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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木亚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归来 对于你,有万分确定


    久别重逢的情绪宣泄过后, 沈语娇和江琛都逐渐恢复了平静,沈语娇将江琛身上的衣衫层层系好,随后走到炉子前, 用自己的碗给江琛盛了碗鱼汤。


    “鱼是祝余今儿个带人去冰湖捞出来的,这汤是木楠熬的, 你略喝一些垫垫肚子, 我让人去给你准备吃的。”


    江琛接过木碗, 一双手被温热包围, 他点了点头:“帮我叫祝余过来吧, 我想先洗个澡。”


    “好。”


    沈语娇把汤碗递给他便转身朝外走去,生怕转身的速度慢了几分叫他瞧见眼角的泪,正巧,她一出门就见到了候在拐角处的祝余,祝余也是双眼通红, 见到她连忙行礼问安。


    “进去吧,你主子在里头等你, 一会给他洗个澡。”


    “是。”祝余哽咽着应下。


    沈语娇一路走至后厨, 见还不待她过来吩咐, 厨房里便已经忙活开来了,她冲着木槿艰涩地挤出一个笑来, 随后走出厨房, 倚在墙壁上,长长地呼出胸口憋着的郁气。


    眼下虽是初冬, 但北定府的夜里还是冷得近乎山河都要裂开一般,沈语娇几乎一开口,便有阵阵白气呼出,墙角传来脚步声, 沈语娇警惕转头看过去,却见来人是贺知琚。


    如同江琛一般,贺知琚眼下的情状也没好到哪去,而且显然是为了等她在外头站了许久,这会整张脸都有些冻得发紫。


    “阿姣,对不起。”


    平日里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少年将军,此时低头垂眸,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看到他如此自责的模样,沈语娇方才平复下去的心情此刻再次翻涌起来。


    她摇了摇头,将人拽回客栈里,这会早有下人为贺知琚打扫好房间,沈语娇领着人一路上楼,推开木门,将人给塞了进去。


    “阿兄不必同我解释,我都晓得的,那样的情况下,你必是尽力了,我不曾怪你,你能安然回来,已是幸事了。”


    贺知琚站在炭盆旁边,身上被冻僵的四肢也逐渐被温暖,他望向妹妹一双清澈的眼眸,只觉心中愧疚更甚,他再次缓缓低下头去,不敢和她对视。


    “到底是我没能护住殿下。”


    “不,你保护他了,”沈语娇笑着看向面前的人,隔着不知多么遥远的时光,两个贺知琚的面孔逐渐重合,沈语娇眼中是有些释怀的亲切:“哥哥你,每次都有尽力保护他,我应该替他谢谢你。”


    贺知琚不知道沈语娇心中所想,也更不可能知道几人的前世过往,只觉此刻听妹妹如此说,他实在无地自容。


    “哥哥若是觉得这次没能保护好他,那下次护住他就是了。”


    沈语娇在梦里亲眼看见了贺知琚一路保护江琛逃亡的过程,这一趟原本就是江琛坚持要去的,贺知琚已经尽力了,她真的不怪他。


    兄妹两个隔着炭火,久违地交心相谈,贺知琚心中虽仍旧酸涩,但却因妹妹对他的信任好过不少,两人正沉默之时,便听见角落响起一声咔哒的声音,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那边,只见屏风之后有黑影晃动。


    沈语娇立时蹙眉,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警戒了起来,还不待她摸向腰间的匕首,便听得贺知琚叹气道:“阿征,过来见过太子妃殿下。”


    这话让沈语娇的动作一顿,随后,她便瞧见了身后晃动的影子里走出一个小男孩,男孩穿着一身崭新的布衣,眉宇间已能窥见几分英气,只是神情隐隐有些不安。


    贺知琚见他这样有些生气:“不是叫你跟着楚良娣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小男孩闻言不语,只沉默地站在原地。


    贺知琚又唤他:“还不过来见礼?”


    听到贺知琚如此说,他这才缓缓走过来,在沈语娇面前行了个军礼:“殿下千安。”


    沈语娇一头雾水地看向贺知琚,眼神里满是疑惑,贺知琚见状叹道:“他叫祁征,是祁将军的儿子。”


    祁将军没跟着回来,他的儿子反倒被两人带了回来,沈语娇一听这话,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她不欲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俯身将人扶了起来。


    “阿征,你是想跟着贺将军住吗?”


    祁征面对太子妃,缓缓点了点头,随后,他想象中的所有情景都没有发生,太子妃只是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脸,轻声道:“好,那你便跟着贺将军住吧。”


    沈语娇起身拍了拍贺知琚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对孩子太凶,“兄长一会也洗个澡吧,我先回去看看太子殿下。”


    “好。”


    沈语娇走出房间,想到方才贺知琚提到楚瑈,脚步微微一顿,她吩咐候在门口的婢女去准备些东西,随后走向楚瑈的房间。


    江琛沐浴好后,一出来便瞧见祝余还是那副红着眼的模样跪在原地,他有些哭笑不得:“哭什么?你主子都回来了,还哭。”


    祝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随后连忙起身给太子更衣:“奴才这是高兴的。”


    “好了,孤听太子妃说了,孤和贺将军不在的这几日,你将太子妃照顾得极好,好小子,等回了京城,爷赏你个大红封!”


    祝余给太子系上腰带,脸上咧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都是奴才应该应分的事儿,不值当殿下赏。”


    太子能回来,已是天大的不易了,方才祝余服侍太子洗澡,看到他那一身的伤痕和瘦得清晰可见的骨骼轮廓,险些没憋住哭出声来,他家殿下可是太子啊!怎的出去一趟竟让人给逼成这样!


    江琛看他这样心里也有些难过,祝余应当是自小伺候太子琛的,感情自然是别的奴才比不上的,他在祝余低下去的脑袋上拍了拍,随后道:“得了,孤要去找太子妃了,没你的事儿了,回去睡吧。”


    祝余没像往常那般立时应声,而是说了句:“那殿下有事,随时叫奴才。”


    “去吧。”


    见太子冲他摆了摆手,祝余这才退了出去。


    江琛沐浴过后,便回到旁边的房间来找沈语娇,沈语娇这会早就已经准备好晚饭等着他了,见他进来,笑着跟他招手:“都是你爱吃的菜。”


    虽然在外头没带御厨,北定府冬天也没什么好食材,但木槿和木楠还是带着后厨折腾出了一桌子饭菜来,江琛也的确饿狠了,顾不上沈语娇在旁边劝他慢些,没多一会便吃了个囫囵饱。


    “你吃的这么快干嘛?也没别人跟你抢。”


    见他噎着,沈语娇连忙递过茶水给他顺,江琛吃得急,噎着了喝水也着急,一大口茶水下去又险些被呛着,折腾好一阵这顿饭才算吃完。


    晚膳被撤下去后,有侍女将一早备好的工具送了进来,沈语娇将帕子按在热水里浸湿,随后拧得半干覆在江琛的下巴上,江琛则是背脊靠在椅背上坐得笔直。


    沈语娇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换了只手扶住帕子问道:“江叔叔又不在这,你坐得这么直干嘛?怕我划伤你的脸啊?”


    一柄小小的金刀在沈语娇手里泛着金光,江琛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上面抽离,嘴角微微抽搐:“不怕,这有什么怕的?”


    “你放松点,你这样搞得我也跟着紧张。”


    沈语娇拍了拍江琛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下来,随后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将他脸上的热帕子揭掉,拿起小金刀开始为他刮掉胡须。


    小金刀是方才让人专门去磨过的,这会拿在手里分外锋利,沈语娇也怕伤着江琛,因此手上的动作极为谨慎,两人的距离靠得极近,沈语娇甚至能闻到他刚刚沐浴过的皂角香气。


    江琛坐在那里还是有些紧张,倒并非因为沈语娇手中拿着刀,而是因为刮胡子这件事在他看来是个人日常护理的一环,穿越前都是他自己搞定的,来了大夏之后也大多是东宫的老嬷嬷,心理上也没什么负担。


    可现在他对面坐着的是沈语娇,他的心情实在无法平静。


    这些日子他在外风餐露宿,皮肤早就被磨砺得有些粗糙,而沈语娇则是不同,她自幼便是被娇养起来的,如今哪怕出门在外,也仍旧肤如凝脂一般,如葱白一般的手指轻轻划过脸颊,引得江琛没忍住,往后略缩了缩。


    “别动。”


    沈语娇警告地嗔了江琛一眼,随后便重新专注起为他刮胡子,许是这样的氛围太折磨人,她沉默半晌,开口道:“你走后大概半个月,我有天晚上突然做了恶梦。”


    此话一出,两人仿佛都放松不少,沈语娇将小金刀上刮下来的胡茬在热水里涮了涮,随后又重新专注起来。


    “我梦见你和贺将军两个人被很多黑衣人追杀、围堵,梦见他们拿刀指着你,醒来时我满身大汗,楚良娣说,我像是丢了魂一样,因为我看到你受伤了,但却不曾想,竟是真的。”


    她再次低头涮了涮小金刀,一抬头看到江琛注视着她的目光,她不自觉眼神闪躲。


    “我当时就想去找你,但是那天正好遇上了民乱,这是出行前未曾想到的情况,我明白你的心意,因为换做是我,我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食不果腹,所以便一路北上,一路等你回来。”


    “我之前在辽东府的时候便给成国公去了封信,希望他能援助一二,如果他肯帮忙,朝廷应该很快便能收到粮食一路过来,我都打着你的名号,百姓们明白你的爱民之心,咱们这一趟,没有白来。”


    方才还冒着胡茬的下巴此刻已然恢复光滑,只是还有些淡淡泛青,沈语娇将小金刀收起来,又用半湿的帕子在江琛的下巴上轻柔擦拭着,直至清理干净。


    “这是什么?”江琛看着沈语娇手中拿的小瓷盒微微蹙眉。


    “这是花露,你刚刚刮完胡子,要擦点护肤品的。”


    “我不用——”


    江琛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便瞧见了沈语娇朝他投过来的警告眼神,他立时闭上嘴,乖乖地任由沈语娇给他擦花露。


    不知名的花香随着沈语娇手上的动作缓缓化开,溢出一股极其清浅的阵阵花香,江琛低头看向神情专注的少女,他们此刻的距离靠得极近近到他们的呼吸此刻正交织在一起。


    擢纤纤之素手,雪皓腕而露形。江琛微微垂下眼帘,便能看到沈语娇的手指正轻柔地在他的唇下摩挲,此时外面狂风大作,引得屋内烛影也跟着摇曳起来,光影逐渐混乱起来,朦胧烛光之下,眼前的少女更多了几分妩媚的气韵。


    “娇娇,”江琛抬手握住沈语娇的手腕,目光郑重而珍视地看向她,“你还记得我说过,等我回来,有话跟你说吗?”


    窗外又是一阵狂风四起,靠近床边的烛火霎时被吹灭两盏,屋内的灯光愈发昏暗,沈语娇庆幸此时外面响起的风声,正好盖过了她如擂鼓般的心跳。


    她眼神不自觉地有些闪躲,细若蚊声地应了句:“嗯。”


    “原本我是没有勇气跟你说这件事的虽然从小我们就在一块,也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但未来的事有太多不确定,你知道的,如果我们没来这里,我九月份就要去军校了,到时候一年也难得见你几面,我不想耽误你。”


    他每说一句话,沈语娇的心跳便加快一分。


    “可我们来了大夏之后,我才明白,即便有可能会分开,我也不想就此错过,我好像身边不能没有你,这个认知,我几乎每一天都在印证、然后逐渐加深。”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仿若一条藤蔓,顺着沈语娇的手臂一路攀升,逐渐将她缠绕起来,围困住她所有的理智,她的脖颈逐渐染上烫意,连带着粉红爬上双颊,她鼓起勇气抬头与江琛对视,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娇娇,我喜欢你,整整十八年的时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对我而言都意义非凡,但今后我不止想做你最好的朋友。”


    江琛的手掌缓缓下滑,手指缠绕在沈语娇的指缝之间,他牵起面前少女的手,郑重而忐忑地开口问道:“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一瞬间,仿佛有电流贯穿沈语娇的心脏,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尖穿过血液,电得她大脑短路一瞬,短暂的空白后,迅速传到她的四肢百骸。


    外面的风声不知何时已然安静了下来,沈语娇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作者有话说:有一说一,江小琛告白,我比他还紧张


    第72章 唯一 她和江琛,从来都不必只争朝夕……


    没有踌躇犹豫、没有拖泥带水, 江琛问得直截了当且诚挚热烈,曾经环绕在沈语娇心头百转千回,没有同任何人提起过的心底秘密, 此刻被她暗恋已久的少年先问了出口。


    她和江琛对望的一双眸子里倒影出微弱的火光,看上去一双明眸亮晶晶的, 但沈语娇心里却清楚, 她此刻有多么迟钝。


    这个场景曾在她心中上演过不知多少回, 但她设想的却是自己要如何跟江琛表白, 而如今率先剖析心迹的换成了江琛, 反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江琛”


    沈语娇下意识地用力攥住江琛的手,她是开心的,甚至有些高兴过头,但却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她下意识地想到了现代的楚瑈, 她不确定他们还有没有回到那个世界的机会,但她觉得, 此刻她若不问个清楚, 怕是来日会后悔。


    “那楚瑈呢?”


