西侧,敲响了角门。


    “你是什么人?”


    看门的小厮并非今日当值,他是个在柴房烧火的,若非看门的小厮今日吃醉了酒,他也不会来顶岗。


    原本常年无人出入的西角门,因着这几日府中宴会不断,便更没有几个人从这里出入,原想着不会出什么差错,可这会却有个姑娘前来叫门。


    “劳烦小官人替我通传一声,我找见山大人。”


    “好,你等等。”


    那小厮佯装利索地关上了门,可这心里却一突突地直跳,他根本不知道来人是谁,就这么贸贸然地答应了下来,他此刻有些后悔方才的嘴快,但下意识的反应瞒不过人。


    穿梭在王府的小径当中,那小厮心中仍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如实通传见山大人?行至宴会厅后门,他反倒是一颗心落了地。


    见山大人是桓王身边的臂膀,有人要见他必是大事,他实在耽搁不起,于是便着人去禀报了见山。


    宴会厅里,众官员正在与桓王喝酒,有些个郎君这会已经有些喝多了,开始抬手比划高谈阔论,赵王坐在桓王身边,递过来的酒杯杯都替他挡下,他心知桓王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桓王坐在主位,无论谁同他攀谈,他面上都是一副沉静持重的模样,对待所有人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仿佛一切皆在他手心里运筹帷幄一般,他光是坐在那,便是这一厅人的底气。


    “殿下。”


    见山对着赵王恭敬颔首,随后便在桓王身旁耳语几句,只见桓王听了话之后神色一变,随后也不顾这宴席只进行到一半,起身就要离席。


    “兄长,去哪?”


    “我阿瑨,北疆有新的消息传来,我得先过去一趟,你留下来,替我照顾诸位大人,可否?”


    对上桓王期盼的目光,赵王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他朝着桓王颔首道:“兄长尽管去吧,这里有我呢。”


    “辛苦。”


    桓王来不及同赵王细说,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站起身来,对着诸位大人拱手一礼:“诸位,本王有些吃醉了,且先去后头更衣,容本王先行离席。”


    场上的官员也没有几个尚在清醒的,见桓王转身离开,场面一阵混乱,还是赵王硬撑着椅背扶手,站起来举起酒杯,走到一众大人面前挨个敬酒。


    身后的喧闹声逐渐远去,江瑀脚下的步子愈发急切,阿姣能让人传信给他,定然是出了大事!


    第88章 消息 出什么事了?


    天香楼的雅间里茶香袅袅, 屋里烧着顶好的银丝碳,只略有些许噼啪声响,沈语娇坐在窗边, 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迎面而来的寒气让她清醒不少。


    平心而论, 若非因着容昭仪的病情, 她是决计不会出来见江瑀的。


    于公, 她是太子妃, 是桓王府的政敌;于私, 在更全面地了解了那些过往后,她怕她再见江瑀会不自觉地同情他。


    沈语娇并非沈妤姣,和江瑀见面,本就对他不公平。


    茶杯里的热气遇到冷空气,在沈语娇的眼界上结出了阵阵雾气, 沈语娇眼睫轻扇,没一会便沾染上了湿润。


    “阿姣。”


    雅间的房门被推开, 来人一身藏青贡缎锦袍, 他气息略有些不稳, 胸口隐约起起伏伏,看得出来是一路小跑着赶过来的, 对上那双诚挚而又担忧的眸子, 沈语娇不自觉地低下头去,手中的茶杯被她握的更紧。


    “坐吧。”


    “好, ”这还是沈妤姣来京之后难得对他如此心平静气地讲话,江瑀有些受宠若惊,但一落座,他眼中的神采便黯淡下去几分, “你如今更爱喝庐山云雾吗?”


    他竟不知阿姣换了口味。


    “嗯,许是年龄增长的缘故,口味也有些许变化,你今儿想喝什么?我让木槿去给你准备。”


    “那就来杯庐山云雾吧。”


    听了他的回答,沈语娇倒是并没有什么情绪波澜,她转过头吩咐木槿给桓王泡一杯同她一样的,随后便转过身再次面对江瑀。


    木槿泡茶的手艺如今已经算得上炉火纯青,只听水流声和茶具声在雅间中轻微碰撞,随后一盏漾着清香的庐山云雾便摆到了江瑀面前。


    “殿下请用。”


