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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亚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相助 对不住了蒋六公子


    明明并没有在这里真正住过, 可看到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时,沈语娇还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片刻后, 她深呼吸缓了缓,抬脚迈入沈小姐的闺房之中。


    卧室与外面的风格大致相似, 都是面积宽阔、装潢精致, 从博古架到梳妆台, 上面陈设无一不讲究, 再看桌椅板凳到衣柜, 也都是名贵木材打的家具,只是看着虽华贵,但却少了生活气息。


    “看来都是复原的”沈语娇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透过铜镜,她能清晰地看到背后的画面, 但这个视角


    她猛地回头,这里居然就是自己曾在梦里窥得的视角!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 她起身走向黄花梨木雕的拔步床, 模仿着沈小姐的姿势缓缓靠在床栏之上, 过了半晌,沈语娇感觉心脏突然收缩, 突如其来的异样感激得她立马站起身, 不可置信般看向那床榻。


    她抬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上,感受着那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她明白,方才那股子心悸并非幻觉,可当她再次躺在床上时,却再无方才的异样感。


    好似缺了什么她努力去回想大火焚烧的场景, 倏然睁开双眼——信,是那些引火的信!


    几乎是本能一般,她下意识凭着第六感奔向书房,双手触碰到锁的一瞬,她立刻闭上双眼,企图想要用身体记忆打开这把锁。


    不对,还不对,还差一点,就一点点是这里!


    “咔哒”一声,锁头一松,沈语娇惊喜地看向自己手里的锁,还不待她来得及推门进去,身后便传来了那小丫鬟的声音——“公子。”


    沈语娇心头一惊,连忙低头将锁拨乱,随后转头看向后门:“怎么了?”


    许是她语声急切,引得那小丫鬟连忙低头:“殿下和国公爷在前头聊完了,命人前来唤公子去前厅一同用膳。”


    非得赶在这个时候沈语娇有些留恋地回头看了眼书房,只觉这里一定能查出些什么别的信息,但她今日是随江琛一起出来的,若是他和国公爷谈完了,自己也不得不跟着他行事。


    “走吧。”


    再次折返回前厅时,沈语娇第一件事就是与江琛对视,看到对方眼里的神色,便知这一趟没有白来。


    虽说是和成国公夫妇一起吃顿家宴,但沈家的排场也不小,依着崔氏的话说,这些大多都是沈小姐爱吃的,江琛自然没有异议,还说为了太子妃,东宫也有特地从江南请来的厨子。


    沈语娇边吃边腹诽,沈小姐喜欢吃的她又不喜欢吃,再说东宫什么时候请了江南来的厨子?


    一顿饭下来,成国公未曾言语,崔氏也只是时不时吩咐小丫鬟给她布菜,整顿饭沈语娇吃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那没来得及进去的书房,直到从成国公府离开,她这才缓过来神。


    “今日你同成国公都说些什么了?”


    提到今日之事,江琛脸上正色起来:“这个朱同,不仅在我们这里留了一手,他甚至在我们来之前便对成国公府出手了。”


    “江南的十八家行会,便是沈氏一族便占了其中大半之多,沈家历代下来的规矩,嫡房宗子袭爵、次子任族长、三子掌行会,到了沈小姐这一代,因着成国公只一个嫡亲兄弟,故而这掌行会的是老成国公从族中抱养来的。”


    “这个沈五爷也算是个能耐人,执掌行会不过几年,便将沈家的族产给翻了一倍,朱同也正是从此事上欲做文章,但先前几次对沈家出手,都让沈五爷给挡了回去,昨晚,沈家人发现,有人偷偷潜入账房,但因沈家的账册存放隐蔽,这才侥幸躲过一劫。”


    沈语娇略略蹙眉,“那照你这么说,这事竟是与沈家无关的?”


    江琛脑海里浮现成国公与他说话时的神情,郑重而严肃,虽语气生硬,但与他交的却都是实底,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他父亲,这样的人,行事是有自己的底线的。


    “沈家无辜与否,端看他们的诚意,我今日与成国公达成了协议,江南布政使司被调换的账册由沈家替我们找到,而沈家在行事过程中的一切权力和后果都由我们来承担。”


    所以,若沈家能替他们找到真正的账册,那倒是个双赢的结果。


    “好吧,你既然愿意信沈家一次,那也不无不可,总归咱们在这江南的地界上也没自己的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让沈家去和朱同斗也是一个法子”


    沈语娇顿了顿,继续道:“今日我在沈小姐的院子里,发现了一个上锁的书房,只可惜还没打开便被叫了出来,江琛,我想再去一趟成国公府。”


    “那里面有什么?”


    “我猜,或许会有一些当年沈小姐留下来的信件,或者旁的什么东西也好,”她抬手抚上心口,“我觉得是她把我带过去的。”


    “你越说越玄乎,”江琛蹙眉,“再去一趟也不是不行,等账册一事有了着落,咱们就再去一趟。”


    “好。”


    说着,江琛又想到另一件事,“今日你先回府吧,我要带着几个护卫去探查一下贺家当年之事。”


    “你和贺将军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沈语娇有些狐疑地看向江琛。


    “互惠互利罢了,他答应了我一些事,我自然也要回报他一些。”江琛拍了拍沈语娇的肩膀,随后撩开轿帘便下了马车。


    想着若是自己一个人先回别苑,那少不得还要再找一趟木槿,那个书房自己还是太过在意沈语娇正想着事情,发现马车突然在半路停了下来,她敲了敲车壁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公子的话,前头酒楼打起来了,围观的人太多,咱们马车绕不过去。”


    闻言,沈语娇撩起轿帘一看,前面果然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她不欲在江南参合这种事,于是便打算吩咐车夫改道走远路,可当她刚要放下轿帘时,却在那群人里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果然是那晚替江琛仗义执言的小少年。


    “等下!”沈语娇坐在车上略观望一会,瞧见那酒楼的伙计竟是想要几个人群殴他一人,念着那晚他替江琛说话,沈语娇犹豫片刻,翻身下了马车。


    “叫你吃霸王餐!我叫你吃霸王餐,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春江楼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在这吃霸王餐!”


    “我都说了,小爷有钱!不过是一时不察让人将荷包偷了去,让你们去跟我取钱也不去,光天化日之下就打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你吃饭不给钱,在这谈什么王法?”


    听着两边争执不下,眼看那些伙计又要动手,沈语娇终于从外围挤到了人群中央,她上前摆手打着圆场道:“别吵,别吵,我这兄弟啊,平日里最是个粗心的,他并非有意不给你们饭钱,掌柜的,你算算一共多少?”


    那掌柜的自一群伙计身后走了出来,见她一身鹅黄锦袍面料精致,总觉得在哪曾见过,虽一时想不起,但却知道这不是个好惹的,怕不是江南哪个世家的贵人,于是再开口时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这位公子既然如此说,那便将这二十八两六钱银子付掉吧,咱们春江楼也不是不讲道理,只是若今日给这位公子开了先例,那来日我春江楼岂不是成了人人都可以赊账的地方了?”


    沈语娇也不和他啰嗦,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三十两银子给他:“这钱就付清了,但我这兄弟也并非有意的,您这店里还要营生,大家都堵在这,整条街车马也无法通行,他再有不对之处,可掌柜的你们做店家的又怎能动手打人呢?我也不瞒掌柜的,此事若是叫家里知道,即便春江楼这生意做得大,怕是也不会好过。”


    她态度温和,说出的话也让人挑不出错处,好话里尽带着威胁,听得掌柜心中惊疑不定,他们春江楼可没有跟世家对上的打算,故而听了这一番话后,他迅速面带微笑,对着方才和他们争执那人行礼。


    “这位公子,小店方才多有对不住之处,在此便向您道个不是,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同咱们计较。”


    “哼!”那小公子嗤笑一声,沈语娇见他似有要上前之意,连忙伸手拦了一下:“好了,兄长还等着咱们回去呢,事情既了了,便随我回去吧。”


    到底是帮了自己一忙的人,那小公子也颇给沈语娇面子,没再说什么,掌柜的见状连忙让账房找零,将碎银子递还给沈语娇:“公子,您拿好。”


    围观的百姓见这闹剧结束的如此之快,也都四下散开了,酒楼的掌柜把几人好声好气地送了出去,待到出了酒楼,沈语娇这才瞧见,那小公子身后还跟着一老者和一小童,两人皆是衣衫褴褛的样子,瞧着与他倒不像是同伴。


    见沈语娇正在打量二人,那小公子开口道:“路上遇到个卖菜的老农,他和他孙子在菜摊上让人欺负了,我看不过去,便替他们打了回去,本想带他们来这酒楼里好好吃顿饭,却不曾想半路荷包丢了。”


    说到最后,那小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多谢你啊,刚才若不是你,我还真没办法带他们离开。”


    沈语娇看着那小童不仅衣裳不合身,就连鞋子也是破破烂烂的,看他这样,心里实在不好过,她从荷包里取出十两银锭,并手中方才掌柜找她的那些碎银子一同递给那老农。


    “给孩子买身衣服吧。”


    老人淳朴,今日本就险些给公子惹下大祸,这会怎的还能收他们的银两,他连忙摆手推拒:“不不不,这不能”


    沈语娇见状,直接将钱放到他手里,将双手背过身后,不给他退还的机会:“老人家,这世道不易,但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许是这话戳中了老农的心酸之处,他抬手抹了把脸,擦掉两行浊泪,带着那小童跪下给二人行礼:“多谢公子,多谢贵人。”


    “使不得使不得。”


    沈语娇连忙将老农扶起来,好说歹说才劝老农收下银钱,将人送走后,她转头看向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小公子:“你这侠肝义胆的性子倒是不变,也不怕给自己招惹祸事。”


    “我曾见过你?”那小公子满脸疑惑,他并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位。


    “不重要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诶!”沈语娇刚要转身,便被身后之人拽住,“多谢兄台今日搭救,可这钱我得还你的。”


    沈语娇有心谢他那晚仗义执言,但却不能明说此事,只道:“下次吧,若是有机会,下次你还我,若是没机会,就当我是做善事了。”


    “那,那也成,在下齐玖,敢问兄台尊名?”


    “我我姓蒋,家中行六,你唤我蒋兄吧。”


    沈语娇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在默默忏悔,对不住了蒋六公子


    第52章 可信 “多谢父亲。”


    遇见齐玖不过是个小插曲, 但在路上耽搁了那么一阵后,沈语娇再回到别苑时已是傍晚,换过衣服后又重新回到书房对账册, 即便今年四月之后的账册查不了,可他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直至日落西山, 月上梢头, 外面才传来太子回府的传报声, 揉了揉有些发僵的手腕, 沈语娇将手中毛笔搁下, 一抬头便瞧见了刚进门的江琛。


    “你查的可还顺利?”


    江琛并未答话,一边卸下护腕一边朝她走来,脚步踉踉跄跄,这情状看在沈语娇眼里,惊得她立时站起身, 快步走过去搀住他,当摸到他身上的温热湿润时, 她霎时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手上的那一抹红。


    “你受伤了!”


    还不待她再说话, 手腕便被江琛用力握住, 他声音沙哑道:“别惊动人,不要叫大夫。”


    “可是, 你你受伤了啊!”沈语娇这会说话的声音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江琛受这么重的伤,以往小时候她也不是没见过江琛受伤, 但城市里的孩子,受伤再严重又何曾出过这么多的血!


    “先扶我到里间去,不回寝殿”


    听着江琛这会说话都有些费力,沈语娇并不敢耽搁, 一路搀扶着他绕过前厅,走到前阵子为了住在书房差账而设置的里间,她将江琛搀扶到床上,才见他已然面色苍白,唇色也不大好,整个人濒临昏迷。


    “江琛,江琛,”她连忙蹲下拍了拍江琛的脸,“你别睡,醒醒,你醒醒!”


    江琛迷迷糊糊间睁开双眼,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这是,暗卫给我的药,娇娇,你,你帮我上药,好不好?”