    她问话的神情太过认真, 反倒是让江琛有些一头雾水,他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了眼楚良娣房间的方向, 不解地看向沈语娇:“她, 她怎么了?”


    “不是楚良娣,我问你楚瑈。”


    江琛回过神来她在说谁, 但心中的疑问仍旧丝毫未减。


    “楚瑈又怎么了吗?”


    江琛的反应大大超出沈语娇的预料,反倒让她有些不大自在,校园里那些“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的传闻再次回响在脑海里,她索性一咬牙一闭眼问了出来——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沈语娇整个人都如释重负一般,仿佛压在心口上多年的巨石瞬间消失,她终于能跟江琛面对面聊开这件事了。


    “我和楚瑈?”


    江琛愣了一瞬,片刻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随后先是哭笑不得,继而便是巨大的狂喜,他牵住沈语娇的双手高高举起,笑着问她:“你说我和她是什么关系?沈娇娇,我牵着的人可是你。”


    “你不会一直以为,我喜欢楚瑈吧?”


    他这副姿态,搞得沈语娇有一种自己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她从江琛的手中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用力一抽却又没抽回来,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学校里的人都那么说,你又没跟我说过到底是什么情况。”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跟你说啊,”江琛的目光追踪着沈语娇的眼睛,“她只是我的同桌而已,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关系了,嗯再就是有时候我们一起参加竞赛,赛场上不是队友就是对手。”


    “哦。”


    面对江琛的坦白,沈语娇脸上表现得镇定,心中却是如蜜一般甜滋滋的,江琛见她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觉得她可爱又让人心疼,他抬起手在沈语娇的鼻尖轻点一下,装作恶狠狠地模样道:“沈娇娇你个没良心的,我都没说你和贺知琚走得太近,你反倒捕风捉影信那些有的没的。”


    “啊?”这回轮到沈语娇震惊了,“你,你有没有搞错啊,知琚哥哥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又不是不认识他,而且,小时候不是你更黏他吗?怎么反过来是我跟他走得近了?”


    “你别瞎说!”江琛立马否认,“你才黏他呢!每次他一回学校就是来找你,你有事没事的时候不也老往他那边跑?”


    “江小琛,我郑重地警告你,不要造知琚哥哥的谣,他有喜欢的人。”


    沈语娇凶巴巴地警告完江琛,随后又觉得自己把哥哥的秘密说出来不大好,下意识想捂住江琛的耳朵把这话撤回,但江琛却已经听了个一字不差。


    “啊?”


    江琛和沈语娇对望,两个人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和对方都有些傻里傻气,江琛不喜欢楚瑈,贺知琚亦是有心上人,那他们这么些年吃过的飞醋又算什么?


    多么可笑的一个大乌龙!


    “沈娇娇你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接问我不好吗?你对我就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你还说呢!我好歹是因为学校里都在传,可你连个捕风捉影的消息都没有,就一直瞎猜,你对我又算得上信任吗?”


    误会解开后,两人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可拌嘴刚过几秒钟,两人又对视着笑得前仰后合,似是自己也察觉出了这话太幼稚。


    江琛扶住沈语娇的肩膀,目光再也没了闪躲,重新问道:“还没回答我呢,沈娇娇,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嗯,”沈语娇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喜欢过别人啊”


    从始至终,喜欢过的少年,只有你一个。


    得到回答后,江琛一把将人拥入怀里,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沈语娇的长发,在她耳边悄声道:“我妈要是知道,估计比我还要高兴,我可算把她儿媳妇带回家了。”


    “江小琛!”


    上一秒还在温情缱绻,下一秒又开始打打闹闹,江琛和沈语娇对此乐此不疲,仿佛成为恋人这件事也没有改变什么。


    夜里,两人重新梳洗后,终于安安静静地躺了下来,久违地睡在江琛身边,沈语娇反倒有些不自在,以前不是恋人的时候,她倒也不觉有什么,可此刻身边之人成了男朋友,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江琛倒是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在外面这么些日子,终于能重新躺在干净舒适的床榻上,只觉浑身上下都舒泰了不少。


    “好了,来说点正经事吧。”


    抬头望向床帐,江琛再开口时语气有些沉重,两人回避了一整晚的话题此时终于要说破了——“祁将军没有跟我们回来。”


    “我们遇刺那晚,后来是被祁将军救下了”


    在江琛的叙述中,沈语娇隐约可以想象到当天的场景。


    那日,贺知琚和江琛被黑衣人追杀,放在平日里,贺知琚武艺超群,江琛也身手不差,即便打不过,但也是能跑得掉的,偏偏那日他们体力近乎消耗殆尽,面对一群人又显得有些寡不敌众,即便贺知琚尽力保护,但江琛还是中了一刀。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无人居住的荒原村落,突然有几人从暗处窜出来,身手利落地帮着贺知琚解决了追杀他们的黑衣人,然后又把江琛带离现场。


    “在我们找祁将军的途中,他也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原本祁将军是想让贺知琚知难而退,但却没想到有人敢下死手,他带着一小队,几个人躲在荒村里,幸好有随行的军医及时为我处理伤口。”


    “祁将军说,如今在找他的人太多,他只要一露面便会生出祸端,所以干脆躲了起来,我倒很是意外,他虽然一路逃亡,但却带着小儿子,那小男孩是个有点本事的,小小年纪韧劲很足,不仅会反追踪,而且身手也不错,跟着一群大人也没成为累赘。”


    “但是祁将军还是不放心儿子一直跟着他颠沛流离,于是就把祁征交到了我们手里,贺知琚原本是想带祁将军回北疆大营,但祁将军说,他怀疑北境出了奸细,于是贺知琚也就放弃执意要祁将军跟他走这回事了。”


    “我伤差不多好了那日,我们一早起来就没再见到祁将军一行人,他们趁着天黑离开,把小祁征留了下来,我和贺知琚就把他给带回来了。”


    沈语娇闻言微微叹息:“原来是这样”


    她估算了一下行军路线,随后又问道:“如果我们继续往前走,估计不到十一月月底就能抵达北疆,你要亲自去看一看军营吗?”


    江琛凝视床帐的眸色暗沉下来:“要的,如果时间足够,我还想查明到底奸细到底是什么人。”


    征战于沙场之上,将士唯一能信任的便是浴血奋战的同袍,可若是军中出现了奸细,那战场之上便再无任何退路,没有依靠的战士可谓腹背受敌,江琛难以容忍这样的背叛。


    “祁将军说,除了我们在找他,应当是还有几股势力,他暗中观察了许久,推测应当是朝中高官和建府的皇子,还有一队则是北狄人。我猜其中必有李鹭,祁将军则是觉得,成年的诸位皇子都摘不出去。”


    都摘不出去,沈语娇感觉这话有些不对劲,她思索片刻,问道:“你是说,就连韩王和赵王也有份?”


    江琛低低嗯了一声,只觉此事实在棘手。


    “可是”沈语娇坐起身子,她有些不解,“韩王的根基在于文臣言官,他一向以贤王的名声和才情受到百官拥护,他何必要参合进这事里?”


    “而且,桓王和赵王本就是一起的,赵王何必在桓王府派了人之后还要多派一队人手,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是啊,你说为什么呢?”江琛冷笑一声,“这个赵王,我觉得他未必真正完全服从桓王,交手这么多次,我觉得江瑀此人虽然出手狠绝,但却是个坦荡之人,但江瑨此人,倒是实在不敢恭维。”


    “至于韩王么我觉得他只是重在参与罢了,就像你说的,争取武官兵权,桓王和泰王倒有几分胜算,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


    沈语娇闻言不由地细思起其中的关窍来,却在低头的一瞬和江琛的目光正好对上,方才因刚刚确认恋爱关系而有些别扭的心情再次涌上心头,她有些不自在地重新躺了回去,背对着江琛嗯了一声。


    江琛见她如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沈语娇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扬起嘴角,他如同往常那般,替沈语娇理了理被角,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了句晚安。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沈语娇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虽然有些害羞,但心里的悸动却无比清晰,被喜欢的男孩如此珍而重之地照顾着,她既满足又可惜。


    高兴之处在于,江琛对她的好,并非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她一直都无比清晰地明白这一点,但懊恼之处也同样在此,他们居然因为这样啼笑皆非的误会,闹了那么多年的别扭,若是他们能早一点发现,是不是也不会让对方那么为难?


    如此想着,沈语娇不由地皱眉一笑,她对着身后之人同样道了句晚安。


    没关系,就算是阴差阳错误会了这么多年,但好在现在知道也不算晚,错过彼此的时间,他们还有一辈子能重新补上,她和江琛,从来都不必只争朝夕。


    青梅竹马大抵就是如此,他们携手相伴彼此的岁月,比之后来遇到的所有人都更长久。


    不存在任何先后出场之分,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彼此人生的唯一男女主角——


    作者有话说:欢喜小冤家终于在一起啦~


    第73章 暴雪 他们眼下能做的,只有等


    太子和队伍汇合,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心思各异。


    东宫这边自然是松了口气,太子回来他们便不必处处防备、各种担忧思虑,而工部的一众官员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甚至随队而行的侍卫见到贺知琚也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但如今队伍已经逐渐靠近北疆,关注着他们动向的人也多而复杂, 不出三五日, 这个消息就飞回了夏京城, 桓王府内, 书房的桌案上一片狼藉。


    “你是不是疯了!”


    江瑀随手将手边的书册往赵王身上一扔, 书页在空中甩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江瑨抿嘴偏过头,任由书册砸在自己身上一声不吭。


    “看看你做的好事——”江瑀似是气得发狠,手掌在桌案上重重拍了几下:“刺杀太子,你知道若是消息一旦泄露出去, 父皇会如何治你的罪吗?我让你加派人手去北境,是为了找到祁靖!不是为了让你去刺杀江琛的!”


    江瑨闻言虽然仍旧咬紧牙关, 但却缓缓低下头去,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此次失手,不过是因为他派出去的人还不够多, 太子明明已经中箭了, 若非贺知琚在他身边护着,怕是早已命丧辽东!


    看着面前满脸倔强的赵王, 江瑀语声缓缓沉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在做这种决断上,也开始私自做主了?”


    闻言,江瑨猛地抬首:“大哥, 我没有——”


    “阿瑨,我今日便直白地告诉你,若你再背着我对东宫下手,你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此话一出,江瑀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江瑨听了却是瞳孔一缩,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桓王:“大哥你如今还有理智吗?那个沈氏便对你如此重要吗?”


    “江瑨!”


    桓王话中的警告之意并没有镇住赵王,他反倒是向前一步,眼中倒映出近乎偏执的暗影:“一个女人罢了,大哥竟然要为了她连大位都要拱手相让吗?此次若是太子已死,阿兄还会如此质问我吗?”


    江瑀见他神色有异,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听他接着道:“他们夫妇二人北行一趟,既拉拢工部、又恩施百姓,沈家一个折子和六千五百石粮食直接将太子推到了民心高位,大哥你眼睁睁看着这些事的发生,你居然还要护住太子和那个女的,大哥你怕不是被她迷昏了头脑!”


    “啪——”


    一个巴掌甩过去,江瑨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只见江瑀面上满是愠怒,他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开口道:“我看疯了的是你!”


    “你知道是谁救下的太子吗?就是祁靖!”看着赵王一脸迷茫的神色,江瑀恨铁不成钢道:“原本我的人已经和祁将军见上面了,若非你的人刺杀太子,根本不会引出祁将军出手相救!”


    “祁将军最是个忠君爱国的良将,储君被刺杀他怎么可能视若无睹?阿瑨,凡事你动手之前能不能想想大局观!”


    江瑀被赵王气得头疼,他坐回椅子上,继续反问他:“如今朝中,三弟有文官学子一派的支持,太子有江南沈氏与贺家军旧部的势力,泰王的母家和岳家皆是手握兵权的武将,更别说从皇后到贤妃再到德妃一个个母族势力强大,祁将军原本是我制衡他们的力量,可你都看看你做了些什么?”


