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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亚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工部 既然他心比天高,那孤就让他知道……


    天还没亮, 东宫的马车便一路往皇宫驶去,早朝之上皇帝宣布了来年要修建南水北调河道之事,命太子主理此事, 下月月初沿途探查河道路线规划,工部全力配合。


    走出大殿后, 赵王跟在桓王身边, 没忍住开口:“父皇这次怎的都不与我们讨论, 便直接将此事交给太子?”


    桓王目光逡巡周围的朝臣, 压低声音道:“要么就是父皇一早便想好将此事交给太子, 要么就是太子提前得到了消息,主动将此事揽了下来。”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他们失了先机。


    赵王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桓王,唇瓣嗫嚅,想要开口规劝桓王一二, 昨晚他回到王府,便从自家暗卫处得知昨日桓王在天香楼见了太子妃之事, 私心里, 他总觉得这位太子妃会坏了他们的大事, 但偏偏大哥对此女深有执念。


    他犹豫半晌,到了嘴边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以他对桓王的了解, 即便他百般劝说,桓王应当是仍旧有自己的想法, 赵王视线落回前行的地砖之上,既然阻拦不得桓王,那他总要早早另做打算。


    而江琛这边则是一出了皇宫便马不停蹄奔向工部衙门,工部尚书赵天衡见太子前来, 连忙携众官员相迎,太子因着沈语娇和楚瑈的交易,这整个工部衙门上下,大半都是他们自己的人,但太子和他们磨合了大半日下来后,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此次他一路北上,工部会择选一个专擅工笔的官员随行,赵尚书向江琛推荐了水部司员外郎徐之远,称工部之中,此人工笔技艺之高超无人出其左右。


    江琛原本也没什么想法,只觉赵尚书应当是对工部官员最为了解之人,他所推荐的官员自己带走直接用即可,但那徐之远自打与他相见第一面,江琛便看出其身上的傲气来,仿佛跟随他这个太子去绘制河道图纸是一件多么委屈他的事一样。


    瞧出太子的不悦,赵尚书上前低声劝道:“太子殿下莫怪,这个徐之远实在是个有大才的,是前年新晋的探花郎,原本是能入翰林院有大好前途的,但他偏偏喜钻研绘制图纸,于是便来了工部,他这样的人往往身上有些不羁,殿下同他一般见识,但若是带着他一路前行,微臣保证他能将图纸绘制的无不详尽。”


    这边听着赵尚书的话,江琛眼神却仍旧落在那个徐之远身上,他将此人上下打量一同,瞧出这人大概不过弱冠之龄,若是当真是科举探花出身,倒也的确是少年英才,再看他虽是穿着从六品官员的服制,但身上一些小配饰以及这通身的气派倒不难看出这是个世家公子。


    难怪他如此倨傲,原来是世家子高中金榜,又有旁人不及的才学,便觉自己乃是天纵奇才。江琛不是没见过天才,但他这般自视甚高的天才江琛还是第一次见。


    他走上前几步,行至徐之远面前,问道:“你是觉得绘制河道工图,孤带上你委屈了?”


    “微臣不敢,殿下有命,臣自当从命。”


    虽嘴上说着不敢,但徐之远眼中流露出的不屑江琛没有错过,他冷笑一声,意味不明,站在一旁的赵尚书见到这情景,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他侧着角度给徐之远使眼神,心中暗暗叫苦,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


    “孤听赵尚书说了,你是个有大才之人,父皇爱惜英才,广收天下门生,你也是其中之一,孤身为太子,面对有真才实学之人,也不吝提拔,但瞧着你这般,好似让你去绘制河道工图是大才小用了?”


    徐之远没有答话,但心中所想确是太子所言,绘制工图根本用不上让他跟随前去,如今工部手中的工程众多,他比起绘制河道,更想去工部司参与修建新城。


    江琛看他如此,心中打定想法要给他泼个冷水:“孤从不强人所难,但此次出行乃是奉旨办差,孤带出去的人不能在路上出现任何差池,徐大人既然觉得这绘制河道之事如此简单,孤倒是想瞧一瞧你的本事有多么高超?”


    “殿下尽可一试。”还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江琛懒得再看一眼。


    “工笔之事,孤自是不懂,但太子妃出身江南沈氏,自小得书画大家亲传,绘得一手好图,此次也是奉命出行伴孤身侧的,太子妃之前也有意多多了解工图绘法,若是徐大人觉得自己绘图技艺无人可比,那可否与太子妃以笔切磋一二?也好让孤瞧瞧你的本事。”


    太子此话一出,不光是徐之远,工部之中的大半官员脸色都不大好。


    他们之中大多都是楚大人当年的部下,就连如今的赵尚书都是楚大人的至交好友,原本他们投于太子门下便是看在楚家的份儿上,楚良娣乃是楚大人唯一骨血,他们跟着良娣站队倒也不无不可,但瞧着太子这会对待太子妃的态度,他们心中多少都有些不适。


    有几个和徐之远交好的官员便在暗地里戳了戳他的腰际,示意他接下太子的这封战书,徐之远虽非楚家门生,但却也是自幼在工笔之上没碰到过任何对手的,这会就算没有同僚在他背后鼓动,他也决意迎战。


    “好,微臣也最喜同擅工笔之人切磋,既然太子妃精于绘画,微臣便接着这次机会向太子妃讨教一二。”


    徐之远朝着太子拱手作揖,目光直视地面,眼中尽是不屑,一个闺阁女儿家,就算再通绘画,也不过是平日里画些花鸟四时之景,顶多闲暇时描一些花样子罢了,太子居然让这么个小娘子同她比工笔?


    江琛心知这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也不欲再多说,转身便离开了工部衙门。


    既然徐之远心比天高,那他就让他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


    返回东宫的一路上,江琛都在想着工部之事,他一回府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正院,却不想,一站到门口,他便再笑不出来了。


    因着沈语娇喜欢梧桐,东宫于年初在正院里移栽了一棵百年梧桐,如今正值金秋时节,梧桐树冠上目之所及尽是金光灿灿,眼下还没有秋雨,叶子都在枝干上挂的好好的。


    这会正值午后,日光透过树叶落在树下的石桌上,给正在对弈的两人身上披上了一层金光,石桌两旁摆有两个小几,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茶点,日光正好,清朗无风,只是站在这看上一眼,便是一幅极其赏心悦目的树下美人对弈图。


    “太子妃和良娣倒是有雅兴。”


    江琛一路走进正院,在沈语娇身边停下,伸手拿起她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随后又递给木槿,木槿给他续了一杯,他再次牛饮般喝了个干干净净。


    瞧他这样,沈语娇有些意外:“你这是怎么了?在外面竟还有人短了你茶水喝?”


    江琛听闻此话,回想自己方才在工部衙门确实连杯茶都没喝上,心中更是有些发堵。


    楚瑈见太子归来脸色不好,又瞧着他在太子妃身边坐下的亲昵之举,便极有眼色地站起身来,朝着二人福身一礼,随后便要告辞离开,只是还不待她开口,太子便将其拦了下来。


    “你不必走,跟着听听,也好替太子妃想想。”


    闻言,楚瑈有些惊诧,太子向来不喜她,今日居然能允许她留下来,但在听了太子所言工部之事后,她又不由地心下一沉。


    “殿下,此事乃是我父旧部之过,他们或许是因着”


    江琛冲她摆了摆手,木槿会意,上前将良娣扶了起来,楚瑈听得太子道:“太子妃虽与你有约在先,但此次河渠之事乃是奉旨办差,即便这工部不是孤的人,孤也一样要带走,更何况——”


    他侧目看了眼沈语娇:“你又怎知,太子妃一定胜不过那徐之远呢?”


    随着太子的话,楚瑈下意识看向太子妃,她手心收紧,心中滋味莫名,倒不是她信不过太子妃,以往她也曾陪在太子妃身边做过画,太子妃的画技虽已堪称神乎其神,但徐之远此人同样鬼斧神工。


    那是她还尚未及笄之时,一次宫宴之上,她亲眼瞧见了徐之远的作画过程,那日他先是告罪陛下,随后便将画笔搁置一旁,也并不作画,只是与同宴之人饮酒作乐,待到宴会过半,他便喝了个酩酊大醉。


    正当众人以为他就要睡死过去后,徐之远醉醺醺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路踉踉跄跄行至桌案旁,他在那幅长长的画卷之上挥笔泼墨,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因着他醉着,众人都不敢上前,等到他最后一笔落下,直挺挺地朝地上倒去,众人才瞧见那幅画卷,画的正是那日宫宴之景,帝后百官春日宴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那画卷之上无论是人物还是景致都被他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皇帝见了徐之远酒后所作,更是抚掌大笑,称徐之远一笔千金,当即便赏下黄金千两作为嘉赏,当日徐之远醉死过去,没能行礼谢恩,但宴会第二日后,他徐金笔的名声便传扬开。


    一个尚未入仕的世家子得皇帝如此赞赏,当时的徐之远不知被多少人艳羡,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因此,一想到太子妃要和徐之远比画工,楚瑈实在是无法不担忧,她咬了咬唇,上前行礼道:“还请殿下去工部之时将妾身带上。”


    沈语娇闻言挑眉,倒是有些意外:“你是觉得我一定会输?所以去给我找场子的?”


    “妾身不敢,只是工部之臣,大多都是看着妾身长大的长辈,今日之事,或许与妾身脱不开关系,妾身想着,若是能侍于殿下身侧”


    虽话说了一半,但沈语娇却明白了楚瑈的意思,还不待江琛出口拒绝,她便昂首一笑:“好哇,那便一同去吧。”


    话被堵在喉咙里,江琛侧过头恶狠狠地瞪了眼楚瑈——


    作者有话说:最近太忙了,如有请假,请诸位多多包涵,感谢感谢!


    深深鞠躬~


    第62章 制图 棋逢对手


    太子前日在工部衙门替太子妃向徐金笔下战书一事, 在京城中很快传扬开来,除了工部的官员都在关注以外,朝中也不乏有一些擅书画工笔的官员想要围观。


    因此, 在得知今日便是太子妃与徐金笔斗画的日子后,平日里在六部之中最为清冷的工部衙门, 到了放衙的时间反而被里里外外挤了个水泄不通。


    工部衙门热闹非常, 而东宫正院里却是氛围悠闲, 沈语娇此刻正在和江琛一同用晚膳, 桌上摆的大多都是清淡小菜, 她拣着爱吃的菜式随便吃了几口,随后便将筷子放下,只是陪着江琛。


    见她就吃了这么点东西,江琛转头问道:“怎么了?没胃口?”


    沈语娇摇头笑道:“吃多了不方便作画,等晚上回来再吃。”


    “等晚上结束了, 带你去百珍坊,京城最新开的酒楼, 听他们说, 里面的吃食新鲜, 味道也不错,最近在京城里很是受食客追捧。”


    “那感情好啊, 若是臣妾赢了, 到时候太子殿下可不能吝啬奖赏。”


    见她故意捏着腔调说话,江琛哑然失笑, 他抬手掩在眉骨之上,挡住了眼底的笑意:“自然,少了谁都少不了你的,赢不赢都带你去。”


    “好。”


    沈语娇笑着应下, 目光看向江琛,而江琛也再未动筷,两人就这么坐在餐桌旁,谁也不说什么,但此刻的静谧却胜过千言万语。


    这样的温情,沈语娇甚是贪恋。


    自打回京后,她经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跟江琛透露一二自己的心迹?可每每想到这件事,她又会不自觉地想到学校里的传闻,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江琛好好聊聊,但又生怕把话说开后,两人的关系一去不复返。


    所以,她闭口不谈,是真的胆怯了。


    视线落在江琛执杯的手上,沈语娇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似是无奈,也是自嘲,一直以来,她面对问题时都不是扭扭捏捏、容易退缩之人,但只要这问题与江琛有关,她就会变得极不自信、极不像她。


    而且,也不知怎的,与最初穿过来的时候相比,她如今竟是不想离开大夏了,只有在大夏,她和江琛之间才会如此纯粹又简单,他们只有彼此,身边再无他人。


    “走吧,”坐了一会后,沈语娇率先站起身,看了一眼门口神色焦急的身影,对着江琛道:“咱们再不走,祝余估计要急疯了。”


    祝余站在门口,闻言对着沈语娇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确实急,眼看着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两个主子却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外头楚良娣已经早早候着了,他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好在,太子妃是个体恤人的,马车自东宫驶向工部衙门,一路畅通无阻,在衙司门口稳稳停下之时,祝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工部门口早有官员百姓围在这里,有的是为了一睹太子和太子妃尊容的,有的是衙门里实在站不下被挤出来的,但当马车的轿帘被掀开之时,众人却都觉来这一趟分外值得。


    只见马车之上下来一身穿缥色衣衫的女子,举止优雅,体态飘逸,一身宫装淡雅而素净,虽无金玉饰物装扮,但眉如新月,双眸剪水,静时好比花照水,行动犹如柳扶风。


    只这一眼,众人便觉好似看到了仙女之姿,可还不待他们回神过来,便见那女子态度恭谨地朝着马车福身一礼,随后便是太子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众官员平日里没少见太子,故而此刻见到太子也只是恭敬,但并不意外。


    太子下轿之后,立于马车旁侧,朝着轿帘处伸出手,随后便见一纤纤素手从轿帘后探出,稳稳地落在太子掌心,帘后之人自马车而下,让在场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冷气。


    最后下来的女子蛾眉螓首,杏眼明仁,同样是薄粉敷面,却显得格外明艳动人,扶着太子的手臂缓缓下车,步履轻盈,行走间端的是雍容雅步,无论姿容,都只叹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众人还没有从上一位的芙蓉仙姿里抽离,便又见如此倾世绝色,一时之间竟忘了行礼,只顾呆愣愣地看着太子身侧的两人,还是赵尚书迎上前恭敬行礼,众人这才恍然惊醒,连忙齐齐跪拜,口中三请殿下千安。