    “好”


    沈语娇从她手中接过那小瓷瓶,看着满手的血迹,双手忍不住有些发颤,她强忍下心绪,将瓷瓶妥善放在江琛枕边,随后抽出帕子将自己手上的血迹飞快地擦了擦,她起身走到门外呼唤木槿。


    “太子方才回来,需要沐浴更衣,木槿你去叫人抬水过来,就放在书房后的耳房即可,让他们把两个浴桶都装满水吧,我要亲自服侍殿下沐浴。”


    “是。”


    木槿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沈语娇手上残留的血迹,她抬头同沈语娇对视一眼,只见她主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用她们俩才能听到的腹语道:“一会你去寝殿里,将药箱拿过来,不要声张,不要让人发现,水送到耳房不留人。”


    明白这或许是出了事,木槿郑重颔首,随后转身去安排此事,沈语娇站在书房门口,对着满天的星斗深呼吸,她不敢想象江琛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这会江琛又该有多疼。


    木槿动作极快,两桶热水并几小桶温水很快被抬进与书房相连的耳房,一众仆妇将沐浴所用的东西妥善搁置好后便离开了耳房,待到人都走净,木槿捧着一大盆的玫瑰花瓣走了进来。


    “殿下,您要的东西拿来了。”


    沈语娇伸手探进玫瑰花瓣里,双手一提,便将掩盖在花瓣之下的药箱取了出来,她马不停蹄回到里间,对着木槿吩咐道:“给我端盆热水过来!多拿几个帕子!”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江琛这会却已然昏死过去,沈语娇强迫自己不再看他虚弱的脸,转而开始替他换下衣服。


    若是放在平常,她估计不会这么大胆,甚至若真是打闹之时不小心扯到江琛的衣服,她还会害羞脸红地避开,但此刻看着床榻上的血迹,她却只想再轻些、快些。


    因着今日江琛为方便行事,穿的是一身黑色,也因此,自打他进门开始,沈语娇便未能看清他到底出了多少血,但当她一层层解开后,只见衣衫之下,江琛的肋骨到腰际之间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此刻那伤口已经有些微微外翻,一片血肉模糊。


    手中拿着江琛被血浸湿的衣服,沈语娇没忍住呜咽了一声:“王八蛋!”到底是下了怎样的死手,才能让他受这样重的伤?


    木槿刚一端着热水过来,便瞧见这样的景象,她忍不住后退两步,险些跌了手中的铜盆。


    “快把帕子从热水里过一下递给我!”


    沈语娇的命令让她迅速回神,木槿飞快地将帕子按进水里,然后拧到半干递给沈语娇,沈语娇接过帕子,先清理了下他身上的血迹,然后才好明晰伤口的具体位置。


    一方方带血的帕子浸入水里,一盆盆血水被抬到耳房,沈语娇在木槿的帮助下,终于将江琛的伤口包扎好,她将薄被轻轻搭在江琛的身上,看着他在睡梦中也痛苦的表情,眼前闪过重重黑影。


    沈语娇无力地跌倒在江琛床榻旁,强忍了许久的情绪此刻终于宣泄出来,她双手抱膝蜷缩在脚踏之上,哭到泪干却不敢出一点声,她一双手死死攥住衣衫,心里满是恐惧与不安。


    那样重的伤,在医院里是要做手术缝合的,可江琛却让自己用些药粉便包扎起来,这样热的天气,她实在不敢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但江琛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次出访江南,本就是私密行事,他们出行并没有带上太医,此时若是从外面请大夫,一来消息瞒不住不说,二来这样情势下的江南,他们或许也信不过。


    信不过沈语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怔怔地抬头看向那些账册,是啊,那便找信得过的人来,不就好了?


    木槿一进门便瞧见她们家殿下蜷缩在那里,神情呆呆地不知看着什么,她有些心慌,连忙上前,正欲将人扶起便被沈语娇一下子拽住:“你在这守好太子,我去一趟成国公府。”


    说罢,也不待木槿回话,她便转身回了寝殿,迅速换了一身男装,趁着夜色路上人少,一路策马而行抵达成国公府,好在门房上的人得了吩咐,她一来便被请到了上次议事的前厅。


    “公子请稍后,奴婢这就去禀报国公爷。”


    有一小丫鬟给沈语娇上了茶水,她转头望着那盖碗,只觉一路疾驰而来,此刻确实口渴不已,但她这会手上已经使不上劲儿了,她坐在这里,心乱如麻。


    “六公子深夜来访,可是有事?”


    成国公想来是还没睡,这会已然夜深,但他却衣衫齐整,来得如此之快,沈语娇见到他,不知怎的,突然有点想哭的冲动,她将那股子酸涩强行憋回去,起身对着成国公一礼。


    “此次前来,是为了请府上名医施以援手。”


    “你受伤了?”他声音突然有些急切。


    沈语娇眼眶通红,她目光盯着地面,摇了摇头:“不是我。”


    不是沈妤姣,那便只能是太子殿下!意识到这一点,成国公一双大手用力扶住女儿的肩膀,问道:“你要什么?”


    “身在江南,东宫可信唯有沈家,这会殿下受伤,恐后半夜会发起高热,别苑需要一个大夫,一个精通医术,又能紧守消息的大夫。”


    “好,我这就吩咐人去叫府上医术最高的徐大夫,你在这稍候片刻,一会府中安排马车送你们一同离开。”


    沈语娇闻言抬头,看着成国公匆忙离开的背影,她缓缓福下身子一礼:“多谢父亲。”


    刚要迈出去的步子瞬间僵在原地,成国公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没敢回头,只生硬地摆了摆手,随后大步离开前厅。


    成国公府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有一位老者身边伴着药童而来,沈语娇见状,对其长揖一礼:“劳烦您。”


    “老朽已经准备好了,公子带路,快走吧。”


    闻言,沈语娇也不再耽搁,转身冲着成国公颔首,随后带着人从角门而出,马车一路夜色潜行回到别苑,下了马车后,沈语娇便引着徐大夫入了书房。


    “哎呀,这个伤,你们合该早点找人给他处理的,这若是一个不慎,很容易引发热毒,幸好还知道要上药包扎,但这个法子只可应急。”


    徐大夫手中动作极为利索,有身边药童的帮忙,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很是果断,沈语娇瞧见他丝毫不慌乱,自己那颗慌乱的心才终于安定几分。


    将书房内交给徐大夫,她转身回了寝殿,命人唤来祝余:“你可有办法,让暗卫出来见本宫?”


    因着早上要去成国公府,祝余和木槿今日都没有跟随在侧,故而太子妃此刻一问,祝余便立刻想到太子,猜测莫不是太子出了什么事?可太子晚上回来后便入了书房,似乎也并无什么事。


    “太子妃想见暗卫,奴才即刻便可将人唤出来。”


    在沈语娇点头示意下,祝余背过手冲着暗处打了个手势,几乎是瞬间的功夫,便有一黑衣人出现在沈语娇面前,她被古代暗卫的身手略有些吓到,但还是沉着问道:“今日太子缘何受伤?”


    “回太子妃的话,都是属下失职,在贺家旧宅之时,我等中了埋伏,虽已尽力掩护殿下逃脱,但却还是让殿下中了一箭。”


    箭!那么深且长的伤口居然是箭矢划破的伤!可见射箭之人箭法多么高超!


    “你们去贺府查什么?”


    “禀太子妃,属下不知太子具体要查什么,只带着我们去里里外外搜查了一番。”


    贺家当年之事沈语娇也是知道的,但那事也已过去十数年了,距今这么长的时间,江琛去一个老宅子,能查出什么来呢?


    心知从这暗卫口中问不出什么,沈语娇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转而带着祝余回到书房。


    此时徐大夫已然将江琛的伤口重新包扎好,见沈语娇回来,叮嘱道:“看着他,若是后半夜不发热就行,但若是发起热来,立刻着人叫我。”


    “是,多谢大夫。”


    沈语娇恭恭敬敬地将老者请走,吩咐祝余妥善给其安排一个好住处,待到人都走了,沈语娇这才在床榻旁坐了下来,她缓缓握住江琛的手,看着他躺在床榻上痛苦的模样,只觉一颗心被狠狠揪住,痛得近乎无法呼吸。


    她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自己昏迷后醒来看到江琛时,他眼里为何迸发出异样的光彩,那是感谢老天,将人还了回来。


    第53章 夜探 或许世上并非再无第二人知晓


    虽说听了徐大夫的嘱咐后, 沈语娇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真当后半夜江琛开始发热,她的一颗心还是不由地提了起来, 她连忙让木槿去唤人。


    好在徐大夫早有准备,很快便提着药箱过来了, 他检查了下江琛的状态, 随后写下一张方子:“现在就去煎药, 煎好直接送过来。”


    木槿拿了药方便转身出去, 沈语娇则是留下来帮着徐大夫给江琛换药, 小药童在一旁帮着擦身,几人折腾了多半个时辰,服过药后,江琛才逐渐退烧,而此时已然天光大亮。


    “好了, 他这会既然退烧了,后面便不必再担忧了, 只需老朽每日过来给他换药即可。”


    沈语娇对着徐大夫长揖到地, 心里满是感激:“多谢徐大夫。”


    她让木槿将两人送回住处, 又令人去成国公府报了个信,如此一番才算忙完, 她重新回到书房, 在床榻旁的美人榻上躺下来,时不时伸手去探江琛的体温是否异常。


    木槿过来瞧见她还守在这里, 不免有些心疼,她将膳盒搁在桌上,走过去劝道:“殿下,用些吃食吧, 一夜未睡,不能不吃东西啊。”


    “也好。”


    虽是这么说,但沈语娇这会实在吃不下什么,略动了几筷子只为让木槿安心,她刚想起身,便瞧见了木槿红了的眼眶,她无奈哑然失笑,将剩下的大半碗鸡丝粥全都喝了。


    “别担心,我没事的,把美人榻帮我换成罗汉床吧,我也好做些事。”


    沈语娇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去书桌旁取来账册翻看,她这会是真的睡不着,只有守在江琛身边她才能安心,木槿心知她们家殿下的性子,倒也没再多劝,着人搬来罗汉床后,自己也跟在太子妃身后寸步不离地守着。


    江琛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待到他醒来时,天色再次暗了下来,他恍惚间记得自己回了别苑的书房,见到了娇娇,除此之外,便再不记得旁的了。


    “你醒了?”沈语娇端着药碗过来,见他苏醒,又换了杯温水,“先喝点水,会好受些。”


    被她扶着喝了杯温水,过后又服下了汤药,江琛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沈语娇接过药碗,声音有些哽咽,她迅速垂下头去,泪水顺着眼睑滑落,滴在药碗里。


    江琛有些不记清自己上次见她哭是什么时候了,此刻看到她想要藏起的泪光,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娇娇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沈语娇飞快地将眼角的泪抹掉,然后起身准备去叫徐大夫,但还没等她迈开步子,右手便被江琛拽住了,因着牵扯到伤口,江琛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沈语娇循声立马将手中药碗搁在一旁,转身回到他身边,她眼眶通红、语声急切:“你干嘛呀!有什么事叫我不行吗?你这伤,这么严重”


    江琛听出她是真的急了,连忙又向她告饶:“娇娇,我只是,我有事跟你说。”


    “再急的事也没有你伤势重要,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躺着!”沈语娇双目瞪圆,做出一副凶巴巴的姿态,偏生她这会还红着眼眶,一点威慑都没有。


    江琛极为配合地点头称是,不敢再说什么,听话地躺在床上等待徐大夫过来给他伤口换药,换药过程中江琛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直到重新包扎好,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位公子的身体恢复能力极强,伤口已经有开始愈合之象,但这些日子还是不可大意,饮食上的忌口老朽已叮嘱木槿姑娘,起居上则是要以卧床休养为主。”


    沈语娇在一旁听得认真,待到送走徐大夫,她又嘱咐了木槿许多事项,江琛静静地躺在那里,凝视着她替自己忙前忙后的模样,只觉似是沐浴阳光一般,阵阵暖流直达心底。


    送走了所有人后,沈语娇重新坐回江琛身边:“好了,说吧,你有什么事情?”


    “贺府当年之事,想必你也知道,此次私访江南,我答应了贺知琚去一趟他们家的祖宅,为的是找出当年之事的后手。”


    沈语娇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示意他继续:“贺知琚年少入军营,早些年在北疆无诏不得回京,如今虽在京中,但也是无特殊情况不得离京,他无论在哪都会被皇帝的人紧盯着,所以只能将来江南探查之事托付给我。”


    “他这些年,一直在查贺家当年之事,也是几年前,他与北狄交手之时,偶然得知了一个消息,细查下去,竟发现当年贺家被冤枉之事另有隐情,他手下最信任的亲兵是贺家旧部,得知此事后自请入敌国探查,后来却不知怎的了无踪迹。”


    “直到今年,他突然得知那位亲兵已死的消息,附带着传回来的,还有那亲兵未能给他传出的信,上面只写着:所有证据已送回故地。”


    所以江琛那日是去贺府搜寻证据的,沈语娇明白过来后反问道:“既是如此,你去探查一个废弃多年的宅子,又怎会被伤成这样?”


    江琛闻言,眸光聚在一处,眼中划过一丝锐利,“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一个常年无人居住的老宅子,竟是一直有人盯着的!”


    这宅子因着贺家当年被平反,朝廷便并没有将其收回去,按理说既无人居住、也无人打理,这宅子应当荒得不成样子,可自己那日只不过是带着护卫队在贺府暗中搜寻,便有人从远处埋伏射杀他们。


    沈语娇理清思绪,用力抓住手中锦被:“所以,是有人防着从贺府里搜到那些证据!”


