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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亚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爱女 逃避并非长久之计


    太子妃与良娣在春狩遇险一事闹了好几天, 其中还误伤到了永安公主,皇后因此事震怒,太子更是连夜将人提审, 如此情形下,皇帝也不得不给皇后一个交代。


    因查出当日永嘉公主参与其中, 再加上审问之时她过激的举动, 皇帝便下旨将永嘉公主先行送回京里, 这次无论姚淑妃如何求情, 皇帝都没召见。


    永嘉公主临行前对着皇父喊冤枉, 双眼通红泪水涟涟,若是放在以往,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早就引得皇帝心疼了,但那日送走人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半点犹豫。


    “没准真不是她。”


    沈语娇对于永嘉公主虽不喜欢,但却也在一块交过几次手, 这小公主的确骄纵,但却与阴狠扯不上关系。


    江琛将药罐盖上, 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 点点头道:“我后来也让人去查过, 那日桓王妃一直跟她在一块,俩人大概一个是主犯、一个是从犯。”


    “即便不是她主谋, 但也肯定在桓王妃的撺掇下做了点什么。”


    柳氏


    沈语娇想到她便不由地蹙起眉头, 起初她还觉得,这个桓王妃在整个故事里也算是个受害者, 但这几次事件下来,她对柳氏的那点同情早就一点点泯灭掉了。


    她并非沈小姐,柳氏对沈小姐下手却险些让她丢了性命,这笔账早晚要清算, 她想了想,问道:“永安的伤势如何了?”


    “还好,也亏得她年纪小,骨头软,没伤得太严重,休息这些日子已经好了大半,但走路时还是有些不大敢迈步子。”


    想到那个小小人儿,沈语娇满心愧疚,她又问:“容美人这些天在做什么?”


    此次春狩原本是没带容美人随行的,但在知道女儿受伤后,一向软弱的容美人倒是难得地坚持吵着要来,皇后念着慈母之心,着人将容美人接来了建德,但容美人到了别苑后见到女儿的伤只知道哭,皇后瞧见几次,觉得实在心烦,便又将人给送回了宫里。


    “还是老样子,听说回了宫里还是整日以泪洗面。”


    这个容美人沈语娇眉心紧蹙,实在不大理解她。


    照理说女儿受伤了,她一个做母亲的,要么刚强点替女儿讨个说法,要么细心些将女儿的身体照顾好,皇后难得给她机会,她倒是会浪费。


    江琛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腹诽:“话说回来,明日我就要跟着皇帝先回去了,你自己在这边行吗?”


    回过神的沈语娇无奈道:“有什么不行的?你这两天问了能有一百次,再说楚良娣还在别苑陪着我呢。”


    “她——”江琛被她噎住,“娇娇,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要不跟我一起回去吧?让她自己在这边休养,再安排两个人照顾着不行吗?”


    闻言,沈语娇摇了摇头,并不赞同道:“这次的事情,与我们也不是完全无关,底下人原本就看着你我的态度对待楚良娣,我要是跟你一起回京,别苑的人定然不会好好照顾她。”


    “再说我还有件事要做,晚上我去趟皇后那里。”


    沈语娇既打定了心思,江琛便也不再勉强,次日,皇帝率领众人回京,太子妃及良娣因春狩时受了伤,暂且留在别苑休养,而一同留下来的还有永安公主。


    待到大队人马离开后,沈语娇去看望永安公主,进到门里的时候见她正趴在床上看书,小表情看上去极认真。


    “永安在看什么呢?”


    “嫂嫂!”


    见来人是沈语娇,永安的一双眼睛霎时睁大,将书扔到一边便要爬着起来,沈语娇连忙过去按住她肩膀:“还没好利索,别起来。”


    “没事儿的,”永安还是坐了起来,揉了揉后腰道:“已然好得差不多,不必再每日趴着了。”


    她上前拽着沈语娇在床边坐下,“嫂嫂可大好了?这几日没见,永安担心得很。”


    “嫂嫂早就好了,只担心你呢。”沈语娇伸手在她小鼻子上点了下,随后视线落在书本的扉页上,“孙子兵法”


    “永安看得懂吗?”


    说起这个,永安公主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挫败:“眼下还是一知半解的,并不大能看得懂。”


    “这样啊”沈语娇指尖摩挲着纸张,“无妨,永安慢慢看,总有一日,书中道理其义自见。”


    “嗯!”小人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日,你母亲会来别苑照顾你,待你大好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听沈语娇提到要接容美人来,永安的表情瞬间变得紧张几分,“嫂嫂,母亲,母亲她”


    “永安,”沈语娇抬手顺着永安的后背,安抚道:“嫂嫂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你应该能够懂得,在这深宫之中,逃避并非长久之计,对吗?”


    “嫂嫂”


    “虽说那日,永嘉并非故意伤你,但若是你母亲一直这样下去,你今日尚且护不住自己,那若是来日你母亲遇险又该如何?”


    永安紧咬下唇,似是在纠结什么,她依偎在沈语娇身边思虑许久,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容美人再入皇家别苑时,不同于上次的兵荒马乱,如今的别苑中只有三个主子,她一路被带至太子妃住处正殿,小太监退出去后,大殿里一片寂静。


    “来了?”


    沈语娇出现在殿中时,容美人仿若受惊的兔子一般,她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沈语娇深深一礼:“妾身给太子妃殿下请安,太子妃殿下千安。”


    木槿将手中的隐枕垫在沈语娇腰后,又领着小宫女给两人上了茶,随后便带领一众宫女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中,沈语娇丝毫没有要容美人起身的意思。


    大殿重回寂静,沈语娇一双眼睛持续审视,良久,她开口道:“今日这里只你我二人,本宫面前,容美人可以不用演了。”


    “殿下”容美人惶惶不安,“殿下所说”


    “嗯?”沈语娇直视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妾身不解何意,还请殿下明示!”


    容美人叩在地上实实在在地给沈语娇磕了三个头,见她额头通红一片,沈语娇无声叹息:“都说了,这里只有我们。”


    见容美人依旧伏地不语,沈语娇蹲下身来和她说话:“容美人,今日本宫将你请到这里,是为了永安。”


    “宫中女子,生存不易,这一点本宫倒是省得,故而也能理解你为何一直守着个小小的偏殿,而宫中的孩子,极少存活,故而也能明白你要永安守拙的心——”


    “但是本宫要提醒你一句,永安如今已经九岁了,她再有几年便要出降,公主不比皇子,将来可以出宫建府,若你还不为她打算,来日她便极有可能嫁给一个平庸纨绔。”


    虽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但此刻容美人的背脊却显得有些僵直,沈语娇继续道:“或许你想说,如今永安养在坤仪宫,皇后必然会为她打算,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母后亲自为她择婿,那么永安的婚姻便没那么简单了。”


    若非棋子,何必劳神为其布局?


    “六七年时间,足够你为她筹谋,生在皇家,已经是命,你难道还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你愿意在宫里孤苦一生,可她才九岁,你也忍心吗?”


    大殿寂静半晌,容美人缓缓直起身子,她抬起头来,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清明,里面没有泪水,只有如深潭般的平静。


    半晌,沈语娇听到她开口:“妾身要先谢过殿下替永安着想,不过殿下可曾想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妾身不成事,永安便连最后的退路都没了。”


    “永安生在天家皇室,富贵险中求这样的话,还要本宫教给美人吗?她虽是年纪小,但却比你更勇敢。”


    “初生牛犊不怕虎,永安如今不过是稚子心性,若她来日长成再心生忧怖,那时候还不如就嫁给个寻常的富贵人家。”


    “那你不妨去问问她,”沈语娇缓缓站起身来,容美人被笼罩在她身形的影子下,听她声音渐远:“她比你想象中要更有成算。”


    春光灿烂,外面日光正好,墙角的狸猫沐浴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温度,容美人跪在冰凉的瓷板上,只觉寒意阵阵从膝下攀升,她想离开,却恍然发现自己已然无路可退。


    “你若想复宠,今后坤仪宫和东宫便是你与永安的依仗,若你还想如同以往那般,那便权当今日本宫不曾召见过你。”


    太子妃的话犹在耳畔,容美人不确定是自己身边出了眼线,还是自己哪一次在皇后面前不谨慎,躲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没能躲过。


    罢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当是为了女儿吧。


    她说得对,我可以卑躬屈膝、躲避藏匿,但永安生来是公主,她并不比永嘉、永寿她们差什么,若说唯一的短板,怕就是自己这个母亲了。


    容美人从黑暗中缓缓站起,因长时间跪坐而酸痛的膝盖此刻有些打颤,但她的脊背却是前所未有的笔挺,殿门大开,她缓缓走入日光中。


    “殿下,容美人去见永安公主了。”木槿从外面走进来小声禀报道。


    “好。”去看了就好。沈语娇生怕容美人没有这点心气儿,她今日见容美人其实是赌,她并不确定容美人究竟本性如此还是在演戏。


    她赌的,是一颗母亲想要保护孩子的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躲在冷宫里是,来日复宠亦是。


    手里的《孙子兵法》被缓缓放下,沈语娇起身道:“吩咐下去,就说是皇后懿旨,为了照顾永安公主,今晚开始公主会住到我这里,届时容美人会一同过来,待她过来后,你亲自将她送去李嬷嬷那。”


    自打穿越过来,沈语娇已经忍了许久了,如今华清宫的手已然伸到了她的面前,若她还不直面姚淑妃母女,等到下一次,她还真不知能否侥幸逃过一命。


    至于容美人既然有共同的敌人,那不就是最好的盟友吗?


    第42章 不解 善弈者谋势,不善者谋子


    “良娣, 您今日还要去请安吗?”


    窗柩下,楚瑈正对着梳妆台整理妆容,温婉姣好的容貌在铜镜中泛着暖色的光泽, 她抬手将东珠耳环取下,从妆匣里拿出一对碧玉的带上, 对镜细细比照。


    “往日里太子妃不必我每日晨昏定省, 是太子妃的恩德, 如今我们住在别苑, 若是这点事都失了礼节, 别人该如何看东宫?如何看我楚家?”


    “可是”阿筠也不是不知这道理,只是她们家良娣如今还没大好,走起路时脚还是跛着的。


    “再说,”楚瑈转过身看着她,眉眼柔和:“此次咱们能安然无恙, 全都是借了太子妃的光,若非她从中相助, 琰弟那事可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阿筠心知此事是自己大意了, 本就心有愧疚, 如今再听良娣这般说,她更是说不出话来, 只低低地垂下头去:“阿筠知错。”


    “今日去太子妃面前, 切莫别失了分寸,太子妃不仅是主子, 更于我们有恩。”


    “是。”


    见她真心悔过,楚瑈也不再说什么,穿戴好后便带着人去了正殿,沈语娇得知是楚瑈过来, 连忙让木槿将人迎了进来。


    “天儿如今也热了,这院儿里大都是咱们东宫的人,你不必每日都来的。”


    楚良娣虽是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但唯独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见她每日一瘸一拐地过来,沈语娇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今儿来,也不为别的,妾身是想带着阿筠来给殿下请罪,再来,也想替她求个恩典。”


    听她如此说,沈语娇这才看向闹出一系列风波的主角来,阿筠不愧是楚瑈的贴身宫女,不仅容貌身姿皆属上乘,就连光是站在那里都是一股子的书卷气,不像是婢女,更像是哪位官家小姐。


    也不怪楚瑈当时那样激动,说什么都要将人保下来,只看这人一眼,便知楚瑈待她有多看重上心。


    “奴婢给太子妃殿下请安,殿下千安。”


    阿筠跪地的动作利落又实诚,看得沈语娇不由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听她跪在那里深刻悔过,女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引得沈语娇心里实在不好受。


    她转而看向楚瑈:“你想留下她?”


    “是,”楚瑈也起身行礼:“阿筠是妾身年幼时亲手救下的,妾身自小将她带在身边,感情不比旁人,身处东宫,妾身并无旁的妄念,唯独阿筠这一个念想,如今她年岁还小,妾身想着能在身边留几日便算几日。”


    “唉,”沈语娇微微摇头:“你既如此说了,本宫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只是,这宫女若是想侍奉在你身边,往后若再出了什么差错,本宫能帮一次,却不能再一再二。”


    楚瑈闻言大喜,连忙跪地拜谢:“妾身省得的。”


    而跪在一旁的阿筠则是心中酸涩难当,若非是她不中用,何必让她们家小姐如此卑微恳求?


