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中总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在皇宫一角的小屋中,破旧的木板与发黑的稻草四下散落,十来个半大少年蜷缩在稻草堆上,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带起如烟般的灰尘。
在离房门最远的角落,三个孩子挤在一起,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但也不过十五六岁。仔细看来,他们与其他少年不大一样,从手上脸上的污浊间,隐约可以看见细嫩的皮肤。
但那又如何,迎接这些少年的命运只有一个——净身成为内侍。
那个稍大点少年缓缓撑起自己无力的身体,抬眼望向窄小的窗子,屡屡日光从窗缝见流入,却没有一丝落进他的眼中。
少年的眼睛锐利如鹰隼,但现在却被愤怒和无力占领。
没人能够帮我,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赵毓晖漫无目的的溜着自己,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就晃悠到了一条偏僻的宫道。
这里不像皇宫中的其他地方,处处透露着金钱的味道,倒像是误入了什么灵异现场,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正踌躇着要不要继续向前,不远处就拐来了一队奇怪的人。
赵毓晖定睛一看,两个老太监一头一尾,拉扯着一帮半大孩子,正匆匆走来。她疑惑偏头,立刻有机灵的小太监上前解惑道:“娘娘,这些是要被送去蚕室的新人。”
赵毓晖恍然,原来是准太监啊。
那一对人走近时,跟在队伍后方的那个老太监突然推了最后那个少年一把,少年本就凌乱的发髻顿时散落,露出一缕刺眼的白发。
看见这缕白发,赵毓晖瞳孔陡然一缩,这个发色她记得,不是原书后期男主身边那个武功盖世,兵法诡谲的神奇太监吗?他的原厂家居然是这里。这位当了太监都能这么厉害,完全形态不得更牛啊。
赵毓晖心里想着,当即决定截胡,在那队人停下来见礼时,漫不经心的道:“看这些孩子都还不错,正好本宫身边还少几个护卫,想从小养几个,”说这从手腕上退下两个金镯子,让烟霞递给两个老太监,“公公知道怎么办的。”
两个老太监掂量掂量镯子分量,老脸笑成了两朵灿烂的菊花,哎呦哎呦的陪笑着:“谢娘娘恩典,娘娘随便挑,哎——都是好货!”
不理会俩人的奉承,赵毓晖扫过一队孩子,开口道:“最后面那个高个。”话刚一半,老太监便殷勤的将披头散发的少年拉了过来。
少年在被拉离队伍时,应激般回头望去,但又立刻把头埋下,原本站在他前方的两个孩子也猛的抬了一下头,眼中闪过紧张。
着些小动作没有逃过赵毓晖的眼睛,稍一思忖,便将三人都打包带走。
昭明宫正殿
赵毓晖坐在主位上看着几个少年,心里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其他两人是谁暂且不管,就这个挑染白毛的小哥就值得她花这两个金镯子。
记得原著中介绍,这位少年名叫余霄,是忠毅伯家的嫡长子,但是老伯爷在发妻去世后,就抬了一个貌美的继室进门,宅斗从此拉开序幕。
继室姓韩,一嫁进来就瞄准了这爵位,想办法给余大少爷下了药,直接把人一捆,送进宫当太监了。手段既狠毒,又干脆。
原著中余大少爷爹不疼,又没了娘,被送入宫中受尽折磨,熬了好几年终于有能靠近圣驾的机会,但原著的反派可没时间管他,反派自己正和怨种老婆,专权大臣等等人物斗的不可开交。余霄想找机会向反派陈情,却因奉茶时的失误被罚。
失去上诉途径的余大少爷崩溃了,趁一次皇帝出行时逃出皇宫,想要自己报仇,但是,配角注定命运多舛,报仇之路是一点也不顺。
于是,主角理所应当的捡到了余霄,并且帮助他报仇血恨,然后余霄誓死相随,以命相报,和主角一起征战大陆,走向巅峰吧啦吧啦吧啦……
意识回归,赵毓晖微笑着向几个孩子,问道:“都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平乐,八,八岁了。”
“随安,十岁了。”
“余霄,十六岁。”
在被赵皇后点名要走时,余霄心中打鼓,与去蚕室的恐惧不同,被带走象征着一种未知,但也是一种机遇。但是在赵皇后将自己两个小厮也要走后,浓重的疑虑充满了他的内心,这是巧合,还是,她知道什么。
此时他低头立在殿前,再回话时抬头偷偷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女人,皇后很年轻,淡然的眉眼也盖不下尊贵的气息,让人无端信服。
少年把心一横,决定做一次赌徒。
他“邦”一声跪下叩首,朗声喊道:“娘娘,求您做主!”