    “对,”江琛双眉紧蹙:“我猜他们应当同我们一样,都没能搜到那证据藏在哪里,上次带人搜寻朱府也未能搜查出账册,我猜,这些世家大族的宅邸都有密室暗道,贺家亲兵若是舍身将证据藏匿回来,也会将其放置在一个旁人难以找到的地方。”


    “贺将军没跟你说那密室在哪吗?”沈语娇问道。


    “没有,”江琛摇了摇头,“当时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同我说这些,如今贺家之人早已死绝,这密室在哪,竟是没人知道了。”


    “江琛,”沈语娇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没准,我知道。”


    江琛闻言怔愣,她听沈语娇轻声道:“或者说,沈小姐知道。”


    数日后,卧榻将近小半月的江琛终于能下地走动了,他原本早几日伤口就愈合的七七八八了,但因着沈语娇的坚持,便一直未能下床,直到今日他才得以拆掉纱布。


    “早就好了,你非不信,区区一点皮外伤,哪至于躺这么些日子?”


    看着换上一身崭新锦袍在厅中走来走去的江琛,沈语娇颇为无语地白他一眼:“也不知是谁,前些日子换药疼的死去活来,这会儿又区区皮外伤。”


    “好了好了,就别总惦记拆我台了,你好了没?咱们今儿个早点出门。”江琛看着还在整理头发的沈语娇,忍不住催促道。


    自那日沈语娇说了她在沈府凭借身体记忆打开书房异型锁的事后,江琛便一直惦记着带上沈语娇再探贺府之事,如今他的伤已然好得七七八八,便再也等不及。


    “好了好了,你就不能不催我?”沈语娇快步从里间走出来,两人今日皆是一身利落的装束,为方便行动,身上一点多余的配饰都没带,如此混迹人群里,倒是不会扎眼。


    贺府虽已废弃,但却坐落在较为繁华的坊市间,江琛和沈语娇趁着天亮便早早地在附近的酒楼里坐下,两人点了一桌子的菜,不紧不慢地吃着,直到日落西山,夜市出摊,整个坊市最为热闹之时,两人才结账走人,顺势合流进晚上巨大的人流之中。


    所谓大隐隐于市,江琛这次有了教训,带着沈语娇绕着贺府逛了好几圈,华灯初上,整个坊市遍地都是市井气息,没人在意他们两个在下个路口往哪里拐。


    江琛瞅准时机,四下环视,确定没人注意,便拉着沈语娇往里面走去,他快速推开门,一把将沈语娇护至胸前,带着人原地转了个圈,门顺势被二人倚着关上,动作行云流水,以至于沈语娇刚反应过来,就发现已经身处贺宅之中了。


    “可以呀!”沈语娇抬头看向江琛,眼里闪着惊喜的亮光。


    被喜欢的女孩如此看着,江琛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颇为臭屁道:“那当然了,小爷上次来的时候就将贺府摸了个清楚。”


    沈语娇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江琛顺势将人放开,两个人站在贺府角门的角落里,沈语娇借着月光观察着这座已经荒败的庭院,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握紧拉着江琛的手,上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还是在成国公府。


    “你想起来了?”江琛立刻问道。


    沈语娇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但能感觉到,沈小姐应当是来过这里的。”


    说着她微微眯起双眼,牵着江琛一路往里走,她边走边用手抚摸着古老的墙壁,心中的熟悉感愈发强烈。


    江琛跟在她的身后,时刻警戒着周围的环境,上一次他被人暗中伏击,想来便是有人躲在暗处或是房顶,今日他们两个虽有暗卫跟随保护,但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沈语娇全程眯着双眼,待到将这庭院走了大半,她突然在一处废弃的小门处停了下来,抚摸着门上早已斑驳的纹理,她拽了拽江琛的手。


    “我猜,应该在这里。”


    第54章 贺府 听明白打报告!


    贺府宅邸的布局极为规整, 按照一条中轴线对称分布,层层递进,端方有序, 比之江南众多世家贵族的宅院,贺府显得格外古朴大气, 不太像江南的园林, 有移步换景的精致景观, 贺府处处都透露着将门世家的沉稳方正。


    沈贺两家自打太祖皇帝那代起便是世交, 两家来往密切, 沈小姐想来幼时也曾来过贺府数次,也正因此,沈语娇这会才能如此自如地行走在回廊之间。


    江琛站在她身侧,眼前这相对于身后威严庄重的建筑显得过分窄小的木门,看起来并不像是能设置密室之处。


    “你确定是这儿?这怎么看着都像是柴房, 又或者是下人住的地方。”


    沈语娇起先也是纳闷,但在环绕一周后, 她确实只对这里有感觉, “我也不确定, 但比起相信咱们自己去找,我觉得沈小姐的感知更靠谱些。”


    倒也是这个理, 毕竟他们都没有见过鼎盛时期的贺家门楣有多煊赫, 自然也不曾见过这宅子原本的景象。


    江琛反手将沈语娇护在身后,伸手轻轻一推, 那早已破败的木门顺势被打开,屋内虽积了满地的尘土,但好在江南气候湿润,倒是没有什么飞尘, 只是有些老宅子陈腐的气息,两人试探性地迈入门槛,在门口站了一阵,确定屋内没有埋伏,高度紧张的精神这才松缓几分。


    这间屋子并不大,站在门口几乎就能将屋内的情形一览无余,南边设有一桌一椅,桌子旁摆了个架子,上面放着几层书,最里面置有一张小床,上面如今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床板,而书桌对面的北墙上则是空荡荡的一片,如此,便是全部。


    沈语娇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没准你说得对,这可能是哪个下人的住处。”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屋子整体看下来甚至还有些简陋,但这些家具却不难看出有过生活痕迹,沈语娇正仔细观察着屋内的情况,便听得江琛那边剧烈咳嗽起来,她还以为江琛是抻到了伤口,急忙转头看过去,却被迎面而来的灰尘呛了个正着。


    “咳咳咳,咳咳咳,江小琛,你干什么!”


    江琛手中正抖落着那些书籍,上面积的尘土霎时满屋飘扬,沈语娇掩住口鼻不停地扇风,“别抖了,别抖了!”


    “好了,你过来看。”


    见江琛冲她招手,沈语娇犹豫片刻,脚下碎步缓缓移了过去,待到凑近瞧见那书上的字,她倒是立时不嫌弃地将书接了过来,一页页翻看着:“这像是,小孩子的笔记?”


    “对,一看就是小孩,跟咱们刚上小学那会写得差不多。”


    说着,江琛又抽出几本书籍来,两人一一翻开发现,虽说都是出自一人的手笔,但字迹有好有坏,看着倒像是从小写到大的。


    江琛认真看了几本,才读出其中文字内容:“这些都是兵书。”


    而沈语娇则是越看这字越熟悉,瞧着倒像是:“这是贺将军的字。”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确定,贺知琚身份到底金贵,这屋子的用处怎么说都太牵强,唯一能解释的便只有闭门自省时关禁闭的地方。


    沈语娇放下手中书册,略微有些咂舌:“贺家老太爷,教育起孩子来,还真是堪比江爷爷和江叔叔。”这小黑屋的环境怕是比之下人的住处都不如。


    江琛反倒有些安心了,若说这是贺知琚地方,那密室设在这倒是极有可能,他在几个家具周围来回走动,挨个研究是否藏有机关,摆弄半天,最后蹭了一手的灰。


    “这真是”


    江琛正一脸嫌弃地拍灰,转头便见沈语娇这会正盯着那面北墙发呆,他走过去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面墙,有些太空了。”


    “关禁闭的地方,东西本身就不多,空一些也正常。”


    虽说这话有道理,但沈语娇总觉得哪里奇怪,她走上前去,一一抚摸起墙上的砖石来,试图以此唤醒更多的身体记忆,江琛见到她的动作,也走上前去帮忙,他虽对这间屋子并不了解,但却总觉得哪里藏着机关。


    只可惜,两人挨个砖石按下去,没有一块砖石是能按动的,正面墙搜寻下来,两人都有些累,于是也顾不上那床板上有多少灰,江琛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给沈语娇垫着,自己则是干脆直接坐了下来。


    看着屋内这巴掌大小的地方,沈语娇有些气馁:“难不成是感觉出错了?”


    “别瞎想,咱们歇会,想想刚刚一路走过来还有哪里比较像?方才经过宗祠之时,我看你停了一会,不如一会去那里找找?”


    回想起刚刚经过的宗祠,沈语娇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感受到什么了,只是觉得路过那里便心生敬畏,不过你说得对,若是密室的话,祠堂倒是比这里更大、更有可能。”


    她方才路过那里,一想到这满门忠勇最后竟然落得那样的下场,便觉悲凉之感攀上心头。


    “好,那走吧。”


    江琛点点头,起身替沈语娇拍了拍衣袍下摆的灰,两人便朝着门口走去,只是刚走出两步,沈语娇便猛地转回身,她快步走回小床面前,伸手朝着那床栏探去。


    见她的动作,江琛霎时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帮她搬开木床。


    是啊!方才他们研究了所有的家具,又按下了所有的砖石,但却唯独把床和砖墙相连的部分给忘了。这会小床被移开,沈语娇伸手一探,便摸到了一块不同的砖石,只是那块砖石嵌在里面卡得十分紧,似是颇要用些巧劲儿。


    “我来。”江琛上前接替了沈语娇的位置,捏着那块砖石上下左右用力晃动,随着他的力道,那砖石也变得越来越松泛,直到江琛使劲一拽,那砖石才被彻底拿出来。


    并没有什么密室,也没有什么暗道,那位亲兵送回来的证据只塞在这小小的格子内,以这种最简单的方式、藏在这间最不起眼的小屋子,也怪不得那日有人埋伏在外,想来他们也是将这偌大的贺府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什么都没找到,只能射杀来找证据之人。


    既然他们找不到证据,便也不打算让旁人找到。


    江琛手伸进去往里一探,将里面东西拿出来才发现,所谓的证据只是几封信,两人对视一眼,将那叠信一分为二,各自揣进怀里护好,随后又将那砖石塞了回去,将小床挪回原位。


    抹去一切痕迹后,两人走到门口,正准备离开时,江琛突然用力握住沈语娇,还不待他喊出声来,便有箭矢从高处隔空射来,他拉着沈语娇躲到门后,背部紧紧贴着墙壁,外面不断有箭矢破空而来,一箭又一箭射在门板之上。


    听着箭矢入木的钝声,沈语娇只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身处古代真切的打斗中,她亲眼见过江琛的伤口,明白那箭矢的威力有多大。


    “沈语娇,这门板撑不住了,一会我把它推开,你趁着这个间隙,赶紧往右边的回廊跑,穿过回廊就能抵达角门,你一路往前跑,别回头、别管我,知道吗?”


    听到江琛如此说,沈语娇这才低头看见,那门板的衔接处已然被箭矢射断,如今这块门板,是江琛在扛着的,她下意识看向江琛还没彻底好全的伤处。


    江琛没听到她的回应,迅速回头,果然对上了她那双担忧的明眸,此刻在黑暗之中,那双眸子却格外明亮,他一眼看穿沈语娇的心思,心中软下去一块,但还是厉声催促道:“听明白打个报告!”


    “报告!”


    “等待一分钟,待会我倒数五个数,最后一秒,你必须快速撤离,角门处有人接应,若是你到了之后见我没跟上来,就立刻离开这里,直奔沈府求援,明白了吗?”


    “明白!”


    黑暗里,沈语娇红着眼飞快回答,夏夜当中,她的一双手竟生出一层冷汗来。


    “五——”


    沈语娇飞快地回想着来时的格局,确定一会出去要逃跑的路线。


    “四——”


    箭矢越来越多,门板也越来越重,沈语娇肩膀碰到江琛,发现他这会竟在咬牙撑着。


    “三——”


    鬼使神差般,沈语娇伸出双臂飞快地从背后抱了下江琛,贴着他宽阔的后背,两个人的心跳同频震动着。


    “二——”


    “江琛,我等你平安回来!”


    “一!”


    木板被瞬间抬起,江琛顶着门朝着外面用力一推,门口错出一个缝隙来,沈语娇猫着腰钻过去,循着记忆的方向拼命往前跑,她耳畔传来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脑袋里回荡的是江琛的叮嘱。


    不要回头,一路往前跑!


    沈语娇不知道自己跑得对不对,她此刻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在奔向角门的方向,她发誓,即便从小长在军区大院,她的体育也不算差,但却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如江琛所说,角门处早已有人在此等候,沈语娇看到祝余,一个箭步冲上马车,车门合上的一瞬,所有的声音都弱化在马车之外,沈语娇瘫坐在马车里,只觉心脏快要跳出来。


    她顾不上这会手脚都还在发抖,一把拽住要发令的祝余:“等等,再等等!太子马上就出来了!”


    祝余朝着贺府的方向看了一眼,满眼当中尽是不舍,随后扑上去堵死轿门,对着车夫下令道:“走!”