    太子倒是个不在乎这些的,他上前同赵尚书说了几句话,便率先走入工部衙门,而太子妃和良娣则是紧跟其后,行至门槛前,楚良娣上前搀扶太子妃,以示提醒,太子妃则是浅笑拍了拍良娣的手,两人携手迈入衙门之中。


    直到站在原地连背影都看不到,这工部衙司的门口才不似刚才那般聚集,百姓走在外围,感慨的是天家气派,官员立于内侧,大多又都是男子,只叹太子当真好福气。


    太子妃与良娣,一个淡雅似新月,一个明媚如骄阳,通身的气派皆非京中一般命妇贵女可比,确实只有储君这样的郎君才可相配。


    “只可惜喽”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虽不知是什么人在感慨,但却对这“可惜”的含义心照不宣,徐之远的画工是陛下都称赞的一笔千金,待到这场比试过后,还不知那位端庄持重的太子妃要如何心碎。


    而工部衙门里的官员也大多如此想法,虽比试尚未开始,但仿佛结局早已注定一般。


    “殿下,到了,”赵尚书对着太子和太子妃、良娣拱手一礼,随后招来一瘦削官员介绍道:“这位便是徐之远,水部司的员外郎。”


    徐之远对着三人恭敬一礼,“微臣见过三位殿下,殿下千安。”


    “徐大人不必多礼,今日这里没有殿下,有的只是要随太子出行,奉旨办差的制图师,”沈语娇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随后率先走至书案面前,“早先便听太子说过,徐大人在制图之上颇有天赋,今日便借着这个机会,我也能向徐大人学习一二。”


    似是没有想到太子妃如此直率,徐之远也不是个拘泥于礼法之人,他行至另一侧的桌案面前,直视太子妃道:“不知太子妃擅长哪种工笔?今日微臣必定奉陪到底。”


    沈语娇自打来大夏之后,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张扬自信之人,她淡淡一笑,轻启薄唇:“随意。”


    徐之远眉梢轻挑,他在太子妃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那是对自身技法极为自信的表现,原本对这场比试有些抗拒的他,这会也来了几分兴致,技艺高超之人,最为难得的便是棋逢对手。


    他转头看向太子和赵尚书:“下官也随意,既是工部的主场,又是要跟随太子出行的差事,不若命题内容便由二位决定吧。”


    “好,”赵尚书看向太子,见太子颔首示意,他便高声宣布道:“朝廷为北境百姓修建河道,为的是南水北调,以解决北方旱情,然,即便引水向北,耕种也需与水相辅相成的农具,二位今日不若便以此为题,画出能够适应北方的引水农具,所作之图以工部四司官员投票选出优胜者,二位对此可有异议?”


    沈语娇和徐之远闻言摇头,都表示自己没有异议,见他二人如此,赵尚书点了点头,随后便有工部官员捧着两套画具上来,画具都是工部制图时最寻常的规格,分别放在相背而立的两人桌案之上。


    “本次作画,以一个时辰为限,沙钟落尽即刻停笔,现在——作画正式开始!”


    赵尚书的话音落下,两边几乎是同步开始作画,因着有时间限制,所以两方都可以有一个在身边侍墨之人,徐之远这边是工部的一个笔贴式,而沈语娇这边则是楚瑈。


    工部的官员见楚良娣手法娴熟地开始替太子妃磨墨,心中都免不了惊讶,而楚家门下的旧部官员更是暗暗对视了几眼,他们没想到,二小姐居然和太子妃相处得如此融洽,更何况,光看两人之间配合的默契程度,便不难看出,这是经常在一块作画的。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但已然开始专注作画的沈语娇和徐之远却半点都没注意到,两人相背作画,精神全都集中在了自己面前桌案的画纸之上,余下众人隔着栏杆,虽然可以观望,但却不可发出半点声响。


    沈语娇凝神控制着手腕上的力道,不敢走神半分,这两日她在东宫翻阅了不知多少相关图纸,她一边惊叹着古人的技艺高超,一边感慨其设计的巧思,对她而言,最大的问题怕是就出在这画笔之上。


    她在现代时,不是没有接触过图纸,她父亲是北方的建筑大家,母亲亦是有名的设计师,她自幼接触绘画,练习过的图纸没有上万也有八千,但那时她画画,用的大多都是铅笔,而今日,用的则是毛笔。


    此刻,她手中所持便是其中最细的毛笔,使用这一套画具,对腕力和臂力的要求极强,若是执笔不稳,便很可能一个线条毁掉整幅画作。


    笔尖在墨池里蘸匀墨汁,沈语娇对上楚瑈鼓励的视线,莞尔一笑,她还要多谢皇后和楚瑈,若非这两人整日跟自己要花样子,自己今日怕是还没有这个底气来工部。


    沙钟不断在漏着沙粒,沈语娇和徐之远也都在时间的流逝中不短完善自己的图纸,直至最后的沙粒落尽,赵尚书高声宣布——“时间到,停笔!”


    两人双双放下手中的画笔,垂手立于书案之前,任由工部的官员将自己所绘制的图纸收走,他们则是只需站在这里等待众人评出胜负即可。


    工部今日因着要迎来太子妃和徐之远的比试,一应用具准备的都分外齐全,几个官员出去不过片刻,便带着简单装裱好的图纸重新折返现场,将两人的图纸相对置于一个大桌子上,两端坐着的是今日即将评出胜负的四司郎中,四人两两择一查看,随后再进行交换。


    站在栏杆之后的一众官员看不到图纸上的内容,只能从四位郎中的表情推测结果,但无论无论拿起哪一张,都能在郎中们的脸上看到惊艳之色。


    角落里,一个楚家旧部的官员对着自己身边人窃窃私语道:“看,这就开始演上了,太子妃一个世家贵女,如何能得知农具长什么样?若是这都能画出超过徐金笔的图稿,那我名字便倒过来写!”


    “你小点声!”身边之人连忙用手肘撞击他胸膛,虽是制止之语,但却未曾反驳他的话:“太子可盯着这边呢!”


    四位郎中一一看过了画作之后,心中各自已有成算,赵尚书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示意让人将图纸收起来,随后又将四支笔交给四位郎中:“诸位大人选择哪位的图稿,便将这笔搁置在谁的案头即可。”


    众人闻言,皆敛声屏气,等待着结果的出炉,第一位是工部司的郎中,他上前先是冲着太子和赵尚书长揖一礼,随后径直走向徐之远,将第一票投给了他。


    工部官员见徐之远得了一票,脸上尽是喜色,毕竟徐之远能否得胜,也关系到他们工部的颜面。


    第二位上前的是屯田司的郎中,这位照例先是行礼,随后在两人之间犹豫半晌,将笔放在了沈语娇的案头,沈语娇对上这位大人的视线,颔首还礼。


    屯田司郎中的这一票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惊讶,四人之中,最为特殊的便是他这一票了,毕竟所制图纸乃是农具,最了解这些的当属屯田司,这一票投给了太子妃,最受震动的应当是徐之远,他藏在袖中的手缓缓缩紧。


    接下来的两位,一个是虞部司的郎中,一个是水部司本司的郎中,这两位的出场更是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不论旁的,这两人皆是楚家旧部。


    轮到虞部司郎中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将笔递给了徐之远,而轮到最后的水部司郎中时,他倒是犯了难。


    徐之远看着自己的直属上官就在眼前,一颗心因为他每犹豫一刻便往下沉一寸,论情论理,他都应该拿到水部司的这一票,而上官此刻的犹豫,几乎能说明了问题所在——


    当那支笔被稳稳搁在太子妃案头之时,徐之远的一颗心彻底沉到谷底,周围一众官员见状都在议论,平局应该如何宣判,正当有人上前建议赵尚书再叫几人来品评时,徐之远从沸腾的人声后走出,他径直走到摆着两幅图的书案前,仔细地观察起太子妃的图纸。


    半晌,徐之远回到沈语娇的桌案前,朝着沈语娇拱手长揖到地:“殿下,是我输了。”


    他这一句话,让场内瞬间归回寂静,众人都侧目望向他,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不可思议。


    徐之远是谁?那是年少成名便得陛下称赞的少年奇才,弱冠之龄直取探花的文曲星下凡,平日里因着出身高门又天资不凡,他在工部里从未朝任何人低过头,就连赵尚书和他说话大多都是商量着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命不凡的少年天才,这会居然对着太子妃认输了?


    “不必再找人了,是我技不如人,”徐之远无视了在场众人的目光,他径直走到太子面前行了个跪礼:“太子妃殿下的画技,微臣甚是佩服,此次北上修渠,还请太子务必带上微臣!”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有几个按捺不住的官员直接高声问道:“怎么可能?”


    徐之远循声望过去,瞪了那人一眼,也顾不上在太子面前失礼告罪,他径直走上前打开围栏,让众人能够进来围观两幅图纸,随后对着众人解释道:


    “今日,我与殿下所画皆是筒车,但我画的是水轮筒车,若是置于南方农田,便会发挥最大作用,引湍急处水流至农田,而殿下所画,则是骨链式筒车,这是殿下比之我在设计上的细思之处。”


    “修建河道后,虽说可以起到南水北调的作用,但北方多是平原,没有那么多因地势而形成的水流湍急处,反而是这样以镶嵌式的筒车能够持续推动水势前进,以达到引水灌溉农田的效果。”


    说到此处,徐之远眼神有些暗淡:“这一点,屯田司和水部司的两位大人再是清楚不过。”


    被点名的两位郎中在众目注视下点了点头,徐之远所说确实是他们将票投给太子妃的最大缘由,若说抛却命题的客观条件,他们或许还能考虑旁的,但太子妃在设计的实用方面已经赢过了徐之远。


    徐之远深呼吸后,接着道:“此外,就算不看设计,只看图纸画工,我在制图之时,只顾着将筒车画的精细精巧,但却忽略了匠人是否能根据图纸一眼瞧出其中的关窍,但太子妃的这一份”


    众人跟随着他的话看过去,“太子妃除了将筒车画了出来,还将局部拆分开来进行了标注,若是今日按照这两份图纸进行制作,太子妃的那一份,想来不出五日便能做出来。”


    他长舒一口气,转而再次向太子妃行礼:“之前是微臣狂妄了,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恕罪,但此次北上制图一事,还请殿下务必允许微臣随行,微臣有太多想向您讨教之处。”


    沈语娇见他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不禁莞尔,她示意徐之远起身,随后行至两幅图纸面前开口道:“若说今日的胜负,其实我未必比你优胜多少,诚然,在这因地制宜的设计之上,我确实考虑到了水势和地貌,但在这工笔技法之上,我却是不如你的。”


    “讨教算不上,指点更称不上,但不论画工技法,我今日有一事想同徐大人说。”


    此刻面对太子妃的徐之远无比恭敬:“殿下请讲。”


    沈语娇目光略过在场的一众官员,看向站在远处的江琛,语声沉稳道:“工部,乃是负责我大夏所有土木水利的建设衙司,我知道,大夏或许有许多需要工部能臣的地方,或是修建城邦、或是研制武器,但这些却都离不开百姓。”


    “太子平日里常说,大夏基石不在帝王,亦不在储君,而在于民,民乃国之根本,此次修建河道南水北调,或许工程量不是当下最大,或许成就不足以纳入伟业功绩,甚至千秋史书上,也只不过寥寥几笔带过,但北境却会有数万百姓因这道河渠而摆脱旱灾困境,我私以为,如此工程,更能体现诸位大人的价值。”


    “为官者,为的不就是让我大夏国富民强吗?若是北方常年因旱灾困扰不得解,那么,我大夏又要如何国富民强?”


    太子妃的一席话令场内的官员面面相觑,就连方才不信太子妃能获胜的楚家旧部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太子妃所言是对的,早前的偏见、心里的隔阂、意识里的刻板印象,在这一席话面前被击溃得七零八落。


    赵尚书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也满是震撼,他看着以徐之远为首的一众官员诚信跪拜于太子和太子妃面前,长舒一口气,随后缓缓俯下身行跪拜礼。


    “臣愿追随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今后必定全心全意为大夏,夯实国之基石!”


    楚瑈自打方才便紧攥双手缓缓舒展,看向太子妃的目光已然尽是钦佩,早前她心底的担忧此刻早已消失不见,望向那身姿挺拔的女子,她心底甚至在隐隐震撼着。


    或许,父亲当年,便是希望她能成长为这般真正优秀的女郎吧——


    作者有话说:奉上加更,但是对不住各位,月末实在太忙了,明早又要出差,我还得跟大家请个假。


    不过跟大家保证,这次过后,短期内应该是没有请假计划了,争取一鼓作气多多更新!


    感谢大家的等待与陪伴,后面的剧情一定不让大家失望~


    第63章 烟火 独属于他们的夜晚


    太子妃在工部以工笔碾压徐之远、替东宫尽数收揽工部官员的忠诚, 此事一出,让在衙司外头围观打探的人,以及在现场亲眼见证的官员都险些惊掉了下巴。


    工部不比其他衙司, 能入工部的官员大多都是些肯干实事的技术派,同样也是所有衙司当中寒门出身比例最高的, 若说太子妃以身份拿乔、以权势压人, 这些人可大多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 若说以财帛动人心么, 他们又都不屑, 更别提如今工部的官员大半还是楚家的旧部。


    这些因由加在一起,若是太子妃一出马便收服了他们,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太子妃是以真才实学胜了徐之远。


    一幅图纸便收揽了一部官员,这和战场之上兵不血刃拿下一役有什么区别?