    奉完茶后,木槿便退出了雅间,将这方小小的天地留给两人谈话。


    霎时屋内只剩下静谧,两人之间唯有茶香在流淌,江瑀抬起茶杯轻嗅,随后递到嘴边轻啜一口,庐山云雾气若幽兰,滋味醇厚甘甜,与西湖龙井的烟雨豆香并不相同。


    若是不常喝茶的人或许尝不出这其中的差异在哪,但江瑀日常只喝西湖龙井,每年最好的明前茶除了御贡便是送到桓王府,他的味蕾早已习惯了龙井的茶香。


    压下心中的那份怅然若失,江瑀轻声问道:“你今日叫人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是,”沈语娇垂眸低首,避开了那双盛满担忧的眼眸,“今日约见殿下,一是为我当时病重,感谢殿下寻来名医相助,若非殿下从中帮忙,或许那次我性命不保也未可知。”


    听到沈妤姣亲口提起那次病重,江瑀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他此刻坐在沈妤姣面前却仍有些后怕:“你现在怎么样?”


    对于沈妤姣猜中是他在暗中帮忙一事,江瑀没有半点惊讶,问出口的话满是担忧。


    “多亏闾丘大夫出手相救,如今我已然无恙。”


    “那就好”江瑀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为你寻医,本是应当的,不值得你特地谢我。”


    “还是要谢的”


    沈语娇面对江瑀,本该利落开口的话却极难说出口,她斟酌再三,还是江瑀替她解了困:“那你今日可是还有别的事要问我?”


    “是,”沈语娇终于抬头直视他,“如今容昭仪情况危在旦夕,我想问询殿下,如今可否还能联系到闾丘大夫?”


    听到沈妤姣今日是为了旁人而来,而且竟还是为了这件事,江瑀不由地偏过头去自嘲一笑,他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然没了方才的那份期待:“联系不到。”


    “殿下,”沈语娇蹙眉,“前朝后宫无论如何争斗,容昭仪都不该为此丧失性命,况且我今日只是为了永安而来,殿下也是有妹妹的人,想来也能体谅我几分。”


    江瑀嘴角漾起些许苦涩:“我没办法体谅你。”


    他从来都没当永嘉是他妹妹,便如同姚淑妃从未将他当做儿子一般,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


    “你可知道,想要请得闾丘大夫出山,诊金的代价是什么吗?”


    亲眼见到他眼里流露出的凄楚,沈语娇心中猛地一震,随后江瑀似是无奈般地摇了摇头:“你不要想了,容昭仪如何,与我无关,若你今日只为此事而来,那么,本王便告辞了。”


    说罢,江瑀起身便朝着门口走去,动作干净利落,丝毫留恋都没有,看着他的背影,沈语娇下意识开口叫住他:“江瑀——”


    心脏在剧烈的震颤后,江瑀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曾以为,阿姣此生都不会再唤他的名字了。


    “你能告诉我,诊金为何吗?”


    “你”他艰涩开口,勉强一笑:“别问了”


    雅间的房门很快被关上,屋里独留沈语娇一人,她望着那扇合上的门扉,心中是百般说不出的滋味。


    闾丘大夫此人医术超群,或许他的医术甚至已经超过了普通医者的范畴,沈语娇对自己的情况再清楚不过,江瑀到底是用什么做交换,才能请得闾丘大夫出山?


    一路上,这个问题都萦绕在沈语娇的心头,桓王的反应让她很难不在意这件事,她此刻很清楚,自己顶着沈小姐的身份,怕是欠了桓王一个大人情。


    “回来了?”


    她想的太过投入,以至于她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江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语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了东宫正院。


    “嗯,”沈语娇转身朝着江琛走去,“我今日去见了桓王。”


    江琛牵起沈语娇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冰凉,“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不同于上次的反应,沈语娇没忍住问了句:“你不介意我去见他了?”


    “先前是介意,那时候不知道你的心意,平心而论江瑀是个极优秀的郎君,我那时怕你对他生出好感,但如今么”


    进入内室,江琛随手将门关上,他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娇娇心里只有我,我还担心什么?”


    听他如此说,沈语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但心中却是甜蜜更盛,她被江琛揽在怀里,两人并排而坐,刚一坐下来,她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便将今日和桓王见面之事讲给江琛听。


    听完沈语娇所言,江琛安抚道:“你不必愧疚,这并非你亏欠他,是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想到白天祝余传回来的消息,江琛眸色暗了几分,把宴会丢给赵王,扔下一众高官,还以为桓王府是出了什么事,结果桓王居然是为了娇娇


    见江琛出神,沈语娇双手环住他的手臂,柔声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想到,今日就要给皇帝去送火枪了。”


    “做出来了?”