另外两个孩子被吓了一跳,也反射般跟着跪下。
赵毓晖被这突然一嗓子唬的心脏乱跳,但依旧维持着优雅的外表,高贵冷酷的用眼神示意烟霞将殿内清空。
然后漫不经心般开口,“哦?你有什么冤屈要本宫做主?”
跪着的少年感受着鎏金地砖传上额头的凉意,一咬牙,双手撑地,抬起头来,“回娘娘的话,我本是忠毅伯长子,遭后母陷害,被绑入宫中,幸得娘娘相救。”说到这里,少年眼中泪花闪过,但依旧坚持道“这两个孩子原是我身边的小厮,早闻早闻娘娘贤明,望娘娘能助我回家,讨回说法!”
听了这一番陈词,赵毓晖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勇,不怕我嫌麻烦,直接把他们都砍了。”
赵毓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叫他们先起来,再说道:“你说的道简单,想要讨个说法?那我问你,你是要请你父亲做主啊还是要去报官你?你有什么底气站在你那后娘面前,让你父亲为你做主呢?还是你觉得忠毅伯会无条件站在你身后?”
最后,她话音一顿“你为什么觉得本宫会帮你?”
一连串的问题砸向余霄,每听一句话,少年的脸就变白一分。
话刚出口,他就隐隐觉得不妥,自己有什么发码让皇后帮助自己,随后的问话更像当头一棒,咋的他眼冒金星。
“对啊,要怎么讨回说法?真的依靠父亲吗?但是,如果真的可以,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半晌,少年的眼神逐渐由空洞转为坚定,他抬头直视高台上的女人,直挺挺的跪下,说道:“多谢娘娘点拨,余霄愿追随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求将来,您能助我讨回公道,让他们付出代价。”
少年的话语还带有意气与直率,赵毓晖并不反感这样目的明确的投诚,两人的目光沉默的交汇。
“好。”赵毓晖起身走下高台,将少年扶起,“现如今宫中形势你也应该有所耳闻,新帝年幼,而我母族并无多少助力,想要在宫中立足,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
她扭头看向余霄,继续道:“而你,就是我选定的领头人。”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万里晴空瞬间密布乌云。
风闯入殿内,卷起屋内人的鬓发,带有斗志与野性的眼神被凤眸尽收,没有人察觉,故事已经轻轻偏离了轨道。
太初四年,天清景明。
赵毓晖坐在桌案之后,板着脸盯着几个吵得面红耳赤的老头。
还记得四年前,几位老狐狸拉扯了足足五日,才挣出太初这个年号,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后来者又为国防策略针锋相对。
“完蛋,今天又得多长几条皱纹,我不想未老先衰啊!”赵毓晖悲哀叹息。
四年不过弹指一瞬,但对于小赵同志来说,却像过了一辈子一样。
首先是小反派的教育问题,自从决定抱住反派boss大腿,赵毓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老板。在对霸气冷酷型,高傲傲娇型,忠实听话型等等总共五大类四十五小点进行系统假设分析后,得出重要结论——正直善良又不失野心城府,有勇有谋又不忘感恩回馈。
这,就是小赵同志心目中的最佳boss形象。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赵毓晖特意在荒山野岭里蹲了三天三夜,终于逮到了隐居多年的米程林老先生,这位老先生自小皇帝祖父时起,就对时局失望,归隐田园,专注学问。
虽然知道扰人清净不好,赵毓晖还是向老人家叭叭叭讲了两天。从小皇帝人品心性聊到当下时局,从捐躯赴国难的高尚性谈到忧国不论身份的必要性,时时表达着需要,处处透露出渴望。
终于,老同志不敌碎嘴业务员,被请出山门,带着四个弟子和一头老牛,前往皇宫,接任帝师。
这文成了,武也不能不能放过。
这贫瘠的四境,还真让她找出了宝藏。可能不是众所周知,原主也是将门出身,从小习武,身体不好完全是自己折腾出来的。原主的父母虽已亡故,但是旧部依旧分散在各路军队中,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杜谈——一个本不起眼的名字,在赵毓晖的地毯式搜查中被找了出来。这位是原主的启蒙老师,也是原主父亲的得力副将,在原主父亲战死后一度消沉在军中醉生梦死。
这样一位武力高强但是忠心不二的战士,就是最好的人选。
解决完小皇帝的教育和成长问题,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那快要分崩离析的朝廷。
