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阴暗的小巷里,霉味弥漫,墙角的苔藓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中肆意生长,显得更加幽绿。前几日的雨水令这里更加阴冷潮湿。一只老鼠匆匆穿过积洼,打破了小巷的寂静。
“两位大人,请跟我来。”小巷深处,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示意着方向。
侯弈与王函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紧握腰间的佩剑,谨慎地向前走去。缓步不久,那带路的黑衣男子驻足,“我家主人就在此处等候,二位大人请进。”
“此处?”王函眼中闪过一丝质疑,语气中带着疑惑。
“正是。”黑衣男子简短地回答,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神秘。
侯弈看着爬满地锦的木门和地锦上挂落的蛛网又转而审视那名黑衣男子。
“广淮。”侯弈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黑衣男子身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线索。
王函点头,上前推开了门。
意外的,门内竟是茶楼的陈设。
“二位大人请快些,莫要让我家主人等急了。”木门侧边的旋梯上有一名同样面无表情的女人等候着他们。
“劳烦姑娘带路。”
上到二层,屋内陈设更为简单。一张长桌,三四个蒲团,还有贴了满墙的情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陈旧的纸张味道。墙上的情报被精心分类,用细绳悬挂,每一张纸都承载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二层封闭,与楼下茶馆隔绝,连一扇窗都不曾有,却是烛火通明。烛光在墙上摇曳,投下舞动的影子,为这封闭的空间增添了一丝神秘。楼下偶尔传来茶客的低语和瓷器碰撞的清脆声,与楼上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云岫,你先下去,我和世子与王副将随意聊几句。”暗楼楼主从墨色中挑灯而出。
“是,属下告退。”带路的女子恭敬地垂下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世子,请坐。”暗楼楼主抬手示意侯弈落座,“王副将也请坐。”他的声音温和而有礼。
侯弈和王函很默契的没有动作,而是等到楼主入座后才走上前去落座。暗楼不是简单的组织,不受朝廷管控,也不与任何势力有所往来。调查、杀人、封口这些个买卖只要银两到位暗楼都做,且做的干净,永绝后患。暗楼的成分错综复杂,让人摸不清它的路数。
“鄙人姓嵇名原,字云昶,是这暗楼的楼主。听闻世子找我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等要事让世子屈尊降贵来我这小小暗楼?”嵇原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浑然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军中细作一事,不用本世子开口想必楼主您也早就知晓了吧。”
嵇原仍是轻巧地笑着,“世子想问什么?”
“军中确有细作?”
嵇原不语,但未否认。
“军中叛党,不是简单的士兵反水。”侯弈没有发问,而是陈述。
嵇原灭了手中的蜡,“世子聪慧。”
“那是……”
“世子,您已问了两个问题了,暗楼的规矩不能坏。”嵇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看银两办事?”王函挑眉,他虽然死板,但这暗楼也实在是不通人情。
“王大人所言极是。”嵇原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脸。
侯弈斟酌了一瞬,“依楼主看,多少银两合适?”
“世子给的筹码,自然不能只是那些庸俗之物。”
侯弈和王函立马警惕起来。
“我要的,是殷王府中的金缕草。”嵇原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渴望,“听闻前几日世子为了给张公子去毒净体特意派人寻了许多,张公子体弱,暂且用不了。不知世子可愿将成色最好的金缕草转乘于鄙人。”
侯弈皱眉,“金缕草?”
“正是。
“以暗楼的财势,楼主想要什么得不到,还要以筹码的理由从殷王府中获取?”
“天下人都知,暗楼独身事外,一向只以银两为筹码。世子您寻的金缕草是百毒园用特殊手段培育的,效果不同于普通金缕草。一来,百毒园与暗楼并无往来;二来,若暗楼去百毒园取金缕草未免会欠下人情,这以后会衍生出什么麻烦可就不好说了。世子认为呢?”
侯羿思忖了好一会儿,“楼主想要多少?”
“不多,两棵就好。”
侯弈不知张文晏体内的毒需要用到多少金缕草,一时没有回应。百毒园的金缕草,没有那么轻易到手。更何况正值深秋,金缕草自然更为金贵。
“世子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柳叶提着木制膳盒,惊讶地看着匆匆而来的侯弈。
“用过早膳了?”
“是,刚陪张公子用完。”
“好,你先回临风院,我有话和张文晏说。”侯弈的声音中带着坚决,推开暖玉阁的门踏了进去。
阁内燃着炭火暖和得紧,张文晏穿的不算太厚,冷风钻着空子跟了进来引得他瑟缩。
“怎么,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本以为是柳叶,放下手中的书回过身却发现是自己不待见的世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回去,不情愿地开口问道,“世子来我这儿作甚?派了府卫盯着我不放心还要亲自监视?”
侯弈像是没听见张文晏话里话外的讥讽,一屁股就坐在了案桌前,“公子别气,我这也是谨慎为之,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嘛。你若不愿,我撤了他们便是。”
听了此话,张文晏的脸色才稍稍有些和缓,赏了面子坐在侯弈对面。
“世子有话就直说吧。”
“公子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张文晏没回话,只抿唇盯着侯弈不做声。
小世子没办法,败下阵来开了口:“你的金缕草可否借我两棵?”
