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未成年人也同理。
赵毓晖一直是一个接受能力极强的人。
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思想,她已经做好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生活的准备,但现在她发现,她首先要生存下去。
果真去媚的最好方法就是拥有,现在的赵毓晖真想把过去年少轻狂妄想穿越的自己脑袋瓜打爆,这种事情也是能随便想的吗?真穿了就傻眼了吧。
这次小皇帝的遇刺像在赵毓晖脑中炸响了一记闷雷,彻底将她还有些混乱的大脑清洗干净,真切的感受到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残忍与冷酷。
“我真的C了啊,谁家穿越这么倒霉,难道不应该让我手拿金手指,脚踩风火轮,一路过关斩将统一大陆,然后称霸世界拯救苍生吗?为什么要我在这个迷你版皇宫里处理新婚丈夫遇刺案啊,好吧,我可能连这都处理不了。。。”
赵毓晖一边吐槽一边飞速赶往御书房,路程不远,半刻便到了。
御书房和赵毓晖记忆中故宫的那个有些像,可能要稍小一些,占地不大但极尽奢华,雕栏画栋,金砖翠瓦,处处透露出奢靡腐朽的气息。四周的宫人佝偻着腰沉默而立,丝丝药香从描金的窗户中溢出,透着一股繁华下的腐朽与衰败。
赵毓晖沉着脸略过一众行礼的宫人,边向内走边暗骂:先帝这个不要脸的糟老头子,自己倒是享受了,留下一堆烂摊子来坑儿子,不对,还坑了我!
小皇帝的贴身内侍见她来,连忙迎了上来。
此人身量高壮,比赵皇后生生高出一个头来,却天生头小脚小两头尖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像一颗抽动的陀螺,十分喜庆。
此人名叫刘喜,原书中对他的描述并不多,只晓得他圆滑精明,却十分忠诚,在反派下线后还为他收敛尸骨,然后随他而去。
刘公公苦着一张小脸,凑上前道“娘娘您可来了!陛下正在偏殿内呢,您快去看看陛下吧——哎,您快这边请!”
赵毓晖微微颔首,并不多话,快步跟着刘公公走入偏殿。
狭小的偏殿内一眼望去全是人头,大半是太医,浓郁的药味中带着一丝血气,让人不住头脑发昏。
小皇帝就被这样的气息包裹着,缩在织锦被褥中,快要被淹没。
赵毓晖强忍着不适来到榻边,深吸一口气,用轻盈的身姿配上优雅中带着心碎,端庄中充满焦急的神情,准确无误的扑向躺在榻上的皇帝,却又稍稍偏了几毫米,免得压到伤处,然后开始了精湛的表演。
“陛下,我的陛下,你怎么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您出了事,臣妾也不活了!”
只听那声音真是如怨如诉,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千万不要质疑这无数经典狗血剧培养出来的台词功底。
真不活了?
笑死
躺着的是谁?那可是全书最大反派,一款罕见的生命力大于等于小强的地表超强碳基生物,小小一场刺杀怎能带走他的生命?
想归想,表面功夫必须做全。赵毓晖啜泣着从榻上直起身,用朦胧的泪眼扫视了一圈,颤颤巍巍的开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遇刺呢?”
“回娘娘的话,刺客伪装成内侍,在陛下与我等商讨正事时欲行不轨,现已伏诛。”
赵毓晖顺着声音望去,心中暗叹“这哥们铁定不是个好银啊。”瞧瞧这长相,多么标准,绿豆眼配短平眉,八字胡加蒜头鼻,小嘴小脸大高个,一看就是大奸臣身后的小狗腿。
赵毓晖忍住内心的感叹,面上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哀伤,颤巍巍的开口“那刺客现在何处?他到底是什么人。”
小狗退立刻躬身接口到“那刺客被宰相大人当场拿下,现正在审讯中,大人定能给陛下和娘娘一个交代!”
这一番话说的抑扬顿挫,尤其在提到宰相时那小绿豆眼都要放光,眼中对年轻帝后的轻视却藏也藏不住。赵毓晖暗暗翻了个白眼,看来此狗腿道行不够啊。
她暗叹一口气,知道从这些人口中问不出什么,决定先把这位放在一边,转身向太医问到:“陛下伤势到底如何?”
几个太医相互对视,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太医向前一步,回道:“娘娘无需担心,陛下此次看似凶险,但还好没有伤到要害只需静养数日便可痊愈。”
赵毓晖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疲惫的向众人摆了下手。
“既然说要静养,你们便先下去吧,让本宫栽培皇上一会。”
众人闻言缓慢退出,只剩刘公公还立在塌边,赵毓晖暗瞪着小太监,寻思这货咋还不团吧团吧圆润滚开。
但被嫌弃的某人却毫无察觉,偏偏磨蹭着脚步凑了上来。
刘公公端着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勾着腰小步挪了过来“娘娘,现下没有旁人,奴才斗胆,想向您说几句话。”
作为皇后,赵毓晖再编排也不能表现出来,便端庄的侧身,做出倾听的姿态。
“您是将门虎女,聪慧过人,定然看得出如今的情形,”刘公公长叹一声继续道“奴才知道不可言多,但还是想说一句,鹬蚌相争,何人得利?神仙斗法,何人遭殃?”