    江瑨方才还在觉得他是为了保护太子妃,可此时听他如此细数,心中终于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最后一次,阿瑨,若你下次再背着我行事”


    江瑀的话还没说完,江瑨便拱手单膝跪地:“再不会有下次了。”他此刻语气坚定,但眼神却在闪躲。


    见他如此,江瑀也不由地叹口气,他起身绕道书案前将赵王扶起身来,看了他半晌,再次开口道:“至于太子妃,我不希望你再说出今日之语,我与她的私情且不论,你别忘了,她是太祖言明肩负凤命的天定皇后。”


    “于我而言,江山和她,从来都不是二者择其一的问题,你若是真心为我好,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再对她下手,这话我只跟你说这一次。”


    察觉出桓王语气中的失落与失望掺杂,江瑨这一刻终于有了悔意,他朝着桓王躬身一礼,随后便退出了书房。


    赵王走后,江瑀将头缓缓靠在椅背上,他是真的很心累,筹谋计划这么多年,他活在阴谋狡诈当中从来没有一瞬后悔过,但却在听到沈妤姣为了太子一路恩施百姓而有了动摇。


    就算当初他亲眼看着阿姣出嫁,却也从未有过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确实成为了别人的妻,她会为了太子着想,为他出谋划策、收揽民心。


    他方才对赵王所说的话半真半假,真的那一半在于,他确实很在意沈妤姣的凤命,但假的那一半在于,这份政治使命对于他们而言从来都不是助力,而是枷锁。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争权夺位,为了自保,认旁人做母,若阿姣并非江南沈氏嫡女,他也并非皇长子,那么,他想他会是一个好臣子,他会一路尽心辅佐江瑜成为一代明君,而他和沈妤姣也只会是一对平凡的恩爱夫妻。


    但凡事没有如果。


    北境的情况明面上和暗地里是两套消息,桓王府比旁人虽快了一步得知,但却无法阻止消息传入京中,为了给赵王洗脱刺杀太子的嫌疑,江瑀近日以来四处奔走,而江瑨也对外称病,再不活跃于朝堂之上。


    但也正因桓王一派的退步,给了旁人往上争的机会。


    盛德十九年冬,皇帝下旨,命司农寺少卿沈浔押送江南沈氏捐赠之粮草前往北境三州府,救济今年因旱灾而缺少粮食的困苦百姓,此次出行,户部官员随行辅助,九皇子统领负责。


    早朝散朝之时,一众大臣围在泰王身侧,恭喜泰王为弟弟争取到了这个肥差,九皇子刚回京城没几日,便得了这个押送粮草的事务,只要将粮食安全送达北境,回来之后便有无数封赏等着他。


    泰王被众人簇拥着,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身边人讨好恭维的话他似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但却在走到桓王身边时,他脚步顿住转头一笑:“此次待到九弟回来,我必带着他去桓王府登门道谢。”


    江瑀对着他回以笑容,看上去似是真的为九皇子高兴一般,但脸上的笑容却在转身之时消失殆尽,若非他为了保住赵王暂避锋芒,押送粮草北行之事断断不会落到九皇子手上!


    夏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风起云涌,而北疆则是一片兵荒马乱,这里堪称炼狱一般的人间惨状,队伍行进至北疆数百里开外的乌云县便再也无法往前行。


    “怎么样了?”


    木门被几人合力关上,如此才堪堪抵御住外面呼啸的寒风,行至这里,他们已然完全断了水源。


    起初还可以在外面捡木柴烧火煮雪,但这两天北疆周边地区天气骤变,暴雪接连下了数日,外面的道路早已被积雪掩盖厚厚数层,别说是勘测工作,就连他们的日常用水和粮食都成了问题。


    此刻众人正围在一座废弃的客栈的后厨烤火。


    厨房的门被关上后,几个侍卫连忙用大石块堵住门缝,方才冒着寒风进来的正是带领一众侍卫出门寻柴的贺知琚,几人将怀中的柴火扔到地上,随后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晶雪茬,朝着里面的太子拱手道:“外面大雪封山,彻底走不了了。”


    闻言,围在灶间的一众官员脸上都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若是大雪封山,那么他们别提勘测能不能按照预定的工期完成,就连何时能够下山离开这里都成了个未知的不定数。


    乌云县的百姓也不知是全都逃亡了还是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天气状况,他们进入这里的时候,乌云县至少明面上已经近乎一座空城,若非贺知琚带领一众侍卫找到了这个废弃的客栈,他们这么一大队人马竟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之前他们一路走来,无论物资丰富还是稀少,只要他们肯出钱、加之官府的帮助,便怎么都会有吃食和住宿的地方,可如今被困在乌云县,他们竟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境里。


    若非贺知琚坚持冒险出门捡柴,他们靠着余下的柴火就连今晚都难以熬过,眼下听着灶间噼里啪啦的烧火声,众人心中都隐隐有些绝望,几乎所有人都从未如此落魄过。


    直至亲临其境,他们才对北疆的天灾有了具象化的认识。


    对天灾的恐惧在这个小小的灶间里逐渐蔓延,所有人几乎都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和太子妃的方向,江琛和沈语娇交握的手缓缓攥紧,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他不能随意开口。


    乌云县的县衙设在温河镇,他们如今所处冰峪镇,要想向县衙求助,就要跨过他们身后的小山,若是放在大晴天下,越过这样的小山并非难事,但是如今外面正下着大雪,连路都看不清的情况下根本不能出行。


    江琛估算了下贺知琚带回来的木柴,沉着开口道:“且再等两日,至少等到雪停,诸位可在这两日内将手中的图稿资料先行整理一二,尽量在回程的路上誊出备份,这两日的吃食会有人给你们送到房间,一会诸位领了柴火后便先行回房休息吧。”


    虽然还是要被困在这里,但眼下至少有了要做的事,工部官员听了太子的吩咐也宛如吃了定心丸一般,众人纷纷起身拱手称是,随后从侍卫手中接过自己的那份柴火分头回了房间。


    后厨在众人散去后重新归于宁静,留下来的几人只能听到锅里沸水的咕嘟声以及灶间柴火的燃烧声,见水已经开了,木槿便带着一众小宫女开始往锅里下面疙瘩。


    她们要做的是疙瘩汤,几个宫女将方才准备好的面团取出,从上面揪下一个又一个小面剂子,也不必揉搓成型,尺寸大小差不多即可扔进锅里开煮,这道汤做法简单,且可以充饥。


    这还是他们途径安庆府时在一家农户学来的做法,那时候沈语娇便觉得后面可能会面临吃不上饭的情况,于是便在食材上留了一手,现如今他们虽然不能从外界获取食材,但最基本的主食却还是能吃上的。


    锅盖被揭开的一瞬,后厨蒸汽氤氲,紧接着便是小麦香气混合着简单调味料煮开的味道,楚瑈怀里抱着祁征坐在旁边,闻到这个香气,小祁征的肚子跟着叫了一声。


    楚瑈怜爱揉了揉他的胃部,轻声哄道:“再过一会咱们就能吃饭了,咱们再等等,好吗?”


    祁征收回视线,感觉脸上有些发烫,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显得格外懂事,而楚瑈见状,则是心里暗暗叹息。


    这孩子,除了见面那日跟她说过几句话,如今竟是再不肯开口,她有些担心,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这孩子或许会因为心思太重而出问题。


    江琛和沈语娇则是在一旁计算着他们还剩下多少粮食,照如今这个情势看下去,要保证所有人三餐都有饭的情况下,这些粮食只能支撑四日不到。


    换而言之,若是这四日内仍不能出行,他们怕是就要被困死在这了,而他们眼下能做的,竟只有等。


    第74章 生路 得亏带出来的是工部官员……


    “殿下, 工部的刘大人求见。”


    祝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江琛转头看了眼刚刚睡着的沈语娇,叹了口气, 准备出门应对这位刘大人,但他刚行至门口, 便听到祝余在外面说道:“大人, 您看, 不是咱家不给您传报, 而是殿下实在身子不适, 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刘大人似是有些气馁,但还是抓着祝余不依不饶,非要祝余帮他想个办法,但随着说话声越来越小,江琛不难猜到, 估计是祝余带着人离开了。


    江琛转过头,有些无奈, 今日是被暴雪困在乌云县的第三天, 他们所剩的粮食只能支撑两日不到, 傍晚时分,雪堪堪停下, 但门外的积雪压得他们连门都打不开, 夜里温度骤降,屋里烧着柴火四肢都有些冻僵, 更别说在这种情况下除雪了。


    工部的一众官员起先还能沉得住气,但随着时间不断推移,被困在废弃客栈里焦灼的心情也随之发酵,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祝余通禀来找太子的了, 可想而知被他拦在外面的能有多少。


    消停了没多久,门外先是一阵窸窣响动,随后便是祝余低低说话的声音,江琛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于是便上前拉开了门,但却在看到来人时微微一怔。


    “殿下,”门外之人是楚良娣,显然她见到太子也很是意外,她有些拘谨地朝着江琛福身一礼:“妾身给殿下请安。”


    看着她这副礼貌而又疏离的模样,江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同样有些寡言冷情的楚瑈,一想到沈语娇误以为他和楚瑈有什么关系,江琛就忍不住地想笑。


    楚瑈站在门口,行礼的姿势隐隐有些僵住,但却未曾听到太子让她起身,正奇怪着呢,便听到太子唤她起身的话里带着几分笑意:“起来吧。”


    听到这语气,楚瑈原本有些发僵的双腿更是一个趔趄,她往后使了使劲,扶住阿筠的手,将带来的托盘呈给太子:“之前,太子妃让臣妾照着图纸制作些小哨子,今日妾身鼓捣出了个大概的雏形,想请太子妃瞧瞧可否能用?”


    江琛闻言垂眸看去,只见楚瑈双手捧着的托盘上此时正静静地躺着几个小哨子,如她所言确实有些简陋,但却颇为像模像样的,他点点头,拿起一直细细端详。


    “太子妃可说了要用在什么地方?”


    听到太子的语气重新变回无波无澜,楚瑈这才略略定了心神,她恭敬回答道:“之前太子妃提到过,如今大雪封山,咱们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即便这附近的官府得到消息想要搜救我们,可茫茫一片白,想来连着手的方向也没有。”


    “但若是有了这个”楚瑈的目光也转向太子手中的小哨子,心中赞叹太子妃的巧思:“以响哨发声,即便不能传达消息,但若是附近有搜救的官员,想来听到声音也会过来一探,如此,倒不必众人费力呼救了。


    听完了楚瑈的解释,江琛哑然一笑,果然是沈语娇,这样精巧的小心思,果然只有她如此细心。


    “有劳你了,确实做得不错,尚可能用,将图纸给徐之远吧,他们做起来速度更快些,吩咐下去,让工部的精巧将在今晚为所有人赶制出至少一个哨子来。”


    “是。”


    楚瑈福身一礼,待到面前的门板关上,她才微微怔愣,这哨子形制特殊、设计巧妙,太子并未看过图纸,是如何知道的这做得“尚可”?


    江琛拿着楚良娣送来的几个小哨子进入房间,见沈语娇还在沉沉睡着,心中略略有些安定,他的手掌在沈语娇的脸颊旁轻轻摩挲几下,替她掖去耳边的碎发,嘴角不自觉扬起。


    外面寒风依旧呼啸着,但江琛心底却一片暖意融融,他细心地替沈语娇掖好被角,随后在她的身侧缓缓躺下,两人的额头靠在一起,脸上皆是安心的笑意。


    即便周遭再多艰难困苦,但只要有你在身边便无所畏惧。


    次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在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暴雪后,他们所落脚的乌云县终于迎来了碧空如洗的艳阳天,一大早,沈语娇刚一起身便听到了楼下欢呼的声音。


    她起初还有些发懵,但在转头看到窗柩上斜射进来的晨光之时,也不由地惊呼了一句:“放晴了!”


    江琛刚从外边回来,便见到她身着中衣站在窗前,双眼眯起,脸上尽是沐浴阳光的酣足,他大步上前,无奈地将人打横抱起又扔回床上,伸手将被子拽到床沿,将面前的人给裹成粽子状。


    “这么冷的天,连件厚衣服都不穿就站在窗边,你是真不怕感冒!”


    沈语娇不仅不怕,甚至眼神里满是雀跃:“江琛,出太阳了,终于出太阳了!”


    “是,”看着她如此开心的模样,江琛也不由地气消了大半,他将木槿准备好的衣裳拿过来放在床沿,朗声道:“想看太阳就早点起床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吃完饭咱们出去铲雪。”


    说罢,江琛便出去换了木槿进来,有了动力的沈语娇今早梳洗格外快,为了方便做事,她今日仍是穿了一身胡服男袍,和江琛的那一身色系、版型无不相同,远远瞅着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清。


    刚一走出房间,还不待下楼,沈语娇便能听到今日的大堂与往日的不同之处,这两日工部的官员都窝在房间里,每每经过大堂都是一片寂静,但今日却充斥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见太子妃从楼上而下,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儿,徐之远几步小跑上前拱手一礼:“太子殿下和贺将军一早带着我们做雪铲呢,这会已经有好多能用的了,一会等到这几个做完就可以去除雪了!”