    消息散开后,关注此事的官员直接炸开了锅, 在此之前,京中倒也曾流传过太子妃在宫宴上以“月夜百花图”深得陛下称赞一事, 但那日参加宫宴能窥得画作一眼的, 不是一二品大员便是皇室宗亲, 那些低阶官员虽听说此事,但却不以为然。


    京中的王妃宗妇、高门贵女之中, 为自己宣扬才名的并不在少数, 像是桓王妃擅茶香道、韩王妃擅诗书、永嘉公主擅舞,还有一众王侯高门的小姐亦是琴棋书画各有千秋, 这些传闻在京中可谓屡见不鲜,但真正有才学的,却不见得有十分之一。


    这也正是一众官员们对于当时传闻嗤之以鼻的缘由,但如今太子妃打败了徐金笔, 众人便不得不对此事重新看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能碾压其制胜的,只有更强的实力。


    从工部出来之时,衙司外聚集的百姓和官员都已被东宫的人驱散,站在马车旁,赵尚书恭敬地行礼相送:“待到出行之日定下来,殿下遣人来工部说一声就是。”


    站在赵尚书身后的徐之远闻言亦跟着长揖到地,他这副恭谨的模样让一些还在周围窥视的官员险些惊得眼珠子调出来。


    “好了,二位送到这即可,孤与太子妃还有旁的事要办。”


    “微臣恭送殿下。”


    几人话音刚落,便见远处一身姿挺拔的少年将军打马而来,行至几人面前,贺知琚提前勒马,他几步上前拱手道:“殿下——”


    “贺将军可是有事?”


    看了一眼当下的场面,贺知琚欲言又止,随后摇了摇头:“恰巧今日回城,远远看到东宫的马车在这,便想着过来同太子殿下问个安。”


    “那正好,”沈语娇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楚瑈:“我与太子有事先行,楚良娣还要在工部留一会,原本我和殿下正愁着要留几个东宫侍卫才好,既然兄长来了,一会便护送楚良娣回东宫吧?”


    “不”楚瑈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拒绝,沈语娇笑着执起她的手:“没事儿的,本宫的兄长也不是外人,总不能让你自己回去。”


    她如此说,倒叫楚瑈没了拒绝的余地,她抬头看了眼同样一脸为难的贺知琚,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


    贺知琚没想到,过来请个安居然还担了这样一个差事,他犹豫开口:“臣”


    “好了,便依太子妃所言吧,孤和太子妃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两个人,江琛一个比一个看着不顺眼,他就站在娇娇身边,看着她心里挂着楚瑈、眼神望向贺知琚的模样,心中愈发不爽起来,于是也不顾沈语娇话还没说完,他半揽着人便上了马车。


    沈语娇上车之后,还不忘掀开帘子一角,看向外面尴尬无言的两人,江琛越过她撂下帘子:“京城地界,你担心什么?”


    “我看他们好像不大乐意,要不然还是让侍卫护送吧?”


    江琛牙根发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百珍坊每晚精制一道限量菜品,戊时起开始出售,每日限量五十份”


    “走!祝余,让车夫现在就走!”


    百珍坊不愧是京城当下最火热的酒楼,光是一进大堂,这装潢之上就赢了大半店家,整体上是北方的大气,细节处还体现着南方的精致,进入雅间之中,还不待菜品上来,便能从茶香闻出店家用茶不俗,更别提在客人入座后还有侍者净手的服务。


    “难怪能在京城的酒楼中占有一席之地,”沈语娇细细品了口茶,有些惊喜地眨了眨眼,她四下打量一番,觉得酒楼老板在细节之处实在太过用心,她低声问道:“这不会是你开的吧?”


    江琛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掩面失笑道:“怎么可能?我每天的行程你不是都清楚吗?都忙成这样了,还哪有时间开酒楼?”


    “倒也是。”


    两人说话间,便有侍者端着餐盘鱼贯而入,今晚的菜品是江琛让祝余提前来吩咐好的,满满一桌子二十八道菜,每一道都是沈语娇喜欢的口味,不仅种类丰富且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起初木槿还在沈语娇身边布菜,吃到后面沈语娇直接让她歇着。


    真是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合她口味的菜肴了,上一次还是在江南府的清欢楼,但那时她和江琛满心都是贪墨案,再美味的佳肴也有些食不知味。


    看着她久违吃得如此开怀,江琛心里也很是高兴:“好吃的话,以后经常带你来。”


    沈语娇放下筷子,抿了口茶水,随后对他展颜一笑:“那妾身就多谢殿下了。”


    “你还没玩够啊?”


    “好吧,那我们来说点正事,”沈语娇敛去嘴角的笑意,“你今日将我带出来,真的只是为了吃顿饭?”


    江琛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下一秒他便恢复如常:“真是一点儿都瞒不过你,是有别的事要跟你说,但今晚带你过来,也确实是只想让你好好吃顿饭”


    他看向沈语娇的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担忧:“你自打回京之后,要操|心的地方太多,我都没怎么见你好好吃过饭。”


    沈语娇举起茶杯轻啜,避开了江琛的视线。


    “是这样,昨晚东宫暗卫来报,我们的人在辽地发现了祁将军的踪迹,但是还不待靠近,祁将军便再次藏躲了起来,因为当下至少有四股势力在暗中寻找他的踪迹,这其中还不包括东宫。”


    沈语娇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眉心微蹙:“这些人想做什么?”


    虽是问句,但她心里却十分清楚,能做的可太多了:祁将军作为北疆大营的主将,若是将他控制起来,便能牵制住所有北疆的军队将领,欲掌兵权者一旦将其招入麾下,便是一股极大的力量,反之,若是敌国虏走了祁将军,那么北疆再战之时,夏军还未开战便会乱了军心。


    江琛凝眸在沈语娇面前的那杯茶上:“因为还没查出来具体是哪几股势力,所以还不好说是为了什么,但北疆的消息估计瞒不了多久了,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我直接阻断了贺知琚身边的所有消息来源,他应该很快便会发觉异常,我们得在他有动作之前就离开夏京。”


    “好,”沈语娇点点头:“我也担心迟则生变,如今工部那边已经搞定了,需要收尾的部分楚良娣正在跟赵尚书沟通,此次出行,明面上应当是能遮掩过去的,剩下的就别等了,回去我们就清点行装。”


    “哎——”江琛一把拉住起身要离开的沈语娇,“哪就急在这一时了?”


    四目相对间,沈语娇心跳莫名漏了半拍,江琛此刻的眼里似有魔力一般,让她一瞬恍惚,忘记了要说的话。


    “好好休息一晚上吧,这段时间,辛苦了。”


    江琛的话似在劝说,又似是叹息,自打那日从成国公府离开后,他的心里便仿佛架设好了无数个栏架,明的、暗的政敌便是和他同场竞赛的对手,他要拼命往前跑,一刻都不能休息,才能赶在栏架倒下前迈过这道坎。


    沈语娇收回思绪,看到了他眼中的彷徨,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陌生的储君之位,江琛为了担起责任做了多少努力只有沈语娇清楚,江南府的贪墨案告一段落后,江琛又马不停蹄地跟在皇帝身边处理了很多旁的政事,而她能帮到的实在有限。


    “江小琛,”沈语娇眼神一亮,“你想不想逛一逛京城的夜市?”


    “现在吗?”


    “对!”


    夏京的夜市比之江南更加热闹,也更有烟火气,江琛和沈语娇穿梭在人流之间摩肩擦踵,虽然有些拥挤,但两人眼里却都是雀跃的。


    沈语娇拉着江琛来到一面具摊子前,拽着他的袖子示意他挑选一个。


    看着面前各式各样的面具,江琛有些犯难,他从来没戴过这种东西,思索片刻,他侧头道:“你替我选。”


    “好!”沈语娇答应得爽快,指着摊位架子上并排的两个面具,一个是小狗模样的,一个是猫儿模样的,虽然做工简单,但却胜在画工不错,可称得上是憨态可掬。


    江琛拿到面具,看着有些可爱过头的小狗,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在沈语娇的注视下,他还是乖乖地将面具戴在了头上。


    “走吧!”


    从夜色走入灯火璀璨,夜市的每一个摊位都弥漫着白天不可比拟的热闹氛围,这里灯火通明,烟火四起,独有的市井气息让人流连忘返,夜幕之下藏着无数星火,吃食摊贩的香气混在烟火杂耍此起彼伏的叫好间,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也兴许正因如此,人声鼎沸的嘈杂声掩盖了乱了节奏的心跳,绚烂夺目的烟火遮挡住了悸动的潮红,他们因过于拥挤的人潮紧紧牵着彼此的手,耳畔的喧哗是真实的,心中的纷乱亦然真实。


    站在长街的尽头,江琛和沈语娇看着对方脸上早已被挤歪掉的面具,愣神一瞬后,双双指着对方大笑起来,一如他们幼时那般,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十足十的没心没肺,也是最纯粹的快乐。


    而在不远处,同样隐匿于夜色之下,见山望着面前之人的背影,心中一阵苦涩,半晌,他开口劝道:“殿下,回去吧,赵王殿下此时怕是快要到了。”


    “嗯。”


    江瑀后退几步,彻底隐入夜色之中,他看上去面无表情,好似方才只身立在光影下的孤寂从未来过一般。


    见山无声叹息一瞬,随后将手中的面具往身后藏了藏,江瑀一眼瞥见他的小动作,冷声道:“扔掉吧。”——


    作者有话说:首先,跟大家抱歉抱歉再抱歉!(搓手无措)实在没想到出差一耽搁就是这么久T_T


    然后不出意外的话,会从今天开始稳定日更,有余力的日子里,给大家双更补上之前请假的分量。


    最后就是,月底好像还要出差(大哭),这次我尽量提前存稿,但如果来不及的话会跟大家讲、挂好请假条,同样会在月初回归。


    以上是开文前没想到的变动,真的是太对不住诸位了,很感谢还有能回来看我的宝子们,鞠躬、深谢!


    不多说了,追更到这章的小可爱们请在评论区留言,红包代表我的心!


    第64章 临行 还得是亲妈


    沈语娇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 反正圣旨上没有明说具体出发的时间,只一个“月初”的区间太过灵活,她索性开始早早地清点行装, 连管家得知太子又要出门,这两天都在极力配合太子妃。


    “殿下, 快歇下来喝点水吧。”木槿看着沈语娇累得气喘吁吁的模样, 连忙将人搀扶到矮凳上坐下。


    温热的茶水入喉, 沈语娇舒缓过来大半, 她转头问到:“工部那边可派人传消息了?”


    “去了, ”木槿答道:“徐大人那边说,他已将诸事安排妥当,就等殿下这边的吩咐,下月随时可以出发。”


    “那就好,”沈语娇点点头, “府里连总管做事老道,想来没什么纰漏, 其他的还有什么事吗?”


    木槿闻言, 犹豫了一瞬, 片刻后,她开口道:“奴婢这里, 倒有一事, 不知当不当说此事原该太子殿下说与您的。”


    “说吧。”


    “是这样那日去工部的人回来传消息时,恰巧您在后殿忙着, 太子殿下又尚未回府,那小太监便同奴婢说了工部的事,除了徐大人,还有另一桩事。”


    木槿略略蹙眉, 表情为难:“是赵尚书,想在太子殿下面前走个人情,希望此次北行能将良娣也带上,说是已故的楚大人当年便是在修理河道之时遇上洪水,为救百姓不治身亡,时隔多年,太子接手修渠,若是能带着良娣同行”


    说着说着,木槿的声音便弱了下去,楚大人虽是为民的好官,但是太子出门办案带上良娣算是怎么回事?太子妃伴驾是帝后允诺的特例,二人一同出行也有利于夫妻恩爱,可是良娣


    木槿暗自叹了口气,怪自己不该因那小太监的话便一时心软,这事合该让祝余跟太子殿下去说的。


    沈语娇闻言,倒是有些意外,她怔愣片刻后,缓过神来问:“良娣现在在做什么?”


    “啊?”木槿也是方才恍神了,听得太子妃问,便下意识答道:“良娣中午方才叫了午膳,此刻应当在用膳。”


    “这样”沈语娇思索片刻,随后道:“走吧,去一趟静檀阁。”


    木槿跟在沈语娇身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主子,人家这会正用膳呢,您就这么过去了?


    “太子妃到——”


    听闻小太监的传报声,楚瑈正在夹菜的筷子一抖,她连忙放下筷子,拿起帕子轻拭唇角,随后行至门口行礼相迎:“妾身给太子妃殿下请安,殿下千安。”


    “快起来。”


    沈语娇伸手扶了一下,目光越过楚瑈定格在那餐桌上,看着那一桌清汤寡水的饭食,她不由地蹙起眉头,对着阿筠问道:“你们家良娣每日就吃这些?”


    东宫虽不比皇宫等级森严,但也是有着相应的规制,良娣每日的餐食份例折算下来,午膳至少有八菜一汤,且菜肉每日是至少三斤的分量,更不用说鸡鸭鱼等,可面前这桌餐食,几乎全是没什么油水的素菜。


    阿筠跪在一旁,注意到她家良娣投射过来的警告目光,唇瓣嗫嚅半晌,终究是没敢答话。


    “殿下莫怪,是妾身入了秋后,想吃点清淡的,如今秋日乏得很,妾身午后贪睡,若是吃的多了,倒是睡不着。”


    沈语娇表情有些复杂,她何尝听不出来楚瑈是在打圆场。


    东宫的奴才看着上面主子的态度行事惯了,她当时在皇家别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回京后连着给楚瑈提了两次份例,可却不曾想,厨房的人在吃食上竟敢克扣!他们是算准了自己和江琛不会来静檀阁用膳,自然也不会发现这一点。


    沈语娇转头又看了眼一脸温顺的楚瑈,不由地暗暗叹口气,随后转而同她说笑道:“那今儿个可不能够了,我一会有事同你说,中午便在你这用膳了。”


    听到这话,楚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一桌菜,面上微微发烫,她听着太子妃让阿筠撤掉这一桌,又对木槿吩咐道:“去厨房将本宫的午膳拿来,今日本宫与良娣一同用膳。”


    两个宫女皆应声一礼,楚瑈站在沈语娇身旁欲言又止,半晌后,她小声说道:“殿下其实不必如此”


    见她这样,沈语娇倒是有些好笑:“平日里,你遇事从不会乱了阵脚,在我面前谈起兵书谋术也是信手拈来,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反倒不会御下了?你想着息事宁人,可他们又不会领情。”


    楚瑈何尝不知太子妃所说,只不过,她是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她份例不低,加上她的陪嫁,是一笔不小的资产,平日里想要什么都能买得到,至于吃食上,她的确在口腹之欲上没太大追求,便也未曾同正院提过这事。


    但太子妃是替她着想,她总不会拂了太子妃的好意,待到膳食被重新摆上桌,两人才坐下来重新用膳,用过午膳后,沈语娇便拉着楚瑈去了书房。


    静檀阁书房虽小,但却随了院名,一进去便有檀香阵阵,精致的木色家具及陈设摆放错落有致,只觉恍如误入林间幽静处,沈语娇打量着一屋子的书,不由地赞叹:“不愧是楚太师亲自教养的孙女,你的嫁妆不会大多都是书吧?”