让小皇帝自己处理肯定不行。一个没读过书还没长齐毛的傻孩子咋能斗得过这群老狐狸。原著中反派雷霆手段血洗大殿也是在忍辱负重好几年后,才绝地反击。
赵毓晖双手合十,虔诚闭目,心中默默道:“事已至此,老娘只好外戚干政了。”
说干就干,赵毓晖这个半瓢水咣当的新人,一边回忆着高中看过的历史文献,一边细细分析着朝中势力,抱着满怀的激情与七上八下,紧张不已的内心,一头扎进了朝堂的漩涡。
也许是老天看这孩子实在可怜,在赵毓晖不断从犄角旮旯里发现有才华,有抱负,有思想的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并暗戳戳的引导他们一点一点蚕食老油条的势力时,老油条的反应并不如相信中剧烈。
可能是半大姑娘带个小屁娃子的组合太有迷惑性,这群把持朝纲多年,在先帝的纵容下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奸佞们根本没有把赵毓晖的动作放在眼里,只觉得是小朋友在过家家。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大朝会,皇帝皇后要用一个平平无奇的理由将他们一锅端了的时候,老狐狸们回头一看。
哇塞,身后空无一人。
那一天,街口青石染血,朝堂辞旧迎新。
被这个时代肘击无数次的赵毓晖,拉着小皇帝的手登上了城楼。
鬼头刀起起落落,猩红的影子撞进两人眼中。
赵毓晖心里直发麻,这个场面在胆大的人也会双腿发软。为了保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靠谱形象,她努力将呼吸放平,忽略鼻腔中的腥气,低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小皇帝。
小皇帝在赵毓晖的精心培养下,像一颗养分充足的小树,茁壮成长。孩子第一次见这种血腥的“大场面”,整张俏脸白的像纸,拉着赵毓晖的手不自觉抖动。
“陛下,”赵毓晖淡淡开口,“臣妾已帮您将蛀虫肃清,接下来,将是您的时代。”
小皇帝抬头看向那双凤眸,其中的坚定和信任将他全身定住,一股难言的冲动与责任感顺着脊骨蔓延向四肢百骸,这是他要守护的,要一辈子守护!
赵毓晖简直要被自己的话肉麻晕了,但是作为一个成熟的打工人,做事留痕,一定要被boss记住简直是必修课,就算boss还是儿童形态。
但是她没有注意到,钱澜拉着她的手慢慢收紧,漂亮的桃花眼中的执拗越来越浓。
内忧差不多解决了,外患更让人头大。
南方豪强割据,但是还算比较安分,近期并无异动。但是西北的蛮子可就闲不住了,冬日临近,饥饿的狼群随时可能南下,掠夺过冬的粮食。
是战,冲出关外把他们都揍一顿,还是和,送出足够的物质,先把这个冬天苟过去。
这不,几个老头还在争呢。
“拿什么打?就咱们这点家底,打完裤子都不剩!”这是干瘦,但是精神矍铄的户部尚书李辽在咆哮。
“打吗,是可以的,但是咱们这个粮草物资的准备,是需要时间的吗……”这是国字脸,大蒜鼻的兵部尚书何秦在和稀泥。
“怎么能不打?西北的城池百姓受过的蛮人之祸还不够多吗?老子看不打服他们就是不行!”这是大眼方脸的老将军杜谈在怒吼。
赵毓晖看这一屋子自己当年从各处挖出来的栋梁之才,只觉得脑仁一跳一跳的疼。
“皇后,先喝口茶再议吧。”哦,这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皇帝在刷存在感。
“完蛋,本宫的痛风要被逼出来了……”赵毓晖凉凉的想。
耳边的争吵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与越演越烈。小皇帝的眼光也不时落到身上,赵毓晖那脆弱的神经终于绷不住了。
她一拍桌子,开始输出“都闭嘴,听我说!必须得打!李尚书先住嘴,我朝忍让蛮族部落已久,不能再让了,再不打,有何颜面面对西北百姓?说这钱的问题,前段时间不是造出来了一批花里胡哨的香皂吗?先运到南边敲诈一笔。说那粮草,你是真拿不出来了吗?以为皇帝和本宫傻吗?……”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半晌,角落里有人凉凉出声:“那,那个,谁带兵去打啊?”
此言一出,四下更加安静,连持续咆哮的老将军都沉默不语。大周将才断层已久,这些年朝廷虽然缓过些气来,但依旧靠着一些老将苦苦支撑。
众人面面相觑,提不出一人。
“真没人吗?”赵毓晖冷冷道,“那好,我去。众位莫不是忘了,本宫也是将门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