    眼见这一幕,沈语娇也觉有些不大自在,她正想着开口说些什么,木楠便从外面走了进来:“殿下,太子今日的信送到了。”


    沈语娇从托盘上拿过信封,眼神略过楚瑈时有些不大自然,怎么说她们如今名义上也是共事一夫,当着楚瑈的面接信,总有种非要在人面前炫耀的感觉。


    幸好,楚瑈并没有她担心的那般反应,反而是嘴角带笑打趣道:“太子当真挂念太子妃,这信啊,是日日不间断的。”


    原本松了口气的沈语娇这会又觉十分尴尬,拆信的手不由地一顿,她和江琛自打分开后,江琛便会每日叫人往别苑送一封信过来,除了京中的大小事务,还会和沈语娇沟通一下奏折政事。


    穿过来也有一阵子了,如今江琛上朝已然对政事有了自己的见解,其实早已不必再事事过问沈语娇,但两人却还是保持着信件的来往,一方面是沈语娇也想对朝政多些了解,另一方面,两人如今不在一处,总得保持联系才能放心。


    “这太子不过是担心永安公主,故而常有信件传来,太子在信中也问询了良娣。”


    “殿下不必如此,太子与您恩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好事,妾身对太子也的确没有旁的心思。”


    说着,楚瑈的神色反倒黯淡几分,经过这段时间在别苑的相处,沈语娇明白,楚良娣并没有在拿话哄她,嫁入东宫,虽说从某种程度上是难以挣脱的联姻枷锁,但又何尝不是楚良娣摆脱楚家牢笼的一个出路呢?


    这个姑娘,在出阁前想来并不比沈小姐好过多少,也正是因此,沈语娇才生出了几分真心与她结交的诚意来。


    她和楚瑈不同,但又和楚瑈有相似之处,都是极优秀又坦荡的女孩,她不得不承认,尽管是在现代时,自己对楚瑈心有嫉妒,但却也完全对她讨厌不起来,如今面对楚小姐,便更是如此。


    “你若是对太子当真无意,那今后你在东宫的日子不就太无聊了?”


    听着太子妃的笑说,楚瑈也难得促狭:“妾身乃东宫女眷,不承太子恩宠,自然要受太子妃的庇佑,有殿下照应着,妾身如何会无聊呢?”


    “你究竟是念着我?还是我这院里的甜点?”


    口腹之欲被太子妃如此说破,楚瑈双颊有点点淡红,“殿下练字时,妾身可以在一旁侍墨,殿下有了花样子,妾身可以帮忙做针线,如此这般,还不能朝殿下讨几口茶点吗?”


    她这模样实在可爱,沈语娇也不再捉弄她,只笑道:“自然可以”


    两人正说说笑笑间,沈语娇便瞧见木槿朝着她使眼色,于是和楚瑈又简短地聊了一会后,便让木楠将人送了回去。


    “殿下,李嬷嬷说,火候差不多了。”


    听到这话,沈语娇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即淡淡笑道:“既差不多了,那便挑个好日子,咱们回京吧。”


    “是。”


    江琛在得知沈语娇要回来后,可算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自己每日上朝已经够累的了,时不时还要进宫去听皇后训话,皇后也不知是怎么,他回回去都要被耳提命面训话。


    今日是皇太孙,明日是大夏基石,后日又是东宫稳固,这些话听得他一个头三个大,心中不解,难道成婚后就要每天被催生吗?


    沈语娇再不回来替他分担点,他就要承受不住了。


    可江琛万万没想到,沈语娇回来是回来了,可后面跟着的那个楚良娣又是怎么回事?


    他以往也不是没在东宫住过,可这楚良娣从未出现在他眼前,不过是去了趟建德,再回来后,他十次回正院有八次要和这位楚小姐碰上。


    时间长了,江琛都恍惚这正院到底是沈语娇的还是楚良娣的了。


    于是,这日江琛难得主动来了静檀阁,见是太子来,楚瑈连忙出来迎接,江琛见到她脚步不停,入了内室后金刀大马地坐在了椅子上。


    “你身子可大好了?”


    听着太子似乎心情不大好,楚瑈有些忐忑,但依旧恭敬回道:“回殿下的话,尽好了。”


    “嗯,这几日见你常去正院,你对太子妃恭敬是好的,但太子妃有时喜静,你不必侍奉太久。”


    “是。”


    江琛见她答应下来,又随口问了些楚家的事情,楚太师的人脉虽然他已接手,但用起来却并不习惯,好在楚瑈并不藏私,一五一十地同他讲了哪些人可用。


    正事和闲事都聊完,江琛这才起身离开,见太子走了,楚瑈也隐隐松了口气,唯有阿筠有些可惜:“良娣就这么放太子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楚瑈的心也跟着开阔许多:“你以为我是同太子妃戏言吗?阿筠,在这东宫之中,能得以自保已然不易,难得太子妃是个良善之人,我不愿再惹火上身、徒增旁的是非。”


    “良娣”阿筠想到什么,有些担忧,犹豫再三,开口试探道:“您不会还在想着——”


    “阿筠!”楚瑈突然厉声,她转头看向阿筠,一字一句道:“以后这话,再不许你说。”


    “是,奴婢知错!”


    江琛自然不知自己走后静檀阁的主仆又说了些什么,他只想着今后正院或许就清净些了,却不想,自那日过后,他每每下朝回来,确实很少在正院瞧见楚良娣了,但没过几日后,祝余却对他说——


    “殿下,最近几日,良娣依旧每日来给太子妃请安,只不过,许是恐扰了您,每次您下朝回府时,良娣便先行回静檀阁了。”


    好,很好。江琛勉强挤出个笑来,合着以往是约会,如今是幽会,俩人还要避着他是吧?


    “你怎么了?”沈语娇见江琛一回来便一脸菜色地模样,以为他在朝中遇到了什么事。


    “我没怎么。”


    原本还没放在心上,但听江琛说话语气硬邦邦的,沈语娇有些担心地放下毛笔,她走到江琛身前认真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江琛到底是觉得自己心里这些心思实在难以启齿,便想起另一事同她说道:“这几天,你没去宫里,今日皇后身边的侍卫同我说,昨天晚上,容美人侍寝了。”


    说到这事,江琛又有些囧,若非想找个话头搪塞过去,他是实在不关心皇帝昨晚临幸了哪个妃子,却不想,听到这个消息后,沈语娇反倒展颜开来。


    之后又过了几天,江琛这才明白皇后和沈语娇之间的谋划——


    近日来,宫中多有传闻,说是身居近似冷宫的容美人不知怎的突然复宠,陛下不止是对其旧情复燃还是因着永安公主受伤一事,一连大半月都召了容美人侍寝,不光是姚淑妃这些常年伴君的高位宠妃被压了一头,就连此次大选新入宫的几个嫔妃都没能分了圣宠。


    一时之间,容美人风头正盛,没过多久,便被晋升为婕妤。


    得到这个消息时,沈语娇正在和楚瑈对弈,后宫的这些弯弯绕绕江琛不懂,但楚瑈却心知肚明。


    “殿下是想以此分走姚淑妃的宠?”


    黑子捻在手中久久不落,沈语娇神情专注:“姚淑妃得宠,永嘉公主便得宠,桓王便有倚仗,连带着桓王妃行事也毫无避讳。”


    说罢,黑子落下,楚瑈看了一眼,冲她微微摇头:“但若是殿下将希望只寄托在容婕妤承宠上头,未免太不保险,姚淑妃在宫中盛宠不衰多年,这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更改的。”


    她将白子落下,霎时黑子被吃去大半,眼见沈语娇懊恼,她又道:“善弈者谋势,不善者谋子,殿下若只将目光放在当下的几步棋上,势必会被运筹帷幄之人釜底抽薪。”


    沈语娇是这几日才开始学棋的,她在这上头远不如楚瑈深谙其法,故而这会虽败局已定,但却没有丝毫的气馁,反而认真问道:“那依你所言,这下一步应该下在哪里?”


    楚瑈将棋子扔回棋盒,垂眸低声道:“妾身拙见,姚淑妃的倚仗并非完全来自圣宠,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太子妃不如与太子相商。”


    看着楚瑈清浅的笑意,沈语娇心中豁然开朗,她将手中的棋子落在一角,抬头看到楚瑈赞许的目光,也不由地扬起嘴角。


    “本宫先前觉得,楚小姐嫁到东宫确实有些可惜了,可如今却觉得,若楚小姐没能嫁到东宫,本宫与太子才更可惜。”——


    作者有话说:江琛:孤竟不知,这良娣是给太子妃娶的。


    第43章 出访 说话不算话的人是小狗……


    这日江琛下朝回东宫, 一进门便瞧见了正在等他的沈语娇。


    “你今儿是怎么了?”


    江琛今日脸上一派严肃,眉头紧蹙似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他闻言在沈语娇身侧坐了下来, 认真道:“今日上朝,御史台弹劾户部侍郎闻其中收受地方贿赂, 一下子牵扯出一堆地方官员贪墨之事。”


    沈语娇也不由得双眉微蹙, 听着江琛继续道:“其中两广、江南、蜀中之地尤为严重, 下朝后, 皇帝将几个皇子叫到了御书房议事, 因着此次贪墨之事极为重要,皇帝想让几个皇子亲自出行,微服私访查探当地情况。”


    “那你”沈小姐出身成国公府,自小便在江南长大,江南出事, 沈语娇担心皇帝会因此犹豫。


    江琛与她四目相对,眼神里尽是了然:“没错, 皇帝先派了泰王前去蜀中之地, 至于两广和江南皇帝还在犹豫之中, 我想,一方面他想让我亲查江南, 无论成国公府是否牵扯其中, 都有个清廉储君的名头,若是沈家牵涉其中便是大义灭亲, 若是沈家不曾参与,也可让沈家从中协助,也是一段佳话。”


    “但当时桓王却说,我与沈家互为姻亲, 若是我出访江南,少不得要被有心之人议论,说是沈家即便无罪也会被揣测为我从中为其开脱,毕竟沈家是江南大户,爵位之上,江南除了成国公府便再无第二,如此被关注着也属情理之中。”


    “好一个桓王。”


    沈语娇垂眸细思,对他低声道:“今日下棋之时,楚良娣便提醒过我,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若想扳倒姚淑妃桓王妃一流,少不得要在前朝同桓王对上,如今这不就来了吗?”


    江琛听后倒是有些意外,即便沈语娇未曾想到这一层,他与江瑀之间也早已烽烟四起,他原不想将沈语娇牵扯进来,但她如此说倒也没错,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两边根本无法切割开来。


    “你觉得呢?江南还是两广?”


    若说以往,这些事情江琛完全不会上心,但如今他有了自己的见解,沈语娇多半是与他商量着来。


    “我觉得,还是要去一趟江南。”江琛同她坦白:“若是此次有机会过去,不仅你能找机会去探一探沈小姐以往的事情,便是我也能趁此机会替贺知琚查一查当年之事。”


    “你要带上我?”沈语娇有些惊讶。


    “是啊,”江琛倒是一副理所当然:“若可行,便直接带你去,若不可行,便对外宣称你病了,你再乔装打扮随我出门不就成了?”


    这对沈语娇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她眼神亮亮抓住江琛手腕:“那就称病!”


    虽是私访,但皇子要亲查地方行贿的消息想来已在官员之中流传开来,太子亲查岳家所在的州府已是万众瞩目,若是太子妃也随行身侧,少不得会有人猜测江琛徇私,而且如今这世道,她以女子之身在外行走多少会有不便,可若是男装则不然。


    江琛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想到别处去了,他伸手在沈语娇脑门上一敲:“皇帝还没说让我去呢,你想这么多也不怕竹篮打水。”


    “那你就让皇帝下定决心不就好了?”


    桓王能先发制人,他们如何不能釜底抽薪?


    “你的意思是”


    沈语娇在江琛耳边低语道:“你现在入宫,向皇帝陈情,就说你担心江南一案中会牵扯到沈家,若是外戚仗势,你比起让旁人处置,更想以身作则、大义灭亲”


    少女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呼出的气息萦绕在江琛脖颈一侧,如羽毛般撩拨着他的心弦,痒痒的,似有什么在心底暗涌,他微微敛眸,侧头避开。


    “好,我知道了,一会我就进宫。”


    见他躲开,沈语娇有些恼,她伸手固定住江琛的脑袋,再次凑在他耳边低声:“你躲什么呀,我没说完呢,这是什么可以大声议论的事?你去了之后,若是皇帝顾忌”


    带着暗香的气息再次靠近,江琛喉头翻滚,缓缓敛下眸子,沈语娇此时在说什么他有些听不到了,他只听到自己胸腔里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无比清晰。


    “娇娇”江琛转头看向她,打断了沈语娇的话,看着她有些愣住的神情,江琛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在她发顶摸了摸,随后起身往外走。


    “我能处理好的,你在东宫等我回来吧。”


    话还没说完,人就走了,沈语娇望着江琛的背影有些呆呆的,手不自觉地抬起,理了理被他摸乱的头发,低声嘟囔了句:“狗爪子”


    桓王府内,赵王一得知消息便告知了桓王:“大哥,太子进宫了。”


    江瑀手中把玩着的玉戒掉落,戒面跌在桌上,霎时碎成两半,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姣姣还真是就这么向着他?”