    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踏足书房,楚瑈颇有些不熟练地为太子妃准备茶水,随后红着脸端过来道:“闺阁时,习惯了每日翻翻书,殿下,请喝茶。”


    沈语娇接过茶杯,随手视线围绕着书桌观察了一圈,她视线落在那本《考工记》上,眼神不自觉柔和几分,她转身问道:“此次北上修渠,你想不想跟着一起?”


    一听这话,楚瑈便知,定然是自己那日不经意间提起的话被赵尚书记在了心里,本是劝他效忠太子的话,却不曾想,他竟为了自己求到了太子妃这里。


    楚瑈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一方面是赵尚书作为长辈的关怀让她很是窝心,另一方面又觉得此事为难了太子妃不免愧疚。


    思索片刻,楚瑈福身行礼道:“太子与您出行,东宫已是无主,若妾身也随行,京中便无人留守,眼下时局虽还未乱,但总要有人替殿下盯着。”


    “京中宫里有母后,宫外有工部,至于东宫,太子也会留守几个靠谱的暗卫,何况连总管还在府内,你不必为此担忧。”


    “可妾身的身子太弱,出行难免拖累队伍行程,因此,还是留在东宫。”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东宫出行,还能连马车都没有吗?”沈语娇放下茶杯,上前将人扶起,同她轻声道:“令尊大人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二”


    “此次北上,虽算不得正儿八经的修渠,但沿途绘制工笔图,却是后面所有工程的参考基础,如果你愿意的话,此次出行就当是代替你父亲去看看,看看大夏如今的河道,会修建得多么坚固。”


    江琛今日散朝后,和皇帝定下了出行的时间,回来后便兴冲冲地找到沈语娇分享这个消息,但还不待他开口,便听说此次出行又多了个楚瑈的事,心中的喜悦之情瞬间减半。


    “以前倒是也不见你们说两句话,怎么到夏朝了你反倒跟她关系这么好?”


    沈语娇被他问得一时语塞,随手朝他扔了个包袱过去,好在里面都是衣服,砸在身上也不疼,江琛笑嘻嘻地捡起来拍了拍,“行,带上也好,在外面我顾不上你的时候,她还能陪你解解闷。”


    “楚瑈我是说咱们认识的那个楚瑈,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算了,忘记要说什么了。”


    沈语娇话说了一半又转身去收拾行装,江琛被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搞得一头雾水,但却没再细想,他走到沈语娇身边,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捧出方才进门起就藏起来的锦盒,献宝一般地递到了沈语娇面前。


    “这是什——”


    锦盒被打开的一瞬,一对精致的黑色游龙暗刻匕首躺在其中,不说那上面的雕工有多么细致,只说这刀鞘的材质,看上去便极有之感,她刚想伸手拿起来,便被江琛拦了一下——


    “这对匕首我试过,确实堪称削铁如泥,你若是真想拿着看,一定要千万小心。”


    “好。”


    匕首出鞘的那一瞬,便有寒芒闪现,沈语娇看着刀面上倒映着的清晰面容,眼里满是惊喜:“这是皇帝给你的?”


    江琛摇头:“今日下朝后,皇后将我叫到坤仪宫给的,说是出门在外,拿着防身。”


    闻言,沈语娇略挑眉稍:“还得是亲妈呀,我就是日日进宫侍奉,怕是也不能够。”


    “没事,皇后不是我亲妈,我妈可比喜欢我更喜欢你。”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江琛说的时候确实没想太多,但在这个情境下,却会让人下意识想到另一层含义去。


    “我——”


    对视足足三秒后,江琛率先起身,他将匕首小心翼翼地收回刀鞘里,随后利落关上锦盒,眼神在内殿一阵扫视:“这,这匕首放屋里不合适,我,我把它收书房去。”


    “哦好”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沈语娇坐在原地一脸镇定,似是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的样子,待到江琛离开内殿,沈语娇才立马给自己灌了杯茶水,两只手胡乱地朝着脸上扇风。


    此时,木槿正好捧着一箱子药进来,见沈语娇满脸通红的模样,她连忙上前制止:“殿下,可不能再扇风了,如今秋日里正凉着呢,若是临行前着凉了可怎么好!”


    结果,下一秒木槿便瞧见她们家殿下脊背挺得笔直,一脸正色道:“没啊,不热,谁说我热?”


    第65章 隐瞒 大夏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你是真……


    太子心系百姓, 在圣旨下发后不过十日,便带着东宫队伍出发北上,准备一路沿途绘制河道工图, 以备来年开春修筑南水北调河道所用。


    马车行驶于往北的官道上,沈语娇时不时便要打开窗户往外看一下, 但在接触到贺知琚的目光后, 又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收回去。


    沈语娇关上窗户, 挪到最里面坐回去, 她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看书的江琛, 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抽了出来:“别看了,都出来三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祁将军的事?咱们天天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江琛转头看向她,也是同样的一脸无奈,“你以为我比你好过?你好歹还能拉着楚良娣当挡箭牌, 我呢?”


    看着沈语娇视线里的担忧,他跟着叹了口气:“不是不想说, 是不能说, 除了上次在辽地碰上过一回祁将军后, 我们的人便再没找到他,现在告诉贺知琚, 也只会让他无端担忧。”


    闻言, 沈语娇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回去,她实在是觉得快要瞒不住了, 每每对上贺知琚的眼神,她便心中一阵发慌,若是站在他的角度看待这件事,一定会对他们隐瞒消息的行为极其失望。


    可桓王说得对, 眼下这个情况,能将他带离京城已是不易,若是他再孤身离队寻找祁将军,消息一旦传回京里,皇帝必然不会放过他。


    行至午后,车队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沈语娇坐在车厢里隐约能听到些人流来往的声音,祝余在外面敲了敲车壁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咱们午时已经入了辽东府,可要在城中稍微修整一二?”


    出发第四天终于入辽,江琛和沈语娇闻言四目相对,既然已经入了辽地,那么事情便也可跟贺知琚透露一二了。


    祝余派人先遣入城,在城中找了一家靠谱的餐馆,两人从马车里一出来,便看到了已然立于马车旁等候的贺知琚和楚瑈,江琛先行下车,跟着贺知琚先行进店。


    “殿下。”


    见沈语娇下轿,楚瑈连忙上来扶住她的手臂,沈语娇虽跟着她一路进店,但目光却很难从前面的两人身上离开,行至楼梯拐角处,江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沈语娇会意,带着楚瑈进了隔壁的雅间用膳。


    一路上来,沈语娇一直在观察店中环境,好在此刻已经过了饭点,店中客人并不算多,二楼也只有他们在用餐,但刚一坐下,沈语娇还是吩咐了木槿,让祝余带着侍卫队将这二楼给围起来,若是有人上楼,必得将人给拦下来,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太子。


    见其阵仗,楚瑈有些担忧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语娇听着楼下侍卫队上楼将二楼围起来的声音,确定此刻谈话不会被旁人听到才开口道:“此事本没有必要瞒你,但因涉事牵连重大,故而未曾提前同你说”


    在低低的交谈声中,沈语娇简要地说了下北疆大营的问题,楚瑈听后眸色一暗:“所以,太子殿下此刻正在同贺将军细说此事?”


    “嗯。”


    “殿下,”楚瑈抬眼看向沈语娇,眼里尽是担忧,“太子怕是拦不住贺将军了。”


    沈语娇听她这话,心中略略有些惊讶,但还不待她细思其中关窍,便听得隔壁传来桌椅板凳倒地的声音,她立时顾不上旁的,起身便进了隔壁的雅间。


    贺知琚和江琛似是方才起过什么争执,沈语娇推门而入之时两人正在推搡拉扯,贺知琚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沈语娇有些被他吓到。


    “贺兄长,你先冷静一下。”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祁将军随时都有可能身处险境之中!”


    他平日里沉着稳重,一向都如翩翩君子一般,像此刻这样不管不顾的状态,沈语娇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知怎的,再次想起了那日桓王同她说起贺知琚时候的话,她此刻不得不承认,桓王的确足够了解贺知琚。


    “便是不想让你这样才不告诉你的,”望着贺知琚通红的双眼,沈语娇沉静道:“若非现在出了京畿、已入辽地,兄长以为,你可能知道此事吗?”


    “北境已有两月没有给我传递消息,我前月便心生疑虑,可却没想过是你们把消息拦了下来。”


    “兄长自北疆回京述职,还记得是为什么一入京城便不得出吗?”


    沈语娇走上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非想要保住你,太子何至于从江南府回来不过月余便再次出行北上?为的不就是名正言顺地将你从京中带出来?”


    贺知琚定定地看向她,眼里早已没了方才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如深渊般的平静,还有透着寒意的绝望:“阿姣,祁将军,不只是北疆主将,更是如同我父亲一般的长辈。”


    一瞬间,沈语娇整颗心被狠狠揪住,她没有忘记贺知琚的身世和幼年变故,他若是将祁将军视作父亲一般的存在,那么行事的后果确实没那么重要了,她和江琛此刻能如此冷静,不外乎是因为他们并非当事人。


    江琛手上的力道缓缓松懈,贺知琚没了身后的禁锢朝前踉跄了两步,随后撑住椅背扶手站稳,沉声对着二人说道:“殿下对臣的苦心,臣感激不尽,但祁将军若真的下落不明,还请殿下允准臣前去搜救。”


    虽是请求的话语,但却并非在同他们商量,沈语娇正在思考之时,便听到江琛开口道:“我同你一起去。”


    “什么?”沈语娇猛地看向他,“你疯了?”


    且先不说这里是辽地,他们对地形并不熟悉,就说他们如今出门在外,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盯着东宫这队人马的行踪,一旦被有心之人知道,太子沿途北上并非勘察地形,而是在寻找失踪的祁将军,那么这次他们出行还能不能回去都不好说。


    江琛看了眼贺知琚,将人按在椅子上坐下,转身攥住沈语娇的手腕出了雅间,一打开隔壁的门,便瞧见里面的楚瑈被吓了一跳,江琛沉声道:“你先去隔壁,孤同太子妃有话要说。”


    “是。”楚瑈不敢耽搁,忙福身一礼便让出了雅间。


    门被重重关上,楚瑈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了眼左边的房间,又看了眼右边的房间,犹豫半晌,带着阿筠朝楼下走去。


    “娇娇!”


    沈语娇被江琛按住双肩抵在墙上,背后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不少,再没了方才和江琛争执时火窜心头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将脸别过去不再看他。


    江琛见她冷静下来,才缓缓松开双手,微叹一息,随后道:“现在有多股势力都在搜寻祁将军的踪迹,但祁将军四处躲藏,很可能就是不想为其中任何一股效力。”


    “将贺知琚带离京城,为的便是保下他和祁将军,他今天光是听说这个消息都已经失控至此,若是真叫他自己去找,就算找到了人,祁将军便肯跟他回来吗?”


    说着,江琛缓缓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语气沉重:“贺家满门忠骨,最后却全族倾覆,祁将军不能让他成为下一个贺氏。”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沈语娇凝眸沉默片刻,随后轻声问了句:“江琛,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在这大夏,所有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虚幻的,只有你是真实的,只有你。”


    所以你以身涉险,一旦出了事,你要我怎么办?


    听闻这话,江琛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他有些僵硬地抬起头望向沈语娇,只见她双眼湿红,嘴角噙泪,笑容苦涩中又带着些许无奈,他的心瞬间像是被锐利的锥子狠狠扎透。


    “你替贺知琚着想、替祁将军着想、替数万心怀家国的忠诚将士着想,可你怎么偏偏就不替我想想?”


    “你还记得大婚第二日,你问我的那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回不去了,所以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人?江琛,我看现在是你入戏太深。”


    雅间的门打开又关上,祝余站在楼梯口看着太子妃独自红着眼出来,心道不好,连忙把脑袋垂下去,借着侍卫的身形往后躲了躲。


    楚瑈方才下来后便一直在马车里等着,这会听到阿筠说太子妃出来了,她连忙下马车相迎,只是在看到那双哭红的眼眶后,她不自觉脚步一顿。


    但也只一瞬间,她便整理好心绪,几步上前将太子妃迎上马车,也不知是不是脚下没留神,上车时太子妃突然脚下一滑,她连忙将人撑住,低声提醒道:“殿下小心。”


    坐在马车里,沈语娇双目失焦望向地板,静坐半晌,去而复返的楚瑈轻唤一声才让她回神:“在外行走,餐食总是不合胃口居多,好在如今天凉,妾身从东宫带出来的糕点还有一些。”


    说着,楚瑈便从细细包裹着的包装纸里取出了糕点来,她用帕子垫在手心,拾起小银筷替沈语娇夹了一小块,“妾身方才尝了几块,味道尚还可口,这一包是新的,不曾动过。”


    听着身边人的柔声细语,沈语娇抬眸看向她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楚瑈?”


    “妾身在。”


    听到她的回答,沈语娇有些虚无地叹了口气,认清了自己还在大夏的这个事实。


    见她这样的情状,楚瑈眼神不着痕迹地朝着楼上的方向瞟了一眼,她想了想,开口道:“早年间,妾身曾跟随家父去过一趟江南,幼时也曾见过贺将军。”


    沈语娇颇为意外地看向楚瑈,只听她继续娓娓道来:“那时的贺将军,是个性格极好的公子,可后来,祖父京中寿宴,我再见到他时,他的脸上却早已不见了年少时的鲜活。”


    “那一次,他跟在祁将军身边为祖父贺寿,我站在一侧,能够看到,他虽寡言冷性,但却仍旧十分守礼,只是人少了几分生气儿,仿佛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一般,只有在面对祁将军时,眼里才会重现光彩。”


    “当年贺氏的案子虽然闹得轰轰烈烈,但我那时也尚且年幼,是那日寿宴过后,听祖父提起我才联想到的,因此,祁将军应当是对贺将军而言极为重要的长辈。”


    听出了她的劝慰之意,沈语娇无奈地笑了笑:“你都听到了?”