    “差不多,可以开始量产了,但如果想要应用于战场,那还得再加以改进。”


    火枪筒终于面世,这对大夏而言还不知是好是坏。


    江琛是因着北疆的经历才将火枪筒制作出来,他心里很清楚,这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兵器,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这就是夏军来日在战场上的利刃。


    当前大夏的军队根本没办法在短期内做到强兵强军,皇帝一直把持着军权不愿意重用武将,夏军在战场上便势必会束手束脚,但无论是经由贺知琚所言,还是亲自面见过祁将军之后,江琛都觉得,皇帝想要徐徐图之的军事版图永远得不到扩张。


    北狄蓄势待发,不知何时战火便要自北地燃起,到那个时候再说选拔良将,早已晚了。


    但他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火枪呈给皇帝十日后,北疆传来急报——北狄大军挥兵南下正式攻打大夏,如今冰雪未化,正值夏军兵力衰弱、敌军兵强马壮之时,北疆大营守将镇北将军刘秦死守白鹤城,但面对北狄的猛烈进攻,北疆守军怕是撑不住几日。


    当日下午,朝中三品以上及兵部官员匆匆入宫,太子并几位皇子也纷纷到场,针对北疆战事开始廷议,究竟要如何应对。


    “陛下,依臣所见,北狄此次来势汹汹,如此战况非老练的将领不可,臣举荐殿前司指挥使刘大人,刘大人乃是多次征战沙场的老将,如今虽已从前线退了下来,但却有着丰富的带兵经验,是为上上之选。”


    江琛站在众人之首,闻言敛眸,兵部一开口举荐的便是泰王的岳父,这竟是丝毫都不遮掩了,看来这几日泰王府的宴会办得确实深得这些武将之心。


    “陛下,臣以为,刘老将军确实是良将,但前线战况不明,若是老将军去了前线体力不支就不好了,臣倒是以为,齐大人常年驻军京畿,练兵、掌兵皆是一把好手,且齐家也是将门世家,陛下不若派齐大人出征。”


    这位口中的齐大人乃是齐德妃的幼弟,江琛见他说完便立马看向泰王,心中暗自冷笑,看来泰王虽得了刘家的助力,但却并不想让刘家越过齐家去。


    “陛下,微臣举荐”


    大殿内,充斥着各方各派举荐的声音,江琛立于人群里,沉默着不发一言,他就冷眼看着这大殿宛若闹市一般,众人争权夺利,纷纷想抢了这能够替大夏力挽狂澜的机会扬名立威。


    可却没人想过,边关告急,他们在这里每浪费一个时辰,前线便有不知道多少的将士要血洒疆场。


    “太子,”皇帝见江琛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半晌不曾开口说话,便问他:“你是如何想的?”


    江琛对上皇帝的眸子,君臣父子四目相对,江琛看得清皇帝略微有些发浊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审视,而皇帝也第一次在太子的眼中看到了坚定迸发出的锐利。


    “儿臣启奏,恳请父皇允准,拨以地方老练将领领兵挂帅,云骑将军贺知琚随行护航,儿臣愿亲自率兵赶往北疆,壮我大夏军威。”


    第89章 开展 兵贵神速,还请父皇即刻决断!……


    上一秒还在议论喧哗的大殿, 下一秒在江琛说完这句话后寂然无声。


    没有举荐的主将将领,没有将自己的势力推到台前,唯一提及的云骑将军贺知琚还是太子的大舅子, 可即便如此,太子也只给他安排了个护送的差事, 并没有为他争取任何领兵的权利, 甚至于储君想要披挂出征


    在场之人无不震撼。


    “兵贵神速, 前线战况焦灼, 还请父皇尽早下决定。”


    太子再次开口, 在场众人都回神不少,随即便立马有官员上前反对:“不可!太子乃国之储君,大夏基石,如何能以身犯险去北疆?”


    “那就烦请众位大人尽快商讨出一个章程来!”


    江琛厉声打断了那官员惺惺作态般的言语,“战场不是演练, 每时每刻都有将士在前线牺牲,疾行兵一路跑死数匹马争取来的时间, 不是给诸位用来争执的!”


    他眼神冷厉, 目光扫视之处, 凡是与他对视之人,都觉不寒而栗, 这还是太子第一次显露锋芒, 所说之语字字句句皆是铿锵有力。


    “我大夏军备本就不丰,北疆兵力更是不足, 这些年来,是祁将军、刘将军、贺知琚这些人死守边疆,才没让北狄的兵马践踏至我大夏领土,而今边关告急, 夏京城里都在做些什么!”