    “停下!”


    沈语娇几乎是喊出声的,但马车却并没有因为她的命令停下来,不同于他们进贺府时的热闹,此刻坊市已然回归了深夜的平静,马车行驶在大街上一路畅通无阻,听着前面马蹄的声音,沈语娇只觉一颗心跌进万丈深渊。


    “殿下,奴才也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您一上车,马车即刻驶离,不得有半分延误。”


    手还在死死抵着门,但话语已然溃不成声,见到祝余这样,沈语娇半句苛责的话都再说不出口,她只要一闭上眼,江琛那日重伤而归的模样便再次浮现眼前。


    如今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便只有一个指望:“再快些!再快些!”


    沈语娇的一双手死死捂住胸口,隔着衣衫她摸到了那一叠信,贺家的地形沈家人必然了如指掌,只要抵达能成国公府,沈伯屹便一定会派人去救江琛。


    马车朝着成国公府的方向越跑越快,沈语娇坐在马车里被颠簸得频频撞向车厢壁,但她此刻抓着棱木却恨不得这车能行驶得再快一些。


    江琛,再坚持一下,千万要躲好,千万要安然无恙地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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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羁绊 再无人如他们这般,羁绊如此之深


    深夜, 本该随着坊市入夜寂静的成国公府,此刻半个府邸都是灯火通明的,沈语娇独自一人坐在花厅内, 朝着外面不停地张望着,她在等待报信的人来。


    从贺府直奔成国公府, 沈语娇一进门便被人请了进去, 起初她还以为是门房上的人早早认出了她, 可进到府中后, 她却看到了在厅中等着她的沈伯屹。


    一瞬间, 沈语娇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成国公一早便知晓了她要过来,但她越走近越发现不对之处,虽说两人一共也没见几次面,之前几回虽说沈伯屹也是板着一张脸没什么笑容, 但绝非她这会见到的这般。


    成国公在她入厅前便是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而当听到她的脚步声后, 那一张转过来的脸冷若寒蝉, 分明是夏夜里, 但那通身的压迫感却让人背后发凉,似是下一秒便要爆发一般。


    察觉出不对后, 沈语娇几乎是下意识地利用自己的身份:“父亲”


    但她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 便被成国公厉声打断:“带她去汀兰堂!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这一句怒喝让沈语娇立时有些发懵, 倒不是因为他此刻辞色俱厉的模样,而是因为成国公在她面前向来都是谨守君臣本分的人,对她虽说算不上多么恭敬,但却从未在旁人面前如此斥责她。


    被身后的仆妇拉扯着走出两步, 沈语娇使劲挣脱折返回来,对着成国公请求道:“若我有做的不对之处,父亲尽可责罚我,但此刻贺府——”


    “住嘴!”成国公的大掌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几下,那上面摆放着的茶盏乒乓作响,他一脸盛怒,大步走至沈语娇面前,一字一句道:“既知道做错了,那便老老实实地回去坐着等消息!”


    他如此说,让沈语娇不由地往后退了个趔趄,见她这样,成国公再次压低声音呵道:“若非沈家一路护送,你以为你焉能有命回府!”


    明明是被骂了一通,可沈语娇的一颗心却瞬间安定下来,既然成国公能说这话,那便定然知道贺府的险境,想来这会沈家的人已经派了出去,她确实如沈伯屹所言,只需老老实实地坐在花厅里等消息即可。


    可这一等便是半个多时辰,沈语娇起初那点子对成国公府的信心已然快要消磨殆尽,这会坐在这寂静无人的花厅里,她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公子,您不能出去。”守门的小丫鬟见她似是要出门,连忙上前阻拦:“国公爷叮嘱过,您只需在这等着即可。”


    沈语娇虽然心焦,却也不想为难这个小丫鬟,她朝着外面张望了一会,然后挫败地坐回椅子上,她倚着身后的靠背,只觉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无力。


    明知道江琛身处险境,可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娇娇——”


    不知僵坐了多久,以至于当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时,沈语娇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幻听,但当她真的抬头看到江琛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时,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起身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牵挂了一晚上的人。


    他们之间,从未有任何一次分离后的等待让沈语娇如此煎熬,此刻将人抱在怀里,她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怎么了?我在呢,娇娇?”察觉到怀中之人此刻正在颤抖,江琛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在她后背上安抚着,颈间的衣衫被湿润浸透,层层渗进皮肤里,炙热滚烫直达心底。


    沈语娇以为自己能忍住的,但再开口时语气里还是带上了几分哭腔:“我担心你。”


    刚刚从枪林弹雨里一路逃生,江琛此刻心情也并不平静,他能明白沈语娇的心情,在这大夏的土地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如他这般与沈语娇感同身受,也再没有别人似他们一样,羁绊如此之深。


    “我回来了,娇娇,我回到你身边了,别担心,我在呢”


    花厅里虽一直点着灯,但在这一刻沈语娇的世界才被重新点亮,两人相拥依偎着,她听着江琛低声喃喃安慰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够放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琛感觉怀中之人安静了下来,他缓缓松开双臂,便瞧见沈语娇双眼湿红,眼界上还挂着几滴晶莹,他抬手拭去沈语娇眼角的湿润,动作轻柔似在对待易碎的珍宝:“都哭成小花猫了。”


    虽是开玩笑的话语,但他声音里满是疼惜,沈语娇也难得地没有和他斗嘴,只是被他看着有些难为情,她别过头去岔开话题:“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受伤了吗?”


    江琛垂首摇了摇头,他牵起沈语娇的手往外走:“一开始,我还是紧跟在你后面的,直到一个拐角处,箭矢太多了,所以才被迫和你分开,我对贺府地形不是很了解,尽管上次去过,但当时天太黑了,所以只能一路躲藏,但好在,沈家的人来得很快,我一路被他们护送过来,倒并未受什么伤。”


    两人手牵手走在成国公府的小径上,以平和的语气聊着今晚的惊心动魄,此刻四下静谧,唯有江琛的声音在耳畔环绕,沈语娇竟觉出几分温情来,她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眼底满是柔情。


    “嗯,你没受伤就好。”


    想到沈家的人,沈语娇突然在原地站住,“我抵达成国公府之时,沈伯屹早早地便在这等着我了,听他的意思,似是一直盯着我们。”


    “猜想到了,或许咱们自打进入江南府那日开始,沈家便一直暗中观察,方才沈家的护卫送我抵达成国公府后,沈管家便来传话,让我接你去见沈伯屹。”


    沈语娇闻言点头,此刻她也很想见见这位成国公。


    江琛一路带她行至上次待客的正厅,沈管家早就候在那里,见他们过来,便径直将人待到一院落处,他对着两人恭敬颔首道:“国公爷在书房内等候二位。”


    沈伯屹的书房极为大气,两人进去后,便见到沈伯屹从书案后走出来行礼:“殿下千安。”


    “快起来,今晚孤还要多谢泰山大人出手相救。”江琛连忙虚扶了一下,沈伯屹顺势起身,“此乃臣之本分。”


    双方相互客套完了,沈伯屹这才沉声问道:“不知太子今晚,为何会出现在贺府?”


    此话一出,江琛眸色一闪,答道:“既然屋里都是自家人,那便也不必遮掩,今夜都是孤不好,因在夏京时,时常同子望聊起太子妃幼年趣事,今儿个路过贺府,便想着让太子妃带孤进去瞧瞧,不曾想竟招惹了祸事。”


    说到此处,江琛抬头看向沈伯屹,眼神锐利:“泰山大人可知,这埋伏在贺府的,是什么人?”


    沈伯屹被江琛探究的目光盯着,却没有丝毫情绪波澜,他并未直面江琛的话,而是转头看向沈语娇:“当年贺府倾覆惨状殿下不知也属正常,但当年江南却无人不知,贺府向来是不能再去的禁地,姣姣今日带着太子进去,实在胆大妄为!”


    沈语娇面对沈伯屹也毫不瑟缩,她直直对上沈伯屹的目光:“今夜多谢父亲相救,只是贺府虽为禁地,但却藏匿那么多的杀手,此事姣姣实在不知。”


    “沈家自你幼时便延请名师教导,却不曾想,你如今身为储妃不懂得规劝太子,身为人子对父亲尽是忤逆之言,看来,我沈家还是没能把你教好。”


    沈语娇闻言蹙眉,她自小父母恩爱,对她的教育也是以亲子平等的态度,此刻成国公的话让她很是不适:“我究竟是沈家的女儿?还是沈家献给皇家的礼物?”


    难道在成国公的眼里,沈小姐便只是他的一个作品吗?


    “放肆!”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江琛上前一步将沈语娇挡在身后,“国公爷,孤说了,今晚入贺府,是孤的主意,无论是孤,还是父皇母后,都对太子妃十分满意,国公爷又何必迁怒?”


    太子在中间打圆场,沈伯屹倒是不好再苛责沈语娇什么,他对着江琛微微颔首:“是臣失礼。”


    江琛将人护在身后,对着沈伯屹道:“既然国公爷不愿告知埋伏之人的身份,那孤便先带着太子妃先行离开了,告辞。”


    两人正转身欲离开,便听得沈伯屹在身后说道:“今夜天色已晚,殿下不如歇在沈府,府外怕是不甚安全。”


    “也好,”江琛感受到手心传来的信号,朗声道:“那便叨扰了。”


    侍候梳洗的小丫鬟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两人,沈语娇这才将刚刚更衣时藏起来的信件拿出来,江琛见她如此鬼鬼祟祟的模样,不免好笑:“屋里就剩我一个了,你这是在躲着谁?”


    “那也得小心些,”沈语娇踮着脚走回床榻,将两叠信合到一起:“江南这地方,表面看起来平静,实际上哪哪都不安全。”


    “那你还要留在国公府?”


    沈语娇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一边道:“能进沈府的机会不多,我还想再去沈小姐的书房看看。”


    说着,她从信中取出信纸交给江琛,转头又去拆另一封,如此这般重复十几次,两人才开始借着微弱的烛光研究起来。


    可这信上的内容,两人只看了一遍,心中便是大骇,江琛摩挲着那信纸上的暗纹,心中怒意已有滔天之势,沈语娇这会心中也不大好过,她将信纸从江琛手中取回,忍不住叹息:“怪不得贺将军一定要将这些证据拿到手。”


    也怪不得,贺府一直有人在暗中埋伏,这信中所写的内容一旦公布于世,大夏朝廷必定要有大乱。


    烛光之下,江琛眸色深沉,里面倒影着的不知是远处跳动的火苗,还是他心中难掩的怒火,沈语娇将信妥善收好,抬手覆在江琛的肩上轻声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哪怕倾覆朝纲,动荡朝野,去做你心中对的事吧。


    “也不枉我们,来大夏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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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立场 “若泰山大人真想赔罪,不妨替孤……


    江琛醒来时, 天刚微微亮,昨晚闹了大半夜,他这会醒来, 几乎是一夜未睡。


    他转头看了眼依偎在自己身边睡得正熟的沈语娇,抬手在她紧蹙的眉心轻抚, 经过昨晚那场逃命, 江琛能很清楚地感受到, 他和娇娇之间明显有什么不同了, 若非他们此刻身在大夏、身处江南, 或许他会为自己这么些年的暗恋求个结果。


    但他眼下要考虑的事实在太多了。


    替沈语娇掖好被角,江琛轻手轻脚地起床更衣,如今八月就要过完,天气也凉爽了起来,他一出门便被初晨的凉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转身将门仔细关好,江琛踏着熹微晨光朝前院走去。


    昨夜看完了从贺府带出来的证据, 再回想成国公的反应, 他此刻有太多疑问想要找成国公问个清楚明白。


    一路走至前院, 还不待江琛从路边随便抓个仆从问成国公的住处,便瞧见沈伯屹早已在必经之路立身等候了, 见到江琛前来, 他恭敬颔首:“殿下来了。”


    “国公爷在这儿等孤多久了?”


    江琛被沈伯屹请去书房,两人一边走着, 一边说着话:“臣昨夜回去自省,深觉在殿下面前太过失仪,故而今日特来向殿下请罪。”


    “泰山大人到底是孤和太子妃的长辈,您说几句也是应当的, 为着这事,倒不至于。”


    “君臣父子,自当君臣本分为先,”行至书房前,沈伯屹亲自为江琛开门,两人进入书房里,沈伯屹冲着江琛长揖一礼:“臣昨日犯上之过,还请殿下恕罪。”


    江琛哪能让他真的赔礼,他伸手扶住沈伯屹,笑道:“若泰山大人真想赔罪,不妨替孤解解惑?”