    “也好,”江瑀起身从书案后走出,对赵王道:“既然太子想要大义灭亲,那便成全他吧,让咱们的人今日便出发,告诉朱同,若是此次能将太子拖累在江南,他便能从中摘出来。”


    “好。”赵王立刻点头应下,桓王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但这一年却因为东宫那位数次手下留情,这一次桓王既发了话,他便不会给太子逃出江南的可能。


    江瑀朝外走出几步,转头又对赵王道:“昨日去给母妃请安,正巧在华清宫见到了永娴,此次建德一事本就是永嘉行事莽撞不知轻重,你无需总让永娴去看她。”


    永娴公主是赵王的同胞妹妹,因着赵王在桓王身边做事,便不时会提点自家妹妹与永嘉公主交好,奈何永娴公主不是个随意摆弄的性格,今日被桓王提起,想来是永娴公主昨日在桓王面前说了什么。


    思及此,赵王面上有些无奈:“大哥,永嘉毕竟还小,你犯不着为这事如此恼她,这些日子她被拘在华清宫罚跪,已然知道错了。”


    “是她让你来跟我说情?”江瑀眼风一扫,“都十三了,算哪门子的孩子?永娴不过比她大上半岁,却处处比她稳重,她若是再不知悔改,来日我也护不住她。”


    想到永嘉公主的骄纵,江瑀便有些心烦,此次好在是沈妤姣没出事,若万一她有个好歹,他都不会再任由永嘉如此任性下去。


    桓王既如此说了,赵王也不好再劝,只得应下,但当晚进宫见到永娴公主之时,还是不免有些气恼。


    “你同大哥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永娴公主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哥哥若是来我这训话的,便可以走了。”


    “你!”赵王有些气结,他伸手将永娴公主手中的诗册抽出来扔在一旁,“我让你与永嘉交好有什么坏处?且不说我与大哥的关系,便是永嘉最得圣宠这一个由头,你与她交好难不成还会害了你吗?”


    永娴公主眸色清冷地看着赵王,过了半晌,盯得赵王有些不大自在,永娴公主这才起身将诗册拿回,她瞥一眼赵王,在更远处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哥哥所谋之事,我是帮不上忙,更不想借那些劳什子的风光。”


    “你知不知道,你再有两三年便要出降,你是半点不为你自己考虑!”


    “够了,”永娴公主坐起身,看着赵王一字一句道:“哥哥无非是想把我嫁给哪个权臣,亦或是拿我的婚姻与世家联姻,可我不是稚童了,你想做什么不要再牵扯上我。”


    说着说着,永娴公主隐隐红了眼眶,她生怕赵王看见,随即起身朝着内室走去,半点眼神都没给赵王留。


    “下次哥哥若是为了这些事便无需来看我了,大哥是个明白人,他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哥哥难不成还比大哥更不如?”


    看着永娴公主头也不回地走掉,赵王甚为无奈地坐回椅子上,本想喝口水,却没曾想永娴公主连茶都没给他上,只得暗自气结坐了一会离开。


    而东宫里,此刻沈语娇却是开心得不得了,她打开江琛的衣柜,将一件件男装在自己身前比量,好似每一件都喜欢。


    “皇帝虽然允了此事,但是咱们还是得快去快回,你生病一事瞒不了多久。”


    沈语娇将宝蓝色的袍子扔在他身上,浑不在意道:“楚良娣还在东宫呢,若有什么事,她会替我们掩下一二的。”


    江琛没忍住说了句:“你和她倒是走得近。”


    听闻这话,沈语娇倒是一脸好笑地看向他:“你以前和她走得不近?理科楼谁不知道你和楚瑈形影不离?”


    “我和楚瑈形影不离?”江琛一骨碌坐起来,“沈语娇你说话要凭良心,我和楚瑈是同班同学,平时也就上课竞赛在一块,那不是很正常的事?你要说形影不离,是谁天天往高年级那边跑?是谁天天毕业了还要回学校看你?”


    “你有没有搞错?”沈语娇也不乐意了,“我去高年级楼是因为总有主持要排练,要和老师们请教问题,怎么话到你嘴里就这么奇怪?再说知琚哥哥每次回学校,那也是顺便来找我,是我跟他要学习笔记看,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江琛刚想开口,但见沈语娇好像真的生气了,又将话生生给压了下去,他们关系刚有些好转,他不想总为了别人和她争执。


    “你自己慢慢挑吧,我去演武场了。”


    扔下这么一句话,江琛便转身出了寝殿,沈语娇对着一床衣服,只觉他莫名其妙,坐了一会又觉有些懊恼,好不容易关系好了没两天,怎么今天又和他吵架了?


    “江小琛,你个说话不算话的小狗”


    第44章 物价 “没把我们直接轰出去,这服务态……


    吵架归吵架, 别扭归别扭,可真当临出行前,江琛和沈语娇还是得一起坐下来安排东宫相关事宜。


    因着此次出行至少离开月余, 所以府里前头的事情尽数交给连总管,而后宅之事则由楚良娣暂代做主。


    “依着殿下所言, 此次出门为避耳目, 江南别苑已经着人打理妥当, 东宫这边也已派人过去, 不知殿下还缺什么别的?”连总管立在下首, 等待着太子的答复。


    江琛闻言开始思索,室内一片安静,他刚想开口,便听得身边之人先道:“襄国公府的人什么时候到?”


    此次沈语娇出门打的是皇后内侄的名号,为此, 襄国公的幼子特地被秘密送到祖宅闭门读书,这会问的正是随行掩目的仆从。


    祝余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连总管, 果然他也有些紧张:“回殿下的话, 襄国公府的人今晚就到。”


    “人不必多, 留下两三个即可。”


    江琛的话音刚落,沈语娇便紧接着道:“两三个不够, 襄国公府并非普通人家, 凡是带来的尽留下。”


    “本就是微服私访,带那么多人, 是生怕别人不知其中有蹊跷吗?”


    “随行仆从又不是贴身侍候,只带两三个,旁人瞧着合理吗?”


    楚瑈坐在下首,听着上面两尊大佛吵架斗嘴, 恨不得自己立马就能回静檀阁,连总管见楚良娣没有打圆场的意思,目光看向祝余,祝余察觉到视线,连忙把头低下。


    一时之间,室内几人大气都不敢喘,这无声的寂静实在太让人窒息,忍了半晌,楚瑈试探性地开口道:“不若等人到了,让连总管先过过眼,从中挑选行事稳妥之人随行,余下的再送回去?”


    她此话一出,江琛和沈语娇倒是都没异议,见良娣的话两位殿下肯听,连总管之后恨不得每问一个问题都看良娣一眼。


    可算将东宫诸事交代得当,是夜,江琛和沈语娇背对着背,想到白天之事,两人都有些睡不着觉。


    沈语娇攥紧被子,委屈他白天当着别人的面和自己唱反调,每句话他都有异议。


    江琛双手环胸抱臂,气她如今自己说什么都要反驳,可楚良娣一开口她无有不应。


    想着想着,直至夜已过半,沈语娇昏昏沉沉要睡着之际,小腿突然传来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她意识模糊间蜷缩起身体,还不待她伸手去够,疼痛之处便被一双温热手掌所包裹住。


    借着寝殿内昏暗的烛光,沈语娇费力睁开眼,看到了同样睡眼惺忪的江琛,他低着头,身形摇晃,一看就是还没睡醒,但手上替她舒展的力道倒是不轻。


    一下又一下,腿上的疼痛被逐渐缓解,沈语娇胸腔里郁结着的气也逐渐消散,看着江琛这副迷糊的模样,她心里仿佛比棉花还要柔软。


    “好了,我不疼了”


    听到沈语娇的话,江琛重重点了点头,掀起被子就倒了下去,见他大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沈语娇伸出手想替他把被子盖好,但江琛比她动作更快,还不待她碰到被子,手便被江琛塞回被窝里,江琛给她掖好被角,然后把被子蒙过头顶沉沉睡去。


    “谢谢你啊,江小琛”


    深夜寂静,并没有人回答这句话,但沈语娇却觉得心中有暖流淌过,她看着睡在自己身侧的这一团,一双笑眼弯似月牙,烛火还在摇曳着,寝殿内一片静谧。


    为避开人流,东宫的车马寅时刚过便出行,直至马车驶离京畿地区,江琛这才觉出哪里不对——沈娇娇居然不和他冷战了。


    “你看我干什么?”


    在调整三四次衣饰后,沈语娇终于忍无可忍,她转头瞪回去,搞得江琛一愣:“没没怎么啊。”


    江琛挠了挠后脑勺,目光四处闪躲,见他这样,沈语娇更加怀疑自己是不是男装哪里穿的不对?


    许是实在看不得她如同个猴子一般左拍拍右摸摸的,江琛抬手替她正了正白玉发冠,“好了。”


    平日里娇俏的小娘子今日一身月白色圆领锦袍,一头秀发被白玉发冠整齐束起,腰间系着白玉腰带,上面挂有玉佩香囊,脚上配了一双同色锦靴,虽不施粉黛、未带首饰,但因五官精致,倒显得英气中带了一丝妖冶。若非襄国公府贵公子的身份,怕是旁人会以为这是哪家俊俏的小生。


    故而行走在外,江琛时刻担心沈语娇会被拐走,沈语娇则是仗着自己一身男装,所到之处频频对小娘子明送秋波,以至于才刚走出两个州府,便有好几个小娘子要委身“蒋公子”为妾为婢。


    “沈娇娇,你适可而止!”在途径豫州府辖下的一个小县城时,江琛终于忍不住了,“刚刚那个是县令的女儿,你再这样,咱们真就不得不再给东宫进新人了!”


    一个楚瑈已经让江琛头疼不已,他实在无法想象若是东宫后院有一群女子的情景。


    而沈语娇听了这话也自知理亏,她冲江琛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呀,反正再走几日便到江南府了,我自会收敛的。”


    江琛倚在车厢内壁捏了捏两旁的太阳穴,自出发离京已有月余,他和沈语娇有时骑马有时坐轿,虽是疾行,但他们一队也有二十几人,再快也快不起来,如今终于要到了,这天气也彻底热了起来,原本就上火的江琛遇上这事更加头疼。


    他这幅鬼见愁的模样持续了好一阵子,让沈语娇看了忍不住翻白眼,她抬手在江琛身上拍了一下:“你当我是为了好玩吗?”


    “地方官员贪墨,必然会体现在百姓生活当中,那些女郎要么是出身贫苦之家,要么是出自小康家庭,当地物价的影响最是与他们息息相关,而大夏又是典型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结构,我与她们交谈所得到的消息,可比你让手底下人去一一查探来的更快、更切实际。”


    江琛甚至懒得去看她:“打探消息需要勾肩搭背抛媚眼吗?”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沈语娇,这会气势瞬间消失,见她自知理亏,江琛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不知待到他们回京,要如何同真正的蒋公子交代。


    只怕蒋公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怎的自己回祖宅闭关苦读一阵子,再出来便是大夏有名的花花公子了?


    过了豫州府后,便逐渐靠近江南府的地界,大队人马又走了十几天,终于赶在七月的尾巴抵达了江南府。


    不同于来时路上尚且轻松的氛围,两人从一进到江南府就开始变得格外警惕小心,说到底,这次出访查探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办案,况且还是这样涉及朝堂民生的大事,两人便是再谨慎也不为过。


    “主子,”祝余走到江琛身旁小声说道:“其余人已经让奴才先行遣回别苑了,只留了几个暗卫在周围,这是皇后娘娘叮嘱的。”


    “嗯。”


    江琛这会正和沈语娇逛着街,听他如此说,嘴角带上淡淡的笑,像是贵家公子在吩咐今儿个要去哪家酒楼:“让暗卫盯住别苑周围,若是周围有人盯梢埋伏,咱们今晚便不回别苑。”


    面对如此安排,祝余有些犹豫,虽说太子殿下定然有自己的章程,可对他而言,太子殿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应声称是。


    江琛见沈语娇在一卖丝绸的店铺里停下,快步跟了上去:“表弟看上什么了?”


    “这丝绸倒是不错。”


    两人虽是小声交谈,但店里的小二却最是有眼力劲儿的,听到这话,他连忙上前将沈语娇多看了几眼的那匹布料取了下来,将其在沈语娇面前缓缓展开道:“公子可真是好眼力,这是咱们店今年卖得最好的一匹。”


    “这一匹名唤落云纱,白色与墨色相映,行走间宛若将咱们江南的美景如一副水墨画般展在身上,这一匹不仅极衬小姐们的肤色,便是公子您这样的郎君也是极合适的,您看您这通身的贵气,合该有这么一匹落云纱做衣服来配您。”


    沈语娇看着那匹布,瞧着确实是不错,她想着,这一匹若是楚瑈穿上,估计那通身清冷的气质便更惊绝了,思及此,她问道:“你这一匹要多少钱?”