    “况且,在前线征战的将士,哪一个不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他们难不成都是无父无母、膝下无子、没有手足至亲之人吗?同是身为大夏人,孤很是不能理解诸位。”


    大殿之中,所有人的表情皆在江琛眼中一览无余,他凛然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桓王的脸上,他视线淡淡瞥过,重新抬头望向上首:“无论派遣哪位将领,还请父皇早做决断!”


    皇帝看向太子的眼里虽然仍有审视,却也多了几分惊讶,他没想过太子竟是这样的想法,但不得不说太子的话给他提了个醒,他面向群臣,沉声问道:“众爱卿可有异议?”


    “臣”


    角落里,不知是哪个大臣要出声,连忙被身边的人拦了一下,随后,大殿彻底陷入死寂之中。


    “好,既然众卿皆无异议,那便传旨,河间府驻军立刻拔营北上,北境三州府各调两万兵力驰援北疆,命北疆大营镇北将军刘秦为主将、河间府总兵卢瞻明为副将、吴王璘随军出战,为我大夏边疆振兴军威!”


    圣旨落下,满殿群臣皇子皆跪地高呼陛下英明,刚刚受封吴王不久的江璘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但下一瞬便被泰王拽着跪地谢恩,赵王神色晦暗不明,桓王一片沉稳淡然。


    皇帝最后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太子如同众人一样跪地听旨,但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户部与兵部清点粮草兵马,清点好后即刻北上,如今战事当前,一切以北疆优先。”


    吩咐完最后一句,皇帝便起身朝大殿后走去,他身边的大太监冯绪上前高唱散朝,紧接着又在众人退散后上前叫住太子:“殿下,请移步至御书房。”


    众皇子是最后离开的,众人好巧不巧地都听到了这一句,江琛跟着上前一步,随后又听到冯绪再次恭声道:“桓王殿下也请一同前往。”


    两人视线在空中碰撞一瞬,继而同时移开视线。


    今日的御书房里没有点龙涎香,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散发着药材香气的白雾从香炉里飘散出来,江琛和江瑀立于书案前,两人皆是躬身颔首的姿态。


    “今日太子在殿上请缨北上,这很好,若是前线有储君上阵,那么势必会大振军心,但许镇说的也不错,储君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断然不可以身犯险。”


    皇帝微微一顿,随后又道:“此次朕让璘儿随军出行,一来是军中要有皇子坐镇以示朝廷和皇家的态度,二来也是他年龄小,不怕出错。”


    这话一出,两人便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皇帝早已料到这是一场持久战,吴王作为第一个被派遣至前线的皇子,只要不出错、保证自身安全,便达到了他此行的效果,皇帝没指望河间府及北境三州府的援军能一举击退敌军。


    江琛垂在身侧的手略紧了紧,这便是军权集于中央的弊端,一旦边疆发起战事,根本没有能够一击必中的猛将能臣,只能靠消耗资源和国库跟敌军打拖延战。


    江琛猜想,皇帝的计划应该是:只要北疆能够撑到开春,那时候夏军便不会受制于战场环境,但皇帝似乎没有考虑到,对方的军队是否会给夏军打拖延战的机会?况且,谁能知晓,北狄军是否会越战越勇?


    “若是届时璘儿不得不退,你们谁愿意去北疆顶上这个位置?”


    皇帝此言一出,两人纷纷拱手应声,都说自己愿意去到前线顶替吴王,皇帝看在眼里,心中大致有了成算,又分别嘱咐了两人一番。


    江琛还是要督办工部制造火枪的进度,争取能早日优化,为夏军增势。


    江瑀则是要盯紧户部的粮草辎重,当年夏军曾在粮草上吃过的亏不能再出现第二次。


    大战在即,两人自然都明白皇帝这番嘱托的重要性,于是领了差遣后便一齐出了御书房。


    “五弟还真是得父皇重信,火枪可是夏军的军备要器,难为五弟能将其研制出来,听着父皇的意思,此次我大夏军队能否击退北狄,关键便在这火枪之上了。”


    “兄长过誉了,火枪并非孤一人之作,且先前孤也同父皇禀明过,这火枪乃是孤在太子妃的帮助下才有了制作图稿,后来制作的过程中工部也没少出力”


    “确实,五弟实在是个好福气的,太子妃秀外慧中,与五弟也是鹣鲽情深,可五弟若是真有奔赴边疆之心,等到九弟从北疆退回来,那太子妃要如何是好?”