    也怪不得他这么开心,就连沈语娇听了也是满身干劲儿,她跟着徐之远来到堆放雪铲的地方一看,果然地上摆在数十个雪铲,雪铲的结构是从客栈里就地取材制成的,虽然不比正经售卖的规整,但拿来用完全是没问题了。


    “幸好啊”


    沈语娇此时无比庆幸,他们带出来的是一群工部的官员,若非人人有一双巧手,就算外面出了太阳他们怕是也要发愁。


    那边几个工巧匠效率极高,没一会雪铲就做好了,江琛和贺知琚两人略略商量了一下,随后便将雪铲按照两人一组给分发了下去,侍卫优先除雪、向外界求救,工部的官员们则是留一部分下来继续做雪铲。


    众人心知这是要开辟出一条求生之道,故而各个都干劲儿十足,厨房此时也送来了今日份的疙瘩汤,里面加了足量的胡椒,喝一口下去便浑身都暖了起来。


    自打被困乌云县,太子及太子妃、良娣在吃住上几乎与众人无异,此时众人聚在大堂里一同吃疙瘩汤他们也跟着一块,这让原本就信服他们的官员与侍卫更多了几分被当做自己人的认同感。


    于是,在太子振臂高喝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响应高呼——“开!”


    被积雪压住数日的客栈大门此刻缓缓打开,众侍卫并部分官员铆足了劲去拽动木门,伴随着一声巨响,大堂里终于迎来了天光乍破般的曙光。


    贺知琚见门板开合的角度差不多,便下令道:“退!”


    伴随一声令下,站在门板之后的众人立刻往回跑,而缺失了以门板作为受力点的积雪也在顷刻间轰然坍塌,大量的积雪涌入客栈大堂,众人这才看清外面真实的光景。


    平心而论,若非他们因暴雪而困在这里,眼前的景色实在堪称北境瑰丽。


    忽略今日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站在客栈门口能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白,白茫茫一片当中垂下的雾凇、以及房檐上倒挂下来的冰挂,还有外面那堆积至成男腰际的积雪正在清晰地提醒他们,这几日乌云县遭到了怎样的雪灾。


    生路就在眼前,也不用太子再鼓舞,众人举起雪铲便迫不及待地先后冲出客栈,在一片冰雪世界中开始不遗余力地埋头铲雪,没过多一会,便有些侍卫的头上冒出蒸蒸热气。


    沈语娇见状连忙吩咐木槿去后厨让人烧水,再一回头的功夫,便见着江琛和贺知琚也一人一把雪铲加入了除雪的大队伍之中,看着他们的背影,沈语娇竟有些恍惚,他俩这样子,倒像是还在上学一般。


    或许是因着所有人心中都憋了一股气儿,除雪的工作开展得十分顺利,几乎是不到一个时辰,客栈门前的积雪便被清理出了一条路来。


    江琛站在前面指挥,见状,便令贺知琚率领一小队先行下山求援,沈语娇犹豫片刻,便开口道:“我跟兄长一起去吧。”


    她几步上前,晃了晃手中的地形图,他们一路过来,勘测工作沈语娇极少缺席,这周遭的地形她比贺知琚要熟悉得多,工部的官员要留下来帮忙,带上她这个认路的倒是正好。


    显然,江琛和贺知琚也反应过来了这回事,这次,还不待沈语娇开口商量,江琛便点头应道:“也好,你跟着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臣必定护好太子妃殿下。”


    几人在一块商议片刻,率先开路的小队很快出发,众人沿着开好的雪道一路往山下走,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拿着雪铲在前面继续开路,贺知琚将沈语娇护在身后高声道:“不必费力,足够一人通过即可!”


    他们不必除雪,只要能保证开出来的路能让他们下山就行,沈语娇在后面也没有闲着,她从怀中套出口哨放在嘴里,学着体育老师的节奏吹了起来——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富有节奏感的哨声响起,前面开路的侍卫动作也越来越快,一行人没走多久便见到了远处的房屋,而沈语娇更是在平地上见到车辙印后惊喜地拽住贺知琚的护腕。


    有车便代表着有人,只要他们没那么点背,遇上的八成就是能帮忙的人。


    而事实证明,一旦在逆境中磨砺得久了,否极泰来之时,这运气是挡也挡不住,贺知琚在沈语娇的指引下,没绕什么路便找到了乌云县县衙的所在。


    乌云县的县令是今年刚刚走马上任的新官,他未曾想到,自己以来便先是遇上旱灾,入了冬之后又遇上暴雪天气,原本想着,今年再惨也不过如此了,前几日却又接到了消息,说是率领工部众官员北上勘测河道地形的太子在他的辖区内失了音讯。


    县令得到这个消息后险些被吓晕过去,可还不待他缓过神来派人去寻,这朝廷负责押送粮食的钦差又到了,他面对钦差,是既不知道太子一行人的消息,也无法面对暴雪天气给出个搜寻的对策。


    正当他以为自己的官运就要在今天到头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衙役惊喜的声音:“东宫,东宫来人了!”


    堂内众人几乎是下意识朝着门外看过去,只见为首男子气宇轩昂、身子笔挺,身旁的那个倒是身形瘦小,两人身后跟着一众佩刀侍卫。


    县令自打科考过后,便不曾在京中走动,而他来北疆的日子又有限,因此,即便贺知琚在北疆有赫赫威名,他也没能认出面前之人是谁,正想着要如何开口之时,身后又突然响起钦差大人的声音——


    “蒋六兄!”


    看着面前朝着自己走来的俊逸少年,沈语娇方才的镇定此刻险些要绷不住,眼前之人的笑容太过令人深刻,这不是那个在江南仗义执言的齐玖又是谁!


    姓齐,名玖。


    电光火石间,沈语娇便清楚了面前之人真正的身份,而随后贺知琚的话也验证了她的判断:“臣见过九殿下,殿下千安。”


    第75章 九殿下 误会可大了去了


    齐玖, 不,现在应该说是江璘。


    沈语娇看着这位大夏的九皇子步步带着笑走来,她强迫自己从震惊的心境中抽离, 对着他也报以笑意:“好巧,竟在这遇到了。”


    “是啊!”江璘还是在江南的那副模样, 他几步上前拍了拍沈语娇的肩膀, 语气轻快道:“在这能见到你真好, 六兄你可不知, 我这些日子简直要愁坏了。”


    “我原本是替我阿父来给兄长送冬衣和粮食的, 可我带着人好容易过来了,却不曾想兄长这会竟下落不明,当真是愁也愁死了”


    贺知琚眼睁睁地看着沈语娇被江璘哥俩好似的揽在臂弯里,一双眼睛险些没瞪出来,沈语娇冲他挤出了个极为古怪的笑来, 江璘实在太过热情,以至于她想解释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打断他。


    “大人, ”此刻, 外面又跑进来一个小侍卫, 他面露喜色同屋内众人道:“属下方才巡逻,发现了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来!”


    “真的!”上一秒还在同沈语娇滔滔不绝的江璘, 这一秒瞬间正色起来, “快,众人跟着他上山寻我兄长!”


    眼瞅着失态走向越来越不可控, 贺知琚适时开口道:“殿下!”


    江璘似是这才注意到他一般,他凝神看了看面前之人半晌,随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贺子望?”


    “臣给殿下请安,今日, 臣便是奉了太子之命,下山来请乌云县县令救驾的,太子与东宫属臣及众工部大人此刻正被困在后面的小山之上,方才这位小兄弟发现的,想来就是臣下山时所开的路,这路上有些地方不大好走,若是殿下方便,还请随臣一同上山迎回太子。”


    “哎!”江璘抚掌一拍:“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早点同我说呢?快!现在就上山!”


    他执行力倒是很强,说走就走,乌云县县令一头雾水跟在他后面,觉得情况有些不大对,但他却也说不上话。


    贺知琚无奈地跟上开路的侍卫队,跟身边的沈语娇小声说话:“你是怎么认识的九殿下?”


    如果贺知琚没有记错,沈妤姣头一次入宫的时候,这位九殿下可刚出世没多久呢,两人的年龄差摆在这,几乎鲜少见面,更别说后来皇帝赐婚,沈妤姣回到江南、江璘也在此前外出游学了,按理来说,两个人应当是没什么交集的,可瞧方才那架势,分明又不是这样。


    沈语娇看了眼爬山尽头十足的江璘,叹气道:“一言难尽,简单来说,就是上次去江南的时候遇到了,他帮了我们一次,我也帮了他一次,这才结下的缘分,但那时候我跟着太子出门,不是以蒋六公子的身份嘛”


    说到这,贺知琚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抬眼看向江璘,有些头疼地问:“那,你打算何时跟他说清楚?”


    “我方才就想说啊!你看他给我说的机会了吗?”


    贺知琚没话讲了,因为方才江璘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这位九殿下,实在是个随心所欲的。


    方才下山众人一直绷着根弦,不知道何时能够找到县衙,故而走得十分谨慎,此刻再往山上走时,倒是没了来时的那股劲儿,更别提贺知琚和沈语娇还有些心累,他们已是使出全力跟着往上爬了,但却还是跟不上江璘的步伐。


    至于后面跟着的乌云县县令便更别说了,他有心在太子面前靠前露个脸,但他以往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如今跟着爬山,他这体力实在跟不上。


    江琛在山上正指挥着众人除雪,远远地便瞧见了自山下上来的乌泱泱一堆人,他心中此刻格外敞亮,想着不愧是沈语娇,有她在这些人果真没迷路。


    “五哥!五哥!你在哪?”


    为首的是个身披貂裘的少年,江琛见他一路扯着脖子喊,心中略略有些好奇,他命身边的侍卫上前迎一迎,侍卫走过去后,没一会便将那少年带至江琛面前。


    “可算找到五哥了!”


    那少年一见着他便一脸的如释重负,江琛有些莫名其妙地朝他身后看去,企图想让沈语娇或者贺知琚给他个解释,面前的少年虽有些眼熟,但江琛并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弟弟。


    “五哥,怎么,弟弟不过是在外游学几年,你竟然把我给忘了吗?”


    江璘一双桃花眼在江琛周围流转,见到站在他身后的楚瑈,觉得这位姐姐既生的貌美,又有些面善,他笑着问道:“这便是嫂子吧?五哥大婚之后,弟弟还没给嫂子见过礼呢!”


    说罢,也不顾江琛和楚瑈双双变脸的神色,他拱手一揖便要朝着楚瑈行礼。


    说时迟那时快,楚瑈迅速和太子对望一眼,随后赶在江璘行礼之前先行福身一礼:“九殿下——妾身楚氏见过殿下。”


    楚氏江璘终于认清了眼前之人是谁,他几步上前将人扶起来:“原来是阿瑈表姐!方才我还笑五哥不认得我了,瞧我,这会竟是也没认出表姐来。”


    这厢俩人在认亲,另一头江琛终于接到了气喘吁吁的沈语娇,他扶住沈语娇快要累瘫的肩膀,听她道:“你你九弟,江璘,押送粮食来的。”


    沈语娇虽然累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齐全,但却还是临了补充了句:“江南替你说话那小子。”


    她这么说,倒是叫江琛有了印象,但如今当务之急不是认亲,他顾不上江璘,几步走到费力爬上山的乌云县县令面前,还不待县令给他行完礼,便吩咐道:“先遣一队人下去安排一二,孤与一众大人被困山上多日,需要个休息的地方,有什么事,等下山再说。”


    那乌云县县令转头看了眼自己费力爬上来的漫漫长路,险些朝后一仰滚下山去,他在身边衙役的搀扶下堪堪行完礼,随后又马不停蹄地下山打点安排。


    眼见贺将军真的搬来了救兵,山上的工部官员以及一众东宫属臣皆是满心欢喜,他们沿着县衙衙役所开之路缓缓下山,历经数日被困,众人终于能离开这废弃的客栈了。


    走到山脚下之时,工部的一个官员见徐之远站在山脚下一动不动,有些纳闷地戳了戳他:“你干什么呢?难不成你还想回去?”


    徐之远眯着眼缓缓摇头:“只是想到了被困的这些日子,多亏有东宫的几位殿下,临危不乱带领咱们下山,老刘,你看,那像不像大夏的来日?”


    站在徐之远身边的官员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们下来时的路,此刻宛若一条长龙一般横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眼下时值正午,耀目的阳光给那层雪镀上了浅浅的金边,而代入徐之远的话再看那里,便只觉那条破雪的山路像是大夏冲破困局的生路一般。


    大夏会因太子而迎来崭新如朝阳般的未来。


    小小的县衙当中挤不下他们这么一大队人马,县令下山后连忙通知当地富庶家境的百姓腾出屋子来给官员们歇脚,而他自己住的小院则是让给了太子。


    当地的百姓都是生性淳朴之人,听闻是给他们修筑河道的太子及一众贵人过来,无需县令多加吩咐便拿出了家中为数不多的好酒好菜招待,这群人被困在山上整日只有白水和疙瘩汤,久违地吃到了热汤饭有些人竟有些热泪盈眶。


    而乌云县县令却顾不上听这些人的感谢之语,他此刻候在自家的待客厅当中,心里满是忐忑,他在等待着太子的接见,同时也在等待着自己命运的审判。


    他对太子的想法一无所知,按照印象里师长对官场及上位者的描述,他此刻脑袋里想的全是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救出太子云云,还不待太子治罪,他先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到太子让人来唤他进去时,他已经给自己想好了墓地的选址之处。


    “臣王金祥,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安。”


    “王县令起来吧,孤有话要问你。”


    “微臣微臣跪着答话即可。”


    江琛见他这样,微微蹙眉,沈语娇见状,连忙打圆场:“王县令还是起来吧,太子要问的事可不少,你一直跪着这膝盖可受不住,太子殿下平日里最是礼贤下士,王县令可不要让太子为难。”


    少女声音娓娓动听,王县令连忙应声站起来,但却在不经意间瞥到太子身边之人心中大惊:这不是方才那个小公子吗?


