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川的车尾灯消失在街角,像一滴墨汁溶于雪夜,无声无息。霍殊在寒冷的阴影里又站立了片刻,直到纷扬的雪花几乎将他站成一座雕塑,才迈步走向公寓入口。每一步都踏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这过分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他经过后逐一熄灭。他停在房门前,并未立刻掏出钥匙,而是蹲下身,假意系鞋带,目光扫过门框与地面的缝隙。出门前,他夹在那里的一根极细的、无色透明的纤维断了。
有人进去过。在他去老楼,又在此处观察的这段时间里。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的一瞬,一股极淡的、不属于此处的气味钻进鼻腔——不是顾临川常用的那种冷冽木质香,而是一种更工业化、更刻意的、类似清洁剂的味道,试图掩盖什么。
屋内陈设看似与他离开时无异,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弥漫在空气里。书桌上那几本书的角度,椅子与桌子的距离,甚至窗帘拉合的幅度,都发生了毫米级的偏移。来人是个高手,极力还原了现场,但这种过分的“精确”,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霍殊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划破黑暗,将他笼罩在一小片温暖的光影里,却更衬得房间其他地方幽深莫测。他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街道依旧被风雪统治,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任何潜伏的痕迹。
对方知道他出去了,甚至可能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才选择这个时间差进来搜查。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宣示:我了解你的行踪,你的空间对我敞开。
霍殊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他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仰头喝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冷却着体内翻涌的思绪。然后,他回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冷光再次照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调出“蜂鸟”之前传回的老楼周边地形图,以及配电室里那个微型中继装置反馈的信号状态指示灯——绿色,表示它仍在正常工作,被动记录着一切。这是一个沉默的伏笔,一枚埋在暗处的棋子。
他没有尝试去查看可能被植入房间的监听或监视设备。打草惊蛇是下策。既然对方想“看”,那就让他们看。关键在于,让他们看到什么。
他像往常一样,开始阅读、做笔记,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医学图谱和德文文献。他的姿态放松,眼神专注,仿佛只是一个勤奋备考的普通学生,完全沉浸在学术的海洋里,对周遭的暗流一无所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雪似乎小了一些。当时钟指向凌晨三点时,他合上书,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他关闭电脑,起身走向浴室。热水冲刷身体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回荡。
这一切表演,都是做给可能的“观众”看的。他需要维持一个合理的、不惹人怀疑的作息表象。
从浴室出来,他擦着头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房间各个角落。最后,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像往常一样,伸手到枕下,去触摸那截肋骨匕首——这是他每晚睡前的习惯动作,一个无意识的、寻求安全感的仪式。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骨头还在,但位置被移动了。极其细微,大概只有几毫米,从更靠里的位置,被挪到了他习惯性伸手就能准确摸到的地方。
来人动过它。不仅动过,还似乎……体贴地将其放回了原处。
一股寒意顺着霍殊的脊椎悄然爬升,比窗外的风雪更冷。这不再是简单的搜查或警告。这是一种更深入的、带着某种玩味意味的试探。对方在告诉他: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枕戈待旦的习惯,我甚至……体贴地帮你物归原处。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碾压,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霍殊面无表情地躺下,将肋骨匕首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熟悉而踏实。他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仿佛已经沉入梦乡。
但在他脑海深处,思维却在高速运转。顾临川,或者他背后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要灭口或控制他,似乎有更直接的方法。现在的举动,更像是一种……驯化前的观察,或者说,是对一颗棋子价值的评估。
他在判断,判断霍殊的警觉性、承受力、以及……可利用的价值。
霍殊握紧了手中的骨头。角斗场教会他的一件事就是,在被当成棋子之前,首先要让自己具备棋手看不透的变数。
这一夜,公寓内外,雪落无声。但一场无声的棋局,已在方寸之间悄然布下。他是棋子,亦渴望成为棋手。而第一步,就是让观察他的人,无法真正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