    “倒不是弟弟自夸,太子妃心性坚强,比之我们这些大丈夫还要强上不少,因此我倒是也不担心她,反倒是粮草辎重这边,先前那一次已经让将领们对户部心生芥蒂了,这一次兄长的差事可比弟弟的还要难做。”


    江瑀知道说什么话越给太子添堵,江琛自然也知道说什么话最戳桓王的心窝子,两人并肩行走于宫道之上,脸上最都挂着得体的笑容,但说出口的话却句句如利刃一般。


    长长的宫道也终要走到尽头,两人于宫门口颔首示意分别,一坐进马车里,江琛嘴角的弧度便瞬间消失。


    江瑀居然敢威胁他!


    方才桓王就差直说,若是他要去北疆,那么他便再不会顾及任何礼教束缚,他虽对沈语娇有着绝对的信任,但却并不代表他能忍受桓王这般的挑衅!


    北疆的消息今日传入东宫之时,沈语娇正和江琛正在用膳,接到皇帝急召的旨意,江琛也再顾不上别的,匆匆忙忙地便进了宫,而沈语娇守在东宫,却是忍不住心里忐忑。


    “殿下,太子的马车回来了!”


    沈语娇一心等着江琛回来,此刻听闻小太监传报的消息,便也顾不得旁的,她整了整裙摆,随后便匆匆忙忙地朝着门口走去,但还不待她出了正院,便瞧着江琛正大步流星地走向她。


    “殿下,你”


    人前的戏还没做足,江琛便一把拉着沈语娇往正殿里走,院中服侍的下人见此情形,皆以为是太子在外出了事,纷纷立马低下头去。


    正殿的大门被重重关上,沈语娇刚问出口一个“你”字,下一秒便被江琛抵在墙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沈语娇身子倚靠在墙上,后脑勺抵在江琛的手掌上,她猝不及防地被吻住,甚至忘记了呼吸,江琛滚烫的唇瓣辗转在她的唇齿间,松木的味道裹挟着淡淡的龙涎香直直冲进沈语娇的鼻腔。


    “江”


    她试图打断江琛,但这一开口便瞬间被掠夺走所有氧气,江琛的手掌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际,使得沈语娇只得被圈在他的臂弯里,这还是江琛第一次如此急切地吻她。


    这一吻里带着浓重的情绪,沈语娇不知江琛今日进宫遇到了什么,但她却知道,江琛此刻需要她的回应来安抚躁动的心灵。


    在唇齿碰撞间,沈语娇抬起手攀上江琛的双肩,手指一路向上抚摸,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江琛脖颈,她睁开湿漉漉的双眼望向江琛,轻咬他的下唇,随后对上那双眸底涌动着失控的漆黑瞳孔。


    在两人的对视之间,江琛眼底的狂热逐渐褪去,在沈语娇的安抚中气息也随之恢复平稳,他的额头与沈语娇的紧密相抵,他缓缓闭上双眼,隔绝了那双眼底曾溢出的滚烫炽热。


    一场宛若暴风雨般的亲吻结束,殿内重新恢复平静,唯有沈语娇脸上尚未散去的红晕昭示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那上面印着江琛疯狂的嫉妒、压抑的不甘,以及强烈的占有欲。


    江琛的头抵在沈语娇的肩膀上,他缓缓睁开双眸,眼神晦涩不明,再次开口时,低沉暗哑的声音里藏着冷厉:“皇帝派兵驰援北疆,没有给我出征的机会,反而派了吴王去前线。”


    听到江琛转述的结果,沈语娇反倒是松了口气,战场上刀枪无眼,更何况大夏是个不慎染上风寒就有可能要了命的年代,若是江琛真的请缨成功,那么她这会便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悬着半晌的心终于方向,沈语娇轻叹一口气,她双手环抱住江琛,安慰道:“别想那么多,比起去到前线,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火枪是此次一战的重要一环,若是江琛能加紧优化火枪的进程,那么比之去到前线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江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总归还是有些不甘心,而这份不甘之下,藏着的是深深的担忧。


    他是众皇子当中唯一一个见过祁将军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军中可能会有奸细的,所以哪怕这次的领兵人员构成在外人眼里已经挑不出什么错处,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刘将军忠勇坚毅、卢将军经验老道、吴王也是个侠肝义胆之人,若是军中清明,那么这样的搭配绝对是能让军中上下一心的上上之选。


    但如今的情势是,京中有时刻盯着北疆动向的各方势力,边疆有等着钻空子的不明奸细,甚至就连军马粮草这方面,户部还有李鹭这个大隐患所在。


    这样的情形下,越是忠勇便越容易被利用,江琛深深地叹了口气,实在太过无奈。


    “殿下,”祝余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静谧,“贺将军在外求见。”


    江琛和沈语娇闻言皆是一怔,看来贺知琚是得到了消息便立马赶了过来,江琛站直身子,对着沈语娇温柔一笑,随后便要朝着门外走去。


    “等下”