    江琛这会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因为自己这个九弟先前的行为,自己已经被面前的县令误以为有龙阳之好,他先是问了问这几日外界的消息,得知北境只有北定府靠近北疆的地区下了暴雪,他这才略略有些安心。


    “北疆今年经常有这种天气吗?”


    “是,”王县令谨慎答道:“微臣是今年初春时来此地上任的,但来了之后便遇到此等天象,但根据当地百姓所言,这种情况往年倒是没有过的。”


    沈语娇听得认真,心中猜测这或许是拉尼娜现象,但这种自然现象出现在百姓的生活中,却不知道要引来多少麻烦和恐慌。


    王县令想象中的怒斥和治罪全都没有发生,太子只是问了他一些近日来北疆的情况,又问了些关于朝廷施粮之事,他一一答完之后太子便让他退下了,他站在门外有些愣神,听到有公公提醒他,才恍若劫后余生一般。


    太子待他倒是与那些官场的老油条所说的君臣之道不大一样。


    第76章 回京 “我为你睁眼说瞎话的事儿还少吗……


    从被困的雪山上下来, 可谓是死里逃生,但江琛却开心不起来。


    原本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会一路向北, 直抵北疆,不仅为了河道, 更为了边关的百姓和将士, 尤其在知道北疆大营出现了奸细之后, 江琛便一心想要找到此人, 但眼下的情况却不容他们继续前行了。


    且先不说这一场大雪彻底阻隔了他们前行的道路, 就说如今临近年关、江璘在此,他们便不得不立刻返程。


    江璘来的时间太过凑巧,一方面是代表朝廷送来了沈家捐献的粮食,救济了北境三州府的万千百姓,另一方面, 他也代替了皇帝来接太子回京,就在这距离北疆数百里开外的小镇, 他们便无法再近一步。


    沈语娇见江琛如此愁眉不展, 也跟着有些惆怅, 她沉吟许久,随后试探性开口道:“江璘此人我瞧着倒是个侠肝义胆的, 即便不同他提及内情, 只说我们心系边关百姓呢?”


    江琛闻言,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道:“表面上看着确实是个没心眼的,但是他亲哥是泰王,江琰将他弟弟不远千里地送过来,绝不是为了给我们帮忙的, 齐家和刘家站在那里,便不会允许我们靠近北疆大营。”


    这话虽然有理,但沈语娇却不愿就此放弃,于是在用过晚饭后,江璘来找江琛商议回京之事时,沈语娇便在旁边说道:“殿下被困在雪山上多日,心中实在忧心不已,这会骤然卸下心神,身子倒是有些受不住,我们一路回京,路上难免颠簸,不如九殿下带队先行?我留下来,也好照顾殿下一二。”


    “五哥身子不适?”江璘闻言,脸上写满了担忧:“那可不行,若是我们先行出发,独留五哥在这边,我回去也没办法同父皇母后交代,再者,蒋六兄留下来,总归”


    见他到了这会还觉得自己是蒋家六公子,沈语娇不免有些无奈,她将蓄在发间的玉簪取下,如瀑似的墨发在灯光下荡漾着温润的光泽,她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当时以为九弟真是江湖上的小兄弟,便未曾明言身份,还请九弟见谅”


    江璘看到面前的“蒋六兄”突然变成一个姑娘,脸上的讶异险些让他合不上嘴,他听得对面之人开口道:“也不瞒九弟了,当时殿下奉旨下江南,原本我也是与楚良娣一同留守东宫的,但恰巧在临行前得知家中父亲病中的消息。”


    沈语娇抬眼望向江璘,脸上尽是为难之态:“此事我从未曾同旁人说过,今日告知九弟,还请九弟权当不知道这乌龙,九弟侠肝义胆,想来必然能懂我的不易。”


    江璘听了她的解释,脸上的惊讶逐渐褪去,表情随之变得平静,他沉默良久,同两人说道:“此事,六五嫂切莫再让第四个人知晓。”


    许是因着他的神情太过认真,沈语娇心里反倒愧疚起来,方才的一番说辞都是她演的,赌的便是面前这个少年的义气,可听到他如此磊落、甚至是替她着想的话,沈语娇倒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种情绪直到江璘告辞她都没有缓过劲儿来,江琛见她这样,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肉:“沈娇娇,当着我的面还敢想别的男人,你现在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江琛,”沈语娇有些无奈地回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宽大手掌上的纹路,语气有些低落:“我只是觉得,有些害怕,我怕我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也和宫里的女人一样,睁开眼、一张口就是满心的算计。”


    人影响环境难如登天,但大环境影响人却易如反掌。江琛明白了沈语娇话里的含义,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捧在手心。


    “这不怪你,如果江璘没有说谎,倒也确实难得,但咱们现在处在这么一个环境里,自保是最重要的,娇娇你永远不会变成那样,无论旁人如何想,我都清楚你是什么人,包括你自己在内,所以不要去钻这种牛角尖。”


    这话说得沈语娇心中感动又窝心,她小手握成拳在江琛手心里锤了一下,状似任性道:“那要是,我真的变成恶人了呢?”


    闻言,江琛想了想,随后朝她缓缓靠近,与沈语娇的额头相抵,轻声答道:“那我就跟你一起做恶人,咱们做雌雄双煞,好不好?”


    江琛的眼睛沁润在黑暗里,似是酿造了数年的红酒,并不醉人,但却让人有沉迷其中的微醺之感,沈语娇往后退了一瞬,抬手轻拍他肩膀:“江小琛,你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原则了!”


    见她躲开,江琛摇头失笑,但却也不想勉强她,于是也没再离她那么近,反而在她身边倒下,脑袋枕在手肘上,“我为了你睁眼说瞎话的事儿还少吗?”


    这么一想,倒还真是,从小到大,江琛一直偏向着她,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六岁那年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江琛见她害怕,便说是有风吹倒的,之后被江叔叔给狠狠打了一顿,可等到自己去看他的时候,只记得江琛就连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忘冲他笑。


    沈语娇在江琛身边躺下,手指勾了勾他的小拇指,缠绕在一起后,她喃喃道:“我好害怕,这是个梦。”


    曾经她那么想逃离大夏,可如今,她却很怕大梦初醒一场空。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去成北疆,一队人马在乌云县休整了两日,随后便在一个艳阳天里踏上了回程的路。


    因着有之前的事情,沈语娇有心弥补,于是对待江璘很是友善,而江璘在瞧出自家五哥似乎也不避讳自己和太子妃走得太近后,便真将太子妃当成多了个姐姐一般相处,楚瑈起初还在担心,但后来见这两人似乎真的只是玩得来,心中的担忧这才随之消失。


    回去的速度照比来时要快上不少,一来是因着回程不必作业,一路上车马不停,唯有晚上才会休息,二来则是临近年关,所有人一想到能回家,便巴不得早日回到京城。


    而在回程途中,凡他们所经过的村落,江琛都会亲自体察当地百姓的生活状况,同时也在检查当地官府是否存在克扣朝廷送来的救济粮的情况。


    起初他们也遇到过一两个为官不廉的,但在太子的严惩之下,后面所经过的城镇便几乎难见这种情况。


    江璘有时候跟着江琛骑马在外巡视,有时候会坐到车里看着沈语娇整理那一摞的工图,他在外游学多年,但却从未见到如此精细地工笔画,在他再三央告之下,沈语娇才答应教他画画。


    跟着一起学习的还有楚瑈和祁征。


    楚瑈完全是一个人操|着一群人的心,一方面她做表姐的对江璘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她很担心江璘这样毫无顾忌的行为会引来太子的不满,所以便想着若是自己也在,多少能从中缓和一二。


    另一方面,她明白贺知琚带着这孩子也难,祁征虽然跟着她不开口言语,但却是个极其听话的性子,她有心给祁征找个新的新的爱好,以免这孩子总去想祁将军。


    起初祁征对于画画一事还有些淡淡的,但在有一次无意中瞧见了徐之远所画的地形图后,便瞬间来了兴致,沈语娇问他想学画做什么?


    祁征虽然当时没有回答,但晚上却偷偷跟楚瑈说想让她帮忙跟太子妃求情,他想学好画画,今后便能为大军绘制地形图了。


    这孩子难得愿意开口说话,楚瑈惊喜万分,次日便依言去求了沈语娇,自此这每日学画的行程便定了下来。


    直至众人走到清源镇时,祁征已经能画出简单的地形图了,而对于绘画不大开窍的江璘则是从每日学画变成了每日观摩祁征学画。


    江琛在沈语娇那里得知了刘程的事情,于是在路过清源镇时,特地让沈语娇带他去刘家走了一趟。


    刘程的父亲如今已经回家,在得知家中得以太子妃和良娣的庇佑之后,对两位贵人甚是感恩,今日听说太子和太子妃驾到,身高八尺的汉子竟红了眼眶。


    而小刘程则是在瞧见太子之后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他可是得到过太子的嘉奖,今日终于能见到太子,他如何能不激动!


    直到太子一行人走后,他都还在父母面前回味着见到太子的心情:“阿娘,以后我一定也要成为大将军,就像太子殿下那样威武!”


    这些事江琛自然无从知晓,但从这一路上百姓对他们的态度上,他却不难看出自己不在的时候沈语娇的费心经营,他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敬佩,其实比之自己,沈语娇更是心怀百姓万民的那个人。


    在车夫和马匹的努力下,一众人终于在小年夜当天抵达京城,而工部的官员也如期在路上修订好了工图册,并且还做出了更精良的抄本。


    当日回到京城,江琛便带着徐之远和抄本进了宫,而沈语娇则是和楚瑈回了东宫。


    今年因着北境旱灾连着雪灾,宫中倒是并没有大办小年夜,沈语娇对此很开心,一来是她不愿意进宫应付那些命妇妯娌,二来也是她想和江琛在一块好好过个年。


    虽然没有宫宴,但皇帝却在当晚给工部的几个随行官员送去了御菜,其中便有徐府,徐老太爷高兴的在祠堂跟祖宗说了大半夜的话,皇帝赏菜,这其中的意义大过了菜品本身的价值。


    果不其然,小年夜次日,已然封笔的皇帝在还没开春便下了一道圣旨,此次参与北行的官员大多都得了嘉奖,其中徐之远及几个重要官员更是升官一阶。


    除了这些,皇帝还想到了此次捐赠粮食的沈家,来年开春之后,成国公便要携妻再次入京,此次北上是为了受封皇帝给成国公府的嘉奖,时隔数代,成国公府再次成为了大夏功臣。


    此外,这次负责押送粮草北上的九皇子江璘也收到了皇帝的封赏,他成为了众皇子之中唯一一个尚未成年便封王爵的,这位新鲜出炉的吴王即将在来年正式走入朝堂。


    可以说,此次出行的所有人都得了皇帝的封赏,但从中出力最多的东宫却是安静一片。


    一方面,有人猜想说是太子如今已封无可封,皇帝必定会在新年之际赏下珍宝无数;另一方面,也有人说是因着太子此次出行,一路所作所为有哗众取宠之嫌,太子是在皇帝那里失了宠。


    而作为被讨论的话题主人公,江琛此时正一脸严肃地跟沈语娇讨论今年要如何过年。


    第77章 年关 一个孩子也是养,两个孩子也是养……


    一行人赶在年关回来, 再有个五六天就要过新年了,这一日沈语娇进宫给皇后请安,又聊了聊北行一路上的见闻。


    谈话期间, 沈语娇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在绷着心神,江琛和贺知琚私下去寻找祁将军遇刺之事自然不能提, 只说走到北疆边境时遇到了暴雪被困山上, 祁征便是在那时候捡到的。


    关于这事沈语娇也很纠结, 一方面祁将军的事情江琛并不想让京中之人知道, 另一方面东宫多出来个孩子是如何都瞒不过去的, 对于皇后,沈语娇像来是消息虚实真假掺半着说,这回自然也一样。


    然而皇后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又如何是沈语娇一个小姑娘能拿捏住的,北疆的境况她也有所耳闻, 随便捡到个孩子就是北疆大营的主将之子,这事儿怎么说都太过牵强。


    面对皇后的审视, 沈语娇一咬牙福身跪了下去:“此事关系重大, 还请母后屏退左右。”