    楚瑈对此未作回答,而是又说起另一件事:“出行之前,太子曾命工部联合兵部打造了一批暗器,虽说是暗器,但却大多都是防身所用,妾身猜想,或许是为贺将军准备的。”


    沈语娇闻言,手中的帕子攥得愈发紧,江琛居然在出行之前就做好了要和贺知琚一同出行的打算,可这件事,她却在今天才知道。


    “殿下,”楚瑈在她的手背上轻拍几下,柔声道:“太子是个难得的贤明之主,若是他同贺将军离队搜寻祁将军,保不齐能招揽祁将军入东宫麾下,贤臣也要遇明主啊。”


    沈语娇不觉苦笑,是啊,这道理她何尝不知?如今北疆局势逐渐紧张,若是让祁将军被迫效忠他人,还不如让江琛收揽麾下,但她心里实在清楚,大夏或许是假的,但这里的每一次生死伤亡却都是真的。


    即便回到京城,她有好几次午夜梦回却也还是会梦到江琛一身是血地躺在她面前,她不敢去想,若是再有什么意外


    楚瑈见她陷入沉默,便也陪着不发一声,直到良久之后,她听到太子妃哑声开口:“那就去吧,我替他稳住后方就是了。”


    第66章 等我 等我回来,有话跟你说


    进入辽东府后, 东宫包下了当地的一家客栈,环境算不上好,但却也应有尽有, 而且店家还将后面新修葺的小院附赠给了他们。


    于是,工部官员和随行的侍卫住在前头的客栈, 太子和太子妃便带着良娣住在了小院当中, 院里只留了几个贴身仆从。


    一众人到了客栈后, 先是在客栈当中稍作休整, 随后徐之远下午便跟着太子出城初步勘探地形了, 两人傍晚时分才回。


    江琛回到小院径直入了上房,房中空无一人,沈语娇并不在这里,他对着空荡荡的内室,心中暗自叹息, 转身放下帘子,去了前院寻贺知琚。


    沈语娇方才在东厢房和楚瑈清点明日要勘察的工具, 约摸着时间江琛快回来了, 便回了上房, 一掀帘子看到满室的空旷,手不自觉耷拉下来。


    “在找我吗?”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只是没了平日里带着的笑意, 沈语娇脊背一僵,率先进了内室, 不曾和江琛搭话,一道门帘相隔,江琛垂眸凝视门槛片刻,随后也抬脚跟着进了内室。


    屋里, 沈语娇将木槿收拾好的衣服又翻看了几遍,从中选出自己明日要穿的衣服,随后才落座在铺设了毯子的炕上坐下,她背靠矮椅,随手拿了本工程书来看。


    江琛则是在一旁收拾行装,这一次,他没有瞒着沈语娇,暗器落在桌子上叮当响的声音听得沈语娇有些心烦,她将书撤下,冷眼看向正在挑选兵器的江琛。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江琛转头看向沈语娇,扬了扬手中的镯子,大步走过去坐在炕沿上,他将镯子往前递了递,见沈语娇并未理会,便直接抓起她的手腕,将手镯套了上去。


    “这个手镯内侧有个小机关,万一遇到危险,你用点力拧动,镯子便会解体,里面会射|出数枚麻醉针”


    还不待他把话说完,便看着沈语娇将镯子对准了自己,他无奈一笑,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似是等待着麻醉针的来袭,但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等到,再一睁眼,沈语娇又重新拿起书来,再不看他。


    江琛在炕边坐了一会,随后无言起身,继续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当晚,两人简单用过晚饭,分别沐浴洗漱。


    沈语娇坐在木桶里,珍惜着被温水包围的这一刻,因着辽东府靠海,气候相对湿润,这里倒是没有受旱灾太大影响,但若是他们之后再向北走,这日常用水怕是便不能这么奢侈了。


    晚上的内室依旧是一片寂静,江琛身着里衣坐在炕上看沈语娇白天看的书,沈语娇则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木槿木楠给她绞干头发,屋内唯有灯花爆裂发出的噼啪声响。


    沈语娇的头发又浓又密,乌发如瀑一般柔顺地搭在脑后,木槿和木楠费了好一阵才将她头发洗漱绞干,木楠扶着沈语娇上炕,木槿则是走到油灯前问道:“殿下,要把烛火挑亮些吗?”


    翻书声在此时响起,沈语娇连看都没看身后之人,直接说道:“灭了吧,我要休息了。”


    木槿挑灯芯的手一顿,肩膀有些僵硬,她内心挣扎了一瞬,随后依言灭了火光,和木楠一起出了内室。


    门被关上发出咔哒声响,手里还捏着书脊的江琛坐在黑暗里无声笑了笑,他将手中的书籍放到一旁,在沈语娇身边缓缓躺下。


    住的地方虽不靠海,但夜里的风却不小,院子的枯叶被吹得哗哗作响,有几片砸在窗户上,敲出一连串的哒哒声,江琛伸长手臂探了探窗户,确认边缘处没有漏风才放下心来,随后习惯性地替沈语娇拽了拽被角。


    就因为这一个动作,两个人都愣了一瞬,江琛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沈语娇心生恍惚,差点误以为白天的冷战是错觉。


    “我和贺知琚明晚入夜离开。”


    冷不丁的一句话打破沉默,江琛转身面对背着他的沈语娇:“娇娇,我明白你的担心,我出门在外会注意安全,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尽量给你递消息、报平安。”


    回答他的仍是寂静。


    “我走之后,队伍这边就要靠你了,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称病最合适,水土不服的借口是现成的,此次出行带的都是我们自己人,也不怕他们追问露馅。”


    “如果顺利的话,我争取早点回来,你在这边要记得按时吃饭,在外不比东宫,各方面你都要多多注意。”


    “娇娇”


    “我都知道。”


    隔着被子,沈语娇瓮声瓮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但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可下一瞬,江琛的话又让她愣在原地——


    “嗯,我就是想和你多说说话。”


    “娇娇,别生我的气。”


    这一句里,有委屈、有祈求、有不安,更有无奈。


    “如你所言,大夏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每一个百姓的生命却是切实鲜活的,所以哪怕这只是一场梦,我却也想做些什么”


    听着他一句句的解释,沈语娇叹了口气,她不敢转身面对江琛,只再次重复道:“我都知道。”


    “那别生气了。”


    说罢,江琛伸手戳了戳沈语娇的后背,过了半晌,沈语娇缓缓转过身,却被身边突然缩小的距离吓了一跳。


    “你——”


    “错了。”


    屋内一片漆黑,沈语娇却仿佛能看到江琛那双湿漉漉的小狗眼,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却不经意间碰到了身后的墙壁,北方的秋夜里,墙壁一片冰凉,她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你躲什么?”


    江琛将人带着被子一起从墙边捞了回来,黑暗里,沈语娇看不到他脸颊泛着微红,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睡觉总这么不踏实,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心?”


    隔着被子,沈语娇仍旧隐约感受到了江琛臂膀上的肌肉,被裹在紧密的空间里,她脸上的温度在逐渐攀升,耳畔更是一片灼热,白天的所有别扭和憋闷,以及那些未曾言说的担忧与不舍,全都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窗外的风还在呜咽着,可她能听到的,却只有她和江琛交错震动的心跳声,随后,也不知是谁的越来越快,直至他们的心跳同频共振。


    江琛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她能极清晰地感受到江琛声带的震动,如同拨动琴弦后共鸣的琴箱一般,震得她心口发麻:“娇娇,等我回来,有话跟你说。”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沈语娇想要抬头看看他,却不经意间撞上了他的脖颈,她有些无措地嗯了一声,随后连忙低下头去。


    明明没有出声,声带却在震动,江琛的喉结随之翻滚,仿佛刚刚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还在一般,他缓缓收紧手臂,没有给他们之间留下任何缝隙,就如同两人幼时那般。


    “睡吧。”


    他没有解释,沈语娇也没问,明日就要分别,前路风险危不可测,江琛头一次顺应了自己心底的任性,虽然说了一定会注意安全,但他其实心里也没底。


    窗外的风逐渐平静下来,相拥而眠的人也逐渐睡熟,屋内只有两重交叠的浅浅呼吸声。


    子夜,江琛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感觉小腿一痛,他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发现沈语娇又将被子压在了手臂下,于是习惯性地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被角。


    而此时,沈语娇睡得正熟,突然感觉身后有凉气钻入,她下意识地朝着温暖的地方拱了拱,直至周身重新被温暖包裹住。


    这么一个小小插曲,睡得迷糊的两人谁都不知道,唯有早晨来叫主子起床的木楠见到了这一幕,她扬起的嘴角再难压下,想了想,转身退出了内室。


    木槿见她这么快就出来,有些惊讶:“殿下这么快就醒了?”


    谁料,木楠竟是一脸狡黠地摇摇头,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


    “那,那就再等会吧,你去前院同那些人说一声,就说殿下昨日水土不服,今日晚些动身。”


    “是。”


    目送着木楠离开,木槿抬手朝着脸上飞快地扇了几下风,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闻这样的事总归有些害羞,但她心里却是开心的,看来刘妈妈的心愿很快就要达成了。


    今日是勘探地形的头一日,为方便行动,所有女眷全都换了男装出行,众人乘坐马车来到昨日太子和徐之远踩点的地方,这里虽然偏僻,但却是不失为一个修建河道的好地方。


    工部的官员大概看了一下环境,随后便纷纷拿出了自己带来的工具,架上设备后便开始实地勘测,有测量的、有分析土质的、还有徐之远这样拿出画板先记录地形原貌的,远处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但却没有一个人闪躲,他们手中动作不停,神态十分专注。


    楚瑈站在太子妃身侧,看着一众官员认真勘测的模样,眼眶隐约有些酸涩,她在想,或许十年前,她的父亲也是这样进行勘测的,而十年后,她即将见证一条意义非凡的河渠诞生。


    “来个人,搭把手!”


    前头的工部官员喊了一声,见众人都在忙,楚瑈便跑了过去,那官员埋头干了半天,一抬头发现是良娣,脚下一个趔趄,自己被自己绊倒在地。


    “良良娣”


    楚瑈抬手在额头上擦了擦汗,冲他一笑:“不碍事,就是搭把手。”


    说罢,也不顾那官员还在心惊胆战的状态中,她转身朝着太子妃的方向一路小跑回来,沈语娇看着她额头上的那道土印,笑着拿出帕子替她擦干净。


    “就这么开心?”


    “嗯!”


    看着面前想来端庄持重的娴静贵女,如今身着男装一脸红扑扑的模样,沈语娇也觉十分新奇,看她这会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却眼中都在闪着光芒,便知她的确十分开心。


    勘察地形、绘制工图,并不像真正修渠那般耗费大量功夫,一个地点基本上一日下来便可结束,明日他们会继续北上,去到下一个勘测点。


    傍晚时分,众人收拾好工具,乘上来时的马车返回客栈,沈语娇一下马车便能听到前头的欢声笑语,而小院当中,却是安静的不像话。


    到了饭点,沈语娇在桌边坐下来,看着满桌子的可口饭菜,却没有半点食欲,胡乱吃了些后,便着人去前院唤贺知琚。


    北方的秋日天黑得早,沈语娇只觉没过多久,外面的天色便暗了下来,江琛见她情绪低落,便也没急着走,还是沈语娇率先起身,她走到门外,对着贺知琚叮嘱了几句。


    贺知琚原本便对妹妹心怀愧疚,此刻对她算是无有不应。


    临行前,江琛面对沈语娇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便跟着贺知琚一起隐入夜色。


    看着空空荡荡的小院,沈语娇终是再忍不住,她蹲下身子抱住双膝,将呜咽藏进衣衫里。


    第67章 夜色 黑暗能掩盖住一切,但却不包括野……


    晨光破晓时分, 木楠照例来唤太子妃起床,但一进内室才惊讶地发现,太子妃竟然是醒着的。


    沈语娇几乎一夜未睡。


    “叫木槿进来吧。”


    木楠有些担忧地应了声, 没过一会,沈语娇便坐在了梳妆台前, 任由木槿为她覆上厚粉遮盖黑眼圈。


    “殿下, 今日要不要休息休息, 明日再走?”


    昨日勘测点的工作已经完成, 今日按计划原是要继续去下一个城市的, 但太子妃今日这身体状况,木槿实在是担心。


    “不必了,太子既水土不服,那我合该贴身照料,脸色不好才更自然。”


    见殿下心中已有成算, 木槿便不再劝,倒是出门的时候楚良娣见到太子妃被吓了一跳, 她四下看了看, 没见到太子的身影, 心中隐隐猜测到一二情况。


    一众官员一早便在客栈前头等着,等到快要出发之际, 才见良娣搀扶着太子妃自后院而来, 太子妃对众人明言,太子昨日水土不服, 突发高烧,今日便不跟随大队移动了,但太子心系河渠之事,让太子妃和良娣带着众人先行一步。


    “今日起, 诸位大人一应事务皆可来找本宫,太子虽不在,但本宫会带着诸位按照原计划行进,直至太子殿下与我们汇合。”


    众官员原本便是东宫一派的,更别说太子妃在他们工部那是既有威望的,又见太子妃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便知定然是因为太子生病而劳累至此,众人对于太子妃所言皆是恭敬应下。


    楚瑈临上车前又看了一眼太子妃,于是便自请上轿,一进车厢,果然见太子妃已经昏睡过去,她只能和木槿一左一右地坐在太子妃身边,让她能睡得舒服些。


    辽东府大多地区都是广袤平原,偏他们这一日走的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山地,一路颠簸至落脚处,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更不用说昨晚一夜未睡的沈语娇,她下轿就直奔下榻的寝室,也不用木槿服侍,衣服都没换就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到了天黑才醒,木槿一直守在旁边,见她醒来上前道:“良娣知道您不舒服,给您熬了锅粥,此刻正在厨房温着呢,您一会起来用一些吧?”