张文晏的脸上浮上一丝困惑,“金缕草是世子给予我治病所用,本就是世子之物,何来‘借’字一说?”
侯弈摸摸鼻尖,不自在地假咳一声,“这并不是你体内余毒未清,怕金缕草不够你用吗?”
“肖太医说只要注意饮食清淡作息规律,我体内的余毒自然会排出。世子不必忧心,尽管拿去便是。”张文晏看着侯弈到处乱瞟的眼神心中觉得有趣,逐渐弯了眉眼。暖玉阁内温暖如春,炭火发出微弱的噼啪声,为室内增添了一丝生机。
“你笑什么?”侯弈的眉头微微皱起,不解地看着张文晏。这还是张文晏第一次在侯弈面前展了笑颜,可侯弈总觉得有些别扭。
“我笑了吗?”张文晏拒不承认,“不过是觉得世子还是有几分少年心性的。”
侯弈暗自咂舌,他自然是有少年心性的,出征前干的混事儿数都数不过来。逛青楼、点男妓、胡吃海喝,怎么不算是少年心性呢?侯弈正心虚地想着,却无意间瞥到了被书本挡住的半支竹笛。刚想抬手去拿,却被张文晏抢先夺了过去。侯弈几乎是瞬间便警觉了起来,反应这么大,怕不是有猫腻。他朝张文晏看去,眼中又重新恢复了戒备。
张文晏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一般,握着竹笛像放下心般呼出一口气,抬眼对上侯弈的视线。
“世子莫要再怀疑我了,这竹笛是家母在世时留给我的最后一件念想。”张文晏小心翼翼地将竹笛递向侯弈,“世子不信大可以查验。”
侯弈当真伸出了手,只不过在即将碰到竹笛时,张文晏轻呼:“世子小心些,这支竹笛有些年头了,莫要碰坏了。”
闻言,侯弈顿时屏住呼吸,双手轻捏起竹笛置于眼前,谨慎地检查了起来。两人就这么紧盯着同一支竹笛聚精会神,像是在破解什么惊世之秘。直到竹笛重新回到张文晏手里,侯弈这才敢放心大胆地顺畅呼吸。
“世子可发现有什么问题了?”
侯弈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摇头,“并无。”
“世子。”
“怎么?”
“世子您可还怀疑我?”
侯弈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其实在他知道张文晏所经历的人心叵测后便已经放下了部分戒心,这几日他安分养病也并未有什么风浪,再加上柳叶天天都在自己耳根子旁念叨张文晏的可怜遭遇,他对张文晏早就没有一开始时的怀疑,自己派来监视他的府卫也在慢慢减少。至于为什么一直不理会张文晏,说到底,只不过是小世子放不下自己的脸面罢了。
“楼主,殷王府将金缕草送来了,三棵。”云岫端着安置金缕草的木盒来到嵇原面前。
嵇原顿时面露喜色,他深知金缕草不易得到,殷王府世子派人求了良久才寻得。嵇原接过木盒看着里面的金缕草,在庆幸未白等这些时辰之余又吩咐云岫将医者请来,自己则先径直去了暗楼后院。
梨树在秋风中摇曳,落叶铺满了石板路,后院中坐落着不少雅致的院落,是专门为茶楼的诸位戏角儿准备的休息之处,和暗楼的人不同,她们是真真儿娇弱的女子。而现在荔园中的病弱美人,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花,让人心生怜悯。
“楼主,您来了。”卧房内陈设简单,一张雕花木床,床上铺着柔软的棉被,却掩盖不住病榻上的无力。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注意到嵇原的身影,使了力想坐直身子,却是无用功。
“好了,不要勉强自己。”嵇原将木盒放下,又连忙去扶那柔弱无力的女子。
水媱咳了几声,面色更显苍白,“楼主脚步轻盈,可是有什么喜事?”
“楼主,孙老来了。”云岫带着一位半鬓银发的医者出现在了二人面前。临走时,云岫嫉妒地看向被嵇原虚搂在怀中的水媱。
“孙老,您看那木盒中可是您说的金缕草?”
孙老上前查看,“是,正是,这下水媱姑娘有救了。”随后也不废话,立即着手写下药方,“楼主只需按此药方为水媱姑娘抓药,每日两剂,不出十日,水媱姑娘便可大好。”
“你且稍等,我跟随孙老去抓药。”嵇原对水媱的事总是格外在意,每件都要亲历亲为。水媱知道自己拦不住嵇原,纵使天色已晚,也就随他去了。她何尝不知嵇原的心意,只不过······
“你不过只是一介戏子,别有不该有的心思。”云岫从门外走进来语气不屑,带着满面的厌恶将卧房的门重重关上。
只不过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总归是配不上楼主。许是思虑过多,水媱又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瞧瞧,还真是惹人怜爱啊······”卧房的门被推开,不同于嵇原的温润,一阵低沉而戏谑的男声传入了水媱耳中。
水媱猛地抬头,卧房外四下无人,眼前只有这个不知身份的男子。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帘,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她眼中的无助和恐惧。
“别望了,院子里早就没了人。”全身被黑衣包裹的男子看不出样貌,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令水媱不寒而栗。
“你想干什······”
“嵇原他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