    沈语娇拽住他的袖子,随后用指腹轻柔地拭去方才因亲吻染在江琛嘴角的口脂,她专注的神情下是极力掩盖的羞赧,待到江琛脸上恢复如常后,沈语娇的脸反倒是一片绯红。


    “好了,去吧。”


    “等我回来。”


    临走前,江琛还不忘在沈语娇脸颊偷香,以至于他都离开了正殿,沈语娇也没敢立马唤木槿进来。


    前厅里,贺知琚正有些急躁地在厅内踱步,江琛还没进门,便瞧见他这副样子,没忍住摇了摇头:“你可知如今外头有多少人在盯着你我?如此情急是做什么?”


    “殿下,”贺知琚罕见地行了个草率的礼,随后急切开口道:“臣不能被困在京中,与北狄兵戎相见,北疆大营唯有重骑兵能与之一战,陛下应当让臣回到北疆!”


    “子望,你先冷静些。”


    “殿下,若祁将军所言属实,那么便证明此役乃是北狄蓄力已久,如今北疆大营可谓腹背受敌,河间府的将士不擅在极寒之地作战,加之吴王第一次上战场,可能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


    “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江琛打断了贺知琚的话,语气严肃而认真:“如今圣旨已下,军令不可违,你在军中多年,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要孤来教你!”


    见到贺知琚瞬间僵住,江琛的语气也松缓不少:“父皇便没打算指望援军能够力挽狂澜,子望,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父皇在等待什么?”


    贺知琚霎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他伸手撑在背后的桌角,缓缓靠了上去,皇帝在等待能够真正制敌翻盘的奇兵。


    而那出奇制胜的武器早已不言而喻。


    “什么时候你能将火枪练得出神入化,届时不用你开口,我也会向父皇求来旨意,将你送回北疆。”


    江琛见贺知琚已经恢复了理智,便不再多说,但他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叮嘱了一句:“别忘了,你回京那日便知晓,京城于你而言究竟是什么地方。”


    圣旨一下,朝廷忙活的速度极快,次日,押送着粮草的车马便沿着京郊官道一路北上,押送物资的乃是司农寺少卿沈浔,队伍预计一路不停歇,在援军抵达北疆之前,便现将粮草供给给边疆的将士们。


    吴王奉旨出京,虽说能去战场让他惊喜万分,但是他毕竟是第一次出征,心中虽然欢喜,但仍是忐忑占据上风,泰王唯恐吴王在军中无人,于是便将自己的大半亲信都派到了吴王的队伍里。


    第一批粮草虽然从户部运走了,但桓王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户部的情况复杂,若是他不想在皇帝那里掉链子,那么后续要离京北上的粮草便不能出半点岔子。


    工部这边火枪改良的进程仍旧如火如荼,江琛每日往返于工部和东宫两点一线,只有入夜后才会带着贺知琚前往京郊练枪。


    仿佛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在天子脚下生活着的百姓们,却早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京城的情势逐渐紧张起来。


    伴随着北疆开战,宫里也传出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皇帝允准了永娴公主出家的请愿。


    第90章 开年 只是见不到想见的人


    说来, 皇帝允准永娴公主出家这事还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因为在风口浪尖上为永娴公主求情的并非别人,而是如今正卧床病榻的容昭仪。


    “容昭仪如今难得清醒见陛下一面, 怎的竟会替永娴公主求情?”


    当沈语娇在永安这里听说此事后,她满脸写着惊讶二字。


    “永娴姐姐, 同旁人不一样”


    永安自打过完年回宫以来, 整个人一直郁郁寡欢, 皇后每次想关心她两句, 可这孩子却整日神游, 任凭谁和她说话她都不理,今日沈语娇能同她说上几句话也是极罕见的事。


    以至于沈语娇这阵子每次见永安,言谈间都是格外的注意,此刻也是柔柔的语气:“永娴公主同容昭仪的关系很好吗?”