    店小二见她要买,笑容更加灿烂:“这位客官,每匹诚惠百两。”


    “你说多少?”沈语娇不由地声音拔高,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一路走来,对大夏的物价也有了基本的了解,在有些州府,五两银子便能买上极好的一亩地了,若是差一些的土质二三两也能买下来,可这会,这店小二居然说区区一匹布便要百两银子,这相当于将几十亩地穿在身上。


    虽说这落云纱远远看着好看,但若是走近了细瞧,这做工完全不值百两的价格,饶是自小也生在富贵之家的沈语娇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见她是这个反应,店小二的热情便散去了大半,他将那匹布又重新放了回去,一边放一边道:“客官,咱们家的店虽不是江南府首屈一指的布庄,但这落云纱的名气它的确就是这个价,且不说这造价不菲,便只说将这么一匹整的好生保管它也不容易。”


    沈语娇微微蹙眉,她转头扫视了一圈,对着另一匹布随手指了下:“那一匹要多少?”


    “哦,”店小二瞥了一眼道:“那匹便宜,四十两一匹,客官要换那匹吗?”


    若说方才的落云纱是沈语娇不大了解价值,那这一匹轻纱倒叫她彻底印证了心中所想,饶是在京城里,这么一匹也才不过十五两到二十两,她不死心,又随口问了几个种类的。


    那店小二一开始还替她耐心解答,可他见这位公子问了十几种,一匹比一匹便宜,问就罢了,可他瞧着这位公子也没有要买的意思,故而答得多了他也有些不耐烦,便顺势找了个借口去后面了。


    江琛和沈语娇两人离开店面时,沈语娇还在和他感慨:“没把我们直接轰出去,这服务态度还算挺不错的了。”


    “你也知道有些过头了?”江琛方才几次想将人拽走,“你便是随便买一匹呢?咱们又不是买不起,你要是每家都这么问,咱们迟早要上黑名单。”


    “你懂什么?”沈语娇在他腰间拧了一下,“这么大一匹布,扛在路上才更惹人注目。”


    江琛被她掐的龇牙咧嘴,只得佯装笑闹般躲开,两人随后又逛了几家店面、几个摊位,得到的结果与沈语娇一路上的市场调研价格相比,几乎各种商品在江南府的地界都要贵上一两倍,像是落云纱那样本就精贵的种类更是天价。


    亲眼见到这一切,沈语娇心里怒意更甚,江南府的贪墨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如此经济环境之下,富贵之家或许不会有什么大影响,毕竟这钱也是从他们自己腰包出去,再从自家产业挣回来,但对于那些平民百姓家而言,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要紧巴巴地节省。


    至于那些贫寒之家,沈语娇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你说,这样的事情,沈家是否参与其中?”


    犹豫着问出这话时,沈语娇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怅惘,江琛看在眼里,明白她在想什么,他伸手拍了拍沈语娇的肩膀安抚道:“我们既来了,便定然要查清楚的。”


    是啊,既来了,便要查清楚。


    沈语娇拿着扇子的手微微用力,若这一切沈家真的参与其中,那她也只有对不起沈小姐了。


    第45章 不安 你是我唯一安心的存在


    越到正午, 空气里的暑意便越重,江南不比京城风大,热气里掺杂着水汽, 整个城市宛若一个大蒸笼。


    祝余身上挂着大包小包走在前头,手指城中最大的酒楼:“公子, 咱们到了。”


    跟在后面的江琛带着沈语娇和木槿亦是满头大汗, 看着那硕大牌匾上的“清欢楼”, 终于可以略微松口气。


    这家酒楼店如其名, 不同于京城酒楼的豪华与贵气, 从进门开始的装潢便处处体现着江南风情的秀丽与婉约,餐桌茶具无一不精致,不难看出,祝余为了迎合太子妃的喜好颇下了一番功夫。


    “不错,祝余, 等回京后,赏你个大红封!”


    一进门便有凉意袭来, 沈语娇对于这个暂时的落脚地极为满意, 几人被小二迎入二楼雅间, 坐在窗口处虽能感受到外面的蒸腾,但雅间内摆有冰山、设有风轮, 坐在里面偶有丝丝凉意拂过, 让人只觉惬意。


    江琛见她喜欢,便提议道:“要不今晚就住这?”


    “甚好!”


    一来, 沈语娇对这清欢楼里的硬件设施极满意,二来,他们在抵达江南府之前就商议过,虽说东宫在江南的别苑是秘密置办下的, 但他们离京月余,这消息也不知传到了哪里,若是有人提前得知太子行踪,那实在不方便他们暗中查访。


    祝余得令后便随着奉茶的侍者离开雅间,没多一会又跟着点菜的小二重新回来。


    “公子、表少爷,如今这天字号便只剩下两间了,主子们看是分开住还是”


    闻言,江琛和沈语娇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分开住。”


    再怎么说,如今也是以表兄弟的名义在外行走,两个大男人住到一块算是怎么回事?


    沈语娇笑嘻嘻地看向木槿:“总不能让木槿同你住。”


    “啊不不不,”这误会可大了,祝余连忙摆手,“奴才同木槿分住最普通的客房即可。”


    “那怎么能行?”沈语娇伸手将木槿揽入怀里,一派风流贵公子的模样:“木槿如今可是本公子的宠婢。”


    木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们家殿下如今是越来越不着调,在京城里还能约束一二,这一离京就像脱缰的野马。


    见他们几个说笑乐呵,江琛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桌子上的菜单:“还吃不吃?”


    “当然要吃,小槿儿想吃什么?”


    看着太子已然沉下来的脸色,木槿汗毛都要竖起来,她灵活地从太子妃的臂弯里钻出来:“殿公子想吃什么,木槿便想吃什么。”


    “小嘴真甜。”


    然而上一秒还高高扬起的嘴角,下一秒在看到菜单后便顿时凝住,饶是心里有所准备,但当看着眼前的一个个菜价,沈语娇便再也笑不出来。


    一盘炒青菜要二三钱银子,一盘肉菜则是七八钱到十几两不等,而东坡肉甚至要按块来卖,一块便要一钱银子,更不用说带点汤汤水水的菜肴,目之所及,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吃国宴。


    “米其林也没你们离谱。”冲着店小二骂了句委婉的,沈语娇点了几个之后将菜单转手递给江琛。


    虽方才看到了沈语娇的表情变化,但当菜单转到自己手里时,江琛也是心里一沉,两人点完双双沉默,唯有店小二满脸笑意。


    待他走后,江琛才开口道:“也怪不得这会正值饭点,但店里却没几桌客人。”就这价目,比之京里那些皇亲贵戚吃的也差不离了。


    沈语娇细白的手指在茶杯的口沿打转,茶香盎然,可她却意兴阑珊:“我在想,若非御史台弹劾牵扯出的这些事,那百姓们在这样的情势下过日子,还不知道要吃多久的苦。”


    可就算牵扯出来又能怎样呢?不同于沈语娇的悲悯,江琛头一次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重得他甚至喘不过气,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压垮,在亲眼见到百姓处于如此境况下,他第一次明晰了自己的身份。


    太子、储君、国家基石,他的位置有多高,便代表着下面有多少百姓的希望,无论大夏人怎么想,可他却分外清楚,太子并非是百姓的主宰与统治,而是他们的信任与倚仗。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一顿饭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清欢楼的厨艺也算是顶尖的,但心里装着如此沉甸甸的心思,两个人都只胡乱填饱了肚子。


    下午是一日之内最难熬的时候,盛夏时分,只有日头落下去后才是最适宜的温度,此时就连窗外的鸟鸣都透露出几分困倦,沈语娇倚在床栏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与江琛不同,她此行还有自己的顾虑,江南府是沈小姐自幼长大的地方,等到两人正式在众人面前亮相之时,她这个蒋公子的身份怕就要瞒不住了,她得想办法对沈小姐更了解一些。


    沈语娇转头看了眼江南之景,觉得先前在京城没有问出口的话,此时倒是个正好的时机,触景生情,木槿或许不会拒绝。


    “木槿,”她轻声唤道:“那次大火之后,以往的很多事我都记不大清了,你给我讲讲吧?”


    木槿闻言身子一僵,心中为难又些疼惜,依照规矩来说,她是不应该跟殿下说太多的,但想到上次殿下晕倒,太子竟直言当年秘事,她略一思量,缓缓开口:“殿下幼时便聪慧机敏,家中长辈又极其重视”


    “不说这个,我想知道,我幼时同父亲母亲之间的关系如何?”


    “国公爷自是与您不如夫人那般亲近,但即便是他对族中的几个少爷,也是一样的严厉,您莫要怪他。”


    有什么可怪的?自己又不是他女儿。


    “那族中可还有旁的兄弟姊妹与我交好?”


    这个问题木槿唇瓣翕动,望向她的眼里有着化不开的心疼,“没有,唯独咱们家大少爷与您亲近。”


    生来自带凤命,沈家从沈妤姣小时候就切断了她的往来交际,这样既没有姐妹间的拌嘴吃醋,也不会因和哪个兄弟走得太近以致于来日意图外戚权柄,想来贺知琚也是因为是外家子才会没那么多限制。


    但这样,便意味着沈小姐从小便没有玩伴。


    沈语娇眼睫轻颤,她从不敢想自己的生命里如果没有江琛该是什么样的?大抵是一幅没有色彩的油画吧。


    “那桓王呢?”沈小姐临死前的那一幕依稀浮现眼前,沈语娇的声音很轻:“我恍惚记得一个人,她叫木樨?”


    听到这个名字,木槿瞬间浑身震颤,顷刻间,她的眼里便蓄满了泪水,张口之际,只觉喉头哽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中午是没休息好吗?”见沈语娇神情恍惚,江琛有些担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及温热无异,他这才收回手。


    “没事。”沈语娇摇了摇头,笑得有些勉强,“我们晚上要去哪里?”


    “原想着和你四处逛逛,将江南府的物价再调查得精细些,但我看你这会不大舒服,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对上江琛担忧的视线,沈语娇沉默了一会,她伸出手拽了拽江琛的袖子:“那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河边水流潺潺,再往前便是一个小小的渡口,深不见底的河水映在月光之下泛起阵阵波澜,沈语娇带着江琛穿过一片竹林,走到河水面前缓缓闭上眼。


    “江琛,这里是沈小姐唯一一次求生之地。”


    江琛见她表情悲凄,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等待着她的下文。


    “沈小姐身边曾有一侍女,名唤木樨。相比木槿,木樨才是那个自幼与沈小姐一同长大的,感情大致与楚良娣和阿筠一般深,她是为了掩护沈小姐逃跑被射杀在这的。”


    木樨死在陪伴沈小姐逃往自由的路上。


    “因着是未来的太子妃与皇后,沈小姐从小便每年都会进宫住上一段时间,也是那段时间里,她与桓王相识相知,桓王、沈小姐、先太子瑜,这四个人曾是铁三角一样的关系。”


    沈语娇睁开的双眸里满是复杂,她回想起下午木槿叙述的那些过往,恍然觉得自己当时或许错怪了桓王。


    “江琛,你知道吗?桓王与沈小姐之间,甚至是先太子瑜在撮合的,三人从小便协商好了,说是来日江瑜继承大统,便下旨让江瑀与沈小姐成婚,或许这是孩子之间的戏言,但直到先太子瑜死的时候,他也不曾长大。”


    依木槿所说,江瑀与江瑜是惺惺相惜、是棋逢对手、更是既生瑜何生亮。


    “他们之中,似乎没有对错,错的,从来都是沈家想要成为皇后母族的这颗野心,江琛,无论贪墨案沈家是否参与其中,都严查沈家吧,我想给沈小姐一个交代。”


    天生凤命,是故事开始的缘由,也是造成结局的根本,说到底,是沈家的野心让沈妤姣成为了悲剧的核心,她从一出生便从未有过选择的余地。


    “好。”


    与沈语娇所想的不同,江琛望着河水的眸光深邃,当年过往如抽丝剥茧一般逐渐将真相摊开在他们面前,可当年之事愈发清晰,他就觉得有什么愈发扑朔迷离,他和娇娇,到底为什么被卷进这段故事里?


    晚风轻拂,二人的发梢在空中浮动,江琛伸手握住沈语娇的手,不同于往常那般,他的指尖伸进沈语娇的指缝当中,这是两人第一次十指相交。


    没人能懂他们此刻身在异世的心情,原身的秘密,当下的压力,当这些感知越来越真实,江琛和沈语娇就越来越惶恐,只有彼此陪在身边的时刻,才能清晰地感受到心安。


    “走吧,”沈语娇拉着江琛往回走,月色倾洒在她身上,照亮了她唇角的笑,“陪我去逛一逛江南的夜市。”


    江琛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眉眼间尽是温柔:“好。”


    第46章 谣言 蝴蝶效应


    人间烟火气, 最抚凡人心。


    不同于北方的夜市吃食居多,站在江南夜市的一端一眼望过去,卖水的摊子要占很大一部分, 茶棚居多、酒肆次之、此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糖水,加上卖吃食的、卖花的、卖手工艺品的, 便是江南的夜市了。


    江琛和沈语娇都是自小在北城长大的孩子, 如今来了大夏, 京城也是地处北方, 如今走在这江南府的街上, 只觉这里风土人情处处都蕴藏着别样的韵味。


    路过一个卖首饰的摊子,沈语娇从其中捻起一条手链比在手腕上,转头问道:“好看吗?”