    皇后闻言抬了抬手, 知鸢带着一众宫女退了下去,待到殿中只剩下她们两人, 沈语娇才斟酌开口道:“北疆除却接连旱灾雪灾之外, 边民也有些动乱,兄长半路遇上一队奔往安庆府求援的小队, 得知军中如今状况也不大好。”


    “北狄率兵数次来犯,如今北疆大营主将遭俘,军中如今情况不明,已有来使回京求援, 眼下虽不知父皇那边作何打算,但主将祁将军膝下三子,长子与次子都已在军中率兵迎战,唯有幼子年龄尚小,军中如今鱼龙混杂,几位将军担心一时不察,那孩子再被敌军掠走做人质,于是便让小队将他暗中送离北疆。”


    “兄长原是想将那孩子送到安庆府的驻军大营中,但殿下却说还是带回京中安全,毕竟如今北疆正乱着,北境三州府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孩子带回京中,天子脚下总归好过塞外边境。”


    沈语娇话说到一半,看到皇后神情严肃,斟酌着又补充道:“而且殿下似是对那孩子极为怜悯,说是如今见不到父亲,他又不在兄长身边,若是一个人,怕是会出事。”


    果不其然,在沈语娇说完这句话后,皇后的严肃的神情松动几分,她原本就是想看太子妃的态度,如今见她对自己还算坦诚,便也不再为难她,思虑片刻后便让她起身了。


    待到沈语娇在皇后身边坐下,她便听到皇后开口道:“今年过年的情势不大好,过去一年南北都不算太平,再加之北疆边境出了乱子陛下今年想着便简便一些,除夕宫宴便取消了,你和太子便好生待在东宫吧。”


    说着,沈语娇难得地见她露出了几分犹豫的神色来:“若是你们得空,把永安也带过去吧,那孩子和你们夫妇投缘,眼下宫中事务繁多,本宫实在顾不上她。”


    公主不在宫里过年?沈语娇掩下惊诧的神色,福身一礼应声道:“母后宫务繁忙,儿臣自当替您分担,永安的事,母后交给儿臣即可。”


    放在以前,皇后定然还会让沈语娇留下来陪她说说话、用个膳,可今日,皇后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后便让人送沈语娇出宫了。


    如此反常的表现,不得不让沈语娇警惕起来,她出宫途中特地等了等知鸢,从她那里得知了后宫近日来所发生的事,她心中大骇,回到东宫便和江琛说了此事——


    “容婕妤在咱们走后便小产了,听说当时的事闹得很大,以至于这件事到现在都没能收场。”


    听知鸢所说,事情是发生在齐德妃的生辰宴上,当日的菜单漏洞百出,先是菜里出现了孕妇所不能食用的蟹子,后又出现了与之相克的蜂蜜红薯,好在这两道菜都是在端上桌之前就被齐德妃发现给撤了下去。


    如此这番折腾了两趟,正当众人放下心后,容婕妤却在食用一道甜点之时突然腹痛,还不待太医赶来,身下就已然通红一片,最后太医诊出那甜点之中被下了毒,言明容婕妤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是不易了。


    此事一出,皇帝勃然大怒,命宫中慎刑司严查此事,当日所牵连之人实在太多,齐德妃的生日几乎有头有脸的嫔妃全都到场了,甚至因为是在宴会即将结束时出的问题,几乎在场所有人都不能被摘出去。


    如此手段,实在拙劣,甚至还是在齐德妃的生辰宴上,按理说这事很好查清楚,但时至今日却都还没个定论。


    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沈语娇今日进宫皇后的脸色如此不好,虽然她心里清楚容婕妤这一胎是生不下来的,但皇帝却对她这一胎极为重视,如今突然流产,宫里顾不上永安公主也是自然。


    “我想着那就接过来吧,反正现在祁征也在东宫里,咱们一个孩子也是养,两个孩子也是养,宫里乱成那样,我也担心永安。”


    江琛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这些事你说了算,不进宫过年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是真不耐烦板着坐一晚上后喝一肚子酒回来。


    “嗯!”沈语娇想到过年,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来,“这还是咱们俩第一次在一块过年。”


    这话其实不然,江琛和沈语娇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一起过年,两家关系走得近,逢年过节不是齐聚江家就是都在沈家,两家老爷子喜欢热闹,他们做小辈的也乐得玩在一块,于是每年一到春节,就是两家最热闹的时候。


    但沈语娇说的也没错,“在一块过”和“在一块过”可不是一个意思,江琛琢磨出这话里的意味,嘴角忍不住翘起,他伸手牵住沈语娇的手,两人指尖相触,眼神交缠在一起,即便不说话空气里也充斥着甜丝丝的温情。


    “殿下——”


    祝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沈语娇霎时入触电般收回了自己的手,江琛眼见手心落空,颇有些无奈地垂下头去,随后坐直了身子让他进来。


    一进书房,祝余便觉出几分不对来,想到要说的事,他更是心中一阵打鼓,他手持着一份清单走过去递到案前:“连总管已经让人整理好了今年送往宫里和各王府的年礼,还请主子们过目。”


    他这么一说,江琛倒是对这事隐约有了点印象,去年他刚穿过来没多久,自然是以连总管拟定的为准,然而今年东宫有了女主人,他倒是不必再插手此事。


    于是,江琛将那清单接过来递给了沈语娇:“你看看吧。”


    连总管是个做事老道的,他这份清单几乎是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沈语娇略看了一遍就放到了一旁:“就按这上面的送吧。”


    祝余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事却给沈语娇提了个醒,她扯了扯江琛的衣袖道:“若是咱们打定主意要接永安过来,不若趁着如今热闹,带着两个孩子去街上买点年货?”


    江琛闻言哑然一笑,他对于逛街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但沈语娇既然提出来了,他便不会拒绝,于是便叫人去宫里传了个话,说是明日一早便接永安公主来东宫。


    定下了此事后,沈语娇便想着去静檀阁去找楚瑈商量一二,先前在外之时,祁征大多数时间都是由楚瑈带着的,但如今回了东宫,祁征便独自一人住在前头的小院。


    楚瑈担心他不适应,一日里要打发人去看个四五次,不是送些吃食就是送点小玩意,如今要过年了,她还从自己的份例里拨出钱来给祁征制新衣。


    原本沈语娇是想着来问问她过年的打算,毕竟楚瑈是正儿八经的出嫁后第一次在东宫过年,却不想,她一进院子便瞧着楚瑈在对着满院子的布匹挑来拣去。


    “这是在做什么?”


    “殿下来了——”楚瑈转头看到沈语娇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挂着布匹的架子里面走出来,这布匹摆的太多,她走到沈语娇面前险些栽了个跟头,还是沈语娇眼疾手快地将人接住。


    “还没过年呢,就给我行这么大的礼?”


    “让殿下见笑了,”楚瑈脸色涨得通红,她理了理乱了的鬓发对着太子妃一礼:“殿下千安。”


    沈语娇随意摆摆手,见她院子里摆出来的布料都是些她平日里不曾穿上身的,有些好奇地走过去细瞧了瞧,楚瑈跟在后面解释道:“妾身想给祁征做几件新衣,于是便想着看看库房里有没有能用的”


    “你早说啊,咱们东宫又不是没有针织府,给他做新衣裳哪里就用得了这么多布料,”沈语娇说着便叹了一声:“你是真心喜欢这孩子。”


    祁征原是贺知琚带回来的,他一开始也只对贺知琚亲近信任,若非楚瑈这一路以来的悉心照顾,这孩子或许到现在还不愿亲近他们任何一个人。


    但别人家的孩子,总要还回去的,楚瑈如今对他这般上心,不知道来日分别之时该有多不舍。


    如此想着,话到嘴边便转了个风向:“明日永安公主会住进府里,今年过年宫里不兴大办,我想着两个孩子都在府上,我一个人也带不过来,你这两日不若搬到我附近的院子里去?”


    听闻此话,楚瑈立刻喜上眉梢,但开心只是一瞬,她回想方才太子妃说的话,立马觉出不对来:“可是宫里出事了?”


    沈语娇惊讶于她的敏锐,同时也没打算瞒她,大致地说了下容婕妤的情况,楚瑈立刻会意:“若是有妾身能帮衬得上的地方,殿下随时吩咐。”


    “还真有。”沈语娇冲她眨了眨眼。


    第78章 年货 他永远事事有回音


    直到站在闹市街头, 楚瑈都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跟着太子妃出来买年货了?


    她转头垂首和祁征对视,眼见这孩子眨着一双葡萄眼看她, 心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无论是买年货还是出门逛街, 这样的事儿于她而言都太过陌生, 她从小便被精心保护着, 从未接触过如此有烟火气的人世间。


    而透过这双葡萄眼, 他看到了祁征脸上有些相似的不知所措, 但与楚瑈自小受到老太师的精心保护不同,祁征这孩子应当是自小长在边关,不曾见到如此繁华的景象,想到这里,楚瑈心中微微一酸。


    “你们俩干什么呢?”


    沈语娇牵着永安走在前头, 见等了好久身后之人都没有跟上来,她有些纳闷地转过头去, 只见一大一小正在闹市街口干瞪眼。


    “妾身我们方才”


    沈语娇看出她脸上的局促不禁展颜一笑:“楚二小姐, 怎么样?见世面了吧?”


    楚瑈牵着祁征, 脸上有些发烫,但还是依言点了点头, 太子妃所言不错, 她对此也是认同的,她从来都不觉得只有殿阁楼宇、金玉繁花才算是世面, 如今这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人家何尝不是另一种世面?


    看着这三人如此放不开的模样,沈语娇想了想,随后蹲下身来对两个小的道:“今日咱们要采买的东西有很多,嫂嫂把清单给你们, 你们来买,嫂嫂和楚姐姐就跟在你们后面,你们可否能行?”


    闻言,两个尚还不熟的孩子有些抗拒地对视一眼,随后双双陷入沉默,见到他们这个样子,沈语娇有些无奈地看向跟在旁边的两个大男人。


    贺知琚见妹妹求助,便蹲下来和祁征说了几句话,两人声音压得极小,但祁征从那边回来后便乖巧地接过了清单。


    而江琛则是有些犯难,虽然他心里明白永安对他或许有对哥哥的依赖,但他其实并不会哄孩子,但见沈语娇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只得硬着头皮蹲下来。


    可令他意外的是,还不待他开口说话,永安便从沈语娇手中接过了另一份清单:“嫂嫂,我可以的。”


    小姑娘语声清脆,惹得沈语娇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发顶,随后她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以示鼓励。


    方才还一脸抗拒的两个孩子霎时间觉得自己多了个对手,一时间好胜心占了上风,也不必沈语娇再说什么,两人便走到前面卖灯笼的摊位面前开始买灯笼。


    永安自小虽然日子过得贫苦,但是东西却也不需要自己去买,更别提如今住在坤仪宫,这些采买庶务更无需她插手,于是她站在摊位面前便有些不知所措。


    祁征自小长在北境没有出祁将军这档子事之前,也是个活泼好动的小郎君,只是最近突逢变故让他有些不爱言语,但真当他站到摊贩面前时,却不自觉地开了口:“老板,我要二十个大红灯笼,你这里可有?”


    那老板在这街上卖了十几天,来买灯笼的大小客户都见过,但却没有两个小娃娃来买这么多灯笼的,他起先还觉得有趣,想要逗弄一二,但在余光瞟到这俩孩子身后跟着的几个大人后便歇了这个心思。


    那几人光看衣着便知非富即贵,更别说周围还有一众带刀侍卫随行,如此阵仗不是王公贵族也是高门侯府,这俩孩子分明是小贵女和小公子来的。


    “这位小公子,咱这的大红灯笼是五十文钱一个,您想买二十个便是正好一贯钱,您看您要不?”


    “要——”


    祁征转身看向祝余,犹豫片刻,朝他伸出手,祝余见状,连忙从钱袋子里掏出一贯钱来给他,祁征接过钱便递给了老板。


    老板没见过如此爽快的主顾,接过钱后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他问道:“这二十个灯笼您怎么带回去?还是我给您送到府上?”


    这一次是永安率先开口道:“一会家中下人来取,您稍等一会吧。”


    老板闻言微微一怔,虽然是个小姑娘,但是说出的话却有着不容置喙的气势,他点头应下,朝着两人拱手一揖。


    两个孩子前脚离开摊贩,后脚那几个人便走了过来,为首的男子目光略过他未曾说话,但那气势却已足够让他心中一惊,而后也不必那人开口,便有几个侍卫上前,为首之人冲他点了点头:“我们家公子和小姐方才在你这买了二十个灯笼”


    离开灯笼摊子,永安忍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你方才为何不同他还个价?”