    沈语娇虽还没缓过神来,但却没忘记工部那边,她接过水杯问了句:“他们勘测还算顺利吗?”


    “殿下放心吧,今儿个下午已经去看完场地了,说是明天会按时去勘测。”


    “好。”


    声音虽还沙哑着,但沈语娇的精神头已经恢复了,江琛离开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影响已经在逐渐减弱,他不在自己身边,沈语娇反而没那么挂心。


    既然已经出来了,便容不得她顾前想后的,她起来喝了碗鸡丝粥,又洗漱换了身衣裳,随后便重新睡下,直至第二日清早,已然恢复了活力。


    今日的勘测点比之上一个地方要更广阔些,沈语娇和徐之远略沟通了一下,觉得这里可能要花上两天时间,因着地方比较大,沈语娇便也坐下来帮忙绘制地形图。


    “殿下,累了的话您就歇会儿。”


    楚瑈手里拿着一碗洗好的葡萄走了过来,那一碗葡萄是如宝石般的黑紫色,上面还有刚清洗干净的莹莹水光,瞧着便极喜人。


    她在太子妃身边坐下来,将葡萄递到太子妃面前道:“这是今早祝余特地给您寻来的,说是这里的葡萄最是有名。”


    闻言,沈语娇转过头去,一眼便瞧见了忙着低头躲闪的祝余,她摇头失笑,祝余本就机灵,再加上八成江琛临走前也叮嘱了几句,故而这般灵透。


    但此刻她抬手看了看手上的墨迹,转头笑道:“我这会倒是不方便剥”


    “无妨,妾身方才净了手过来的。”


    楚瑈将那碗葡萄放在简易的小几之上,从中取出一颗便开始剥起皮来,这会正值午后,阳光正好,温度适宜,沈语娇眼前是如画般的风景,身边是仕女图走出的美人,她微微一侧头还有如蜜一般甘甜的葡萄吃。


    “也难怪古人说美色误国、君王不早朝,如此福分,我今日也算体会到了。”说罢,她还用笔杆点了下楚瑈的耳廓。


    此等近乎二流子的行径,看得木槿险些叫人取来帷帐,最好是能将她们家殿下四面八方时时罩起来才好,也怪她不谨慎,她们家殿下又不是第一次出京了,她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楚瑈倒是仍旧端坐着,她面上微红,但却并未躲闪,将手中的最后一颗葡萄剥好后,她拾起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果汁残渍。


    “殿下可别这么说,这话若是叫太子殿下知道了,妾身怕是又不能见您了。”


    原是说笑的话,但话一出口,楚瑈下意识心中一惊,她连忙看向太子妃,见她果然神色有些低落,只暗恨自己为什么此时说话没了分寸。


    “殿下!”


    贺知琚一把将太子拽进身后的小巷子当中,他们出发也有十余日了,可一路上却都未曾见到过祁将军的身影。


    太子为了配合他的速度,十几日下来几乎不曾停歇,原本两人打算今晚先好好休息休息,却不想竟被人跟踪了。


    强忍着多日以来没睡的晕眩,江琛压低气音问道:“什么人?”


    “衣着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那柄短剑,瞧着是京里出来的,”贺知琚大半个身子隐在巷子里,手臂稳稳撑着太子,借着夜色观察未遂的那人:“神态机警、身手利落、脚步虚而轻,这姿势倒像是王府私兵或是死士。”


    “过来了——”


    贺知琚一把将太子护在身后,两人贴着巷子墙壁屏息凝神、一动不动,这巷子虽说也算隐秘窄小,但辽东府秋夜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他们只能尽量躲藏。


    夜色里,能藏得下白日的污垢,能掩住暗处的卑劣,但却唯独盖不住野心和欲望。


    寒芒毕现的那一瞬,贺知琚睁大双眼,手中的长剑迅速出鞘,刀枪剑戟碰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响声,听到巷口有人动刀,百姓们四下逃散。


    贺知琚自幼无论是在贺家还是在沈家,都有武学高手亲自指导,更别提少年入伍,他在北境历练这些年算得上是鲜有对手,这人对上他,过手不出无招便知自己必败,于是便转头吹响长哨。


    “不好!”


    “咻——”


    几乎是同时的反应,贺知琚手中长剑刺向那人命门,而江琛站在后方也发|射了手中的暗器,那人中了双倍的箭,很快便应声到底。


    巷子窄小,虽然易于藏身,但真当打斗起来的时候又无法施展拳脚,贺知琚回望看向太子,见太子冲他点头示意自己还可以,于是两人便立刻出了巷口,朝着附近的一个荒村跑去,可还没跑出多远,身后便传来了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


    贺知琚转头看过去,只见十数名黑衣人在灌木枯丛间穿梭,而身旁太子的体力也逐渐不支,周围又都是荒地,如此情况下,跑肯定是跑不掉的。


    “殿下小心!”


    下一瞬,刀剑暗器的声音再次碰撞到一起,原本能瞧见薄云星辰的天空不知何时被乌云笼罩了起来,光线暗了下来,但杀戮却未曾停止,待到月光皎皎露出云端后,地上的血污一览无余。


    “江琛——”


    刀剑刺入身体的一瞬,沈语娇猛地从床上坐起,眼前是和巷子里一般无二的漆黑,恐惧感几乎席卷了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木槿和木楠因着太子不在,便搬到了上房的西屋住了下来,以免太子妃夜里叫人听不到,此时夜半,如此突兀的声音响起,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


    “你等等,若有事,我再叫你。”


    木槿将人按了回去,随后也顾不得礼节,披了件中衣就进了东屋,她摸着黑将油灯点亮,转头却发现太子妃在止不住地战栗。


    “殿下,殿下,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此刻,怀中的太子妃浑身发抖,冒着冷汗,对于她在耳边的呼唤充耳不闻,木槿是真的被吓到了,她高声唤来木楠,屋中的油灯被逐一点亮,两人大吃一惊,太子妃的脸色竟是惨白如纸!


    到了这时候,也再顾不得旁的了,木楠迅速穿上外衣便去前院找随行的太医,楚瑈隐约听到脚步声,便起身问了句什么事,在阿筠出去打探一番回来后,她也匆匆穿好衣服往上房而去。


    太医半夜被叫醒,原本还有些不悦,他年岁大了,不比那些大小伙子,一边嘟哝着走向房门,一边暗恼不知是哪个臭小子半夜过来。


    “张太医,快,殿下不好了!”


    脑中的混沌瞬间清醒,张太医再也顾不得旁的,穿好衣服、拎起药箱便跟着木楠到了上房,太子妃此刻正被良娣和木槿按在床上。


    张太医先是道了声得罪了,随后便上前观察起来,见太子妃此刻脸色惨白、两眼发直、额头上还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心道不妙,随后连忙拿出金针开始为其针灸。


    待到第十根银针没入指尖时,太子妃终于长吸一口气,宛若惊醒一般,随之而来的便是十指连心的剧痛。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张太医将金针一根根取下,随后吩咐道:“殿下这是魇着了,只要人醒过神来就基本没事了,我再开一副安神的方子,你们其中一人跟我去熬药。”


    “我去吧。”


    木楠看出木槿的担忧,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便跟着太医出了上房。


    沈语娇靠在楚瑈怀里缓了半晌后,直至指尖的痛楚逐渐退去,她才恍若梦醒般猛地伸手抓住了楚瑈。


    “他们出事了!”


    第68章 缘由 苦在心里,有口难言


    油灯的灯芯被长针挑了挑, 屋内灯火通明,沈语娇接过木楠递来的安神药,一仰头便喝了下去, 木槿帮着阿筠将良娣的寝被安顿好,随后便双双退出去合上了门。


    屋内只剩两人, 楚瑈一脸郑重地问道:“殿下方才所说何意?”


    沈语娇双手抚额, 揉了揉眉心:“我梦到了他们遇刺, 巷口荒原枯树好多黑衣人在追杀他们。”


    楚瑈听着她的形容, 手心也不自觉紧了几分, “殿下,不必忧心,梦都是反的。”


    她语声轻柔,又有些飘忽,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太子妃还是在安慰自己:“殿下身份尊贵, 便是有人想对他不利,也要掂量着来, 而贺将军又是历经战场杀伐之人, 他武功高强, 想来应当是不会有事的。”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轻, 虽说因着一个梦便断定两人一定遇险有些不靠谱, 但太子和太子妃鹣鲽情深,夫妻之间若说有心灵感应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楚瑈, ”沈语娇喃喃道:“若是我也走了,这边的事情交给你,你觉得你能行吗?”


    “殿下!”楚瑈睁大双眼,她攥住太子妃的手腕劝道:“不可啊!若当真他们遇到了危险, 殿下一个女子,您就算去了,也于事无补啊”


    “可是,”沈语娇垂下眸子,眼中逐渐被泪水沁红,“若他真出了事,我没能第一时间赶到他身旁”


    后果她实在不敢想。


    她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她与江琛关系的特殊性,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参与了对方截止目前的全部人生,她甚至和他一起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即便是时空逆转,也没能将他们两人分开。


    正是因为有如此之深的羁绊,她才会如此笃定江琛一定是遇到了麻烦,可她眼下,却对那边的情况全然不知。


    面对未知陌生情况的恐惧与不安将沈语娇逐渐淹没,即便楚瑈的全说是对的,可她仍旧没有办法理智地面对此事。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劝我了,就算帮不上什么忙,我也至少要亲眼看到他是否安全,明天勘测结束后,我便会告诉众人,我要回滨城照顾太子,这里的一切全权交给你。”


    “殿下”


    明知太子妃心意已决,她再劝也阻拦不了什么,但她仍旧不赞成太子妃去找太子一事,若是真的遇到危险,他们两个男子总能想办法逃脱,可太子妃却不然。


    沈语娇没办法跟她解释太多,安神药的功效逐渐上头,她一边想着若是出行要带上哪些暗器,一边想着要带上哪些暗卫,随着时间流逝,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不知何时已然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空气凉爽,天空万里无云,一看便知是个好天气,用早饭的时候楚瑈仍在忧心,试图在出发前再劝说太子妃一二,可还不待她开口,便听得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嘈杂声传来。


    楚瑈转头看了一眼太子妃,心知她这会本就烦心,于是还不待太子妃注意到,她便让人出去打探了一二消息。


    “良娣,不好了,是流民和当地的百姓在打架,因着两边人数众多,已经将咱们客栈前的长街给围了。”


    “你问了是为着什么缘由吗?”


    “好像是因为北方旱灾,而咱们所在的地方还算是有些收成,那些因天灾没了口粮的流民便一路南下逃荒至此,这会正跟当地的百姓抢粮食呢。”


    沈语娇原本在想着晚上离开的事情,听到楚瑈主仆两个聊到外面的事情,她心神转圜问了句:“可严重吗?”


    阿筠见太子妃询问,连忙福身答话:“回殿下的话,是有些严重的,听说两边已经打得有人只出气不进气了。”


    听到这个答案,沈语娇从餐桌旁站起身来,看着桌上的清茶淡饭垂眸细思,这倒是他们未曾想到的民乱。


    眼下还没出辽东府呢,这情况便如此严重,若是再往北走,去到安庆府、北定府,直至北疆,那里的情况又该多么糟糕。


    旱灾竟然已经严重到了有流民逃亡的地步,可他们一路从夏京城出来却半点风声都没听到,沈语娇抠住桌子拐角的手指节隐隐泛白。


    “我出去看看。”


    楚瑈转头给木槿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去叫侍卫过来,随后便跟在太子妃身后出了小院


    她们一路来到客栈前头才发现,事情远要比阿筠传回来的消息更加严重,客栈为了避险,已经将门窗全都给关上了,有些工部的官员正围在窗户口偷看外面的状况,众人见太子和良娣过来,都连忙上前行礼问安。


    沈语娇行至大堂中央,看向立于一旁作揖的掌柜,开口问道:“这种情况在你们这里经常发生吗?”


    “这”


    客栈老板是个淳朴的中年人,他从未接待过这样的大人物,虽不知面前之人的身份,但贵人通身的气势非凡,他有些怕说错话。


    楚瑈见他犹豫,便上前柔声劝道:“无妨,老伯,我们家夫人最是关心民情,您知道什么便说什么就是。”


    “诶,”客栈老板点了点头,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搓了搓,随后答道:“倒也不是特别频繁,只是一旬当中总会有那么几次,起初呢,是咱们清源镇上接纳过一批北边来的流民,觉得大家都是遭了旱灾的可怜人,无非是餐桌上多几双筷子的事”


    “可后来,这从北边来的人就越来越多,镇上实在招待不起了!我们实在是自家也困难,不瞒贵客,若非小店是接了你们这一桩生意,今年怕是就要关店了,指着老天爷吃饭的,何止是庄稼人啊”


    客栈老板略略叹气,抬手按了按眼角,随后接着道:“外面那些人,便是听闻咱们这边有粮食的,一路逃亡过来,起初还只是要一碗饭,后来便跟咱们这边的住户抢粮食,有去地里直接抢的,还有夜半潜入家里去偷的,总之这一来二去的,两边矛盾怎么能不深啊。”


    “现在么,便是诸位见到的这个情景了,今儿个也是因为昨晚北边的人去偷了老刘家的粮食。”


    在老板的叙述中,众人逐渐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老刘家是住在镇子里的一家农户,年初时,老刘媳妇怀孕,老刘便倾尽家财购置了数亩上好的地,为的便是指着秋收时大卖一笔粮食,日后好指着出产养活孩子。


    却未曾想到,今年是个大旱年,地里粮食只有往年的一半,老刘为了养活妻子和刚出世的一对儿女,便只得南下务工,家中只有一个尚在坐月子的妻子、一个今年才九岁的儿子、一对刚满月的龙凤胎。


    北面来的流民,就是抢了他们家仅存的口粮。


    据说还是那刘家的大儿子,早晨为了起来给母亲做早餐,特地趁着天还没亮就去好几里地外的水井去打水,一回来便撞着了正在投粮食的流民。


    这孩子也是个莽性子,见状当即便和几个大老爷们扭打了起来,任是哪个村镇也不会允许自家地界的孤儿寡母被欺凌至这个地步,于是便闹成了眼下的这个情况。


    老板讲完来龙去脉,大堂里众人面上都面露不忍,这就是天灾切实带给百姓的苦难,靠老天吃饭的农家遇上旱灾,真的是苦在心里有口难言。


    “这也太过分了!”