    “好看。”江琛毫不犹豫点头。


    沈语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那这个呢?”


    “也好看。”


    “江小琛你根本没认真看!”


    见沈语娇气鼓鼓的模样,江琛瑟缩后退半步:“那本来就好看嘛,娇娇你戴什么都好看。”


    虽说是讨饶的俏皮话, 可沈语娇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她侧头压下嘴角, 将手里的饰品放下, 转而去看后面卖面具的摊位。


    那卖首饰的老板以为来了两个大客户, 却不想那小公子一个都没买,眼见旁边这位高个子的公子也要走, 他连忙开口问道:“那位小公子的眼光不错, 公子不妨买下来当作礼物送给小公子?”


    江琛转头看了眼沈语娇,担心她一人有危险, 便伸手将祝余推了过来:“掏钱,给表少爷全买下来。”


    “表哥!我们买个面具吧?”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江琛循声跑过去:“买!”


    “这个珠串怎么样?”


    “买!”


    “这个我也喜欢。”


    “你喜欢的全都买。”


    一条街逛完一半,祝余身上再次被挂满, 木槿瞧着他可怜,走上去帮忙拿了几个,江琛和沈语娇在前头并肩而行。


    两人由僻静山水走入繁华市井,这一路来的景色实在让人心旷神怡,沈语娇不由地感慨道:“怪不得自古以来江南多才子,这样如诗如画的风景当真醉人。”


    江琛侧头看她脸上的笑,抬手指了指路边的酒肆:“那才是真正醉人的地方。”


    沈语娇霎时眼神一亮,拽了拽江琛的袖子问道:“你当真?”


    在现代的时候,江琛从来不让她喝酒,一来是家中长辈担心,二来是她头一回喝醉便被江琛撞了个正着,她虽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但自打那日后,江琛便再不许她喝酒。


    江琛微微点头:“我陪着你呢,可以少喝一点。”


    江南的酒不比北方的浓烈,江琛用午膳时错把酒当水喝了一杯,只觉虽有香气,但酒液柔和,对于江琛来说,喝了跟没喝一样。


    难得江琛愿意和她一起喝酒,沈语娇抓着他的袖子便直奔最近的酒肆而去。


    这家酒肆名唤“玉醴坊”,店面外的装潢平平无奇,但走进店中却见别有洞天。


    与这个时代大多的酒肆不同,这家店内并没有高谈阔论的醉鬼,也没有酒肉荤腥的味道,橘黄色的灯光将整个空间笼罩在温馨的氛围里,大厅内的桌椅摆放并不规则,有三五人一桌,也有两人对酌,无论人多人少,气氛都极其融洽。


    江琛扫视了一圈,心中略略放心,进来前他还有些后悔这个提议,若非环境氛围好,他甚至想带沈语娇回清欢楼喝酒。


    两人并未避开人多的地方坐在角落,而是与一桌学子相邻,江琛给沈语娇点了一壶桂花酿,自己点了一壶五醍浆,最后又按着当地特色点了几个小菜。


    待到小二下去后,沈语娇隐隐有些好奇:“我们今晚花了多少钱?”


    闻言,江琛转头看向祝余,随后听得他道:“殿下,今晚林林总总大概有个八十多两。”


    “八十多?”沈语娇有些咂舌,实在是因为他们也没买什么正经的贵重物品,无非是些最普通的小玩意,若是把他们买的那些拿回京中,在那最繁华之地尽数散出,她估计都没人捡。


    本是为了图乐呵,但此时听到这数字,沈语娇不免叹了口气。


    “来,别想了,尝尝你这桂花酿。”


    江琛帮着沈语娇倒了一杯,见她端起酒杯放在唇边细嗅,小口小口地抿着喝,没喝几口,脸上的笑容尽写着满足,她双眼眯起,笑的有些发憨,如同偷吃了荤腥的猫儿一般。


    他有些好笑地问:“就那么好喝?”


    “好喝!”沈语娇没忍住又喝了几口,只觉桂花馥郁的香气充斥着口腔里的每一寸空间,混合着米酒的香气,她好像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来到江南后,难得见她如此开心,江琛摇头失笑,一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再看向对面之人时,眼里仿若盛有陈酿,只望一眼便会不自觉地沉溺其中,沈语娇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只觉自己已经醉了。


    “张兄,今年的税银您可交了?”


    身后一桌传来谈话声,因谈及税收之事,两人都下意识地认真聆听。


    “可别提了,这往年啊,还能说家里不差这点税银,可如今当真是家产越多,税便越多,也不知是那些家产薄的日子过得凄惨,还是我们这些交一次税便要掉半层皮的更惨。”


    方才那人听他如此说,再开口时不由地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听说了吗?如今这个收税的法子,听说是咱们太子提议的,说是叫什么两税法,这意思啊,就是把一年的税收提高两倍,集中在夏秋两季收完。”


    他这话一出,还不待江琛蹙眉,便听得与他同桌之人更加气愤:“如此不顾百姓生计的税法,陛下怎能同意呢?夏秋正值农忙,收取两倍税银,我说这日子怎么越来越难过呢!”


    “不是”沈语娇望向江琛的眼里满是不解,两税法何时被谣传成了这个版本?


    身后两人正聊着,邻桌的学子闻言也附和了一句:“兄台,历代皇室贵胄向来如此,太子又不曾寒窗苦读、亲自耕种,他那般金尊玉贵的人物,哪里能懂咱们的艰辛?不过都是为了充盈国库罢了”


    “什么!”身后之人有些动怒:“太子若是这样的人,那咱们大夏还有将来吗?”


    “诶——你可别说了,”他同桌之人连忙捂上他的嘴,“那可是太子!岂是我等能妄加议论的?”


    “嘿,刘兄,这提起的也是你,不让说的也是你,你这”


    “我同你之间说说便罢了,怎可如此高谈阔论地聊太子是非?”


    “那又如何!”另一学子站起来说道:“你们怕,我们却不怕,不满诸位,我等乃是自两广而来的学子,一路行至江南府,为的是北上入京。”


    “自打这两税法开始实施,这日子可是一日比一日难过,如今民生多艰,位高权重者却沉醉富贵温柔乡,既然这天下民心无法上达天听,那我等学子便身先士卒,定要让皇帝知道,这两税法是如何的可笑!”


    “小兄弟,不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去大理寺敲鼓!”又有一学子道:“去告御状,去京城将地方百姓的艰难一一说给皇城脚下的人听,若是皇帝不纳谏,那我等清流学子定要以死明志!”


    捏着酒杯的手突然被握住,江琛抬眼望过去,对上了沈语娇担忧的眸子,两人此刻的脸上皆是写满了凝重。


    原以为是地方官员贪墨的一起案件,却不曾想在百姓之间竟是如此传言的,分明是地方官敛财,他们却有脸将这一切都归咎到两税法之上,最可怕的是,地方官员如此行事,竟然过了这么久才被御史台揭发。


    这官场,究竟是多么污浊的地方?


    “两税法今年年初才被通过,如今算来,只收取了一次税银,但怎的就”就将这经济破坏成这样!


    未说出口的话在胸口结成郁气,江琛也不再用杯,端起酒壶便灌了几口,他气自己当时的置身事外,更气自己为何没有完全参与到两税法的实施当中,无论此时是什么人钻了空子,最后影响的是大夏万千百姓。


    “砰——”酒壶重重落在桌上,沈语娇循声看去,是个坐在角落的少年。


    “喂,差不多得了。”那少年声音听起来虽清亮,但却带着嘲笑,“两税法的文书,执行那日便挂在府衙的公告栏上,但凡识字,就不知道去看看吗?”


    其中一年长的学子抬头冷冷看他一眼:“你这小子,有没有尊卑之分?”


    “你还知道上下尊卑呢?”


    那少年自角落里走出,他每往前一步,身上的阴影便褪去一寸,直至他完全站在灯光之下,众人这才看到,这是个极为俊秀的美少年。


    “陛下乃君、太子乃储君,君臣之礼,朝廷上的百官尚且要恭敬,你们在这诋毁起太子时,心中可还知道尊卑二字?”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虽有些胆怯,但还是有人率先开口反驳:“对君上的确要敬,但但于我们而言,前提得是面对明君、仁君——”


    “放你娘的狗屁,”那少年伸手推了那学子一个趔趄,“就你还配称为清流学子呢?也怪不得你们这些平庸无能之辈非要进京,想来是知道自己来日无缘进京赶考吧?”


    “你!”方才那个说要进京告状的学子闻言奋起:“你欺人太甚!”


    “我欺你什么了?”少年一脸的不耐烦:“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退一万步讲,若两税法真是这么昏庸的法案,就算它真是太子提出的,你当那满朝官员是什么?花瓶摆设吗?”


    “你也是要寒窗苦读数十年、只为有朝一日以天子门生的身份站在那朝堂之上的吧?你怎么就觉得,那么多状元榜眼探花进士都不如你通透呢?合着你比他们还要精明?”


    少年接连三问,问的那学子面色涨红、哑口无言,而最开始讨论两税法的两人此时也觉出不对来。


    虽说这些学子说的话的确让他们心生愤怒,但这位公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再说,无论如何,议论储君都是大罪,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起身,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溜出酒肆。


    “说啊,怎么不说了?”那少年几步上前,抓起其中一人的手,高高举过头顶:“你说你是学子?可你这手上连个拿笔的茧子都如此之浅,怎么,你写文章要书童代劳啊?”


    “你,你做什么!”那学子猛地把手抽回来。


    见他这个反应,少年不屑嗤笑一声:“再有下次,但凡让小爷见到,定要送你们入官府。”


    说完这话,少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店内的客人看了这么一场热闹,也觉心惊不已,余下几桌也在一盏茶的时间里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祝余,”江琛侧头吩咐道:“去让人分头跟着那公子和那些学子,务必要查出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是!”


    眼见祝余离开,沈语娇这才伸手反握住他:“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这样的流言,想来是有人刻意传扬出去的,为的便是坏了你的名声。”


    她目光看向门口,心中有些欣慰:“况且,你看,还是有人为你说话的。”


    虽然心里也明白,但江琛还是无法再无动于衷,方才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大夏并非一场游戏,他亲眼见证了蝴蝶效应的影响。


    “江小琛,干杯!”


    沈语娇举起酒杯与他的相碰,清脆声响将江琛从思绪中拉回,他嘴角笑得苦涩,回敬沈语娇:“干杯。”


    一杯杯酒下肚,江琛的头脑却愈发清醒,这几日的见闻在他心底深深埋下一根刺,无论这些地方官也好,还是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也好,若他们是想以此引他入局,那么他们做到了。


    原本这太子之位与他而言无可无不可,想守住储君之位,是因为与桓王之间的争锋,而如今,他改主意了。


    既然他是太子,那便由不得有人以百姓做权利博弈的筹码——


    作者有话说:女孩子们,节日快乐!周末放糖~


    第47章 府衙 太子殿下到了


    夜幕降临, 月明星稀,酒肆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江琛背着已然迷糊的沈语娇走入夜色,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拂动了落在肩上的长发, 江琛察觉背上之人在动, 微微侧过头。


    “江小琛, 我没喝多, 我自己能走的。”


    听着背后传来声音如此含糊不清, 江琛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怕你喝多,还特地给你点的桂花酿。”


    “我没多”


    一路把人背回清欢楼,直至将沈语娇安置在床上躺好,江琛这才略略喘口气,他转头叮嘱木槿:“太子妃醉酒后可能睡得不大舒服, 你一会给她略擦一擦。”


    “是。”


    刚要抬脚离开,江琛便觉自己刮到了什么, 他一转头, 发现沈语娇正抓着他的衣摆, 他在沈语娇的床榻前蹲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江小琛”


    “嗯, 我在这。”


    “生日快乐”


    少女虽不清醒, 但这四个字却让江琛定在了原地,脑海里是两个场景相互交叠, 一个是在学校时两人在长廊吵架,一个是在东宫时沈语娇送了他那套衣服做生日礼物。


    百日誓师大会那日,他站在台上意气风发、胸有成竹,但没人知道, 他在万众瞩目下心里的底气有多虚,那时候他和楚瑈先后被找去谈话,说是想让他们俩冲刺一下省理科状元,再不济也要拿下市状元。


    楚瑈是怎么想的他不清楚,但他很清楚地知道,当时他心里的压力已经快承受不住了,不光有来自学校的,还有来自家里的,有父辈祖辈战友的,更有他自己的。


    那日他从台上下来,虽然心中不好过,但见到沈语娇还是很开心,他们并肩沿着长廊慢慢地走着,起初聊天也还算融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晚上的生日派对,可不知怎的,那日他们两人都有些不对劲。


    沈语娇以往几乎很少在他面前聊楚瑈,那一日却张口闭口不离楚瑈,而自己当时又因与楚瑈共同竞争,心中本就快要承受不住的压力彻底在沈语娇的一句句楚瑈中瓦解。


    于是,他们大吵一架。


    后来,他懊悔万分,但已然无法挽回。


    可那日在东宫,沈语娇居然就那样原谅了他,而此刻,她醉醺醺的已然神志不清,但却仍旧想着那日他们之间的遗憾。


    江琛垂下眼睫,喉头翻滚,他努力将心中翻腾的情绪压下,缓缓抬手,将手掌轻轻覆在沈语娇的脸颊旁,眼眶隐隐有些发红。


    他的姑娘怎么这么傻?又怎么这么好?