说罢,也退出殿外。
赵毓晖坐在塌边,给小皇帝掖了掖被角,见他梦中不安稳,便像哄小孩一样轻拂他的小脸。
这孩子好似没被这样哄过,轻拍几下就安稳睡去了。
从偏殿出来,已到日落时分。暗金色的夕阳在琉璃瓦上折射出点点光斑,纷繁凌乱,正如此刻赵毓晖的思绪。
无厘头的想法在脑子里乱撞。
是谁让他这么说的,还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是否也对原主说过同样的话?
他为啥要这样说,真为了护主吗?
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在脑中咆哮了多久,赵毓晖终于在一堆乱麻中掐住了一根线头。
不管怎么说,结合原著中的形象,这位刘公公一定是坚定站在小皇帝身后的,以此为出发点,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一致的。那还瞎想什么,按原计划进行就好了嘛。
那么问题来了。
原计划是啥?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黄昏,小赵同志发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她对此前发生过的一切,一,无,所,知。
赵毓晖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身边明显还在状况外的烟霞小同学,语气坚定的像在立誓。
“藏书阁在哪里?带我去,现在!”
钱澜醒来时,已月上树梢。
混沌的大脑与刺痛的伤口折磨着这具幼小的身体,他努力睁开双眼,无声的盯着屋顶的金箔壁画。
那画面那么美,那么远,就像一个置于纸醉金迷中的漩涡,翻涌着想要将人吸入。
钱澜缓缓挪动沉重的身体,发抖的指尖努力向塌边的茶杯移动。
——哐啷
小茶杯连带着托盘被掀翻在地,发出的巨大噪音引来了值夜的宫人,少年瘫在榻上,努力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痛感越发强烈,逼迫他回忆白日的惊险瞬间。
垂落的发丝间,那双黑色的眼珠静静的盯着鱼贯而入的内侍。
钱澜恍惚间记得在他半睡半醒时,有人守在床边,手指轻柔的拂过他的脸颊,用一种哄孩子的姿势拥着他,钱澜从未体会过那种感觉。
“是我的错觉吗?”钱澜迷迷糊糊的想。
小皇帝从未感受过这样的陪伴,只在心理暗道“如果是梦,就希望能多梦见几次吧……”
有熬夜熬穿经历的人都知道,熬穿后的第二天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困的,只会有一种淡淡的死感,和平静的疯感。
赵毓晖现在的状态就恰好介于疯魔和猝死之间。
话说昨日小赵同志精准的定位到了自己的问题,凭借多年一线补救财务漏洞的敏捷思维,找到了简洁明了且十分具有可行性的解决方法
——遇事不决先翻书,去藏书阁吧史书看一遍。
就这样,满怀虔诚与敬畏之心的小赵同志,被这跌宕起伏,离奇曲折,狗血酸爽,一言难尽的史实轰了的外酥里嫩,眼冒金星。
话说这个周朝的开国太祖是个人物,这位老同志身长九尺,谥号武帝,换算成现代计量单位大概身高在一米九到两米左右,长得五大三粗的一名前朝低级军官。
因为看不惯前朝军队**的氛围,直接揭竿而起从驻军的边塞一路打到长安,前朝各地驻军也是真废物,不到两年就叫武帝从北到南撸了一遍。
接着顺手弄了个什么祥瑞,身边谋士臣子在一请求,武帝装模作样的推辞两下就顺溜坐上了皇帝宝座。
接下来,这位老先生就开始了他的高光人生。
北揍匈奴,南踹蛮子,几乎把四方边境都收拾了一遍,还在行军途中遇见了自己的爱情。
在太祖武帝的衬托下,接任的太宗皇帝就显得没有那么突出,武功不显但是在安国富民这方面有些建树,算是守住了这方山河。
但是从第三任灵帝开始,就逐渐开始偏离正轨了,这灵帝是个坚定的有神论者,坚信我佛能够渡化苍生,还相信无为而治才是真理,好祭鬼怪,不理政事。
第四任怀帝,也就是小反派的父亲,就更离谱了。
他是一个极端的自我中心主义者,独断专行,好大喜功,如果说灵帝时期四方势力还恐惧大周威严不敢乱动。那么在怀帝时期,他们是完全没了顾虑,纷纷向这块肥肉伸出了爪牙。
偏偏这怀帝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有问题,都被逼到三次迁都,只能缩在幽州偷生。但他还不消停,依旧我行我素,不是在劳民伤财听信奸佞,就是在与皇后斗法,与权臣争利。
这个王朝就在风雨飘摇中苟到了现在,传到了小反派手中,也送到了赵毓晖面前。
宫殿的长廊光线暗淡,斑驳的光影打在赵毓晖的脸上,她沿着长廊慢慢的走,最终站定在御书房门前。
“您要进去吗?”见赵毓晖半晌不懂,宫女烟霞小心询问“要不要奴婢先进去禀报?”