    不知是哪个工部年轻的官员愤愤不平地说了句,身边人虽然都在给他使眼色,但却也都在心里暗暗赞同他这一句,沈语娇心中也在叹息,她思虑片刻,对老板道:“开门吧。”


    老板显然是没想到,闻言极为惊讶:“贵人,这,这若是他们闯进来,我,我这小店可禁不住啊!”


    “无妨,您不必担心,若真的造成损失,一切赔偿由我们承担。”


    听她如此说,老板走向门口的步伐仍是犹豫不已,哪里是桌椅板凳这些钱呢?若是伤到了人,那不是更大的罪过吗?


    但因着沈语娇的坚持,老板还是把门打开了。


    客栈开门的那一刹那,街上的人便齐齐瞄准了这个地方,无论是本地的还是北边逃来的,打了这么一早上,谁不想找个地方先歇个脚喝完水?奈何这一整条街门户紧闭,此刻见有一家店开门,一众人自然是一窝蜂地便往前挤。


    “不许靠近!”


    可百姓们还不待闯进店内,便有数十名带刀侍卫从四面八方涌出,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大长刀,百姓们还真没一个人往前再挤,这些人都是平民,哪怕打架也只是拳脚上的较劲,看见刀光剑影的,他们自己便被吓到了。


    众人见有侍卫把守在店内,并不敢靠近,但却因着门户大开,下意识地朝里面张望,只见一身穿暮山紫胡服的俊俏公子在众人的拥护下缓缓走出,她身后还跟着一身穿月白圆领长袍的俊秀少年,都不用看清这两人的英气姿容,光是行走之间的从容气度,便让这些远离皇城的百姓们深觉陌生。


    “诸位,我等乃是出行办差的,路过清源,恰巧遇上诸位的事情,我家大人一向心系百姓,旱灾实属天祸,诸位今日所遭之难,朝廷也在想办法为解决,但今日镇上所发生之事,想来县衙也难以及时受理,若诸位有冤屈,不妨同我先讲一讲。”


    面前少年的一句话,简直让现场的百姓炸了锅:


    “哪里来的官老爷?我们清源被劫掠不知道多少次,从来也没有官府为我们撑腰!”


    “原来是当官的,还真是一副不知民间疾苦的做派,朝廷若是想给我们解决,又怎会等到今日还是这般!”


    “诸位——”沈语娇再次高声,“今日我在此承诺,若诸位有冤屈,尽可申诉。”


    第69章 天灾 哀民生之多艰


    “好!”


    闻言, 人群中走出一汉子,他站在店门外,与沈语娇只一个门槛相隔:“今日所发生之事, 想来这位小大人也听说了一二,我们清源镇, 以往也曾收留过灾民, 可如今我们自身都难以果腹, 那些流民却仍旧不放过我们。”


    他转身从人群里抱出个男孩, 那男孩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撕的破破烂烂, 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汉子将男孩推到沈语娇面前。


    “阿程他家,今年因为遭灾,他爹不得已外出务工挣钱养家,他们一家只有孤儿寡母, 这孩子今早出门挑水,回来就见有流民在偷他家的粮食, 如今是十月初, 再有一两个月便是寒冬, 他们家若是连这点米粮都没了,一家子该怎么过活?”


    “这孩子为了他母亲和弟妹, 便想往回抢粮食, 结果——”那汉子手臂一挥,指向他们对立面的一群人:“他们居然对一个九岁的孩子下手!”


    那群流民皆是衣衫褴褛之态, 方才听闻沈语娇所言,已有想要逃离之意,但却被她的气势所镇住,同时也是想着看看能不能先发制人, 讨点好处,却不想,他们这边的人还没开口,便被那汉子抢了先,见这会见众人都在看他们,便下意识撒腿想跑。


    可东宫的侍卫队却不是白给的,那些人刚一转身,便对上了一排刀锋,脚步顿时定在原地,走是走不成了,但他们却也不想沉默等死。


    “我们有什么办法!”为首的一个率先开口道:“我们一路沿途乞讨至今,老人和娃娃都死在半路了,我们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早就听闻这里今年收成好,我们也不是白吃的,只要给一碗饭,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可这些人,他们,他们就是要看着我们去死啊!”


    “我呸!”人群中一大婶挤了出来:“秋收刚结束没多久,你们北边就有来乞讨要饭的,那时候我们清源让你们饿死了吗?那时候就算你们不干活我们也能接济上一口,可如今,我们自己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哪有放着亲娘老子和刚出世的孩子不管,接济你们这些人?我们清源镇欠你们的吗?”


    “就是!”


    此话一出,附和的人居多:


    “谁家不是今年遭了灾,凭什么要我们饿死自己给你们省出一口饭?大家非亲非故的,给你们是情分,那不给也是本分,如今天灾之年,谁不想活下去?”


    “你们别说那些没用的,你们偷抢粮食成性也就罢了,可老刘家那是什么情况?这孩子,他娘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呢!他一对弟妹刚满月没多久,我们平时都想着怎么能帮扶着点,可你们倒好,一来就险些要了人家的命!”


    那些流民饶是再不管不顾,此刻听了这家的情况也有些过意不去:“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家是这个情况,我们是挨家挨户都走了一圈,若是你们真的如你们所说那般帮扶他家,又怎会连这点善心都没有。”


    “你你你!”那大婶气得从人群中走出来,手指因蓄着力而颤抖不已:“老刘他家是我们镇上的邻居,孩子他爹以往对我们也是多有照顾,谁家没有逢难的时候,我们能帮就帮一把,可你们这又是什么话?都不知道你们是打哪来的,你们开口就要我们接济?”


    那汉子见状也冷哼一声:“如今确实尚在灾年,但你们这些人有手有脚的,与其耗在我们辽东府乞讨等死,为何不再往南边走走?你们一人顶一个劳力,靠自己双手挣钱吃饭不行吗?一群大老爷们,一个个的连这点骨气都没有。”


    也不知是这句话里哪个字眼刺痛了对面的流民,他们竟是当着沈语娇一众人的面又再次动起手来,眼看场面乱糟糟一片,沈语娇命一众侍卫强制将人拉开,她从客栈中走出,站在两群人中间。


    “事情我已大致了解了,此事确实你们的过错,即便是天灾之年,可偷盗之事也一样违反我大夏律法,今日我便给县令传书,将你们送入县衙牢狱当中警醒悔过。”


    见那些人还要反抗,沈语娇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若当真是为了活命,那牢狱之中尚且还有一口牢饭吃。”


    果然,此话一出,方才还在蠢蠢欲动的流民霎时泄了大半气,不想入狱是真的,可更想活下来也是真的。


    随后,沈语娇走到那刘程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道:“好孩子,是个好样的,你家被偷抢的粮食,我替官府做主还给你。”


    一直绷着小脸的刘程,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他眼中的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朝着这位锦衣华裳的小大人便跪拜在地上磕了个头:“谢谢大人。”


    他无非是想让阿娘和弟弟妹妹都活下来罢了,只是想活命而已。


    听着孩子孝顺质朴的话语,沈语娇心中酸涩难当,她抬手在刘程的发顶拍了拍,心中隐隐有了些别的想法。


    正当众人正在议论这位小大人的决定之时,便听见远处有一群人脚步踏踏靠近,众人朝那边的方向看了眼,有人认出那被衙役牵着坐在马上的正是清河县的县令,便高呼了一声,随后一众人便相当自觉地给县太爷让出了一条路来。


    清河县的王县令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平日就在县衙里坐着,出门也是要人扶着坐轿的,若非听说是太子妃大驾光临,他也不会急急忙忙地一路颠簸过来。


    “微臣参见太子妃殿下,殿下千安!”


    老县令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下跪行礼,沈语娇见不得老人家如此,便让人把他给扶了起来,而对于县令暴露她身份一事,沈语娇却并未有任何阻拦。


    “是太子妃!”


    “竟然是太子妃娘娘!”


    “咱们要不要行礼?”


    “要吧”


    群众中一阵低声交谈后,百姓纷纷学着方才县令的模样下跪行礼,此刻众人心中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惊。


    他们身处辽东府北边的这么个小镇上,有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见上县太爷一面,作为父母官,县太爷对他们而言就是极为了不起的存在了,更别提这是位太子妃。


    那可是当今储妃,未来的国母,他们居然能有幸见到来日的皇后娘娘!


    有人心中惊喜,有人心中恐惧,还有人因方才在太子妃面前失了礼仪而后怕的,但沈语娇并未理会这些,她面对老县令,将自己方才对此事的处理方案大致说了下。


    “王大人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老县令连忙摇头摆手,太子妃不怪罪他治理无方已是大幸,他如何能说太子妃的处置有什么问题呢?他再次长揖到地:“是微臣来晚了,还请殿下恕罪。”


    沈语娇对此倒不觉有什么:“无妨,也是我们恰好遇上了这样的事。”


    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一堆人再挤在这便有些碍事了,当地的衙役在东宫侍卫的协同下,将百姓有序疏散开来,那些犯了事的流民被一路押解回县衙大牢,工部的官员则是带着自己的工具,准备前往勘测地点。


    “徐之远,”沈语娇叫住了准备出门的徐之远,对他道:“本宫与良娣想去这孩子家看看,今日勘测便由你主事,另外有周大人在旁协同,应当不会出错。”


    “是,”徐之远应声行礼,他踌躇片刻后,转身离开的步子又转了回来,在身上上下摸索了几下,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沈语娇:“殿下,这是我今日身上带着的银子,若是可以,可否请殿下代臣交予刘程?”


    沈语娇接过他递过来的钱袋,在手里掂了掂,随即有些无奈地笑道:“你这里面怕都是整块的银锭子吧?这孩子的家境并不好,这样的银锭子给他反倒是负担,你的心意本宫会替你传达到的。”


    徐之远是正儿八经的富贵乡里长大的小公子,在同龄人学画要考虑笔墨纸砚颜料的花销时,他用的画具都是顶尖的,甚至作画所用的珍宝矿石也是不计其数。


    徐家作为勋贵高门,能有他这么个知道上进的儿郎算是祖上冒青烟了,自然会有人为他打点好一切,也因此,徐之远虽然如今已入官场,但对于这些为生计奔波的艰苦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的。


    他接过太子妃抵还回来的钱袋子,脸上透着微红,他转头看了眼正在忙活准备出行的同僚,对着太子妃又道:“殿下,您稍等一会,微臣去去就回。”


    说罢,徐之远对着沈语娇长揖一礼,便转身去跟一群同僚换银子去了,不多时,他便捧着一堆铜板和小银棵子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殿下看这些可以吗?”


    “难为你了。”


    沈语娇笑着收下了这些银子,既然徐之远和这些工部官员有心,她也愿意成全他们,可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子,沈语娇的心却在一寸寸往下沉。


    刘家这样的情况并非少数,若他们一路向北,情况只会越来越艰难,银子并非万能的,他们也不能只做散财童子。


    民生之多艰,现实就这样血淋淋地摆在她的眼前,她一瞬间便明白了江琛为什么这一趟非去不可的缘由。


    朝廷的腐败和官员的贪婪并非是他们眼下能够解决的问题,但百姓却会因此而遭难,他们能做的太少,但若连这些努力都不去做,那么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只是NPC一般存在的百姓,便会真的在困境中走向死亡。


    人非草木,孰能无心?即便这大夏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们的生命却是鲜活的。


    “走吧,我们去一趟刘家。”


    沈语娇和楚瑈跟随着引路的邻居往刘家走时,刘程早已提前跑回家去打扫家里了,他母亲听说太子妃和良娣要来他家,吓得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缓过神来就要下地帮忙收拾。


    几个过来帮忙的邻居大婶见状,连忙阻止了她的动作:“你还在月子里呢,快别动弹了,太子妃娘娘是个好人,不会怪罪你的,月子坐不好可是一辈子的事。”


    刘孟氏闻言还是有些不安,但到底是被按着躺了回去,因为她的一对儿女在哭嚎,她不得不一手抱起一个开始哄。


    沈语娇和楚瑈进到刘家时,见到的便是这个场景:小刘程换了一身新衣服,虽洗得有些发白,但却没有补丁,他攥着双手,有些无措,见到太子妃和良娣过来,有些拘谨地行了个四不像的礼。


    待到众人往里屋去,便瞧见了他的母亲,虽然有些瘦削,但脸色倒是不错,她站在堂屋里,对着来人行礼问安,屋里虽然陈设简朴,但是却干干净净的,不难看出曾被精心打理过一番。


    “实在是怠慢娘娘了,”妇人有些无措,她引着两位贵客到自家屋里的长凳上坐下,表情有些讪讪:“对不住,家里今年遭灾,以前待客的椅子都给卖掉换粮食了。”


    “没事的大姐,我们就坐一会,您也坐吧。”


    贵客叫坐,可刘孟氏和儿子却都犹豫着不敢落座,直至贵人笑着朝他们点点头,两人才惴惴不安地坐在长凳边上。


    沈语娇和楚瑈考虑到他们不敢开口,便循循善诱地问了些今年家中的情况,起初刘孟氏还不大敢说话,但到后面见两位贵人态度实在柔和,便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将自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们家还算是好的,以前家里没遭难时,生活也算过得去,我们清源虽不富庶,但是家家户户也都是能穿上衣吃饱饭的,妾同夫君还算是好一些的,家里有十亩良田,家中父母又能帮衬一二,在这清源镇上日子很是过得去。”


    “可却没想到,今年竟然能赶上这样的事”她转头望向正在熟睡的一双儿女,“家中为了妾身生产,几乎所有的银钱都买了地,就指着出产过活,但天灾这种事,遇上也没办法,孩子他爹只得外出务工,偏妾身又刚生产,家中庶务便都落在了阿程身上。”


    说着,刘孟氏转头看向大儿子,眼里满是自责与疼惜:“也都怪妾身不争气,才让他一个孩子面对这些事”


    面对这个场景,沈语娇和楚瑈心中都不好过,同为女子,她们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苦楚,但又无法感同身受,因此不敢说什么劝慰的话。


    沈语娇转头从木槿手中接过钱袋子,将它推到母子俩面前:“这是工部官员对你们一家的一点心意,大家的钱数不多,希望你能收下。”


    随后楚瑈也从阿筠手中接过一早就准备好的几块银锭子和粮票,同样是推到了母子俩面前。


    母子二人一看到这么多银钱,连忙起身摆手推拒,沈语娇却对着他们招招手,轻声道:“收下吧,这一份是东宫补偿给你们的,今年天灾,朝廷一直在想办法解决百姓的粮食产收问题,却不曾想,情况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这五十两银子,是本宫和良娣给你的,生孩子最是伤身体,让阿程买些好的多给你补补身子,这三十两,是太子殿下赏赐给阿程的,你今日保护母亲弟妹勇气可嘉,太子殿下望你能记住今日这份孝心,来日无论做什么,都能成为我大夏的栋梁之材。”


    “至于粮票,是县衙补偿给你们家的,今日过后,县衙会挨家挨户排查曾经被偷抢粮食的情况,家家户户都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补偿,你们家只是先拿到了,待到明日,便会有县衙的人将粮食送来,届时,你们出具这张粮票便是凭证。”


    听闻是太子和两位贵人的恩赏,且之后家家户户都会得到补偿,母子俩这才千恩万谢地领受了,刘孟氏满眼通红,脸上尽是感激之情,而小刘程则是比他母亲多了几分激动,这可是太子对他的嘉奖!