    “嗯”沈语娇感知到自己脸上的温热,伸手抱住那只手,笑得格外甜:“江小琛,以后我们还一直一起过生日,你说,好不好?”


    江琛欲答话,但只觉喉头哽咽,他两只手掌将沈语娇的小手包裹起来,哑声道了句好。


    得到回应,沈语娇点点头,在枕头上蹭了蹭,猫儿正酣睡时,只对极信任之人才会毫不设防,江琛看着她熟睡的面容,不知怎的,心中蓦地一软,他缓缓俯下身,似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下沈语娇的侧脸。


    只那一下,怕是连一秒钟都不到,但他却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迅速转头,见木槿不在房中才微微安心,室内一片静谧,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殿下。”


    江琛一出门便瞧见了端着水盆站在门口的木槿,也不知她在这儿等了多久,虽不曾被瞧见,但江琛还是略略有些尴尬,一句话都没说,只冲着她摆了摆手,随后便大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木槿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一颗心终于放下,当年之事是沈家所有人缄默其口不可言说的秘密,出嫁前她被指派为陪嫁侍女,那晚她和刘妈妈跪在老太君面前发誓,必会将此事瞒得死死的,不让太子因此而怪罪太子妃。


    但这几乎是个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结局,太子对当年之事并不在意,且与太子妃的感情更加要好了。


    木槿摇了摇头,她并不关心究竟为何,她只知道,只要太子与太子妃恩爱,那他们家小姐便是嫁得良人了。


    第二日清早,沈语娇一觉醒来虽觉浑身疲倦,但却并不头疼,在木槿的服侍下洗漱用过早膳后,她一下楼便瞧见了坐在大厅里的江琛。


    “你起这么早?”


    “嗯,昨晚睡得好吗?”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沈语娇下意识后退半步,什么情况?江琛的台词应该是“猪才睡那么久”,怎么突然会说人话了?


    “挺,挺好的。”沈语娇躲避着视线行至他身边,“今日你打算做什么?”


    “我正要跟你商量,”说着,江琛四周环视一圈,随后拉着沈语娇出门登上马车,待到马车缓缓驶离繁华市区,他这才开口道:“昨日那些学子的身份已经查明了。”


    听到是这事,沈语娇立马严肃起来:“是什么人?”


    “确实是读书人,但不过都是些纨绔,他们应当是得令行事,至于是谁的令,我还没查出来。”


    沈语娇垂眸思索:“想来也没什么悬疑,在江南府的地界敢如此嚣张行事散布谣言,要么是着江南府的布政使,要么是他的顶头上司,但这样的事,我觉得实在不必大人物出手。”


    “我和你猜想一样,”江琛点头认同,“原本昨日还想在这市井中间多探查几日,可经过昨晚那事,我倒是不能再躲着了。”


    沈语娇抬手掀起窗帘,见到外面的景色,心中了然:“你是想去府衙?”


    “你觉得呢?”


    “去!”沈语娇回想起昨晚之事,只怕比江琛更气愤,两税法被误解至此,若是太子再不现身,只怕这流言就要杀人了,“当然要去,要让他们给咱们一个交代!”


    得知太子的车架已然入了江南府地界,江南布政使朱同匆匆忙忙从屏风后走出来,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慌忙系着腰带,连忙问手下人:“太子殿下何时入江南的?”


    “回大人,今日早上。”下属指了指他脖子上,眼神闪躲不敢直视。


    朱同抬手一抹,一手嫣红,顿时有些尴尬,“太子竟然这么快就入城了,不是说按路程算还要个大半月吗?你速去告诉王参政,赶紧把今天的粮价改了,并暗中召集商会行头,告知他们各行各业的物价赶紧降回去年的标准。”


    “大人,”下属有些踌躇,“如此,是不是太过刻意了?”


    “你倒是教训上本官了?”朱同此刻颇有些恼羞成怒,“让你去你就去!”


    眼见上官拂袖而去,那下属只觉颇为头疼,桓王早在一月前便叫人传话过来,让大人提早暗中部署,可没曾想,还是没能赶在太子来之前解决掉,也不知这太子是否如传闻那般昏庸,若是当真如此,他们这些人倒是还能躲过一劫,若是太子并非传闻中那般,那他们可就要为自保想其他的办法了。


    朱同虽方才训斥了下属,但此刻他的心里也不是不慌的,太子来得实在太快,一点给他准备的时间都没留,他这会虽懊悔自己不该为这笔钱拖至今日,但心中却更为恼怒太子来得如此之快。


    从京中到江南,不到月余便抵达,这不是谎报了出行的日子,便是一路疾行而来,无论哪个对他都无益。


    “太子殿下!”


    江琛和沈语娇一下马车便瞧见一身着官袍之人自台阶迎下来,他生的白面高挑,通身一派儒雅气质,脸上笑容和煦,像极了话本中写的那些俊秀文官。


    “你便是江南布政使朱同?”


    “正是在下!”朱同朝着江琛深深一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安。”


    江琛随意地摆了摆手,抬脚便往府衙里走,朱同见状连忙跟上,待到正厅内,他见太子身边竟还带着个面容精致的小公子,不免好奇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江琛开口道:“这是孤的表弟,襄国公府的六公子,此次是跟着孤出来历练的。”


    “哎呦,原来是蒋六公子,见过贵人。”


    沈语娇见他行礼,连忙侧身避开:“学生如今只是白身,不敢当大人一礼。”


    “不愧是皇后娘娘的族侄,这一身的气派”


    还不待朱同恭维完,江琛便一个眼刀扫射过去,见状,他连忙将话题转了个弯:“殿下远道而来,可曾用过膳?郑阙,快着人上茶”


    “好了!”江琛打断了这一系列的安排,他对着祝余使了个眼神,随后祝余便将正厅之中的旁人尽数带了出去,只留两个主子和布政使在厅内议事。


    待到众人散去,朱同有些不解地望向太子,心中虽已惴惴不安,但面上犹如不解:“殿下您这是何意?”


    “孤不同你打哑谜,”江琛双腿交叠,双手置于膝上,光是坐在那里便是上位者的从容,“孤如今为何而来,想来朱大人应当十分清楚才是。”


    “御史台弹劾诸多地方官员渎职贪墨,其中江南府高居前列,朝廷派来的人被你们接二连三地糊弄了过去,父皇不得已便将孤派来,此一案件,还请朱大人从中相助。”


    “殿下——”朱同此刻手心一层细汗,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先前下官也在亲查此案,但都如同几位钦差一般查不出任何头绪,下官深知这是影响百姓生计的大事,故而前几月在暗中密查此案,最后竟”


    说到这,他好似万般为难,抬头看了眼太子,又瞥了一眼立于太子身后的皇后族侄,他纠结半晌,才如同破釜沉舟般,心一横,闭眼道:“最后竟查出来,此事与太子妃的母家有关。”


    “因事关成国公府,下官也不敢妄断,故而这段时间不曾打草惊蛇,为的便是等殿下您来主持公道。”


    话一出口,朱同便后悔了,无论如何,那可是江南沈家,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只能等着太子的表示。


    江琛坐在上首听完了这一长串后,转头和沈语娇对视一眼,如今这情形也算在他们猜测之中,没等到太子下文的朱同没忍住想微微抬首,却不料,下一秒自己的头便被狠狠按了下去。


    他只听到太子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孤也跟那帮钦差一样,很好糊弄啊?”


    第48章 查账 孤说什么,你照办就是


    正厅内静得针落可闻, 朱同被太子按着脑袋只能看着地面,他大脑乱成一团,但还是强打着精神道:“殿下, 虽说成国公是太子妃的母家,可微臣以为,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


    话还没说完, 朱同便觉自己的后脑勺一痛, 下一秒便被太子拽着头发抬起来, 太子眸色深不见底, 脸上尽是玩味:“朱大人,孤以为你说得很对,但你来告诉孤,成国公乃一介只受俸禄不担实权的勋贵,他是如何将手伸进这府衙之中?竟能让一府的税收都出了问题?”


    “殿下”朱同万万未曾想到, 这位少年储君行事竟如此直截了当,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他一概不理, 此时他面对面看着太子, 心中竟升起无措之感。


    江琛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层层细汗, 眼中尽是不屑,他松开了朱同的头发, 起身拍了拍手道:“孤既然来了, 那这案子怎么查便是孤说了算,朱大人应该没有想抗旨的意思吧?”


    “微臣不敢。”朱同连忙伏地。


    “好, ”江琛接连拍掌,“那便按照孤说的来吧,你先让人把江南府近三年的账册送来,孤要亲查账本, 到时候这账册上哪一项出了问题,咱们就查哪一项,若是沈家的罪过,孤绝不从中徇私,但若是此事与旁人有关,孤也不能只听你一人之言。”


    “这殿下,实不相瞒,平日里这衙司的账本是由卢参议来掌管的,这几日正巧他外出公差,如今库房正锁着。”


    江琛接过沈语娇递来的手帕,一根一根地擦拭着手指,闻言头也不抬地反问道:“人不在是吧?”


    “是。”


    “那就把库房的门拆了吧。”见朱同一脸惊愕地看向自己,江琛重复道:“不是进不去么?那就把门拆了,回头再按个好的,这钱不用府衙出,孤给你。”


    “可如此一来——”


    朱同还想辩解些什么,试图以此来拖延些时间,但他一抬头便再次对上太子那双凌厉的眼眸,他心中一凛,垂下头去:“是。”


    这位太子是在明晃晃地威胁他,他只差直说今日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听他的,这般魔星,他这次怕是遇到麻烦了。


    许是江琛的态度太过强硬,这账目很快地便一箱箱地被搬了出来,眼见院中的书箱越来越多,朱同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他走到太子身边问道:“殿下,这如今日头正毒着呢,您不若进到屋内?等账册都搬出来了,微臣再向您禀报。”


    “不必,”江琛目光依旧盯着来来往往的衙役,“孤就是要站在这里,免得这其中有什么人动了手脚,若是这账册出了问题,朱大人怕是也要遭连累。”


    “是,是,是。”


    朱同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滑落下的汗珠,眼瞅着那些账册便要全被抬光,他两只手搓来搓去,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见他这模样,沈语娇出声问道:“大人很忙?还是您有内急?不妨事的,若是您有事便去吧,草民在这陪着殿下便是。”


    原本朱同就是一脸的菜色,如今听到这话,一张脸涨得通红。


    一众衙内里里外外搬了上百次,府衙的院子里堆满了装有账册的书箱,见最后一箱从库房里出来,江琛转头招呼祝余道:“抬走!”


    “殿下!”朱同瞬间有些急,“这账册不能离开衙门啊,若是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朱大人放心——”江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这账册啊,放在这里才会出意外,孤今日带走了,一旦有任何破损丢失,后果孤自一人承担。”


    说罢,也不等朱同有别的反应,东宫和蒋家的侍卫便一窝蜂地从外面涌进来,井然有序地将书箱尽数抬走。


    站在府衙门口,江琛对着相送的朱同摆摆手:“朱大人回吧,这几日孤要在别苑好好地查一查账本,若是大人有事,尽可到别苑来禀。”


    眼看着轿帘被缓缓放下,朱同抱拳的双手指节作响,太子实在是个混不吝,莫说皇子之中,便是京城那些纨绔又有哪个如同他这般强横的?就连泰王那般的暴脾气,听说去了蜀中之地也是对周布政使礼遇有加。


    刚一走进内堂,朱同脸上的笑容便尽数散尽,郑阙瞧着他此刻的阴鸷表情,心中愈发不安,果然,下一秒他便听得朱大人开口道:“去,传信给桓王,就说太子有备而来,还请桓王施以援手。”


    “大人”明知要挨骂,但郑阙还是开口劝道:“如今桓王正在赶往两广的路上,您这会传信过去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送到不说,只说两广那边情势也不大乐观,想来桓王已然焦头烂额,您再同他说太子的事,这不是——”


    “你是疯魔了不成!”朱同抬手在他侧脸拍了几下,语气阴森问道:“这已是你今日第二次置喙本官的决定了,难不成,你想来当这个布政使?”