    “什么?”祁征对于这个问题不大明白。


    “那个灯笼,我们来时遇到的一个摊子,他卖四十五文钱一个,而且买的多了还有优惠,咱们买二十个不少了”


    “你”祁征刚想开口,意识到面前的小姑娘是公主,又顿了顿:“方才为何你不说?我是头一回买年货,对这不甚清楚。”


    “我我也是头一次出来”


    两个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祁征先说道:“那,那一会去买红纸,咱们商量着来。”


    “好。”


    眼看着两个小孩采买越来越顺利,沈语娇的心里也松了口气,祁征便不用说了,永安自从昨日被接到东宫之后,也是情绪淡淡的,就连面对她也甚是寡言,好似容婕妤这一小产,她也跟着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


    以往便是早熟,如今更是不敢拿她当孩子看待了。


    江琛的目光追随着沈语娇,见她望着两个孩子有些出神,便伸手牵住她:“留神脚下,在想什么呢?”


    手上传来温暖而坚实的依靠,沈语娇扬起嘴角:“我在想我们小时候,看着他们,我很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生在这样一个高门,他们皆是父母恩爱、祖辈疼爱家庭下长大的孩子,她和江琛彼此之间弥补了没有手足的缺憾,他们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无需顾虑生死难关。


    “等到年后,若是我差事不忙,就时常接永安出宫,到时候和你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在府里玩也好,还是去外头郊游也罢,你们怎么开心怎么来。”


    听到江琛的安慰之语,沈语娇不由地侧过头去看他,年关的闹市最是喧哗吵闹,可沈语娇却偏偏只听得到他的声音,眼里也只看得着这一个人。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嘴上没说,但她真的对于江琛事事有回音这个行为,既开心又感动。


    楚瑈和贺知琚并排走在两人身后,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那一双交握的手上,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心中既替他们高兴,又替自己悲哀,这样的感情,她这辈子是不敢想了。


    “嫂嫂!”永安从前头往回跑,右手高高举起,一下子扑进了沈语娇蹲下朝她敞开的怀里,她如献宝一般,将手里的小玉环拿出来给沈语娇看:“这是送给嫂嫂的,嫂嫂可喜欢?”


    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沈语娇心中十分熨帖,她站起身,当即便将那玉环佩戴在腰间,小小的一枚,也不是什么玉质上佳的臻品,只是用彩线串了各式各样的珠子,但沈语娇却很爱惜地轻抚了抚。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跟在永安身后的祁征也走了过来,他先是朝着沈语娇和江琛行了个礼,随后有些别扭的走到楚瑈身边,将手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


    这动作瞧着怪神秘的,还不待沈语娇开口去问,永安便拽了拽她的衣摆,她顺势蹲下来,让永安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他给楚良娣买了个小玉簪,但我觉得,那个簪子没有这个禁步好看。”


    沈语娇难得看她笑嘻嘻的模样,也跟着她咬耳朵道:“我们永安的眼光最好了。”


    两个人说得开心,惹得江琛也忍不住蹲下来,他对着永安佯装吃醋道:“就知道给你嫂嫂买,哥哥没有吗?”


    “五哥居然跟嫂嫂吃醋!那可都是给女子的东西。”


    永安围绕在两人中间跑来跑去,沈语娇一手护着永安,一手拦住江琛,三个人你追我跑的,好不开心,但年前的市集原本人就多,三个人如此打闹,没跑出多远就撞上了人。


    “你怎么在这呀?小永安。”


    来人将差点跌倒的永安稳稳当当接住,蹲着扶住她站好,随后起身跟几人打招呼:“这个时间,倒是在这遇上了。”


    “大哥,”江琛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跟对面的江瑀点了点头,随后一手牵回永安,一手揽住沈语娇的肩膀:“快到年节了,府里难免无趣,想着带他们出门看看。”


    江琛当着自己的面将永安拽回去,江瑀脸上的笑却丝毫破绽都没有,他仍旧是那副温润君子的模样,甚至还摸了摸永安的发顶,点头应声道:“是啊,到了年关,这集市上最为热闹,但却不见得安全,若是逛得差不多了,便早点回去吧。”


    “也好。”


    江琛不欲同他多说话,朝他微微一颔首便要转身离开,但还不待他动作,便听得身边之人道:“我先带她们回去吧,殿下您同大哥许久未见,若是有话要说,便不必顾忌我们。”


    沈语娇和江琛目光碰撞,对视的一瞬江琛明白她想让自己和江瑀套话,但他一想起那日自己与贺知琚遇刺时的情景,便觉得面对江瑀很没意义。


    “没事,”他目光直视着沈语娇,一字一句道:“大哥公务繁忙,孤就不打扰了,即便我有话想问大哥,怕是大哥也没话同我说吧?”


    江琛收回视线,冲着江瑀拱手一礼:“那便先告辞了。”


    眼看着几人在自己面前离开,江瑀负于身后的手缓缓握紧,他看着江琛和沈语娇牵着永安如同一家三口的模样,心头仿若压了一整块巨石。


    赵王从人群中缓缓走出,见到桓王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满是自责,他试探性开口:“大哥”


    “走吧,众位大人都在等着,咱们别失了礼数。”


    “哥——”


    赵王伸出手,试图拽住桓王的大氅,但冬夜里骤然袭来的一阵风让他连袍角都没有碰到,他就站在原地,看着江瑀一步步走入人群,他的周围是繁华热闹的烟火市井,身后跟着无数追随者,可他走在其间,却显得分外孤单落寞。


    他居然在那样强大的一个人身上看到了无助,好似这世间的嬉闹喧嚣都与他无关。


    江瑨承认,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


    第79章 主权 好听的话是说给娇娇的,真实的想……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 沈语娇几番欲言又止,江琛心知她是想问为什么自己拒绝了和桓王谈话的事,忍了半程, 还是率先开了口——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赵王和桓王都要派出人手找祁将军吗?贺知琚在辽东府的时候觉得那一队追杀我们的,是王府私兵。”


    “你是说——”沈语娇下意识攥紧了江琛的手臂, “桓王和赵王”


    江琛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 摇头道:“桓王具体参与了多少我不大清楚, 但是事发之后我看他也没有想找我们谈的意思, 至少这表明了他包庇赵王的态度。”


    “甚至”江琛转头看向沈语娇的眼里带了几分玩味的笑:“他也没来找你解释。”


    “江!小!琛!”


    沈语娇皮笑肉不笑地拧了一把江琛胳膊上的肉, 力道不大但江琛还是配合着做龇牙咧嘴状,马车行至半路压在石子上一个颠簸,江琛顺势倒在沈语娇怀里,也不再同她嬉闹,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臂上。


    见他突然沉默下来, 沈语娇有些担忧地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车外的喧嚣声逐渐减弱,马车已经驶离闹市有一段距离了, 江琛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眼, 与沈语娇对视的眼里目光灼灼, 他没有回答,但心里却有着无数答案。


    每次见到桓王看向沈语娇眼神心底便忍不住翻腾的怒意, 嫉妒在他的胸腔里不断发酵的感觉实在太过清晰, 今日又与以往不同,过去他尚且可以说服自己, 沈语娇的感情给谁他都无权干涉,即便娇娇是他的心上人。


    但如今


    江琛撑起手在沈语娇身侧缓缓坐直,感受到她微微往后退缩的动作,他的手绕过沈语娇的发丝按在她的脖颈上, 后颈传来的力道让沈语娇无法再退。


    心中的悸动如藤蔓般蔓延生长,每向上攀爬一寸,江琛便清晰地听到来自心底的无声叫嚣:他才是娇娇的男人。


    冷风顺着窗风灌入车厢,车里灯火摇曳恍惚,沈语娇下意识看了一眼,但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厢内的光亮被黑暗吞噬。


    当眼前一片漆黑时,人的感官便会无限放大,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沉香朝她缓缓逼近,她抬起的手撑在两人之间却无法阻拦分毫,江琛俯身低头的一瞬,沈语娇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那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悬在真空,她五感尽失,触手可及的唯有江琛。


    “娇娇”


    江琛没给她任何回应的机会,唇瓣覆上来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攥紧江琛胸前的衣襟,她的唇上是江琛炙热的吻,后颈处是他滚烫的大掌,自己被江琛紧紧禁锢困住,仿佛要被他揉进身体里一般。


    这是他们的初吻。


    显然对于这方面两人都表现的太过青涩,江琛虽然凭着本能吻了上来,但却对下一步半点不通,他的双唇停在沈语娇的唇瓣上,两人在黑暗里气息交换,对于下一秒都充满了忐忑。


    只不过是迟疑了一瞬,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两个人默契地同时一怔。


    木槿站在马车旁,想像平时那般去搀扶太子妃下轿,但今日还不待她伸出手,便见着太子妃扶着太子殿下的胳膊下了车,随后太子牵起太子妃的手便径直入府,一路上没给他们半个眼神。


    沈语娇跟在江琛身后,眼神不自觉地往他们俩交握的双手看去,方才在马车上发生的那一幕她虽看不到,但那份唇瓣相触的悸动却分外清晰地留在了她心里,她任由自己被江琛一路牵至书房,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反应能力。


    “孤与太子妃有要事商议,院子里不得留人。”


    对着祝余吩咐了这么一句,江琛便带人转身进了书房,还不待祝余问要不要点灯,书房的门便被重重地关上了。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沈语娇一个旋身被抵在了门板之上,她的头被江琛的手掌垫着,半点疼痛都没感受到,但她还是没忍住轻哼出声。


    不同于方才的蜻蜓点水,这一次江琛没有只是以唇瓣相触,他的双唇此刻正在浅啄轻尝,他吮咬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是在品尝甜品一般,他发烫的指腹摩挲在沈语娇的耳后脖颈,像是在向她发起诱人的邀请。


    “江”


    想说的话在开口的那一瞬间被阻断,江琛试探性在她唇角舔了一下,只这一秒,电流便贯穿了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她霎时呆愣在原地。


    书房里没有点灯,唯一的光源便来自窗外的月光,沈语娇的一双明眸此刻正荡漾着潋滟水光,脸颊似微醺后染上的淡淡绯红,江琛的眸色愈发深沉几分,他将人抱起走至书桌前放下,两人目光平行交汇,交织缠绕着无限的欲语还休。


    江琛环住沈语娇腰际的手掌收紧几分,喉头翻滚几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折磨一般:“娇娇,可以吻你吗?”


    吻是吻过了的,他此刻重新发起的提问,意义为何不必多说,沈语娇的双手搭在江琛的肩颈,手心微微收紧,眼神避开他的目光,垂首轻轻嗯了一声。


    几乎在她低头的一瞬间,余下的话音便淹没在了似要溢出情意的热吻里面,江琛的唇齿在她的舌尖摩挲,炽热缠绵的呼吸让她彻底迷失了神志,她此刻唯有凭着本能攀住江琛的后颈才不会仰倒。


    “娇娇”


    江琛的气息落在她的颈窝,低声呢喃的语声让她忍不住有些战栗,炙热的吻自她耳廓一路向下,点燃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慌乱之中手抚上了男人的喉结,指尖划过的那一刹那,温热的唇瓣再次吻了上来。


    她不记得他们在书房里呆了多久,只记得那个绵长的吻结束后,她的耳畔似乎还残留着江琛呼吸的温度。


    “娇娇,”他再次呼唤她的名字,不同于往常,他此刻的声音低沉沙哑,其中蕴藏的情浓尚未消散,她与他额头相抵,穿梭于墨发的指尖仍旧带有余温,只听他轻叹一声:“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不同于方才的大脑一片空白,此时沈语娇一双明眸里已然一片清明,听到江琛的呢喃轻叹,她避无可避地把脸埋在了江琛胸前,她也想和他说点什么,但唇瓣嗫嚅半晌,最终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交颈相拥,脑海里完全充斥着截然不同的思绪。


    沈语娇把额头紧紧地贴在江琛侧颈处,一片昏暗之中,她正闭眼体会着此刻的沉寂与温柔。


    方才的那一吻实实在在地让她感受到了来自江琛的情意,以往那些所有动摇过她心绪的不确定都在此刻化为乌有,她从未如同今日这般切实地沉浸在幸福当中。


    而与沈语娇不同的是,江琛此刻的眼底仍然涌动着不明情愫。


    好听的话是说给娇娇的,真实的想法是要藏在心底的。


    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娇娇呢?喜欢到只要有人带着倾慕爱意的眼神看向她,他便控制不住心底的妒忌,方才的那一吻,不止是他对她的欢喜,更是借着吻宣泄出的占有欲,他恨不得明晃晃地向所有人宣告主权。


    沈语娇是独属于他的,不止那一刻。


    从书房走出来后,沈语娇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她跟在江琛的身后显得温顺又乖巧,一路回到正院,只见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摆弄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小玩意。


    “这是在躲猫猫吗?”