    难得永安今日愿意提起别的话题,她想借着这事开解开解这孩子心中的郁气。


    “倒也谈不上有多好, 但永娴姐姐以往从未奚落过我们,甚至有那么几次在永嘉姐姐对我们发难后, 永娴姐姐还偷偷让人给我们送来衣食药品”


    “除了哥哥嫂嫂, 能对我和阿娘这般好的便也只有她了。”


    永安的脸上极其罕见地出现了伴随着追忆的笑容, 那笑里是纯粹的怀念,没有任何酸涩的影子, 沈语娇握住她手描摹花样子的动作一顿, 随后再次展颜:“原来是这样。”


    她相信永安所言,永娴公主对她们母女的好没掺杂任何算计与筹谋, 她倒也并非是个纯粹的善人,或许只是单纯不屑与宫中众人为伍,更看不上永嘉当年的那些做派。


    但此事之于容昭仪倒是难得。


    只因往日里处境困苦的时候永娴曾对她们母女伸出过援手,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便被容昭仪铭记至今, 所以面对永娴如今的困境,她也愿意助她如愿。


    或许还不止是那点过去的情分,这宫里的每一个女人,又有哪一个不曾动过出宫的念头呢?


    容昭仪是出不去了,可永娴公主还有逃离这里的机会,她愿意伸出手推开笼门。


    永娴公主出家一事一经御案拍板,这宫中便开始有了动作,在容昭仪的争取下,皇帝还特地拨了一笔款项修葺京郊的一处道观。


    如今刚过完年,工部这边技术精湛的官员忙着配合东宫研发火枪,北疆大战在即,工部手底下的工人大多都在赶工各种兵器,但除此之外,营缮司的工人却都还未开工,圣旨一下,道观倒成了大夏开年第一个动工的工程。


    道观地处京郊的一座小山上,周遭虽不是寸草不生,但却也是极荒凉之处,道观更是废弃多年,如今已然破败不堪,皇家公主要在此出家清修,自然不能这般潦草,工部的官员去实地勘探一番后,干脆打算推翻重建。


    工部这边的工程开展得如火如荼,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象征,昭示着永娴公主出家这件事被正式提上日程,如若说京中还有谁对这件事不赞成的,怕就只有赵王一人了。


    京城里各方势力剑拔弩张,当前火枪的进展已经极为顺利,沈语娇便不必再时时陪着江琛和贺知琚练枪,反而是时常进宫给皇后请安,一方面她确实担忧永安,另一方面是她不想错过宫中的动态。


    也正因如此,那日沈语娇进宫便凑巧撞上了赵王永娴公主两兄妹吵架,赵王对于永娴公主决心出家怒不可遏,甚至两人的争吵声中,赵王斥责的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朝堂上的筹码我都已经推给了文翧,父皇马上便会提拔他,如今京城之中,无论是哪家姑娘择婿,文翧那样的都是凤毛麟角,你到底是哪里看不上他?”


    “就算你实在不想嫁他,你为何不同我说?无论是因着永嘉还是因着他大哥文翀,你不直说,我如何能知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驸马!”


    “够了——”


    凉亭内传来刺耳的纸张撕裂的声音,随之茶盏托盘也摔落一地,永娴公主虽压着怒火,但再开口时仍旧平静了许多:“说了,又有什么用?”


    “是哥哥当真会顾忌着我不喜,还是即便推辞了这个,还有数不清的下一个、下下个?”


    说罢,永娴公主叹息一声,随后俯身一一拾起那些破碎的碎瓷片,瓷片丁零当啷碰撞作响,永娴的语气里满是疲惫道:“兄长所谋甚远,这么些年,我也算尽力为你了,但此后大业就还请兄长不要逼我协助了。”


    身侧一阵凉意拂过,开春后的风里少了些许凛冽之气,但沈语娇还是替永安拢了拢披风,姑嫂两个相视一笑,携手朝着坤仪宫而去,身后赵王兄妹的争执声就此消散在风里。


    而自那日之后,赵王与永娴公主便如同断绝了关系一般,凡是宫宴等一同出席的场合,两人之间半点交流都没有,即便偶尔打了个照面,也皆端的是如同不识般的淡漠,听闻韩昭容因此大病一场,从此难离病榻。


    与此同时,吴王在抵达边境之后的第一封战报送了过来,因粮草补充和援军调动得及时,北疆的战况就此得到缓解,在刘秦的带领下,夏军自开年以来第一次击退了狄军。


    听闻前线甫一稳定,刘秦将军便重病倒下,卢瞻明身为副将临危受命,吴王江璘从中协同,北疆大营迎来了第一次修整,虽不算是大获全胜的捷报,但京城这边众人也终于能松了口气。


    北疆的消息传来时,江琛正和贺知琚自京郊而归,两人并肩踏月而行,身后跟着两匹膘肥体壮的汗血马,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无限拉长,月色之下,贺知琚的表情有些阴郁。


    江琛将信筒收起,侧头看一眼他:“还在想北疆之事?”