    “属下不敢!”郑阙心中暗道不好,连忙领命退了出去,待到室内再无旁人,朱同终于忍耐不住,抓起手中的茶盏,用力地朝着远处掷去,听到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他满腔的愤怒却未消散半分。


    载着上百书箱往回走,马车行驶的并不算快,沈语娇放下轿帘,转头对着江琛问道:“这十几辆马车会不会太招摇了?”


    “可我要的就是这个招摇。”


    江琛双手抱臂倚在车壁之上,脸上尽是自信的笑容:“一来,是想让我们已经到了江南、开始亲自查案的消息传出去,如此百姓至少会观望结果,而不是随意听信流言。”


    “二来,便是为了沈家,我虽说答应了你要严查成国公府,但若这是与他们无关,那不就白白冤枉了人?所以啊,我想,若是此事当真与成国公府有关,他们定会在我们查账期间有所动作,以此来做掩盖。”


    “但若是此事与成国公府无关,那么他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今日越招摇越好。”


    听他这么一说,沈语娇也觉有几分道理,除此之外,若是案件背后还牵扯了什么幕后推手,那么见江琛如此大张旗鼓的行动自然也会做出应策来。


    “不错啊,江小琛,看来上朝确实会让人成长。”


    沈语娇看他挑眉臭屁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说实话,这会的江琛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江琛。


    今日在府衙正厅里,他的那副模样是自己从未见到过的,虽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听别人说过小江爷不好惹,但她却连想象都想象不到那该是个什么模样,如今情景摆在眼前,沈语娇这才觉得那些传言有几分可信。


    不得不说,这样的江琛,有种别样的魅力。


    “好了,你把这书山书海弄回来,咱们怎么查?”


    面对着一屋子的书,沈语娇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江琛,只见江琛表情僵了一瞬,随后开口道:“这个,我想,我们自己来查。”


    “嗯,”沈语娇点头,随后伸手指了指那些书箱:“你是说,这些账册,几百本,我们,两个人,来查?”


    “这不是,信不过旁人吗”江琛再开口时明显底气不足,这么多账本,就算只查一年的,他们两个人只怕都要对个十天半个月。


    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却不想沈语娇深吸一口气,随后越过他,直直走向那堆账册而去。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查账?如今时间可不等人了。”


    “啊,哦,好,来了。”


    江琛快速反应过来追上去,两人正式开始了对江南府的账务审计。


    无论朱同如何舌灿莲花,江琛都觉得这江南府的账目绝对是有问题的,于是在得到近三年的账目后,他和沈语娇便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审阅核对。


    两人先是一起梳理了一下前年的账目,如此一来,对江南府的各项税收也算是有了个基本的了解,之后再分算去年与今年的账册,将有问题之处一一记录下来,最后进行对比。


    整整三年的账目,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工作量,但好在江琛和沈语娇的数学分数都不低,饶是两人不懂专业的审计方式,但在一次次的计算与核对复盘当中,也逐渐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方法,渐渐适应了之后,两人计算的速度越来越快。


    别苑书房的灯一亮便再没熄灭过,两个主子自打进去便不曾出来过,吃食起居一应都在书房里将就,祝余和木槿两个人不得不连轴转、换班倒,如此这般过了数日——


    “欺人太甚!”


    沈语娇将手中的账册狠狠摔在桌子上,声音之大引得江琛下意识抬头看过去,他起身走到对面的书案旁问道:“怎么了?是问题很多吗?”


    “何止问题多!这本我算到一半才发现,这本账册,竟然是个假的!”


    江琛立马将那账本拿起来细看,他一边看一边听沈语娇道:“你不用翻了,上面的数目没什么大的问题,我是从这纸张上看出来的。”


    “我方才翻了一下,从四月开始的账册,所用纸张都与前两年所用大不相同,以往的纸张要更厚实些,这一份纸虽不薄,但却格外软,我对比再三才确认,这是明显做旧的纸。”


    这一刻,那日朱同的反应霎时回溯在江琛的脑海中,他那般不安又焦躁的模样,引得江琛以为自己拿到账目便能够查出其中漏洞,从而抓住他的把柄,却不曾想,这账本竟是假的!


    “好一个朱同!”竟被他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江琛转头环视了一圈已然狼藉不堪的书房,再看一眼神情憔悴又愤怒的沈语娇,只觉一股邪火怒上心头,他一把推开书房的门便大步朝外走。


    “祝余!备马!”


    第49章 雨夜 抄家还是认罪,你选一个吧……


    日入时分, 江南布政使司衙门的官员陆续放衙,白天里热闹的衙司在人走后变得安静下来。


    看着天气有些阴沉,郑阙在整理好最后一份公文后, 也准备离开,却不想, 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喧哗, 他手中动作一顿, 走到门外一看, 心中颇为惊讶:“太子”


    来人手持马鞭, 一身玄色锦袍,行走间步履生风,眉眼间尽是闪着凛然的锐利之光,眼见他大步朝着内厅而来,郑阙只觉那通身的气势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太子怎会此时过来?压下心中的讶异, 郑阙斗胆上前迎道:“卑职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安。”


    江琛眼神扫过这个身形瘦削的年轻官员, 对他隐约有些印象, 但却记不大清, 见他态度恭敬对自己问道:“不知太子此时来衙司,有什么事?卑职可否有为殿下效力之处?”


    “朱同呢?”


    听得太子如此问, 郑阙心中瞬间一凛, 暗道不好,他面上依旧恭敬:“殿下, 朱大人近来身子报恙,今日申时左右便回去了。”


    “朱府在何处?”


    “这大人今日回去之时脸色不大好,殿下若有什么事不妨吩咐卑职?”


    “孤在问你话。”


    太子的声音清冷而淡漠,听上去是漫不经心之语, 但不知怎的,在郑阙耳中反而听出了不容置喙的威仪,他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连忙回道:“大人住在元宝街18号,殿下若想过去,卑职”


    江琛没有同他废话,得到地址后便转身出了衙门,他翻身上马,跟在领路的护卫身后,一队人马迅速离开江南布政使司衙门。


    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郑阙心中隐隐不安,他从衙内还未离开的衙役之中挑了一个腿脚快的,吩咐他:“快去给大人传信,太子盛怒,已去朱府,让大人尽早应对。”


    那衙役得令后便想转身离开,郑阙略一思忖,又叮嘱道:“走小路,抄近道!”


    “是,大人。”


    目送那衙役离开,郑阙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几分,但一想到太子方才那般盛怒的情形,他便忍不住叹气,看来朱大人这一次没那么好应付过去,他得好好思量今后该如何行事应对。


    江琛一路纵马而行,坊市街道的百姓远远看到一队骑马的纷纷避之不及,路上无阻碍,一队人很快便到了朱府,看着门口的华美大气朱漆大门,江琛冷冷嗤笑一声,当真是朱门酒肉臭。


    “开门,开门。”


    东宫的护卫上前叫门,不多时便有有一小童从中推门而出,他望着一队高大男子,不由地朝着门里瑟缩几分:“你们,你们是何人?”


    那侍卫取下腰间的腰牌,金色腰牌上赫然刻着“东宫”二字,他对那小童道:“我们家大人要见朱布政使。”


    “我,我们家大人今日身子不适,这会正卧病在床,怕是不便见诸位”


    被那侍卫盯着,小童的话甚至都说不完整,他实在怕得很:“要,要不诸位,改日再来?”


    “再问你一次,开不开门?你若不开门,我们便只有硬闯了。”


    小童视线下滑,落在那侍卫手中的佩刀上,心底惊惧几乎压不住要哭出声来,他再看此人身后站着的那男人,站在夜色之中,宛若一只猛兽一般,好似自己不让他进,这些人便会扑上来。


    实在怕的紧,那小童将门开得大了些,怯生生地向后退了几步:“大人,可别说是我放诸位进来的,不然我也要受责罚”


    那侍卫那顾得上他这些,他转头一个眼神,便有两三个侍卫上前合力将那朱漆大门彻底打开,江琛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踏入朱府。


    进入朱府之中,一众人便想直奔朱同的所在地,但那小童只在门上做事,并不知道主人家的正院在哪,而府中又不见几个下人,江琛见状心中怒气更盛,这是提前得了消息,都躲起来了。


    “搜!”一声令下,一队侍卫四下散开,迅速在朱府当中搜索起来,江琛则是沿着主路移步往里走,走得越深,他眼底的眸色越深。


    这朱同虽是正二品大员,家中宅邸豪华些也情有可原,可朱府这情况显然已经不止二品官员宅邸的风光了,他实在不敢想象,这院中的一山一石、一花一草,或许都来自民生,甚至这些的代价是有些百姓的命。


    “殿下,属下抓到一个仆妇,问到了朱同所在院落之处。”


    江琛睁开紧闭的双眸,跟着那护卫往里走去,方才在外已觉这宅邸奢华异常,可随着那仆妇一路走向正院,一路上所观之景,江琛只觉快要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果然是提前得了消息,江琛一路进到寝室瞧见面如土色的朱同,只觉十分可笑。


    朱同仿佛是此刻才清醒一般,他双眼目光在江琛身上聚焦,半晌才看出这是太子殿下,于是在两个仆从的搀扶之下,强撑着从床上下来,费力地给太子行了个礼。


    “微臣今日身子不便,不知殿下来访,还请殿下见谅。”


    江琛嗤笑一声,转身在椅子上坐下,决口不谈让他起身,只问:“大人的身子如何了?”


    “谢殿下关怀,微臣如今身子状况的确不大好,恐过了病气给殿下。”


    他双手撑地,微微有些颤抖,江琛观察了好一阵,觉得这可能是为了在他面前演戏吃了什么药,但他可没有那么良善的体恤臣下之心,依旧不紧不慢道:“既还没有病入膏肓就好,孤也不想来一趟江南还要随礼。”


    “孤今日来,是来问你要一样东西的。”


    听出太子话里的暗喻,朱同心中暗骂几句,但面上还是一副虚弱之态:“殿下请说。”


    江琛俯身下来,眯起双眸,眼底略过阴鸷暗光,嗓音低沉:“今年四月开始的账册,去哪了?”


    “账册账册账册不是殿下您全都调走了吗?”


    因着太子一直未提让他起身,朱同只觉自己这会体力就要支撑不住,方才吃的那药毒性不小,若非听说太子盛怒登门,他是万万不会服用的,可若是太子不肯放过他,那他怕是要真病倒了。


    “朱同啊朱同,孤都上门来问你要账册了,你竟还不说实话,孤再问你最后一次,真正的账册在哪里!”


    太子缓缓起身,高大的挺拔的身形在朱同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他俯地未见太子神情,却已感受到了危险,他心一横道:“微臣实在不知殿下所说,这账册历来都是由卢参议管着的,若是其中有问题,想来也只有卢参议知晓。”


    被他如此应付,江琛只觉自己的耐心要被耗光了,他不欲再与朱同废话:“若是朱大人不知这账册在哪,那孤便要命人去搜了。”


    “殿下!”朱同猛地抬头,“微臣不曾犯下大罪,如何能”抄家!


    “若不想被搜,便自己拿出来!”江琛对上他低声呵斥。


    朱同闻言,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微臣,不知。”


    “好,”江琛几步走到门口,推开门对着一正院的侍卫队道:“搜!”


    原本来时便阴暗着的天空,此刻突然划破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低沉的雷声轰鸣,大雨滂沱而下,江琛的声音从雨中传来:“今日即便是将朱府翻个底朝天,也务必要将账册给孤翻出来!”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朱同看着那映在窗棂上的身影,撑在地上的双手缓缓握成拳,太子如此对他,丝毫没有把他当成朝廷肱骨,他是二品大员,不是宫里的太监!


    今日之仇,他朱同来日必报!


    侍卫队在朱府里搜查了两个时辰,江琛手边的茶盏换了七八回,却还是没找出任何账册的踪迹,看着支撑不住早已趴在地上的朱同,江琛心知,这样的豪门大宅院里,想来是有密室密道的,今日怕是查不出来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朱同身前蹲下,声音低哑宛若淬着毒:“朱大人,今日查不到,孤明日还会来,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这账册,是你自己交上来,还是再丢一次脸?”


    说罢,江琛转身走入雨幕,电闪雷鸣还在继续,朱同趴在地上却一动不动,方才太子的话宛若毒蛇一般攀上他的脚踝,一点点将他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他忍不住颤栗、忍不住发抖,可就是半点都动弹不得。


    候在外面的两个仆从见太子离开,双双对视一眼,然后快步走入内室,见到他们家大人这一幕,两人恨不得立马自戳双目,犹豫再三,那两人还是上前将朱同给搀扶了起来。


    “叫叫张辰来。”


    朱同这会说话已然有些气若游丝之态,那两人不敢耽搁,立马转身将朱大人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叫来,张辰冒雨而来,怀中护着一个锦盒。


    他进门之后,快步走到朱同面前打开盒子,将里面装着的一粒丸药塞到朱同口中,又转头倒了杯水递到朱同唇边,那水几乎是灌下去的。


    解药入腹,不多时,朱同这才悠悠好转,他眼神逐渐聚焦,张辰竟从中看到了阴狠之色。


    “桓王那边怎么说?”