    “殿下请说。”


    “昨夜因当着太子妃的面,孤便未曾明问,贺府之中有杀手埋伏本就不合常理,而那时候情况危急之下,沈家居然能立刻救援,此事若国公爷没有解释,那实在由不得孤多想。”


    “殿下,”沈伯屹再次拱手,“并非臣有意派人在暗中跟随,只是江南最近并不平静,臣是担忧殿下与太子妃的安危才派人在远处保护。”


    江琛看着他,嘴角噙着笑,微微摇头:“若是孤不曾询问暗卫,或许便信了国公爷的这番说辞,可我东宫并非无能人,昨日若非敌众我寡,孤也未必逃脱不得,且在入贺府之前,孤身边的暗卫可并未探查到沈家人的身影,沈家究竟是暗中保护孤与太子妃?还是在暗中保护贺府?”


    “自是您与太子妃。”


    “是么,”江琛嘴角的笑容逐渐敛去,他从怀中摸索片刻,随后取出一封信在沈伯屹眼前晃了晃,“国公爷可好奇,昨日孤与太子妃在贺府发现了什么?”


    见太子拿出那信,沈伯屹方才还镇定自若的表情瞬间僵住,他盯着信封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子:“这信,怎么——”


    “怎么会在孤的手中?”江琛将信折好放回怀中,脸上笑意尽无,“孤都说了,昨日去贺府,乃是听了子望的话”


    “是知琚告诉的殿下?!”


    江琛没有错过沈伯屹眼中闪过的震惊,他并未做出任何应答,反倒回问:“国公爷可想知道这信的内容是什么?”


    沈伯屹闻言垂首,避开了江琛的灼灼目光,他长叹一息,随后道:“殿下既看过那信件,应该知晓,其牵连之广,涉事重大。”


    “国公爷知道?”


    “是,”沈伯屹直言不讳,“信,臣虽未曾看过,但里面内容,臣大概知道个七八分。”


    “那么还请国公爷告诉孤,沈家暗中盯着贺府,究竟是不想让这信被人取走?还是害怕这信落入旁人手中?”


    “明知信中所写涉及朝纲,这么大的事儿,国公爷不仅没有上报,甚至还想从中瞒下?国公爷究竟是为了沈家自保?还是想要乱了这江山社稷!”


    “殿下!”面对太子的句句质问,沈伯屹撩开衣袍下摆直直跪下,“臣之所作所为,皆由臣一人承担,还望殿下千万不要怪罪沈家全族!”


    “沈家自祖上便承蒙祖训,忠君爱国为沈家立身之本,沈家族人始终铭记于心,不敢忘却分毫,还望太子明鉴!”


    江琛垂眸看着沈伯屹,一字一句问道:“那这么说,成国公是认下了这动摇社稷安稳的罪?”


    沈伯屹背脊挺得笔直,面色不改答道:“是。”


    见他如此,江琛反倒笑出声来,这让沈伯屹有些不解地抬头望向他,随即他便听得太子道:“沈公啊沈公,你都将女儿嫁到了东宫,怎的反倒不信孤这个女婿?”


    察觉出太子话中的含义,沈伯屹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随后他便听到太子继续道:“还是你觉得,孤这个储君只会为皇家的颜面着想?或是贪图朝政权势而使忠勇之士蒙冤?”


    太子的每一句话都砸在沈伯屹的心上,太子的立场呼之欲出,他正欲壮胆开口询问之时,便听得太子郑重道:


    “我江琛,既身为储君一日,便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大夏的军人死在同袍手中,亦不会让贺家这样的忠勇之辈因朝中通敌的奸佞而蒙受冤屈,今日我以太子之名立誓,贺家满门的冤屈耻辱,必有一日沉冤昭雪、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沈伯屹自认是个情绪极少外露之人,但在面对太子的铿锵之语,他竟忍不住潸然泪下,他朝着太子郑重叩首,语声哽咽:“臣,代贺家满门,叩谢殿下之恩!”


    看着沈伯屹肩膀耸动,江琛长舒一口气,压在他胸口一整晚的悲愤此刻才得以缓解几分,从贺府拿到的信里,写的竟是当年户部尚书李鹭与北狄主将斛律宗的密谋往来!


    北狄以银钱换取贺家军当年行军的计划部署,而李鹭因身居户部尚书要职,在送往北境的军饷中安排了自己的心腹窃取军情,每次大战之前,斛律宗都会提前得知领兵的主将以及夏军的打法,故而当年以骁勇著称的贺家军才会一败再败。


    最后一战,贺老将军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应敌,北狄虽提前得知了消息,但却没能打过全军一心的贺家军,最后夏军险胜,狄军能得以侥幸撤兵回北狄,也少不了李鹭从中协助撤离。


    江琛不知北狄是给了李鹭怎样的好处,以至于让他与敌国战将联手,使得自家兵士折损战场。


    率领全族出征的贺老将军怕是万万不曾想到,贺氏全族的性命是死于同胞之手!北境大战结束后,不仅满门将才尽数阵亡于疆场,就连贺氏忠勇的名声也险些背上贪污军饷的罪名。


    昨夜江琛在贺府被沈家暗卫所救下之时,他便隐隐猜测到沈家或许也在搜寻这些信件,而以沈贺两家世交的关系,若是拿到这些信,想来必然是要为贺家翻案。


    可当年之事牵扯甚广,虽然贺家贪污军饷一案在贺家女眷以死明志、一众将门的集体上书之下得以平反,但若是想将当年户部尚书通敌之事昭告天下来给贺氏正名,那几乎是在明晃晃地打大夏朝廷的脸。


    且不说如今皇帝正有想要将军权收揽回中央的意思,只说当朝户部尚书为银钱利益而通敌叛国,以至数十万夏军尽损疆场一事若是传扬出去,那诸国知晓后要如何看待大夏的笑话?


    事关大夏名声,皇帝丢不起这个脸,满朝重臣亦会齐力将此事瞒下,这是冒大不韪的险事,而他身居储君之位,亦是皇家之人,沈伯屹起初不肯对他坦诚以待,如今想来倒也情有可原,换做是江琛自己,他也对这样的朝堂心寒。


    贺家只剩下贺知琚一子,他又是自幼长在沈家的,他如今代表着的是沈贺两家的立场,这件事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实在不能轻举妄动,一旦失败的后果,沈家根本承担不起。


    沈伯屹红着眼直起身,望向太子的眼里满是感激,身为储君,哪怕将来不能履行今日之承诺,但他有一颗体恤忠臣将帅的心,那这大夏的朝廷,便有可以指望的来日。


    投桃报李,太子今日肯对他立此誓言,那他也愿率全族投入太子门下——


    “今日起,沈家以殿下马首是瞻。”


    面对成国公的投诚,江琛点了点头,他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疑问:“沈家的忠义,孤看在眼里,但唯有一事孤实在不理解。”


    “殿下请说。”


    “沈家自太祖那辈便得圣谕,若来日沈家有女,必为夏朝后,可沈家为不受其荣恩,数代女儿都是作为贺家女出生、出嫁的,若说沈家不欲争富贵权势,想远离朝堂阴谋,这份心志,孤今日也体会到了,可为何到了太子妃这里,沈家又肯受皇恩了呢?”


    沈伯屹似是猜到太子会有此提问,他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眼中盛满哀色:“诚如殿下所言,承受皇恩便要担负起相应的代价,我沈家世代不愿以误女儿终身来换取家族前程,故而女儿降生从来不报,至于妤姣族中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之时,正是贺氏满门倾覆之际。”


    江琛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玉佩,他和沈语娇原本以为,沈小姐的婚事是沈家为富贵所架起的通天梯,是沈家想要以国丈外戚的身份为族中谋得权势,却不曾想,沈家作为世代隐世的望族,愿意重新走入世人的眼里,是为已然满门倾覆的贺氏!


    若有朝一日,沈家能因太子妃、因皇后在朝中站稳脚跟,得到太子或是皇帝的恩宠与信任,那么便有充足的底气能为当年之事翻案,也正是因此,沈小姐才必须嫁给太子,这份心胸,让江琛为之震撼。


    这就是祖辈同袍的情谊,这就是代代世交的义气,江琛佩服成国公和沈氏一族的格局,他朝着沈伯屹深深一礼:“沈家大义,琛自愧不如。”


    沈伯屹朝着江琛摆了摆手,他绕行至书案后,从一暗格之中取出了一个箱子,当着江琛的面,沈伯屹打开了上面繁复的锁,从中取出数本账册,将其一分为二。


    “这几本,是殿下一直在找的江南今年的账册,这几本,是臣命人参照原本所复刻的,前天晚上刚订装好,若非出了昨晚的事,臣还想着今日便将这账册送到别苑。”


    他将两摞账册推到太子面前,语重心长道:“太子殿下有仁德之心,是好事,但容臣一言,朱同身为布政使在江南经营多年,背后势必有来自京城的倚仗,殿下若要将此事上奏陛下,其背后之人实在不得不防。”


    话说到这,江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伯屹就差直说,那人要么是身居高位的权臣,要么是意图夺嫡的皇子,他若想动朱同,就要做好自己也要以身犯险的准备。


    江琛闻言颔首,将那两摞账册重新装回箱子里,“即便如此,也没有让百姓受苦的道理,更何况,两税法还是由孤提出来的。”


    他对着沈伯屹拱手一礼:“此次江南之行,多亏了泰山大人从中协助,今日之事,孤放在心上了,若来日有所进展,孤会命可信之人传信,既然账册已经找到,那孤和太子妃便也要回京了,在此深谢泰山大人。”


    太子的礼,沈伯屹受了,不为别的,只因为找到这些账册,沈家死了两个极为得力的护卫,他不说,是因为太子已有如此决心,若江南赋税贪墨一案能因这些账册被彻查,那么那两个护卫也是为民出力、为国尽忠了。


    站在书房门口,迎着已然升起的朝阳,沈伯屹望向太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盛有百般滋味。


    当初,他并不看好这位少年储君,比起他的兄长先太子瑜,这位太子琛处处都显得太过平庸,先太子瑜是真正的来日明君,他不仅天资聪颖、才德兼备,更是小小年纪便胸怀壮志,他曾认为,大夏会因这位太子而变得更加富强。


    但天妒英才,先太子瑜早逝后,他不得不将目光放在第二任太子身上,正因太子琛比之其兄长太过不如,他才会严格教导妤姣,琴棋书画也好、军事谋略也罢,凡是能请到名师教习的,他都会让妤姣认真去学,为的便是来日能够辅佐储君。


    可今日,太子实在让他出乎意料。


    初升的太阳此刻显得格外耀目,沈伯屹缓缓闭上双眼,曾经以为此生或许无法完成之事,如今又重新有了指望,储君如此,大夏来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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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交代 所有人都以她为中心去争,可没人……


    江琛抱着一箱子账册往回走, 他路上在想是今晚就带沈语娇走,还是在这再歇一晚上明天再走?


    索性这账册已经拿到手了,审计对账之事不如带回京城再做, 朱同这会应当已经发现账册丢失了,若是再在江南逗留, 只怕徒生变数。


    “娇娇。”江琛推门而入, 听见屋内没声音, 便朝着内室走了进去, 却只见到床榻上空荡荡一片。


    “咔哒——”


    摸索了半天, 终于凭着那日的记忆打开了锁,沈语娇先是长舒一口气,随后一整颗心又不由地紧张起来,她总觉得这扇门后藏着对自己而言极重要的秘密。


    门被缓缓打开,封闭许久的书房终于照进阳光, 分明不曾来过的地方,沈语娇一踏入房间里, 竟有种久违之感, 她将木门倚着关上, 靠在门板前不敢往里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悲伤险些要将她淹没,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但一抬手却摸到了满脸的湿润。


    强压下心底起伏不断的情绪,沈语娇朝着书房里缓步走着, 不同于成国公府别的地方,书房中的一物一景都仿佛对她意义深刻,她能感受到,沈小姐对这里的眷恋, 想来这个书房应当是沈小姐出嫁前最常待的地方。


    那么,她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哪儿呢?


    沈语娇径直朝着书桌走去,按理来说,书信也好,物件也罢,平日里沈小姐应当在书桌前坐得最久,可她前前后后翻找了一通,却只见笔墨纸砚、兵书古籍,东西虽贵,但却未必算得上是沈小姐的真爱之物。


    书柜呢?沈语娇转过身看着摆了一正面墙的书籍,伸出去的手瞬间有些瑟缩,原想着每一本都翻开看看的心思瞬间歇了大半,她从中挑了几本看上去时常翻阅的,翻开后却只看到字迹娟秀的批注。


    不是书桌,也不是书柜,她环绕屋内转了一圈,随后停在中央的一扇大屏风面前,上面是以精湛的绣工做出的高山流水之景,沈语娇凑近细细观察半晌,最后只觉沈小姐绣工惊为天人。


    从屏风后绕出来,她又里里外外搜寻了一圈,实在没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她有些气馁地坐回椅子上,此时再看向窗户,外面已然天光大亮,她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再不出去,怕是会被人发现。


    沈语娇正想起身重新再找一圈时,视线却不由地被窗边高架上的花盆所吸引,那是一盆蓝紫色的花,这种颜色平日里在花园并不常见,一看便知是贵族世家培育的珍贵品种,她走上前对着那花端详起来。


    “这是紫罗兰?”


