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才蒙眬睡去,沈临辞是被窗棂上的鸟鸣惊醒的。他揉着发沉的太阳穴坐起身,沙发扶手上搭着件薄毯,是昨夜自己缩着时没顾上盖的——倒像是那男孩离开前,轻手轻脚替他搭上的。指尖蹭过毯面,软和的棉料带着点微暖的温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鞋柜上那袋苏打饼干上。
袋子敞着口,矿泉水瓶身的水珠早干了。他起身去拿时,才发现瓶底压着张便签,是钢笔写的字,笔锋沉稳,却带着点刻意放软的温和:“饼干别空腹吃,楼下便利店七点有热牛奶卖。”末尾画了个线条利落的太阳,墨迹匀净,看得出落笔时的细心。
沈临辞捏着便签站了会儿。昨夜那男孩退到楼道里时,背影比他印象里更挺拔些,连帽衫裹着宽肩,走楼梯时步幅缓而稳,却总在落脚时下意识顿一下,像是旧伤没彻底好利索。他竟忘了问年纪,只记得对方说十年前用刀片划手腕时,声音低得像怕撞碎了夜的寂静——那样的年纪,熬过来该多不容易?
厨房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他接了杯凉水喝,喉咙里的干涩散了些,才想起昨夜把人怼得那样凶,那楚昭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盯着他的脚让穿鞋。那眼神算不上软,甚至带点执拗,倒让他想起前几年养的那只狗,明明被他失手用门夹了爪子,却还是蹲在门口,用脑袋轻轻蹭他的裤腿。
手机在茶几上震了震,是画廊催稿的消息。沈临辞瞥了眼就按灭了,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鬼使神差点开了相册——里面存着张七年前的照片,是他刚办个人画展时拍的,画架旁摆着父亲送的蝴蝶标本,蓝紫色的翅翼上落着点金粉,那时他总把标本盒摆在画案上,说“是爸爸在山里逮的,能镇墨”。可后来标本盒摔在地上,翅翼碎成了几片,就像那个暴雨天里,碎在他眼前的一切,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咔嗒。”
楼下忽然传来铁门开的声响,沈临辞猛地回神,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晨光刚漫过街角的梧桐,那男孩正站在便利店门口,手里捏着两盒牛奶,指尖在盒身上反复蹭着,像是在犹豫什么。他穿了件休闲夹克,领口敞着,露出一小截脖颈,晨光落在他发梢上,泛着点深棕的绒光——原来不是银灰,是被夜里的楼道灯照得变了色。
沈临辞盯着那截脖颈看了会儿,才发现他后颈有块淡红的印子,像是被什么勒过的痕迹。
而他似是察觉到视线,忽然抬头往楼上望。沈临辞手忙脚乱缩回来,心脏跳得有点快,耳朵尖却先热了。等了会儿再探出头,见他已经拿着牛奶往楼道走,步子比昨夜轻快些,却还是在台阶上顿了顿,膝盖打弯时总比常人慢半拍。
门铃响时,沈临辞还攥着那张便签。他深吸口气拉开门,楚昭然站在门口,手里举着盒热牛奶,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却还是笑得眼睛弯了弯:“沈哥,便利店的阿姨说这个温着喝好。”这声哥叫的格外的顺嘴。
“楚昭然?”沈临辞接过牛奶,盒身的暖意顺着掌心往上爬,“你……”
“二十四。”楚昭然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先答了,指尖挠了挠夹克领口,“比沈哥小三岁,对不对?”昨夜听你咳的时候,嗓音比我哥还沉,猜的,不过你以后可得好好爱惜自己的嗓子,你的声音很好听。”楚昭然笑了笑。
沈临辞没说话,只看着他后颈那截淡红的印子。楚昭然似是痒了,抬手往后摸了摸,摸到那处时指尖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往屋里瞥了眼:“沈哥吃饼干了吗?配牛奶正好。”
“还没。”沈临辞侧身让他进来,“进来坐?”
楚昭然却没动,只靠在门框上笑:“不了,我得去工作室。”他指了指夹克口袋露出的文件夹,“早会要迟到啦。”顿了顿又补充,“沈哥要是闷得慌,傍晚可以下楼找我,我在楼下花坛边改方案。”
沈临辞捏着牛奶盒点头,看着他转身往楼下走。走到楼梯拐角时,楚昭然忽然回头,冲他挥了挥手,晨光落在他脸上,把那道手背的疤照得格外清楚——不是树根似的蜿蜒,是短短的一道,像被碎玻璃划的,边缘还留着点不平整的齿痕。
门关上时,沈临辞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牛奶盒。盒身上印着生产日期,是今天的。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拆开苏打饼干配着喝,干涩的饼干混着温牛奶咽下去,胃里那点酸涩竟真的散了。
茶几上的旧相册还敞着,他翻到最后一页,是那张碎了翅翼的蝴蝶标本照片。指尖在照片上划了划,忽然想起楚昭然方才挥手时的样子——他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痣,像落在晨光里的一点星子,这颗星,现在落到沈临辞心里了。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沙沙作响着,倒不像昨夜的低语了,像是谁在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沈临辞拿起手机,点开画廊的催稿信息,盯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再按灭。
沈临辞把催稿信息设成日程,手机屏暗下去时,映出他眼下的青黑。他捏着手机进厨房扔空牛奶盒,那滴滴答答的水龙头还在漏——昨夜竟没发觉这动静这么显。
刚伸手拧了拧锈旋钮,手机震了,陌生号码的短信:“沈哥我到工作室啦~牛奶甜不?明天再帮你带?”末尾歪太阳旁多了支钢笔,光是看文字就感觉楚昭然语气柔和,与昨夜的那副严肃样子恰恰相反,沈临辞觉得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但他不知道的是,往后他心里的那个坑,将会让楚昭然填补上。
他指尖顿了顿,回“不用,开会去”。发完听见楼下收废品的铃铛响,叮铃混着梧桐叶沙沙声,比昨夜热闹不少。
走到窗边瞥了眼花坛,空的,只有麻雀啄籽。楚昭然说傍晚在这儿改方案,他蹲久了膝盖怕是又要僵。沈临辞想起那男人走楼梯时慢半拍的膝盖,还有后颈淡红印子,眉梢蹙了下。
正翻工具箱想修水龙头,手机又响,是画廊助理问下午能不能送幅画稿过去。他盯着手里拧不动的螺帽应“行”,挂了电话才觉,那漏水声好像也没那么烦了。
螺帽刚拧下来,门铃响了——穿保洁服的阿姨拎着水桶:“小伙子你家漏水不?楼下天花板滴水呢。”
沈临辞一愣,低头看见水槽水顺着缝往下淌。刚要道歉,手机又震,楚昭然发了张办公室照:靠窗的工位他趴在桌上埋着脸,配文“早会好困呀……沈哥修水龙头不?我哥说拧螺帽得顺螺纹转~”
沈临辞看着照片勾了下嘴角,回了“知道了,好好开会”,抬头对阿姨道:“麻烦您了。”阿姨笑着转身叫人时,他瞥见她围裙兜里半块橡皮擦,倒和楚昭然的钢笔配。低头看手里沾锈的扳手,忽然觉得这上午,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