    “回主子的话,桓王那边怒斥您行事不周,未能提前准备,以至被太子打个措手不及桓王的意思是,他也再帮不上忙了。”


    一双拳头被捏的嘎吱作响,朱同屏息用力闭上双眼,又问道:“主子那边呢?”


    张辰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信筒递给朱同:“殿下让人送回了这个。”


    除去蜡封,拆开信筒,朱同将里面的信纸缓缓展开,只见小小的一张纸上只写了两个字:沈家。


    不过须臾间,张辰便看到方才还一脸阴沉的大人,此刻眼里竟迸发出了异样的光彩,他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字,心中立时大骇。


    “太子既想要那账册,那本官便送他一份大礼好了。”


    窗外的雷声轰鸣,大雨冲刷了一切痕迹,仿佛方才的狼狈从未存在过。


    江琛冒雨回到别苑,站在廊下徘徊良久,他下午出门阵仗摆的极大,可晚上却是空手而归的,他此刻有些不敢见沈语娇。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沈语娇见到一身湿漉漉的江琛,大吃一惊:“你回来了怎么不进门?”


    “我,我没能找到账册。”


    “哎呀,”沈语娇这会简直又气又心疼,她一伸手将江琛从外面拽进来,“找不到有什么要紧的?也值得你被淋成这样!”


    束发的玉冠被取下,一头长发松散下来,巨大的帕子笼罩在头顶上,江琛像只落水狗一般被沈语娇揉搓着发顶,他听着她一边给自己擦头发一边训道:“本就知道大概率找不到的东西,你何必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她絮絮叨叨的声音传入耳畔,江琛在帕子的掩盖之下红了眼眶,他沉默许久,然后张开双臂环住了沈语娇的腰际,靠着她,仿佛便有了归属。


    “娇娇,我心急,恨朱同,也恨我自己。”


    听着江琛低哑的声音,沈语娇只觉心中一瞬划过万般心疼,她明白江琛所说是什么,他想早日给百姓讨个公道,早日让着江南的贪墨查个清楚明白,但他们面临的阻难太多,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她双手环住江琛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他,“我明白,我都明白的,这不是你的错,我在呢,我会帮你,我们会一起解决这个问题,江琛,别自责。”


    室内橘黄色的烛火摇曳着,满室一片安谧,外面依旧雨势瓢泼,细细密密地雨点打在窗户上,似是诉说着悲凄与哀怒,江琛环绕着沈语娇腰际的双臂又紧了些,以此汲取温暖。


    半晌,突然想起一阵细微的声音,贴着沈语娇肚子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了这一讯号,江琛一抬头便瞧见满脸通红的沈语娇,他此时脸上才有些笑意:“饿了?”


    沈语娇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他推开:“谁叫你那么长时间都不回来”


    “好,那咱们去吃饭!”


    听着江琛此刻变得明朗的语气,沈语娇也缓缓松了口气,趁着他去沐浴更衣的间歇,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待到江琛换了身衣服折返回正厅时,便瞧见沈语娇坐在圆桌旁,一脸的正色。


    “傍晚时分,你不在别苑,沈家派人来过了。”


    第50章 沈府 这里是她头一次来的“故居”……


    “你说沈家的人来过?”


    江琛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朝沈语娇走去, 见他自己越摆弄越乱,沈语娇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替他整理着衣领:“说是成国公身边最得力的沈管事,听他是这个身份我没敢出去见, 人是祝余接待的。”


    “说什么了?”江琛垂眸看向替他整理衣服的沈语娇,神情专注。


    “说是, 殿下既来了江南府, 那便务必要来府上一见, 倒是没说贪墨案之事。”


    整理好后, 沈语娇方才收回手, 便觉哪里有些不对,虽然自己与江琛以往这是这般亲密熟稔,但如今怎么总觉得有什么越线了?


    “你要去吗?”见她有些尴尬,江琛也不点破。


    “我就不去了吧?便是我女扮男装,那府里上上下下怕是就没有不认识我的。”


    “若是不去, 你要如何探查沈小姐当年之事?”


    两人抬眸一对视,沈语娇便明白了江琛的意思, 即便沈家发现了她的身份, 也断然不敢大肆宣扬, 反而若是让沈家的人知道她来了江南,才能更好地保护她的身份。


    “那便去吧, 明日一早就过去。”


    接连好几日的账务审查, 又加上今天几乎整日不曾用膳,两个人都有些饥饿交加, 木槿从小厨房端来了两碗阳春面,两人囫囵吃了一口便倒头休息,第二日清早直奔成国公府。


    百年世家成国公府,光是站在大门口便能感受到家族底蕴之深厚, 若说朱府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那么成国公府绝对是几代人积累下的贵气,虽外边瞧着低调,但所用之木材也好,木上之雕工也罢,都非寻常富贵家可堪比拟的。


    成国公府占地面积及广,只一家便占据了半个坊市,虽说沈小姐出身成国公府,但这还是沈语娇头一回来这儿,比起江琛,她更紧张。


    两人刚一下轿子,还不待让人前去叫门,大门便由内开启,里面走出一中年男子,身穿藏蓝锦袍,见到江琛和沈语娇便深深一礼:“我家主人叮嘱过,今早或许会有贵客上门,故而老奴在此已恭候多时,贵人请这边走。”


    若说方才在门口的心境大多是感慨,那么此刻迈入成国公府便只剩下震撼了。


    百年世家的府里,凡见树木皆是数人难以抱和之参天大树,所种花草也无一凡品,地上铺的都是整块的青石板,虽说这里是古代,但这路上竟是半点积土都没有,更不用说那府里的亭台楼阁、抄手回廊,贵气浑然天成,其中还带了江南独有的钟秀之感。


    沈语娇一边跟随着沈管事往里面走,一边心里忍不住去想象沈小姐小时候在这么大的园子里是如何长大的,若是她从小在这么大的园子里长大,想来一定会很快乐,但若是沈小姐,怕是自幼便被拘束在闺阁之中,如此好的景致或许她从不曾细细看过。


    “臣沈伯屹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安。”


    回过神时,沈语娇已然跟着江琛进到了会客厅之中,成国公面对江琛态度恭敬,他身边站着的只一个崔氏,沈语娇垂下眸子,看来即便沈小姐嫁入东宫,沈家还是没有抬举族中子弟。


    “泰山大人不必多礼。”江琛抬手示意成国公起身,随后又走上前虚扶了一把崔氏,几人双双见过礼后,这才依次入座。


    成国公与江琛坐在上首,而成国公夫人崔氏则与沈语娇在下首对坐,沈语娇全程低着头不敢看崔氏。


    “这位是蒋六公子,孤的表弟,襄国公府的嫡幼子。”江琛依旧按着老话介绍,但今日面对的两人有几分信便不得而知了。


    “太子入江南之后可有什么不适应之处?臣先前也不知此事,若太子提前着人打点传个消息,臣也好提早为殿下准备一二。”


    “成国公不必费心,孤觉得江南甚好,同太子妃一样,都是极有灵气的。”


    “今日殿下不若留下来,臣与拙荆陪着殿下用个家宴?”


    话说到此处,沈语娇突然被身旁奉茶的小丫鬟洒了一身的茶水,她心中一凛,茶水是温的,成国公府的下人亦不可能如此莽撞,那便只有可能是——


    “妾身治家不严,竟叫如此毛手毛脚之人到前厅来奉茶,”崔氏对着江琛行礼请罪,随后又对着沈语娇道:“实在对不住六公子,但六公子的衣衫这会湿了,不若随妾身入侧厅去换一身?家中义子年幼时有许多衣服未曾上身,妾身瞧着与六公子的身量相当,若是六公子不嫌弃,倒是可以一换。”


    沈语娇不着痕迹地抬头望向江琛,却不经意间撞上了成国公的目光,一瞧见那威严无比的眼神,她便知道,自己怕是一进门就被识破了身份,既漏了陷,她索性也大大方方地起身回礼。


    “那便有劳夫人了。”


    如崔氏所说,她并没有带着沈语娇去到后院内宅,而是真的只把她带到侧厅,随后着小丫鬟去取了身男装过来,崔氏一边将那男装抖落开,一边道:“这件衣服,你瞧着可还眼熟?”


    是“你”,而非“公子”,这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沈语娇也不再拐弯抹角,径直走上前去将那身鹅黄色锦袍接了过来,对着崔氏行了个女子的礼,随后便跟随小丫鬟去到屏风后换衣服了。


    与想象中不同,这件锦袍沈语娇穿上竟是意外的合身,她从屏风后绕出来,便直直对上了崔氏的视线,崔氏好似在透过她看旁人一般,那样的眼神,引得沈语娇心中一惊。


    “你少时,便极爱穿这么几件同你哥哥出门游玩,时间长了,阿娘都记得你那几件男装了,偏你还以为能瞒过阿娘。”


    少时的沈妤姣吗?沈语娇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怪不得,她穿着如此合身的衣服,原来竟是沈小姐的旧衣。


    “可是——”崔氏突然话锋一转,“你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到底你是在江南府的地界上,你又是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惹出什么祸事,可你今日,实在胆大妄为!”


    说着,崔氏有些急,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沈语娇面前质问道:“你可知若是江南有人瞧出了你的身份,那便是东宫大劫!更是沈家大难!”


    闻言,沈语娇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走到椅子旁坐下来,反问崔氏道:“母亲当日既送了女儿去那样的地方,又怎会不知,那里有多危险?”


    崔氏闻言,身子一僵,沈语娇继续道:“此次出京,便是太子的意思,他恐留我一人在东宫会遭有心之人所害,故而才同襄国公府通了气,让我以蒋六公子的身份在外行走。”


    听她如此说,崔氏这才转过身来,脸色比方才好看不少,“看来太子殿下对你极为看重。”


    “是吗?”沈语娇不可置否淡淡一笑,“我怎么觉得,他看重的是沈家呢?”


    “那又有什么区别?你是沈家的嫡女,他看重沈家,自然便是看重你。”


    茶盏中倒映出姣好的面容,沈语娇盯了半晌,随后拨动盖碗乱了水面,她轻呷一口,随后问道:“所以,被太子看重的沈家,到底有没有参合进江南的贪墨案当中?”


    “没有,”崔氏表情严肃,“你父亲这会便正在同太子详说此事,沈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违背祖训,做出伤害百姓生计之事来。”


    “那为何,我听说城中有人误传两税法的谣言?竟将两税法的内容说成是双倍赋税?还强调这是太子殿下立下的法案?若沈家当真与东宫休戚相关,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有人在江南的地界上败坏太子的名声?”


    “姣姣!”崔氏突然高声制止了她的话,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复杂,“你可是还在怪阿爹阿娘?”


    不知怎的,沈语娇突然就没了跟她继续聊天的心思,她搁下茶杯:“左右这事情父亲也得给太子一个解释,母亲既不想说便罢了,我有些乏了,想回我院子里休息休息。”


    “好,”崔氏转头叫来一小丫鬟,同她道:“带蒋六公子走小道,从后门入,不要被人瞧见。”


    “是。”


    沈语娇心知她这是在替自己隐瞒身份,也很是承她的情,对着她拱手作揖,随后便跟着小丫鬟离开。


    一路上,小丫鬟都未曾开口言语,直至走到一院墙后,她从隐蔽处打开了一小门,随后道:“委屈公子从此处入院。”


    沈语娇冲她点了点头,吩咐了句:“不必跟进来,你就在这等我吧,替我守好门,不要让旁人扰了我休息。”


    “是。”那小丫鬟依旧是一副老成寡言的模样,一看便知是成国公府的婢女。


    借着藤蔓的遮挡,沈语娇俯身走进院落之中,但一进来她便大吃一惊,不为别的,只因她进来后发现,沈小姐这院落竟是要比她在东宫的正院还要大上几分,院内甚至置有假山,引有活水,即便她出嫁后无人居住,却也依旧保持着鲜活的模样。


    她沿着回廊一路往里走,手有些不自禁地抚上木栏,她此刻,正在走着沈小姐走过无数次的路,她想将自己代入沈小姐的角色,她想知道,当年的沈小姐,都经历过什么。


    穿过游廊,沈语娇来到房门前,她一扇扇门推开,一间间走进去看,沈小姐的院子里不光有一个极大的库房,甚至还有单独的房间来存放衣裳首饰,除此之外,琴室、棋室、茶室、雅室无一装潢不精致,这么大的一个院子,比起住所,更像是学院,而这么多的房间,便是一座座教室。


    行至一扇带锁的门前,沈语娇隐约能够感受到,这里或许就是书房,但那上面的锁形制特殊,她摆弄几下便放弃了,转而去到不远处的另一间。


    门一推开,沈语娇不自觉后退半步,眼前的房间有着与大火情景中一般无二的陈设,这里,是沈小姐的卧室,也是她死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今天上传晚了些,抱歉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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