    沈语娇有些惊讶地睁大双眼,如果她没记错,紫罗兰传入华夏已经是很晚的事了,按理说,这个时代的大夏境内是绝对不会出现紫罗兰的,她伸手轻轻触碰着花瓣,心中疑惑这是有人费心从海外带回来的,还是大夏作为架空王朝与历史存在出入?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这盆花放在这里都太过惹眼,她只犹豫了一瞬,便伸手探向花盆内部的土壤之中,因着许久没有浇水,花盆里的土此刻干燥发硬,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探进去大半,顾不上手指被枝干划破,她认真在花盆里搜寻着


    找到了!


    一个冰冰凉凉的光滑物件被沈语娇从花盆里拽了出来,她用袖子在上面擦了擦,一枚莹白无瑕的羊脂玉手镯便出现在眼前,她将那镯子往手上一套,果然极为合适。


    确实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东西,可是沈语娇总觉得有些奇怪,真的只有这一枚手镯吗?


    “蒋六公子蒋六公子您在里面吗?”


    外面突然传来小丫鬟的声音,沈语娇心知这是发现自己不见开始寻人了,她也再顾不上继续搜寻,尽可能地将东西都恢复原位,她快速走出书房,动作利落地将门上锁。


    “阿朱,这角门不知怎么打不开了,可能是卡住了什么,你去前院找沈管家要正门的钥匙。”


    听着小丫鬟派人去拿钥匙的声音,沈语娇脚步放缓,脑袋里正飞速思考着要不要把卡住角门的木板拿开,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必找了,蒋公子已经回了院子,你自去吧。”


    “是。”


    片刻后,门外归于平静,江琛贴着角门问道:“娇娇你在里面吗?”


    “在,我这就出去了。”


    “不急,我猜你大抵是来这了,账册我已拿到手,咱们这两天就要返程,你若是没找完就再去里面待会,我替你守着门。”


    “不必了,”说话间,沈语娇已经从角门出来,“能找的地方都翻过了,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江琛伸手拽了沈语娇一把,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手腕的玉镯上:“这是?”


    沈语娇四下环视一圈,然后用衣袖挡住玉镯,低声道:“沈小姐书房里找到的,就找到这么个东西。”


    “总归聊胜于无,”江琛安慰了一句,随后道:“账册放在成国公府已经有几日了,我想着万一朱同发现怕是要别生枝节。”


    沈语娇点头应下:“早点回去也好,我在沈小姐这里也没能找出别的,若是能早点回京,我也好能和贺将军见上一面,或许他会知道些事情。”


    将人带至偏僻之处,江琛正色道:“娇娇,关于沈小姐,我这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江琛的神情是罕见的正肃,沈语娇不由地跟着打起精神,认真地听起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原来竟是这样”


    听完江琛所讲,沈语娇显得有些沉默,她抬手抚上手腕的玉镯,一时之间只觉五味杂陈,她和江琛一样,得知真相后先是震惊,后是钦佩,但因她如今延续着沈小姐的生命,便不由地又想到了整件事的主人公身上。


    在旁人看来,沈小姐嫁到东宫是为大义,更是沈家的荣耀与希望,可对于沈小姐本人呢?她真的知道这些事情的始末因由吗?


    若是族中同她直说这些事,沈语娇觉得,沈小姐未必会拒绝,自幼师承大儒、与名师读史论经,她看过沈小姐的批注,这是个深明大义的姑娘,且她又同贺知琚有兄妹的情谊,若是一早便知这些事,是否能避免许多悲剧呢?


    来江南一趟,她几乎看到了所有事情的另一面,桓王、沈家、沈妤姣,几乎没人做错什么,但却最后落得这个境地,所有人都还在以沈妤姣为中心去争、去拼,可却没人知道,沈妤姣已经死了。


    “走,我们不多留了。”


    沈语娇现在最急迫想要见到的人就是贺知琚,既然贺家当年之事是一切的源头,那么只有早日替贺家翻案才能了结这一切,她也想给沈小姐一个交代,既然她注定无法替沈小姐改变命运,那就要对得起太子妃沈氏这个身份。


    她要让沈小姐知道,她并非只是一个联姻的工具或是权势博弈的棋子。


    两人一回到院里,便遇上在此恭候的沈管家,得知沈管家是奉成国公之命前来,想给他们办场家宴践行后,江琛直言道:“不必劳烦泰山大人了,孤与表弟即刻便要启程,来日待到太子妃省亲,自然还有再见的机会”


    沈管家闻言颔首退了出去,江琛和沈语娇则是忙着让人回别苑收拾行李,书房里的那些账册最是紧要,沈语娇不愿假手于人,待到成国公夫妇听了沈管家的禀报后,两人早已离府了。


    “国公爷,这”


    “无妨,让他们去吧。”沈伯屹拍了拍崔氏的手以示安抚,随后又跟沈管家道:“派一支护卫队北上,一路暗中保护太子车驾。”


    一入宫门深似海,此次太子江南微服私访能让他们再见女儿一面,成国公已然知足,太子是能成大事者,他相信太子所言,来日必有再见之时。


    江琛和沈语娇回到别苑直奔书房,两人相互协作着将账册重新装箱,木槿那头的动作也快,一个时辰不到,车队便已重新上路,奉太子之命一路不歇,直抵京城。


    两人当初离京之时正值初夏,如今再回到夏京已经是秋日之景,皇后得知太子回来的消息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便连忙传信给襄国公府,闭关苦读了一个夏天的蒋六公子终于能重回京城。


    而江琛和沈语娇回到东宫后也未曾休息,他们将一路上整理得出的账册不对之处写成奏折,江南赋税漏洞被一个不差地递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皇帝阅后大怒,当即革职江南布政使朱同,派遣户部与刑部联合彻查江南账册与赋税流水。


    于此同时,秘密调查蜀中、两广州府的泰王与桓王也先后赶回京城,关于两地的奏报也先后呈报朝廷,一时之间官场贪墨大案被合并彻查,地方贪污之风受到重创,被查出来的官员竟有上百人之多,圣旨下令牵涉官员全部收监调查,官场随之迎来了一次大洗牌。


    “听说为了填补官员空缺,皇帝要在今年开设恩科,若是你今日上朝听到什么消息,记得回来告诉我。”


    江琛一边理着朝服一边应道:“知道,另外贺知琚那边我也帮你传了信,过两日军营演练结束,他自会前来东宫。”


    自打从江南回来后,江琛和沈语娇几乎一日不得休息,好不容易将账册呈递了上去,却发现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他们解决。


    送走江琛上朝,沈语娇也再睡不着觉,她索性更衣开始梳洗,想着今日也该进宫给皇后请安了,正梳妆之时,外面便传来小宫女的声音:“殿下,楚良娣来给您请安了。”


    第58章 耳目 唯有太子,孤身一人


    “将良娣请至殿内稍候片刻, 本宫这就出去了。”


    “是。”


    听见楚瑈过来,沈语娇眼角带上几分笑意,他们离京将近有三月, 加上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忙账册的事情,她至今还没来得及和楚瑈见上一面。


    “给太子妃请安, 殿下千安。”


    沈语娇一走出来, 便瞧见了冲她行礼的楚瑈, 她几步上前将人扶起来, 笑着道:“难为你想着过来, 这些日子我实在忙得很,也就今日刚刚歇下来。”


    “知晓太子妃繁忙,妾身便未曾过来叨扰。”


    “坐,”沈语娇将人带至罗汉床前坐下,木槿在小几上奉上茶点, “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楚瑈心思灵透, 必然知晓她今日要入宫给皇后请安, 若无要紧事她是不会在这时候过来的。


    “是, 妾身想提醒太子妃几句。”


    沈语娇闻言,放下手中茶盏, 认真听起楚瑈的话, 前几日忙得几乎无暇休息,她这会才从楚瑈这里得知, 在她和江琛走后,京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首先便是宫里出了个喜讯,永安公主的生母容婕妤在这月月初被诊出有孕,皇帝大喜, 叫人送去的珠宝珍玩不知凡几,刚迁宫没几月的容婕妤再次搬家,这一次直接住到了靠近坤仪宫的馥蕙宫,其华丽之程度不输姚淑妃的华清宫,于是便有传言道:若是容婕妤此次生下皇子,一个昭仪是跑不掉的。


    “那这么看,怕不止是个昭仪,陛下这是有意抬举容婕妤,馥蕙宫可是四妃的居住之所。”


    “太子妃也这么觉得?”


    “只是如今妃位上淑德贤已有了,若是再晋封,可就只剩下贵妃了。”


    沈语娇素手缓缓拨动盖碗,只觉这事格外可笑,三妃皆是出身高门望族,若是皇帝真要抬举一个出身不显的容婕妤坐上贵妃之位,怕是朝中又要有人按耐不住了。


    说完此时,楚瑈转头又提了一件事,“说到有孕,倒是有另一个可笑的事,桓王与太子前后脚离京,但桓王前头刚走没几日,桓王妃便被查出有了身孕,这原也是桩喜事。”


    确实是喜事不假,如今成年娶亲的皇子也就桓王、韩王、赵王、太子还有泰王,这几人之中,除了赵王膝下有一女儿,剩下的皆无子嗣,若是桓王妃此次能一举得男,生下的那便是这一辈的长孙。


    “但这事儿的可笑之处便在于,桓王回京之后竟与桓王妃大吵一架,次日桓王妃便小产了,这事让淑妃娘娘知道后,将桓王叫进宫里好一通训斥,可却没想到桓王那日竟带着一众太医,当着淑妃娘娘的面便直言桓王妃是假孕。”


    “正巧那日又值中秋宴会,事儿闹得大了,皇后娘娘那边的命妇都听到了风声,这下子几乎满夏京的高门显贵人家都知道了,都在惊叹桓王府的脸面竟是一点都不要了。”


    桓王和桓王妃这对夫妻沈语娇没忍住叹息一声,这对怨偶至今不和,想来也是因着沈小姐的缘故,外人瞧着是笑话,没准这消息还是桓王特地叫人传出去的,为的便是叫自己知道,只可惜


    她不欲关注桓王府的事,又问道:“还有吗?”


    “嗯,再有一事便是我听楚家人提及的,北境似是这些日子出了大乱子,去岁年末辽东大雪,今年北境又逢旱灾,不仅百姓不好过,就连驻扎大军的将士们也难捱。”


    说道此处,楚瑈压低声音道:“另有传言,北狄自去年起便开始重新练兵,近日来怕是要有动向。”


    沈语娇的手倏然攥紧,比之前面的消息,她最为关注的便是这件事,北境若战事一触即发,那么少不得又要重演当年悲剧,贺家当年之事尚未翻案,若是再起战事怕是不利于夏军。


    她甚为感激地道:“多谢你过来同我说这些,如若不然,这些事儿我还真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


    “太子妃莫要如此说,妾身留于京中,便是为殿下的耳目。”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道:“对了,还有最后一事,倒也并不那么重要,但因着涉及诸位皇子之间,少不得要太子妃提醒太子一句——九皇子就要回京了。”


    “九皇子?”沈语娇嫁到皇家这么久,倒是从未听起人说过皇帝膝下还有个九皇子。


    “嗯”楚瑈略一沉吟,随后还是如实相告:“九皇子是泰王殿下的胞弟,名唤皇子璘,这位九殿下自幼时起便甚得陛下的宠爱,和他一比,泰王殿下都不够看的。”


    原来是德妃幼子,“那又为何不曾见他?”


    “九殿下生性洒脱,不愿受拘束,前些年得了陛下的准许,如今正在外游学,想来陛下也是因他再有个一两年便要成婚,故而才让他回京的吧。”


    怪不得德妃在宫中有恃无恐,也怪不得刘家要将女儿嫁到泰王府,原来祺祥宫里竟有两位皇子,且还都颇受皇帝宠爱,这让沈语娇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桓王身后有赵王跟随,泰王有一个同胞弟弟,而韩王似是也与哪位皇子交好,这所有皇子之中,好像只有江琛是孤身一人,他这储君做的,未免太过憋屈,这么多兄弟两两抱团,倒显得他这个没了哥哥的格外好欺负。


    沈语娇抬头看了眼外面,转头对着楚瑈道:“多谢了,等我从宫里回来再找你。”


    闻言,楚瑈也极有眼色地起身一礼:“那妾身便不耽误殿下入宫了。”


    今日沈语娇入宫是要跟皇后汇报江南之事的,可却没想到,一进坤仪宫便瞧见了皇后案几旁摆着一堆的画像,表情看上去似是分外疲惫,见她进来,皇后难得露出几分笑模样。


    “可算是等到你来了,回京这么些天,也不知道入宫来给本宫请安,前几日中秋宫宴,竟也不见你来。”


    “这不是来给母后请罪了吗,”沈语娇摆出一副小女儿姿态冲着皇后撒娇道,她走上前去看着那些画像,有些好奇地道:“母后这是在做什么?坤仪宫要换一批侍卫吗?”


