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阳起身打开衣柜,看着里面挂着的、大多是方便舒适的居家服。
晚上这顿饭,虽然本质是去谈“合作条款”,但场合和对象毕竟特殊,太随意或者太职业似乎都不太合适。
她转身从墙边立着的行李箱里翻找——这里是她从自己家带回来的——她工作后就在新市中心付了首付,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最终,明景阳拎出一条黑色的长裙。款式简洁,剪裁利落,面料垂坠感很好,既能衬出身材曲线,又不会过于隆重或刻意。
现在的天气已经带了凉意,尤其是晚上。她又找出一件同样黑色的、宽松柔软的针织披肩,可以随意地搭在肩上或裹住手臂。
换好衣服,她站在穿衣镜前看了看。黑色的长裙让她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沉静和疏离感,针织披肩又柔和了这份距离感,添了些慵懒随性的味道。整体效果不错,符合她想要的认真对待但不过分郑重的基调。
她拿起手机,开始预订餐厅。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很快选定了一家位于开发区的高空景观餐厅。那里离他们平时上班的地方不远,环境清静,菜品精致,私密性也做得很好,适合谈事情。
订好位置,她给绝山珏发了条消息:
【餐厅订好了,在开发区银泰顶楼那家‘云景’。大概六点半左右出发?你收拾好了直接下楼就行,我开车,咱俩一起过去。】
发完消息,她看了看时间,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从一堆车钥匙里找出那辆相对低调的SUV的钥匙,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补了点口红。
一切就绪,她拿起手包和车钥匙,走到客厅。爸妈正在看电视,看到她这身打扮,都投来询问的目光。
“晚上约了朋友吃饭,不在家吃了。”明景阳简单交代了一句,她目前还不想暴露太多关于自己和绝山珏的事。
“哦,好,路上小心。”明爸爸温和地应道。
明云凤则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眼,眼里带着笑意,却没多问,只是叮嘱:“晚上凉,多穿点。”
“知道啦。”明景阳应着,换上了出门的鞋。推开家门,傍晚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她拢了拢披肩,走向停车场,去等那位即将和她共进晚餐、商讨人生大事的合作对象。
绝山珏收到消息时,刚冲完第二个冷水澡——试图彻底驱散那点因焦虑和不确定而产生的燥热。
他站在衣柜前,犹豫的时间比开庭前挑选领带还要长。最终选了一件质感不错的棕色皮夹克,内搭简单的纯色T恤,下身是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裤。既不会太正式显得像去谈判,也不会太随意显得不够重视。
他甚至还特意用发蜡抓了抓头发,让那几缕总是过于听话的头发显出些自然的纹理。对着镜子,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戴上了那副能让眼神显得更清亮有神的美瞳——尽管眼睛依旧有些不适。
一切收拾妥当,他深吸一口气,下楼。走到单元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SUV已经停在了路边。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明景阳侧过头来看他。她似乎也稍稍打扮过,黑色的长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一件柔软的针织披肩随意裹着,整个人有种不同于平日荧屏上活泼形象的沉静美感。
绝山珏脚步顿了一下,心跳没出息地加速了几分。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却有些迟疑,目光在副驾和后座之间微妙地游移了一下——坐副驾是不是太亲密了?像真正的约会?坐后座又会不会显得太生分、太像把她当司机?
明景阳看着他站在车门外略显手足无措的样子,眨了眨眼,似乎觉得有些好笑,直接开口道:“你犹豫什么呢?坐副驾啊。难道还想让我给你当专职司机?”
她的语气自然又带着点熟悉的调侃,瞬间打破了那点无形的尴尬。
绝山珏像是被解了围,立刻从善如流地坐进了副驾驶座,拉过安全带扣上,动作略显仓促。“没有,只是……”他试图解释,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只能低声道,“谢谢。”
车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她常用的那种清甜又不过分甜腻的香水味。绝山珏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感觉自己的神经比第一次独立上庭时还要紧绷。
明景阳瞥了他一眼,似乎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乐了,唇角弯了弯,没再说什么,熟练地发动了车子。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开发区的高架上,窗外是不断后退的城市夜景,霓虹初上,流光溢彩。
绝山珏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飘向驾驶座上的明景阳。
她的侧脸在车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条优美,鼻梁挺翘,长睫偶尔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她开车很专注,神情放松,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偶尔调节一下空调或音乐。
他看着她的侧影,心里却泛起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这不对劲。绝山珏对自己说。
他平时绝不是这样沉闷、局促、甚至有些笨拙的人。在律所,他是冷静犀利的合伙人,逻辑清晰,言辞精准;在朋友聚会中,他也能谈笑风生,温和有礼,是那种让人感到舒适和信赖的存在。他一直是“温润如玉”这个词的具象化表现——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可为什么一到了明景阳身边,他那些引以为傲的从容和镇定就仿佛集体罢工?
他会因为一条消息斟酌半天,会因为选座位而犹豫不决,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调侃就耳根发热、心跳失序。就像此刻,他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聊——聊聊路况,聊聊工作,甚至聊聊晚上要吃的菜系——但话到了嘴边,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只化作车内略显沉闷的寂静。
他确实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不同于应付客户时的紧绷,也不同于独处时的绝对安静,待在她身边,就像紧绷的琴弦被稍稍松开,是一种自然而舒适的松弛状态。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又如影随形。他害怕说错话,害怕表现不佳,害怕被她看穿自己那些不够完美、甚至有些幼稚的内心活动。这种紧张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过于在意。
这种既放松又紧张的状态,让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纠结,迟疑,敏感……这些他平日里几乎不会出现的情绪,在她面前却层出不穷。
绝山珏轻轻吸了口气,将视线从她侧脸上移开,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灯火。
他暗暗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甲抵着掌心,试图用那点细微的刺痛来唤醒自己熟悉的理智和冷静。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绝山珏,拿出你上谈判桌的气势来。这只是……一场需要达成共识的协商,对方是你认识多年的明景阳,不是要吃人的老虎。
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找到一个更符合他平日形象的、沉稳可靠的姿态。他甚至刻意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车内的沉默,找个安全的话题开口。
然而,身体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他越是想要表现得自然,就越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肩膀僵硬,手脚好像怎么放都不对,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有些紊乱。他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脖颈,又调整了一下安全带的位置,感觉皮质座椅似乎也变得有些硌人。
明景阳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忽然感觉旁边的动静不太对。她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飞快地侧头瞥了一眼。
这一瞥,让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只见绝山珏坐得笔直,目视前方,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去参加联合国会议,但身体却极其细微地、持续不断地在进行着小幅度的调整——
一会儿肩膀微微耸动,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膝盖,一会儿又似乎是因为美瞳不适而极其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其矛盾的“正襟危坐”和“坐立难安”的结合体。
绿灯亮了。明景阳一边缓缓启动车子,一边终于忍不住,带着点疑惑和好笑开口问道:“绝山珏,你干嘛呢?椅子上有钉子啊?还是我车里的空调温度你不舒服?”
她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也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绝山珏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那点纸糊的镇定。
他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小动作瞬间停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转过头,对上明景阳那双带着戏谑笑意的杏眼,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没……没有。”他声音有点发干,试图维持镇定,“椅子很好,温度也刚好。”
“是吗?”明景阳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弯着嘴角转回头继续开车,留下一句,“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突然得多动症了呢。”
绝山珏:“……”
他默默地、彻底地僵在了副驾驶座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内心一片绝望的哀嚎。调整状态?找回冷静?他现在只想打开车门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