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积雪的窗棂,将房间染成一种冰冷的瓷白色。霍殊睁开眼,瞳孔里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清冽的清醒。他坐起身,指节分明的手从枕下抽出那截肋骨匕首。晨光下,骨质表面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昨夜那令人心悸的移动从未发生。
他像往常一样洗漱,准备简单的早餐,动作不疾不徐,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刻意营造的松弛感。他打开冰箱取出牛奶时,指尖在瓶身某个不易察觉的位置轻轻擦过——那里有他昨晚临睡前用特殊无色涂料点下的微小标记,如今已然模糊。对方连这里都检查过。
这已不是警告,而是宣告主权般的侵入。
上午他没有出门,而是坐在书桌前,摊开那本厚重的《格兰特解剖学图谱》。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沙沙作响。他读得很慢,时不时用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批注,字迹工整冷静。偶尔,他会停下来,望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枝桠,眼神放空,像一个被课业困扰的普通学生。
但在他脑海中,一幅截然不同的图景正在勾勒。对方的行动模式、选择的时机、留下的细微痕迹……所有这些信息碎片,都在被反复拼凑、分析。他们了解他的习惯,知道他的警惕,甚至试图用心理战术来施加压力。这意味着,他们投入了相当的资源来研究他。
为什么?
一个流放在外的、霍家并不真正重视的“弃子”,何以值得如此大费周章?除非,他身上有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价值,或者……他无意中触碰了某个远比想象中庞大的秘密的核心。
午饭时间,他穿上外套,决定去街角那家总是挤满了学生的廉价咖啡馆。出门前,他看似随意地将桌上几本书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又将一支笔放在了特定的角度。这些微不足道的布置,是他反过来的标记,用以确认对方是否会再次闯入,以及是否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变化。
咖啡馆里人声鼎沸,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两个世界。霍殊点了一杯黑咖啡,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他小口啜饮着滚烫的咖啡,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扫过喧闹的人群,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入口和街道。
他没有等来预想中的跟踪者,却等来了一个意外的通讯。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信息很短,只有一行字:
“穆勒教授希望明天下午三点,在他的办公室与你见面。关于感知敏锐度研究项目的志愿者事宜。——顾临川”
信息来得恰到好处,仿佛算准了他此刻的困惑与不安。穆勒教授,那个在讲座上提及“**型神经递质”和“创伤后应激”的权威;顾临川,这个始终笼罩在迷雾中的引路人。而“感知敏锐度研究”,这个看似学术的词汇,此刻读来却充满了危险的诱惑。
这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试探,更可能是一个陷阱。
霍殊放下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游移。对方已经出招,将选择权看似交到了他的手上。去,意味着主动踏入对方划下的圈子;不去,则可能打草惊蛇,让对方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他端起咖啡杯,热气氤氲了他清冷的脸庞。窗玻璃上凝结着冰花,映出他模糊的倒影,和窗外一片素白的世界。角斗场的经历告诉他,有时候,最危险的举动不是进攻或撤退,而是站在原地,让对方看不透你的下一步。
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他想到公寓里那些被移动过的物品,想到那个能精准找到他匕首并加以“提醒”的潜入者。对方在展示控制力,那么,他或许可以……反向利用这种控制。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清晰。他不再去看那条信息,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窗外的街道。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预示着更多的雪即将来临。
当他离开咖啡馆时,脚步沉稳。他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绕道去了中央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用现金购买了一张不记名的预付费电话卡。然后,他走进车站宽敞的洗手间,进入一个隔间,反锁上门。
用新电话卡插入一部备用的老旧手机,他快速编辑了一条加密信息,收件人地址是霍智钰留给他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联络通道。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词和一组代码,涉及“蜂鸟”无人机在城堡密道和老楼附近捕捉到的特定信号频率特征,以及一个请求——请求查询与这些信号特征可能关联的境外组织或设备来源。
发送成功后,他取出电话卡,折断,冲入下水道。手机则拆解开来,电池和主板分别扔进了不同的垃圾桶。做完这一切,他像普通旅客一样洗了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平静地走出车站。
回公寓的路上,他特意经过一家五金店,买了几样不起眼的东西:一小卷强力透明胶带,一包不同型号的螺丝,还有一小瓶润滑剂。这些寻常物品,可以有很多种用途。
推开公寓房门时,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那丝刻意掩盖的“清洁剂”味道淡了许多。他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几本书的位置和他出门前调整的一模一样,那支笔的角度也分毫不差。
对方没有再次闯入。要么是认为一次搜查已经足够,要么……是他的“日常表现”暂时麻痹了他们。
霍殊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暮色渐合。城市华灯初上,灯火在雪地上映出斑斓的光晕,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他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划动,写下一个无形的“龙”字,随即又用手掌将其抹去。
逆鳞已触,静水下的暗流即将变成惊涛。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的棋子。明天的会面,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他需要做好准备,不仅要面对穆勒教授和顾临川,更要面对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庞大的阴影。
而第一步,就是让对方相信,他们依然牢牢掌控着局面。毕竟,最好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