    皇后被她说得发笑:“换侍卫哪里需要看面相来的?这不是有几位公主快要及笄了吗,陛下便想着提前让本宫挑挑驸马,这些都是夏京城中适龄未婚的青年才俊。”


    沈语娇低头打量了那些画像几眼,只见上面不仅有人像,更有名字、年龄、出身、官职等等,她一眼扫过去,暗暗咂舌,皇帝给自己儿子选王妃都是家世不显的,给女儿选驸马倒是舍得。


    “母后快歇歇吧,”瞧出皇后的无奈,沈语娇绕至皇后身后,替她捏了捏酸疼的肩膀,“怎么说妹妹们也还要个一年半载的才会及笄,咱们皇家的公主,便是晚些出降又有何妨?何必急在一时?”


    听她如此说,皇后脸上笑意更盛,太子妃这是瞧出来了她不愿替公主们选驸马,她抬手拍了拍太子妃的手道:“还是太子妃深得本宫心意。”


    说罢,皇后便令知鸢进来将那些画像收了下去,随后又屏退了左右,这才坐下来问了沈语娇江南之行可有发生什么事。


    来之前沈语娇已经在腹内打好了草稿,太子受伤、贺府埋伏、沈家秘事,这些都不能说,她只拣着一些旁的事开口,随后着重说了朱同此人,又以江南百姓的生活惨状着墨,再次在皇后面前黑了这个朱同一笔。


    “好一个朱同!”皇后听完沈语娇的话,也是愤愤不已,“食国之俸禄还不够,竟还要与百姓争利!”


    听说皇帝发落了朱同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太子妃讲述又是另一回事,她这会只觉皇帝罚得还是不够!


    想到户部如今仍是李鹭把持着,沈语娇思考片刻道:“此事父皇已经命人着手开始调查了,但在江南之时,太子曾到朱府讨要账册,但朱同当时拒不交还,听太子回来说,朱同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似是有人撑腰”


    皇后的政治嗅觉极为敏感,听得太子妃如此说,她下意识便想到朱同大概身后有京中高官撑腰,说不好此人还是个皇子。


    如今京中已有夺嫡风声传出,若非太子成婚之后大有长进,不知道有多少朝臣要转头去支持那些庶出皇子,太子之位皇后突然想到了自己早逝的长子。


    阿瑜生来便有帝王之相,兵史经法、文武骑射无一不精,就连老帝师都说,阿瑜是难得的天经纬地之才。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紧握的手,心中暗下决心,便是为了阿瑜,她也要将这太子之位牢牢把在手中,别说琛儿如今已有储君风范,就算是个资质平庸的孩子,她也会站在身后让他挺直脊背坐稳这东宫。


    “太子妃去这一趟实在辛苦了,这些日子,你且好好养着,北境大旱,陛下有意开凿一条自南向北的河道,一来是为了北境百姓,二来也是为了商贸来往,此事若是琛儿能接手,便再好不过本宫瞧着,琛儿在你身边日日都有进益,故而若是他再出行,恐怕还得要你跟着。”


    这话几乎说到了沈语娇的心坎里,她一直担心若是还有这种事她该如何请缨,这下好了,皇后直接允准了,她压下心中的喜悦,行至皇后面前屈膝一礼:“辅佐殿下乃是儿臣本分,多谢母后肯信任儿臣。”


    皇后冲她伸手道:“起来吧,本宫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去西侧殿陪陪永安吧,她这些日子似是有些不大舒服,本宫又实在太忙,顾不上她。”


    “好。”


    沈语娇心知皇后这是要着手布局了,她不便参合其中,于是起身恭敬颔首便离开了正殿,穿过长廊,沈语娇一路行至西侧殿。


    小宫女见太子妃过来刚要禀报,便见太子妃食指抵在双唇之前,故而只福身一礼,并未惊动到内殿的永安公主,沈语娇放轻脚步,见她正伏于书案,以为小丫头睡着了,她示意宫女拿来毯子,正打算给永安披到身上时,便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啜泣,她连忙挥退殿中宫女,将小丫头的身子板正过来。


    “永安”


    满脸泪痕的永安公主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后便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沈语娇的怀中,一双小手死死地攥住沈语娇的衣服,埋在她怀里无声地宣泄着,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沈语娇从未见过永安如此失态,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永安的脊背:“嫂嫂在,嫂嫂在呢,永安想哭就哭吧。”


    不知永安压抑了多久,听她如此说,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但仍旧只在低低地呜咽着,好似有万千委屈全都堵在心口,沈语娇只得将人揽得更紧。


    良久,她听到永安开口:“嫂嫂,我想见阿娘”——


    作者有话说:小可爱们:再次抱歉,最近实在太忙了,更新时间可能不大固定,如果九点没有看到更新,可以晚一点或者第二天过来~感谢大家!


    第59章 相谈 若非急事,我不会打扰你


    容婕妤沈语娇心中一紧, 她连忙问道:“容婕妤怎么了吗?”


    身怀龙嗣、皇帝圣宠、赐居馥蕙宫,如今的容婕妤在宫里几乎风头无两,可看永安的这个反应, 分明又不是这么回事。


    听见沈语娇的询问,永安只是哭得更凶, 沈语娇心中虽急, 但却不敢催促, 只得一遍遍安慰她:“嫂嫂在, 永安不哭, 有什么事跟嫂嫂说”


    大约是被压抑得狠了,永安在沈语娇怀里几乎要哭昏过去,哭到最后甚至脱力,她倒在沈语娇怀里,说话声音还带着虚弱的抽泣:“嫂嫂, 阿娘,我怕她不大好。”


    “你是知道什么吗?”


    “嗯, ”永安点了点头, 但又显得格外犹豫, 似是不知道怎么说:“阿娘怀了小宝宝,但, 不舒服。”


    沈语娇还以为是什么事, 遂安慰道:“那是女子怀孕正常会有的反应,每一个母亲生宝宝的时候都是很痛苦、很艰难的, 永安在容婕妤肚子里的时候,容婕妤也是一样的不舒服。”


    “不是!”永安的脑袋几乎要要成拨浪鼓,她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却心知并非沈语娇所说的那样, 只固执地重复着“不是这样的”,这让沈语娇不得不重视起这件事来。


    安抚好哭到昏睡的永安,沈语娇转身离开了西侧殿,正巧一出门便碰上了外出的知鸢,沈语娇示意木槿上前将人拦下,随后走过去同知鸢道:“母后可是还在忙着?”


    知鸢对沈语娇福身一礼,答道:“是,今日各司的大人都来坤仪宫,娘娘这会还在忙着。”


    “好,那母后既在忙,本宫便不多作打扰了,此次太子殿下出行,叫人顺带买了些土仪,那就劳烦知鸢姑姑代为转交。”


    “是,”知鸢笑着从木槿手中接过锦盒,眼角带笑:“娘娘定会欢喜。”


    “还有一事,”沈语娇略略压低声音,“这其中还有几份是本宫为诸位嫂嫂准备的,恰逢今日进宫,我想着给容婕妤也送去一份,只是不知,如今的馥蕙宫可否进去?”


    果然说到此事,知鸢脸上笑容一凝,但随后很快调整过来:“若是殿下要去,自然可以,但只是如今婕妤尚在孕中,若是殿下过去,也请不要久留,以免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再让有心之人陷害便不好了。”


    “那是自然,多谢姑姑提点。”知鸢忙道不敢,行礼目送沈语娇离开。


    馥蕙宫距离坤仪宫极近,沈语娇连肩舆都没坐,很快便行至馥蕙宫门前,木槿上前敲门,还不待说明来意,里面守门的小太监便恭敬道:“贵人请先回吧,我们家主子今儿个身子不大舒坦,便不见客了。”


    木槿不由地蹙眉道:“我们家主子是太子妃殿下。”


    听到太子妃的名头,门里的人显然是愣住了,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门被从里打开,一小太监慌忙行礼:“奴才给太子妃殿下请安,殿下千安。咱们家主儿这会正在内间等候呢,奴才这就带您进去。”


    虽也是恭敬的,但木槿仍是心生不悦,且不说容婕妤如今尚未受封昭仪、贵妃,便是受封之后,见到她们家殿下也是要行礼问安的,可这会容婕妤竟然不外出相迎,甚至还等着她们家殿下进去见面,真真是失了礼仪尊卑!


    沈语娇不知木槿心中所想,她并未把这小事放在心上,反而因小太监如此说心生担忧,她一路行至里间,果然看到了一脸苍白的容婕妤,见她过来,作势便要起身相迎。


    “不必起身,不必行礼,”沈语娇连忙将人按住,看到如今面无血色的容婕妤,她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怪不得永安担心你担心得不行,你如今怀有身孕,怎的气色这么差?便没有宣太医来看看吗?”


    “真是麻烦太子妃走这一趟了,”容婕妤哑声开口道:“都是妾身不好,让永安担心了。”


    如今虽然已是宠妃,但容婕妤在沈语娇面前还是一如当初那般恭敬,她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永安怕是这些日子很是不安吧”


    “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容婕妤抬手抚上小腹,表情笑得凄苦:“这孩子,生不下来,皇后娘娘曾为嫔妾找来太医,太医说是,活不过四个月。”


    沈语娇回想起今日早上楚瑈同她说的话,容婕妤这一胎正是因为过了前三个月的危险期才呈报给皇帝的,如今算来,可不是就快四个月了吗。


    看出沈语娇心中猜想,容婕妤解释道:“如今这孩子是靠着太医每日来施针、以及那些滋补的汤药在吊着,可即便如此,怕是也待不了多久了。”


    沈语娇闻言细细观察着容婕妤的面容,难怪她这般面无血色,如此养胎,其实就是孩子在吸食母亲的精血,太医和汤药能做的不过是辅助罢了。


    “你有何打算?”


    “自是不能让它白来一遭,只是眼下宫中嫔妃对我避之不及,即便我有心想做些什么,却也没处出手”说到这,容婕妤顿了顿,“还劳烦殿下替我转告永安公主,就说我没事,如今已经快好了,并不那么难受了。”


    见她说话如此艰难的模样,沈语娇不忍再待下去,临行前,她叮嘱了句:“你的身体最是重要,切莫为了旁的损伤了根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若是连本钱都没了,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万事多想想永安。”


    说罢,沈语娇便起身离开了馥蕙宫,她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劝些旁的,届时若是坏了皇后和容婕妤的计划,那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抬头望向被金碧辉煌的屋檐圈起的四方天空,竟有些庆幸。


    庆幸江琛只是太子,庆幸自己没有进到这宫里,比起东宫,这里才是真正吃人的地方。


    沈语娇临出宫前又去看了看永安,见她睡得正熟,便没有打扰她,而是转而同永安身边的时鸯道:“待公主醒来,告诉她容婕妤已然好多了,叫她不必挂心。”


    “是。”


    时鸯原名秋兰,本是皇后身边的人,因着永安公主如今养在皇后膝下,这才让皇后交给知鸢调教,甚至还给她起了这个名字,故而面对时鸯,沈语娇倒是不担心消息外泄。


    交代好后,沈语娇便离开了皇宫,容婕妤和皇后自有打算,宫闱争斗她不欲插手太多,如今当务之急是要跟江琛对一下前朝之事,只是她人刚离开宫门口,马车便在半路上被堵住了。


    “木槿,去问问什么情况,是不是与刚下朝的官员们堵在一块了?若是这样的话咱们绕远路也可以,不要在这浪费时间。”


    沈语娇打发木槿下车打听,自己则是回想着楚瑈今早所说北境动向,以及皇后同她透露修建河道的消息,若是能让江琛抓住这两个机会,没准就能借机探查户部当年之事。


    “笃笃笃——”马车外壁传来几声敲响,沈语娇回过神来问道:“问出来没有?是不是前面堵着了?”


