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慕寒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凌晨五点,天刚蒙蒙亮,窗帘没拉严,一道晨光斜斜地劈进来,正好落在沈子砚脸上。他睡得沉,眼尾那颗痣在光线下泛着浅淡的红,长睫毛垂着,像只收拢翅膀的蝶。
裴慕寒皱着眉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张特助”。他没起身,侧躺着按下接听键,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什么事。”
“裴总,沈氏那边刚刚放出消息,要跟欧洲的L集团合作开发城东那块地。”张特助的声音带着急意,“我们准备了三个月的方案,被截胡了。”
裴慕寒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瞥了眼身边睡得安稳的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指节泛白。“谁的主意?”
“据说是……沈子砚先生亲自敲定的。”
“呵。”裴慕寒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知道了。让法务部准备好,随时待命。”
挂了电话,他盯着沈子砚的脸看了几秒,突然俯身,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沈子砚疼得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眼底还带着刚醒的迷蒙,看清眼前的人,瞬间冷了下来:“裴慕寒你有病?”
“我有病?”裴慕寒撑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昨晚的温情荡然无存,脏话又开始往外冒,“沈子砚你他妈真行啊,趁我睡觉的时候背后捅刀子?城东那块地你也敢动?”
沈子砚坐起身,睡袍滑落半边,露出肩膀上暧昧的红痕。他没理裴慕寒的怒火,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襟,声音淡得像水:“那块地,本来就不是裴家的囊中之物。”
“不是我的?”裴慕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力道狠得几乎要捏碎那截精致的骨头,“老子跟了大半年,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你一句话就给老子截胡了,你他妈把我当傻子耍?”
沈子砚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却没挣扎,只是冷冷地回视他:“商场如战场,裴总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再说了,”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上次你抢我澳洲那个矿产项目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那能一样?”裴慕寒的火气更盛,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那项目本来就是你沈大少爷玩腻了的,老子捡个漏怎么了?城东这块地对裴氏有多重要,你心里没数?”
“我没数。”沈子砚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只知道,沈氏需要这块地。”
裴慕寒的耐心彻底耗尽了。他猛地松开手,沈子砚的下巴上立刻留下几道红印。“行,沈子砚,你够狠。”他从床上下来,抓过扔在地上的衬衫胡乱套上,纽扣都扣错了两颗,“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沈子砚看着他背影,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裴慕寒,你除了会说这些狠话,还会什么?”
裴慕寒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我还会让你沈子砚,哭着求我。”
“哦?”沈子砚挑眉,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他比裴慕寒矮了小半头,却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仰头看着他,眼神挑衅,“那我等着。”
话音刚落,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比昨晚的更狠,裴慕寒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瞬间破了皮,渗出血丝。
空气仿佛凝固了。
裴慕寒慢慢转回头,舌尖舔了舔唇角的血迹,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看着沈子砚,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却没像往常一样暴怒,只是低声问:“打完了?”
沈子砚的手还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他其实没料到裴慕寒会不躲,那瞬间的寂静里,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点疼。
但他脸上没露半分,只是冷声道:“打你怎么了?裴慕寒,别以为我跟你上了床,就忘了我们是死对头。”
“死对头……”裴慕寒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那笑声里却全是悲凉,“对,我们是死对头。从出生那天起就是。”
他上前一步,逼近沈子砚,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但沈子砚,”他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哑得厉害,“死对头也他妈分很多种。你见过哪个死对头,能让你扇了十几年巴掌还不还手的?”
沈子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在赛车场的休息室里,他因为输了比赛,气不过扇了裴慕寒一巴掌。那时的裴慕寒也是这样,红着眼,却没还手。
后来,这样的场景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他生气了打他,吃醋了打他,甚至有时候只是看他不顺眼,也会抬手就打。裴慕寒从一开始的暴怒反抗,到后来的沉默隐忍,再到现在……习以为常。
就好像,他沈子砚的巴掌,成了裴慕寒生活里的一部分。
“那是你贱。”沈子砚别开眼,声音有点硬。
“是,我贱。”裴慕寒承认得干脆,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沈子砚刚才打他的那半边脸,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我他妈就是贱得慌,才会被你打了一次又一次,还舍不得对你怎么样。”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擦过沈子砚的脸颊时,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沈子砚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按住了后颈。
“沈子砚,”裴慕寒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别再跟我对着干了,行吗?”
沈子砚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裴慕寒看着他紧抿的唇,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他松开手,后退几步,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穿上,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沈子砚,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城东的地,我不会让的。要么,你沈子砚乖乖退出;要么,我们就鱼死网破。”
说完,他摔门而去。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震得人耳朵疼。
沈子砚站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裴慕寒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慌。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裴慕寒的车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助理打来的。
“沈总,L集团的合作协议已经拟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签字?”
沈子砚看着窗外空荡荡的马路,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把协议先放一放。”
“啊?可是……”
“我说,放一放。”他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我再想想。”
挂了电话,他转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烈酒,仰头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和裴慕寒,就像两只互相取暖又互相伤害的刺猬。靠得太近,会被对方的刺扎得遍体鳞伤;离得太远,又会在漫长的黑夜里冻得发抖。
城东的地,他不是非要不可。只是昨晚裴慕寒那句“老子这辈子栽你手里了”太过动听,动听到让他害怕。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他们之间还是那个剑拔弩张的死对头关系,而不是什么狗屁爱人。
可刚才裴慕寒眼底的失望,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
沈子砚又喝了一杯酒,玻璃酒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看着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低声骂了句:“操。”
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张特助吗?”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告诉裴慕寒,城东的地,我让了。”
电话那头的张特助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好的,沈先生,我马上转告裴总。”
挂了电话,沈子砚将空酒杯放在吧台上,转身回了卧室。床上还残留着裴慕寒的气息,烟草味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是他闻了十几年的味道。
他躺回床上,把脸埋进裴慕寒睡过的枕头里,像只泄了气的猫。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子砚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下次再打裴慕寒,下手轻点。
不然,那混蛋又该跟他冷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