    贺知琚唇角的笑容苦涩:“刘将军一旦倒下,营中便再无人能掌控全局,卢将军临时挑大梁难免处处都是疏漏,吴王又未曾投身军营历练,若遇突袭”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下去,江琛听出他话里的担忧,略一沉吟道:“会试在即,今年的主考官是楚太师,陛下命孤从中协同,因而,便想着若是有得用的学子便择选一二送入户部,趁着眼下时局正乱,只要拿到李鹭的错处,孤便能为贺府翻案,届时便会送你回北疆。”


    闻言,贺知琚脚步一顿,李鹭掌控户部多年,太子想要塞人进户部虽听起来可行,但实际上却并不那么容易操作,更何况,初入官场的进士并不值钱,若是入了户部只为抓到李鹭的把柄,那这人今后的仕途大抵也


    “殿下——”贺知琚喉头翻滚,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为贺府翻案,却并不想以他人仕途为筹码去搏。


    江琛似是看出他心中顾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人选之事,你不必介怀,无论事成与否,待到尘埃落定,孤会为其安排一个好去处。”


    官场沉浮,哪里是肯用心便能做好一个官的?有的时候实绩未必比得上攻心计,仕途之上,从来没有公平可言,贺家与李鹭的这桩旧案,需要的就是那些肯为心中正道坚守之人,不惧权势才能成此事。


    江琛没打算用完这些人之后便不管,只要能推翻李鹭、为贺家正名,这些人便是来日的肱股之臣。


    二月初一,道观在紧锣密鼓的修缮重建之下大致落成,宫中派了许多人过去洒扫,一应用具也送入大半,只是新房子刚落成,如今还住不得人,皇后派了几个得力的宫人过去,先将房子收拾得当,待到永娴公主迁宫之后,这些人便留在那里听从永娴公主的调动。


    次日是桓王的生日,不同以往,今年因着北疆战事,京中如今虽还算诸事如常,但众人心中却始终紧着一根弦,桓王府今年没有大办生辰宴,也并未收礼,当日桓王忙于奔走在粮草供给至前线的琐事当中。


    日照西山,眼瞅着书案旁的案几上饭菜又凝了一层油脂,见山双唇动了动,但思虑半晌,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将桓王手边的一摞奏章搬了下去,方才堆成小山一般的书案霎时一片整洁,但没过一会,见山便又搬来了一摞新的。


    眼下送到这的公文不是户部的就是兵部的,大多都是粮草相关事务,户部哭穷说拿不出来钱,兵部喊累说眼下人手不足,桓王虽人在夏京城,但这心里的压力却没比北疆的将军们少几分。


    见山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他紧皱的双眉,暗暗叹了口气,今儿个是桓王的生辰,但他却如同往常一般在书房里一坐便是一天,任是府外谁来贺寿都不见,就连赵王也只匆匆见了一面,一刻钟都没待上便被桓王请走了。


    黄昏时分,屋子里的光线愈发变暗,桓王从不让侍女入书房,因而这会也只有见山在一旁侍墨,他走到灯前点起烛火,看着那跳动的火苗,他忽而想到,主子或许不是一心扑在公务上谁都不想见,只是想见的人如今见不到,那人也没来贺寿


    “吱呀”一声打断了见山的思绪,一转头便瞧见了拎着食盒进来的桓王妃,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火折子,朝着桓王妃拱手一礼,心中暗道不好。


    “殿下,累了一天了,也歇歇吧,您这一整日都未进食,身体可怎么熬得住。”


    桓王妃将冷掉的午饭撤下去,案几上重新摆好餐食,热腾腾的饭菜散发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见山垂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默数几下,随后便听到了桓王意料之中的回答——“搁那就出去吧。”


    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桓王妃脸上得体的笑容也随之僵住,她深呼吸几下,随后嘴角重新挂上笑容:“平日里也罢了,今日是您的生辰”


    “我说,出去。”——


    作者有话说:先跟大家说个抱歉,开文的时候没想到后面工作会变得这么忙,给所有在看这篇的小可爱们道个歉。


    之前再忙也一直坚持更新,但最近生活完全被打乱了,码字也只能趁着空闲的时候左码一点右码一点的,这会也是刚抽出点时间来整理。


    最近大概会不定时更新了,但写好一部分就会上传一部分,喜欢《竹马》的小伙伴可以每过一阵子来看一眼,只要忙完这阵子就会全力码字。


    还是想把这本好好写完,眼下所有故事线都在按照大纲进行,不过更新时间上确实没办法兼顾到,抱歉的同时也感谢每一位喜欢《竹马》的小伙伴。


    高考结束的朋友们,也要恭喜你们开启人生的新篇章啦~


    这篇文完结后会在评论区给一直追更的小可爱们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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