    可她问完后,却并没有听到木槿的回答,她侧耳细听,只能听到外面车马经过的喧哗声,于是沈语娇撩开轿帘,微微起身张望:“木槿”


    话还没出口,便被噎在了嗓子里,桓王在马车外负手而立,隔绝了所有外界的视线,他低头望着沈语娇,沉声开口道:“我有事找你。”


    沈语娇闻言略略有些沉默,若是放在之前,她估计会白桓王一眼,随后让马车立刻离开,但自打去过江南之后、知晓了桓王的过往之后,她便有些不忍那般对待这个人。


    轻叹一息,沈语娇避开他的视线目视前方,“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江瑀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长街此时是一日中最嘈杂的时候,叹息声被掩盖在喧哗声中,他好声好气道:“是有要紧的事,如若不然,我不会来打扰你。”


    “既是要紧的事,我恐怕一人也难以做主,这里不适合说话,桓王不妨找个安静之地同太子说,左右我与他夫妻一体,他回府后自会告诉我。”


    几乎是沈语娇话刚说完,江瑀便立刻道:“事关子望,等不得。”


    不得不说,江瑀抬出了贺知琚,沈语娇确实心底生出几分犹豫,长街人来人往,她不可能叫桓王上来说话,公共场合也去不得,回到东宫更是麻烦,她略一思索道:“前头绕过长街便是天香楼,劳烦桓王先去占个雅间。”


    见她愿意相谈,江瑀答应的也痛快,转身便回了桓王府的马车,沈语娇将车帘刚一放下,木槿便一脸惴惴不安地回到马车上。


    “殿下桓王不让奴婢出声提醒。”


    沈语娇见她那副自责的模样倒也没说什么,旁人或许罢了,但木槿是知晓沈小姐和桓王之间的关系的,为难也在情理之中,她便也没再说什么。


    木槿见她们家殿下许久未曾开口,还以为沈语娇是恼了她,独自垂首跪坐在一旁,心中后悔又自愧,沈语娇抬头瞥了一眼,有些无奈:“替我备好帷帽吧,一会随我去一趟天香楼。”


    “是!”木槿听到她开口才重新露出笑模样来,可当她陪着太子妃进到雅间里后,她便再笑不出来了。


    “桓王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沈语娇一坐下来便单刀直入,江瑀倒并未因为她的态度生气,反而是将沈语娇面前的茶盏往前推了推:“这是我先前在他们这里存的雨前龙井,是你往日里最爱喝的。”


    茶香顺着茶盏盖飘出来,沈语娇微微敛眸,沈小姐偏爱雨前龙井,但她爱喝的是庐山云雾。


    “先说事吧,兄长怎么了?”


    江瑀见她不欲多说,倒也未曾勉强,他低声答道:“北狄这个月率兵突袭北境大营,营中主将祁将军率重骑营应战,不料半路失踪,如今尚无下落,军营那边已经传信回来了,想来不用多久便会传入京中。”


    “子望是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若是得知这个消息,必然会自请回北境,但如今他身上有军务在身,想来是回不去的,另外,就算他回去了,怕是也要九死一生,他的性子你我都知道,此事若是不提前跟你说,只怕消息传回来,连一个能劝住他的人都没有。”


    一番话说下来,沈语娇忍不住看了一眼桓王,此人不仅对军情了如指掌,甚至对贺知琚也了解颇深,倒是难怪他能有今日的地位。


    若是这消息不假,那还真是个棘手的麻烦,沈语娇沉静下来细思,觉得桓王言之有理,这次得将贺知琚拦下来。


    正当她认真思虑之时,便听得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紧接着雅间的门便被从外打开:“兄长有什么事不能同孤说?竟是要下朝后将内人带到这来?”


    第60章 时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 映在窗棂之上,室内一片温暖明亮,茶香阵阵氤氲眼前, 透过穿透木格的光影,江瑀凝神望向对面之人。


    上一次和她这样好好地坐下来, 好似已过了数年之久, 但他还清楚地记得, 那日她是穿着哪件衣衫, 发鬓上是什么首饰, 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江瑀从未忘怀过。


    沈语娇正垂眸细思方才桓王所说的话,并不曾抬眼,故而便也不曾看到对面之人眼中的深情与依恋,两人相对而坐, 各怀心事,室内一片静谧。


    当江琛推门而入时, 瞧见的便是这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他从楼下一步步走上来, 胸中的火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看向江瑀, 笑容讥讽:“兄长有什么事不能同孤说?竟是要下朝后将内人带到这来?”


    江瑀没有错过江琛眼中的妒火, 他端的是一派沉稳,不疾不徐开口道:“五弟来的正好, 此事原想散朝时便同你说的,只是那是你被父皇叫去了御书房,故而便只得先同太子妃讲了。”


    “哦?”江琛嘴角带着玩味的笑,他走至沈语娇身后, 一手撑在她身侧的桌案上,一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将她整个人半包围在怀里,抬眼望向江瑀,“那兄长现在便同孤说说吧。”


    这般宣示主权的动作落在江瑀眼里,他藏在桌下的手缓缓握紧,面上仍是一片温润如玉:“昨日在六弟那里,偶然得知北境大营遭敌军突袭,祁将军迎战下落不明,我想着此事早晚会传回京里,便先过来同太子妃说一声。”


    “还真难为兄长替我家舅兄着想。”


    “琛弟此言差矣,我和子望、阿瑜、阿姣自幼一起长大,子望入军营那年你还小,不记得也属正常,但此事若我不知道便罢了,可既已知道,便没有眼看着子望涉险的道理,正巧一出宫门便瞧见了阿姣这点事儿,阿弟不至于有什么意见吧?”


    江琛看着江瑀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牙根隐隐发痒,他和沈语娇都心知肚明,坐在这里的并非那个和江瑀有着“自小一起长大情分”的沈小姐,但此事又不可能让第三人知晓,于是面对江瑀的挑衅,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江琛对上江瑀目不转睛的视线,唇角扬起:“只是,太子妃昨夜休息得不大好,孤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眼见江瑀的笑容凝在脸上,江琛伸手将沈语娇扶起来,“多谢兄长告诉我夫妇这个消息,舅兄那边,自有孤与娇娇,兄长便不必担心了。”


    说罢,江琛冲着江瑀拱了拱手,沈语娇被江琛揽在怀里带着往外走,对上桓王的视线,只得礼貌颔首:“告辞。”


    江瑀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江琛将人带走,紧握成全的双手青筋暴起,再也无法掩饰于桌下,迎着桓王怒视的目光,见山硬着头皮上前请罪:“属下已经拦了太子,可太子今日,是带着东宫禁卫队来的”


    他没敢说,太子方才在楼下甚至下令禁卫队将天香楼给围起来,正巧今日老板也在,老板是个圆滑之人,他一面不敢得罪桓王,另一面也不敢忤逆太子。


    如此情境,老板只有朝着见山求情,他没说顺从太子之语,只说若天香楼真的被包围起来,此事传出去必然于桓王名声不利,涉及桓王的名誉,一下子就拿捏住了见山,故而太子才能这么快上楼。


    听到这话,江瑀转过身,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楼下相携的一双身影被护卫簇拥着登上马车,他扶在窗沿的指节隐隐泛白。


    若是今日不见她,心底的那些挣扎也能忽略,可偏偏两人静坐的那一刻钟太过温馨,以至于让他再也无法心绪平静。


    明知道今日同她说及此事有暴露底牌的风险,明知道见她一面便会再失了理智,明知道她轻而易举便能让他丢盔卸甲可他还是来了。


    在他经历生死一线、九死一生后,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见她。


    “江小琛,你派人监视我?”


    马车里,江琛和沈语娇相对而坐,氛围谈不上半点融洽,江琛这会本就心里不悦,又听到她问这话,一时没忍住道;“我若是今日没回府,我身边的人自会回去告知你我今日去了哪、干了什么,随时给对方报平安,这不是你说的吗?”


    话及此处,江琛意识到沈语娇这是因为桓王质问他,心底酸涩之意更浓,又低声嘟囔了句:“再说我又没去见哪家姑娘”


    “好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我要见他,还是他要见我?麻烦你搞搞清楚!”


    “那他叫你去你就去?”


    “不是你说的贺将军极为重要?”


    沈语娇反问回去,江琛虽有心辩驳一二,但却再没开口,马车在东宫门口稳稳停下,沈语娇没管江琛,率先下了马车,没走出几步,便被身后之人拉住。


    “一起一起走呗?”江琛环视周围,唯独不敢看她:“这么多人看着呢。”


    沈语娇侧过头瞥他一眼,没说不行,却也没把手撒开,两人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江琛自发地向下退了两阶,他仰头看向沈语娇,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别生气了,为他吵架,多不值呀。”


    “我就问你一句,又不是真生气,你一句一句的,好像我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


    沈语娇想要把手收回来,挣了挣,没能挣开,江琛打蛇随棍上,他往上迈了一阶,拉着沈语娇的手左右摇摆:“都是我的错,沈娇娇,你别生气啦,好不好?”


    本来也只是赌气,被江琛这么哄着,沈语娇也再气不起来,她抬眼一看,才发现周围的东宫仆妇和过往的行人都在看着他们,她脸上一红,拽着江琛便往府里走。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谁笑话什么?”江琛笑的一脸满足,“沈娇娇,你不生气我啦?”


    “够了!闭嘴”


    一路将人拽回寝殿,沈语娇一回头就瞧见笑得正得意的江琛,她一把甩开江琛手腕朝里面走去:“我不跟你在这开玩笑了,说点正事吧。”


    “你说,”江琛跨步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椅背探出头看她,“我听着呢。”


    “刚刚江瑀所说之事,早上楚良娣也跟我提过,只是没有这么详细,但若是他的消息可信,我们还真得提前做好准备。”


    “嗯,”虽然讨厌江瑀,但江琛不得不承认沈语娇说得对,他点点头道:“这时候若是让他离京,要么会被皇帝的猜疑拖累,要么会被有心之人所陷害。”


    沈语娇突然想到了皇后跟她说的河道之事:“你今日下朝后,皇帝叫你去御书房说什么?”


    “说的是北境旱灾,他有意造一条河道,南水北调”见沈语娇面色镇定,他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听皇后说的,”沈语娇略一沉吟:“既然消息是早晚要传回来的,怎么去又都不妥,那还不如将他提前带走。”


    “你的意思是?”


    “你明日去宫里主动请缨,如今已然入秋,再过几月北方尽是冻土,便是要修建河渠,也不会急在冬日这一时,怎么也要等到来年开春,土质松软下来再动工,你此次便以提前踩点为由,沿着京城北上,沿途勘探河道路线,此事若是你作为太子亲力亲为,皇帝必然欣慰。”


    “他一旦允诺此事,你便直言,当初南下为取得账本,曾遭受伏击,为安全起见,你要带着贺将军一同出行,贴身保护,储君乃是国之根本,只要你能赶在北境消息传回之前说服皇帝,那么将人带离京城后,去不去北境都是我们说了算。”


    江琛趴在椅子靠背之上,认真地看着沈语娇为他出谋划策的模样,只觉她足智多谋、思虑妥当,实在处处优秀,看向沈语娇的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欣赏。


    “你有没有在听呀?”沈语娇一转头瞧见他笑的一副傻样,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听了没?”


    “我听了,听了,明日我一早便去宫里,赶在早朝之前就跟皇帝说这件事,就说我为着此事一夜未眠,再向他陈情请缨。”


    江琛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路推着沈语娇往外走:“放心吧,首长,保证完成任务,现在先陪我去吃饭吧,饿了一天了,连口茶都没喝上。”


    “说话不算数,江琛你是小狗!就去了趟茶楼,你还没完没了了”


    桓王府内,江瑀执笔立于书案前,全神贯注地写下一笔一划,见山站在门口,等到桓王这张大字写完,才敢上前小声禀报:“主子,赵王殿下来了。”


    “叫他进来吧。”


    江瑀放下手中毛笔,将刚写好的字揉成一团扔到一旁,一抬头便看到了进来的赵王,“你这个点过来,有什么事?”


    “大哥,老九的队伍已经动身了,再晚年前也就回京了。”


    “就为这事?”


    赵王被江瑀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心中略略有些心虚:“今日岳父生辰,我陪着王妃回了趟侍郎府,正巧大嫂也在”


    赵王妃王氏与桓王妃柳氏是舅表姐妹,今日在王氏父亲的寿辰上,赵王妃正好见到了只身赴宴的桓王妃,虽然假孕是事实,但今日桓王妃亲舅舅过寿辰,桓王府只她一人前来,到底有些失了颜面,桓王妃强撑了一整天,回程时终于没忍住,跟赵王夫妇抱怨了几句。


    听到赵王提及柳氏,江瑀本就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此刻更是难看:“你的心思,便整日都放在这些鸡毛蒜皮的杂事上吗?”


    “可那到底是大嫂——”见江瑀真的隐隐动怒,赵王立马止住话头:“咱们的人在北疆发现了祁将军的踪迹,消息传回之时还在找,若是人找到了,咱们这边”


    “将人保护起来,若有可能,我要将其招为己用。”


    “明白,”赵王朝着江瑀拱手一礼:“那弟弟便告辞了。”


    见山送走赵王,书房重新归于寂静,江瑀走至碳炉前,将刚刚扔进去的纸团取了出来,在桌上平铺展开,望着上面的“動”,他眸中暗色深不见底。


    原本还想徐徐图之,可南下之行让他意识到,局势瞬息万变,机会时不可待。


    “琛弟到时候,你可千万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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