赵毓晖轻轻摇头,抬脚走进了殿内。
钱澜今天醒的很早,作痛的伤口让人睡不安稳,他便爬了起来,让刘公公拿来了奏折。
其实他看不太懂,从小被困在别庄里,连写字都是自己偷偷练习的,如何能懂得治国理政的道理。
只好一手拿着奏折,一手拿着相当于词典的百词会 ,边翻边看。
赵毓晖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小皇帝缩在被子里,披散着头发,微蹙着眉毛,紧紧盯着手中的奏折,多么爱学习,多么刻苦的孩子呀。
这一幕狠狠的冲击力赵毓晖干涸的内心,还好有这个小宝贝,自己的未来也不是全无指望,就是要小心,别被反杀。
钱澜看的很认真,对来人毫无察觉,在看见阴影盖上被面时才恍然惊起,抬起头来看向来人,样子有些呆。
赵毓晖端着一脸温柔中带着慈爱的笑容,见礼后在榻边坐下,十分自来熟的将钱澜披散的头发拢起,简单绾了起来。
“陛下这是在批阅奏折吗?”
说着,拿起小皇帝正在看的几本奏折扫一眼。
“我的天,谁家好人建个行宫能花到军费的三倍啊,”赵毓晖一瞬间就瞪大了双眼,多年审计牛马的雷达立刻响了起来。
“这绝对有问题。”
身旁的小皇帝被这突然的一句惊了一下,忙转头过来问道“皇后说什么有问题?”
赵毓晖也没想到会将心里话讲出来,连忙找补道“陛下恕罪,臣妾看这奏折中的上报费用实在不合常理,才会有此一说。”
听到这话,小皇帝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身边从未有人能够在政务上给予建议,即位以来自己只敢摸着石头过河,慢慢探索。头一次听见有人向自己指出问题,小皇帝哪里肯放过,连忙追问:“皇后是如何看出的,可否告诉朕?”
赵毓晖一边惊奇小皇帝的好学肯问,一遍斟酌着回答道:“回陛下,依照此次新建行宫的规模,在参考以往行宫建造费用,至多不过几十万两白银,而这奏折中却写花费白银近千万辆,依臣妾愚见,这定然是有问题的。”
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应该是基础题中的基础,但是从未有人向小钱澜讲过这些,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突然被推上了皇位,身边还没有一个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人,一想到这些,赵毓晖看向钱澜的眼神越发怜爱,她心疼的开口:“没关系的,不懂我们可以慢慢学,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
看着小皇帝有些欣喜,又带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赵毓晖没忍住一把将他搂到怀里来,摸摸小孩柔软的额发,轻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在,你放心。”
说大话一时爽,等到反应过来就笑不出来了。
让她一个现代人来教皇帝治国理政?开什么国际玩笑!
赵毓晖的面上不显,但心理如同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留下一片被践踏过的废墟。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以她这死要面子的性格,只能死扛。
于是我们勤勉励志的赵皇后再一次投入了藏书阁的怀抱。
从古至今,治理国家都是一个复杂的工程。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侧重点各有差异,但是核心观点却是相似的。
在精心研读史料后,小赵同学悲哀的发现,这个国家可以说是风雨飘摇,也能说是破败不堪。没钱,没地,没兵,活脱脱一个三无国家。
赵毓晖只觉得有一群小人在她的大脑神经上蹦迪,炸的她头皮一阵一阵发紧。
她叹了口气,扭头看见小宫女烟霞,招招手,小姑娘就屁颠屁颠的小跑过来。
“你知道大周谁最有钱吗?”
“奴婢不知。”
“你知道大周是最懂领兵吗?”
“奴婢不知。”
……
面对这个一问三不知,赵毓晖更崩溃了,她有些麻木地想:“老赵啊,你是真的完了,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姑娘,你指望从她那里知道的啥?我看你是穿越时把脑子撞坏了……”
叹完这长长一口气,赵毓晖扶着烟霞的手艰难起身,看着外面日头正好,便道:“走吧,咱们出去溜达溜达,别憋坏了。”
忠毅伯府后门。
几名粗使婆子将三个孩子向丢麻袋一样扔上马车,转身丢个车夫一吊钱,半威胁半叮嘱道:“注意点,一定要把人送到了,出了差子有你好看。”
说完扭头回府,只留车夫在身后点头哈腰。
日头稍下,马车摇摇晃晃向皇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