    沈语娇有些好笑地走上前,将一头栽进竹筐里的永安给捞起来,小姑娘抬头看向沈语娇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看便是玩疯了的模样,沈语娇从怀里抽出手帕,轻柔地擦拭掉她额头上的细汗。


    “马上要过戌时了,夜里寒凉,你这一头汗再染上风寒,快去洗个澡,别玩了。”


    即便这会正在兴头上,永安也没有跟她讨价还价,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去找时鸯回了东侧殿。


    哄好小姑娘,沈语娇又转身去看祁征,祁征这会正站在楚瑈身侧,见她看过来,立刻躬身行礼,他如此懂事的模样,惹得江琛没忍住在他头顶呼噜一把。


    “得了,你也跟着良娣回去休息吧。”


    “是。”


    院子里的欢声笑语散去,江琛敛下嘴角的笑,走到一脸严肃的贺知琚面前,眉梢微挑:“出什么事了?”


    贺知琚看了一眼院门口的方向,似是有些顾虑,沈语娇见状上前拽着江琛往正殿里走:“兄长在外面冻了这么久,快进来跟殿下一起喝杯茶。”


    三人眼神流转,当下不必多说,嬉笑着入了正殿。


    待到殿门重重关上,贺知琚脸上这才浮现忧色:“方才微臣得到消息,今夜桓王与赵王在百珍坊宴请群臣,参会的官员皆是四品以上大员,另外,因着今年宫中取消了宫宴,齐家准备和刘家一起摆宴过年京中守将凡是年关不当值的,都在受邀之列。”


    他后面这句话虽压低了声音,但沈语娇还是警惕地望向了门口,江琛思虑片刻,问道:“那韩王呢?”


    “韩王年前并没有什么动作,但年后的酒会和诗会已经从初三排到了初十,今年马上又要科举,京中不知道多少新贵和才子都在等着,据说宴会之上,魏王作陪。”


    魏王,七皇子江珵,他在一众兄弟当中是个异类,旁的兄弟都在谋划大计,唯有他一心埋在翰林院修书。


    早些年皇帝不重视他,他便沉醉于史书经纶,甚至背着众人参加了科考,主考官认出他来却没有戳破,暗中上报给皇帝,得了让他继续参考的允准,原以为他是小打小闹,最后竟然一路考到了殿试。


    若非皇帝不想让他浪费学子名额,这大夏朝没准就要出了个三甲皇子,而皇帝发现此事后便将他放到了翰林院。


    也正因如此,他虽生母在宫中并不受宠,但在翰林院供职却是有一席之地的,一来他身份尊贵,二来他有真才实学,韩王的宴会请到了他来作陪,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江琛听后微微点头,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看来在他身处北境之时,京中的一众皇子也未曾消停,趁着宫中不办大宴,便如此明目张胆地聚众,这和结党营私也没什么区别了。


    “殿下,”贺知琚见江琛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解地问道:“咱们不做打算吗?”


    “不做打算,”江琛将空了的茶杯放回圆桌,抬首笑着看向贺知琚答道:“咱们就安安生生地过好这个年。”——


    作者有话说:小可爱们,明天请假一天,马上月底要出差了,明天要加个班,如果后天不更新会挂请假条,最早下周一回归,最晚五一假期就复耕!


    第80章 笑意 笑着,并非就是真的开心


    说要好好过年, 东宫还真就关起门来认真过了个年。


    那天晚上的贺知琚原本只是来传个话,却没想到被太子和太子妃给硬留了下来。


    “许久没有和兄长一起过年了,如今好不容易都在京里, 一家团圆的日子兄长何不留下来?”


    “若是你不在,估计年夜饭的时候太子妃又要记挂着你, 过年京郊大营的排班你又不在列, 你总不至于要一个人在你那小院子里待着吧?”


    “兄长留下来吧, 如若不然, 小征也会担心你的。”


    面对这夫妻俩的一唱一和, 贺知琚就算是想拒绝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他当晚便被祝余给请到了前院住下,第二日一早还不待他辞行,太子便替他请好了假。


    “左右就这么一天,你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影响?你的东西太子妃已经让人给你备好了, 就安心留下来吧。”


    贺知琚一阵哑然,他还能说什么呢?太子考虑得这么周到, 他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见他同意留下来, 江琛不由地松了口气, 他其实没那么想留贺知琚在东宫过年,但架不住沈语娇一直跟他说这件事, 他明白, 这是沈语娇多少还是将贺将军当成了贺知琚,不放心哥哥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年。


    留就留下来吧, 反正他和沈语娇之间早已把话说开,也就不再有任何心结,两人之间的暗恋掺杂着误会和乌龙,现在回想仍旧让人啼笑皆非。


    贺知琚有自己心仪的姑娘, 知道了这一点,他对贺知琚也不再防备,反而也有了几分小时候对哥哥的亲近,甚至他也在沈语娇影响下忍不住去想:贺知琚心仪的姑娘会是谁呢?


    因为江琛的过分关注,贺知琚自打住进东宫之后便觉得太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他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自己哪里有了什么问题,还是朝堂或是军营出了什么事,但太子不曾开口,他想问也不知从何处着手。


    直到这一日,两人在演武场训练过后一起留下来做拉抻舒展。


    体能和武技训练上,江琛从不置喙贺知琚定下的训练计划,并且严格按照他的标准一起训练,然而在运动后的舒展上,贺知琚也从不违背江琛的意愿,即便这套动作比五禽戏要更特别一些,他也跟在江琛身后照做。


    两人正拉抻着背肌,江琛侧头瞥了一眼贺知琚一脸认真的模样,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兄长如今也已及冠,不打算成亲吗?”


    原本动作流畅的贺知琚在听到这一句时,整个人猛地怔住,他僵直地站在原地,唇瓣开合数次,才回答道:“贺家血海深仇未报,不敢耽误旁人终身。”


    听他如此说,江琛双唇微抿了抿,贺家全族灭门的阴影至今仍旧将他死死裹住,他是做好了为了家族平反牺牲自己的打算,故而才不愿娶妻,以免耽误姻亲满门性命。


    避开心头的沉重,他换了个问题:“那兄长可有心意的女子?孤可以先让人留意着,贺氏满门定会平反,太子妃总挂记着此事,兄长不妨先告诉孤?”


    贺知琚闻言仍旧沉默,他站直身子,冲着江琛拱手一礼:“多谢殿下关怀,但臣心中,没有心仪的女子。”


    只此一句,便不再多做解释,江琛唤他兄长,但他自称作臣,这其间微妙的变化被江琛立马察觉到,他有些讶异,贺知琚竟然对此事闭口不谈到了这个地步。


    “好,那便等来日一切事成后,孤再来问子望。”


    太子摆摆手将此事轻飘飘揭过,贺知琚躬身望向地面的双目缓缓阖上,恭声道了句是。


    两人自演武场回到前院,刚走到花园,便瞧着沈语娇和楚瑈带着两个孩子一群奴仆忙得正欢,原本准备沐浴更衣的江琛带着贺知琚脚步转了个方向。


    “这是在做什么?”


    见两人皆是满头大汗地回来,沈语娇连忙上前递上帕子:“快擦擦,这寒冬腊月的,可别感冒了。”


    她转头看了眼玩得正欢的两个小的,眼角的笑意已然溢出:“昨儿个晚上我让府里的下人在这片空地浇了冰,今儿个刚出太阳就带着他们俩来滑冰了,可别说,永安虽不善舞,但滑冰的平衡感却是极好的。”


    江琛探头看了一眼那有些简陋的小型滑冰场,两个孩子在上面玩得正欢实,甚至有些玩疯了的模样,也笑了:“行吧,过年了,爱玩就多玩会,别感冒就行。”


    “还说他们呢,你看看你,运动出了一身汗,就穿着这么薄的衣裳过来,也不怕染了风寒”


    两人刚刚定情没多久,眼下正是情深意浓之时,在彼此眼里,对方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生怕对方热了冷了伤了病了。


    江琛听出她话里的关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好,我这就去沐浴更衣,你要不要去帮我选套衣裳?”


    他表面上装出一副正经来,却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借着沈语娇衣袖遮挡,伸手俏俏勾住了沈语娇的小手指,如此调情的行径,惹得沈语娇下意识四处环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这才松了口气。


    “去去去,可别在这让别人看笑话了。”


    “看什么”江琛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沈语娇推搡着往正院走去,他只得转身朝着贺知琚草草说道:“子望也去沐浴更衣吧,别着凉了。”


    贺知琚拱手称是,目送着两人离开花园,待到两人走后,这里便只剩下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以及楚瑈被他们环绕在其中笑着哄劝的声音,他迈出的步子一顿,转头看了一眼——


    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之下,三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笑容,仿佛是从小便长在爱里的孩子一般,那般幸福的模样,引得他嘴角也不由地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但只片刻的功夫,他便再次恢复了面无表情,大步朝着前院走去。


    耳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沈语娇手中捧着江琛一会要换上的新衣服,站在屏风后不知该向前还是向后,她犹豫片刻,随后将衣服搁置在屏风后面的凳子上,略略高声道:“衣服我放在屏风后面了,你一会洗完澡直接出来穿上就行。”


    “好。”


    听到江琛的回复,沈语娇立刻转身出了耳房,她一边用手往脸上扇风,一边做深呼吸状,她被自己这会的心跳搞的有些不知所措,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举起一饮而尽。


    “娇娇”


    还不待沈语娇脸上的滚烫消散,江琛便从耳房走了出来,他头发难得散开,湿着的部分还在往下滴水,里衣披在身上,露出腰腹分明的肌肉线条,上身穿得随意,但裤子和鞋却穿得板板正正,他一边走着,一边用帕子擦着头发。


    沈语娇被口中的茶水呛到,说话也有些磕磕绊绊:“你,你怎么不穿好衣服再出来?”


    “啊?”江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继续擦头发道:“这里衣的系带我总系不好,一会让祝余进来帮我就行,头发这么长,披在后面衣裳已经湿了,反正还得再换。”


    他倒是直率坦荡沈语娇别过视线,有些不自然:“屋里虽烧了地龙,但也还是冷的,你还是把衣服拢上吧。”


    说着,沈语娇便起身朝外边走去,“我帮你去叫——”


    “娇娇,”男性温热而有力的双臂将她圈在怀里,沈语娇霎时僵在原地,她听到江琛在她耳畔轻声道:“你是害羞了吗?”


    “我谁害羞了?又不是没见过你洗澡的样子,你少自恋,我出去叫祝余。”


    “是么?”


    看着怀里挣扎的姑娘,江琛低低笑了几声,他也不再废话,将手中帕子扔到一旁,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到床榻前,温柔地将人放到了未铺被褥的床上。


    “江,江琛,你”


    刚刚洗过澡,江琛的头发上还沾染着些许的水珠,一头长发披散在脑后的模样,衬得他深邃的眉眼平添了一丝风流俊逸,水珠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向下,精壮紧实的肌肉就在眼前,沈语娇躺在他双臂之间,感受着男性荷尔蒙迎面袭来的气息,眼神无处安放。


    少女无措的模样落在江琛眼里,他笑着俯下身去,在沈语娇耳边轻声问道:“你上次看我洗澡是什么时候?三岁?五岁?还是长大后,你偷偷——”


    “江琛,”沈语娇一把将人推起来,红着脸大声道:“你说什么呢!”


    江琛顺应着她的力道撑起手臂,看向她的眼中没了方才玩味的笑意,而是平添了几分淡淡的粉红色,似是倒映着少女绯红的面颊一般,他朝着沈语娇缓缓靠近,双唇与她的碰了碰。


    很有礼貌的轻触,这让沈语娇微微有些愣神,但也只在这一秒,过后便是他细碎落下的吻,温柔的轻吻后,逐渐变为唇齿间的交缠,她的呼吸里,逐渐染上江琛沐浴后的淡淡香气,让人痴缠沉醉其中。


    一吻过后,沈语娇红着脸坐在床榻上替江琛绞干头发,两人之间唯有温馨流淌其中,回想起方才,江琛在气息紊乱之前便停了下来,看着他望向自己温柔而专注的神情,沈语娇眼底流淌着浓浓的笑意。


    她很珍惜江琛的这份珍视。


    换了衣裳后,两人走出正院,正好看见楚瑈带着两个孩子回来,她将永安公主送到两人面前,另一只手牵着祁征,对着两人柔声道:“妾身瞧着,这会正午已过,再玩下去两个孩子怕是会着凉,故而便带他们先回来了。”


    “多亏有你在,”沈语娇上前牵过永安,对着楚瑈道了声谢,随后对着永安道:“跟楚良娣和小征说再见,下午嫂嫂带着你画画,等到晚上你们再一起玩。”


    “好。”


    永安的声音十分乖巧,但沈语娇却有些讶异地看向她,永安这语气,实在太过平静,一点儿都不像刚刚疯玩过的孩子该有的情绪,而在这一眼看过去后,她更是惊讶——


    那双明净的眸子里此刻平淡如潭水,脸上的笑容端庄大方,多一份则刻意,少一分则冷淡,仿佛一切都是格式化设定好的一般,而她对面站着的祁征也如出一辙,少年一脸沉静,眼底无波无澜,仿佛刚刚在冰面上疯玩的模样与他无关。


    沈语娇的心猛地一沉,这些天,她好似忽略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回归了回归了,感谢大家的等待,老规矩,评论区给宝子们发红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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