    出了刘家后,沈语娇和楚瑈在回程的路上都有些沉默,直到回到客栈,天色已然日暮西斜,楚瑈有些担忧地望向太子妃,柔声地问了句:“殿下打算何时启程?”


    沈语娇站在原地,转头望向远处如血般的残阳,轻声答了句:“不走了。”


    刘家以前尚且算是小康之家,在天灾面前却也仍旧被迫夫妻分离,家中的米缸里连三分之一都不足,更别说那些原本就贫寒的北境农户,既然已经亲眼见证了这一切,沈语娇便没有置之不理的打算。


    她明日要去一趟清河县的县衙,将她承诺给刘氏之语当着百姓的面广而告之,随后一路北上,凡是他们途径之地,她都要让百姓能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能够有足够的粮食,来时经过的村庄就让东宫的人拿着江琛的令牌折返传告。


    北境三州府的官场究竟是清是浊,这并非她一人能够解决的,但她不信,在太子强令之下,会有官员敢忤逆储君之威!


    所需金银,尽数取自东宫府库,若是再不够,她便去信向沈家借钱,无论来年怎样,今年一定要让百姓至少食能果腹。


    至于江琛沈语娇缓缓闭上双眼,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色,照在身上,甚是温暖。


    她想,她能做的,唯有信任他,身在这个位置,他们要对得起的,不仅只有彼此,还有无数以他们为希冀与信仰的子民,江琛想做的事,亦是她想完成的。


    “江琛,你我会等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作者有话说:补上一更肥的给你们~


    第70章 北定府 针尖对麦芒


    盛德十九年秋冬之际, 皇太子携太子妃率工部官员自夏京城始,一路北上,为大夏来年修造南水北调河渠勘测地形、绘制图纸, 却在途中遇到因旱灾流窜逃亡的灾民。


    细查之下得知,北境三州府的旱灾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朝廷所预估的情况, 为使百姓食能果腹、免受流离逃亡之苦, 太子以东宫私库救济流民, 凡所经之地, 官府严查流民情况, 百姓家家户户皆有补给。


    太子妃携良娣沿途布施,流民皆可领取热汤粥饼,无家可归者可于所在州府县衙进行户籍登记,来年河渠工程开工,便参与河道修筑, 以流民为工,既可使流民安家落户, 亦是早早地为来年河道修筑免掉了招工一难。


    北境三州府百姓, 凡得东宫庇佑、救济之民, 无一不称颂东宫爱民之心,消息传回夏京之后, 在朝堂上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争论喧哗。


    “太子此行本是为修筑河渠而动身, 但一路北上传回来的消息却多是太子与太子妃、良娣救济灾民,工部此次跟随太子出发之人不在少数, 朝廷如此大动干戈,难道只是为了给太子在百姓之中立威、宣扬贤德之名吗?”


    为首说话之人乃是户部的左侍郎,原本朝廷便为了来年修筑河道拨了一大笔银子出去,户部为了保持年底各大固定开支已然心力憔悴, 可太子此次北上,沿途救济的传闻便每日不间断地传回来。


    这名头说的好听,凡是救济所需皆出自东宫府库,可东宫私库再多能有多少?难不成太子还会掏空家底救济百姓?最后掏银子的还不是他们户部!拿不出银子来,最后陛下怪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户部官员?


    因此,他这话一出,户部官员几乎个个面色都不大好,随即右侍郎便上前道:“陛下,微臣以为,左侍郎此言虽有些过激,但也并非全无道理,依照太子这样布施的法子,东宫府库根本支撑不住,然,临近年关,户部已然再没有多余的银钱拨给北境州府了。”


    “户部还真是为我大夏着想啊,”开口说话的是工部的邹侍郎,他一开口,满殿都下意识看了过去,众人只听他道:“这如今北上勘测绘图的是我工部,救济北境灾民的是东宫几位殿下,却不知,竟带给户部如此之大的压力。”


    他这话说的讽刺,户部官员听了自然不让,随即便有一郎中道:“谁人不知你们工部如今和东宫的关系?这话由工部来说,未免太过有失偏颇!”


    “那又何为公正?”邹侍郎转头看过去:“工部与东宫是什么关系?自然是君臣相佐,陛下下旨命工部辅助太子北上制图一事,我以为诸位大人都是在大殿上听的圣旨,怎么,刘大人那日请假了?”


    随即,他也不再看那位脸色大变的郎中,而是朝着上首拱手作揖禀道:“陛下,关于河道绘制工图,此次随行官员工部水部司员外郎徐之远每隔三日便会发回快报,如今队伍正在按照原定路线行进,今日想来已经过了安庆府、已入北定府,工部并未懈怠工期,还望陛下明鉴。”


    “即便工部的事务未曾耽搁,那救济百姓难道是无需银钱的吗?邹大人倒是成竹在胸的,我只问若是来日东宫私库见底,这银钱难道工部给出吗?”


    邹侍郎险些笑出声来,各部各司其职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的如今户部反倒是为此抓着不放?他正欲开口讽刺,便听得后排传出一清朗男声——


    “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皇帝朝着角落里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挥手道:“何人启奏?”


    “臣,治粟内史、司农寺少卿沈浔。”


    皇帝对他没什么印象,但却对于他敢在这时候站出来奏对有些好奇,便准了他的奏。


    “启禀陛下,昨日司农寺收到来自江南府的米粮六千四百余石,此次粮食乃是江南沈氏、成国公府率领全族之力收购了江南部分滞销米粮,加之市面购得、沈氏族中产出,共计向朝廷捐献粮食六千五百石,除去路上损耗,司农寺入仓六千四百八十三石,成国公上表奏本,称这些米粮沈家愿尽数捐给北境三地州府百姓,以解北境旱灾民生之苦。”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户部官员闻讯立时面色涨得通红,户部虽然执掌粮饷发放,但也确实对于司农寺的粮仓有多少米粮不甚清楚,沈浔此言,几乎是当堂给了户部一个响亮的耳光。


    户部左侍郎朝着角落处看去,待看清了人后,不由地冷笑:“江南府上贡粮食一事虽然隶属司农寺管辖,但这粮食一旦入了国库粮仓,那便不止是司农寺的事情了,如此重要之事,司农寺竟无一人同户部协商,况且沈少卿,若是本官没有记错,你好似也是沈家之人,这个时候站出来说江南捐粮之事,怕不是有意替沈家表功吧!”


    沈浔站在角落里,险些咬碎一口牙,他的确出身沈家不假,可自太祖至今,沈家延绵数代,他们家早就是江南沈氏旁支中的旁支,这会竟叫户部左侍郎说得,好像他出身沈氏本家一样。


    他略感憋屈,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反问道:“下官倒是不解,这米粮是昨日傍晚收到的,称重、入仓是半夜结束的,司农寺昨日散衙已近子时,大人难不成叫我等在早朝之前跟户部禀报此事?大人怕是搞错了这办事的顺序吧?难不成司农寺向陛下禀报还非得先过了户部的批准?”


    “再者,那米粮是实打实称过的,将近六千五百石的粮食,沈家举全族之力献给朝廷,此事是否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大人若觉得微臣虚报,可亲自去查验,粮食如今就在米仓,六千五百石摆在那,需要微臣替沈家表什么忠心?且难不成今日下官不禀,这成国公的奏本便递不到陛下的案台上吗?”


    “我祖上的确出自江南沈氏,只是传代至今,下官全家早已出了沈氏五服,左大人此言,倒是抬举下官的门楣了!”


    一时之间,朝堂上针尖对麦芒,一众人谁也不让谁,而远在北定府的沈语娇却对朝廷风云丝毫不知。


    “想来江南的米粮应该快到京城了,等到陛下批准可以押运至北境,百姓们就会有粮食吃了。”


    北风呼啸的夜里,沈语娇正和楚瑈围在火炉边烤火,旁边架着一锅熬成奶白色滚开的浓汤,其间翻滚着酸菜和辣椒,泛起星点油花,木楠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从锅中舀出两碗鱼汤来,分别由木槿和阿筠递给两位主子。


    沈语娇接过汤碗,鱼汤的酸辣鲜香便顺着鼻腔直抵肠胃,勾的她食指大动,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不由地睁大双眼,这鱼肉质地鲜嫩,汤底酸辣香浓,为了迎合她们的口味,微辣的程度把控得刚刚好,鱼片鲜嫩爽滑,熬了这么长时间十分入味,质感堪称入口即化。


    “木楠,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一手呢!”


    沈语娇捧着汤碗亮眼发光,再抬头一看楚瑈,见她也是小脸红扑扑的,眼中都是笑意,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地都笑了。


    木楠得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她摆手道:“这都是祝余他们今儿个捕的鱼好,北定府虽然地处极寒之处,但若是能破冰捕出来的鱼,这肉质最是鲜美的,奴婢这一手厨艺也是跟母亲学的,她自小生长于川渝之地,对于这驱寒暖胃的鱼汤最是拿手。”


    “你阿娘的好手艺也是后继有人了,”沈语娇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随后吩咐道:“木楠,你一会去后厨一趟,让后厨给工部的那些官员也熬一锅鱼汤出来,不必似你这般费神去做,就让他们暖暖胃即可。”


    “是。”


    木楠福身应下,转身便朝外面走去,只是刚一开门,便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殿殿下”


    沈语娇喝汤的动作一顿,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见到门口一脸沧桑的江琛,整个人僵在原地,满眼尽是不可置信。


    江琛对着木楠点了点头,随后便进到内室,冲着沈语娇硬挤出了个笑来:“娇娇,我回来了。”


    楚瑈见太子妃还是一动不动,但此刻已经双眼蓄满泪水,又见太子站在一旁也红了眼眶,便极有眼色地放下汤碗,对着二人福身一礼,带着木槿阿筠出了房间。


    “娇娇,”江琛一步一步地走到沈语娇面前,缓缓蹲下来与她平视,“我回来了。”


    外面是天寒地冻的黑夜,屋里是被烛火点亮的一室暖融,不远处的鱼汤还在咕咚冒着泡,火炉旁的两人一坐一蹲对视着,却是许久无言。


    沈语娇定定地看了面前之人半晌,随后才举起颤抖的手抚上江琛布满风餐露宿痕迹的脸庞。


    走时还光洁无暇的脸上此刻被北地的寒风已经刮的有些发皴,许是一路奔波,整个人都瘦脱了相,双颊和眼眶都有些凹陷,更别提那眼下的乌青和下巴扎手的胡茬。


    沈语娇的泪瞬间奔涌而出,大滴大滴地顺着脸庞滑落,滴在衣摆、裙边、以及江琛的手心之上。


    “娇娇,别哭,我在这。”


    他的声音满是沙哑,但却仍旧充满疼惜,可他越是如此,沈语娇的泪就越汹涌。


    分别以来所有的牵挂与担忧都在这一刻倾泄而出,她呜咽着扑进江琛的怀里,也不顾他衣衫是否脏乱,她只知道,江琛比走前瘦了能有一大圈。


    “伤呢?”


    这是他们见面后,沈语娇说的第一句话,江琛立时愣在原地,眼中划过不可思议:“你,你怎么知道的?”


    “所以,你真的受伤了,是不是?”


    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沈语娇只要一闭眼,看到的就是那柄短剑刺入江琛腹部的画面,她每每从噩梦中惊醒,都会吓出一身冷汗,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浑身颤栗,一如她此刻这般——


    沈语娇将江琛按在楚瑈方才坐的小凳子上,双手颤抖地解开了他的外衫,衣裳一件件脱落,沈语娇终于亲眼见到了那狰狞可怖的伤口,所有的担忧都在这一刻成真。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她的手覆在江琛腹部那一道疤痕上,额头抵着江琛的胸口哭得歇斯底里,仿佛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裂,痛得她近乎窒息,她在江琛的怀里哭到崩溃。


    江琛听着怀中之人的痛苦声,仿若一柄利刃一般,一道又一道剜去他的心肺,巨浪惊涛在他的胸腔中横冲直撞,翻涌着他压抑已久的情绪,他的双臂缓缓收紧。


    险些历经生离死别,直到这一刻,他跋山涉水回到她身边时,他才无比明晰自己有多爱她。


    江琛缓缓闭上泛红的双眼,深深将头埋在沈语娇的发间,他濒死之时眼前的幻境终于变成了现实,他终于再次见到他的娇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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